《當時明月在》

小漪

 

 

今天是平安夜了。流川獨自走在鬧市街頭,轉睛看看不停變幻的絢麗霓虹,綴滿五彩小燈珠的聖誕樹,琳琅滿目的明亮櫥窗,情侶們穿著厚厚的冬裝,牽著氣球邊走邊說笑。蕭瑟刺骨的寒風吹來,流川豎起風領,揪緊了襟口,往雙手呵著熱氣,發覺自己與這樣歡樂喧囂的氣氛很是有點格格不入。

流川的父母長居國外,近年來他都是一個人過聖誕,倒也習以為常了。今天下午訓練完畢後,隊友們互祝節日快樂,有的還在商量到哪裡去玩。流川默默的聽著,收拾著背囊,橫豎那些都跟他無關。倒是在離開體育館時,隊長妹妹的一句話令他的腳步停滯了半秒:“櫻木君今年怕是要在醫院裡過聖誕了吧?好可憐啊!”

流川記起來了,那個白癡其實早就復健歸來了,當然球技也確實生疏了一些,可是也犯不著那麼拚命的練習吧?這不,前幾天又重重地摔到了地板上,響聲之大,餘音繞梁,震得正在他近旁的流川心驚肉跳。然後就看到那白癡齜牙咧嘴老半天沒能爬起來,最後自然是再度回醫院休養去了。

咦?流川怔怔地停下腳步,怎麼下意識地走到這裡來了?順著沿海大道漫不經心地一直走,居然走到了遇見過櫻木的沙灘邊。那時莫名其妙地把國青隊的隊服亮給他看,後來免不了又打了一架。現在回想起來,也真夠孩子氣的。流川朝昔日櫻木坐在海岸吹風的地方望了一眼,嗯?!我沒有看錯吧?怎麼那個白癡現在竟然還坐在那裡?應該是他,火紅的頭髮,除了他還會有誰?怎麼連衣服也是通紅通紅的,帽子也是,還鑲著白色毛邊,這不是聖誕老人的裝束嗎?他穿成這副德行幹什麼?於蒼茫夜色裡看過去,櫻木魁梧的背影很有點孤獨的樣子。白癡總是活蹦亂跳的,朋友多多,想必……他從來沒有過過這麼冷清的耶誕節吧?

自己也不明白是出於何種心理,流川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來到櫻木身後。櫻木蹲在潮濕的沙地上,伸出右手食指在那裡摳沙子,一筆一劃,忽左忽右,聚精會神。流川的目光隨著他的指頭移動,隱約看出他是在畫一個人的輪廓:細密的瀏海,狹長的眼睛,尖尖的下巴……看到維妙維肖的自己的頭像躍然沙上,流川滿懷詫異,卻還是屏住呼吸沒有說話,倒看這白癡是在發什麼神經。

櫻木好不容易畫完了,仰望夜空,皓月皎潔,光華滿地,櫻木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狐狸……很難追呀。”

流川擰了擰眉,追我?這白癡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卻並不怎麼生氣,好像隱隱的還有些欣慰似的。

櫻木突然猛地跳將起來,用力踢踏足下泥沙,頓時把地上的流川踩了個面目全非,口裡還在喋喋不休:“臭狐狸,死狐狸,你不要高興得太早,本天才早晚會打敗你,那時晴子小姐眼裡就會只有我櫻木花道了!哈哈哈!”說著雙手叉腰,肩頭不住起伏,笑得不亦樂乎,忽然又罵:“就是這該死的背傷拖累了我!到底要什麼時候才會好呢?”然後反過右手握成拳就要下死勁去捶自己的背。

剛剛看到櫻木踐踏“自己”的臉還沒多大動靜的流川,這時卻毫不猶豫地扣住了櫻木的手,阻止他傷害自己:“白癡!”

櫻木愕然回頭,見是流川驚訝不已,甩開他的手跳出幾米開外:“狐狸,你到這裡來幹嗎?”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流川聳聳肩膀,兩眼翻白,懶得回答這麼愚不可及的問題,倒是問櫻木:“你為什麼搞成這模樣?”

“這個嘛,”櫻木自鳴得意地笑了,“跟療養院的小朋友一起過聖誕啊,我扮演聖誕老公公,還鑽煙囪給他們送禮物,小孩子們很開心呢!”

流川死死盯著櫻木唇上還貼著兩道長長的白鬚的滑稽扮相,可是半點也不覺得哪裡好笑,以櫻木目前的身體狀況居然還去爬高爬低,流川光想想臉色就發青了,忽然間很想買把刀將這白癡的腦殼剖開來看看裡邊都裝了些什麼沒用的廢料,沒好氣地瞪向櫻木,一時之間也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話說。

櫻木發覺今晚的流川有點兒奇怪,就笑嘻嘻地說:“狐狸你是特地來看本天才的吧?好吧,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就接受你的好意兼道歉了。不過,你有沒有帶禮物來給本天才呀?”

臉皮還真厚!流川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實在拿這樣過於自我感覺良好的人沒轍。一直插在衣兜裡的手觸到了一件東西,眼珠轉了幾轉想到一個主意,便掏出來朝櫻木晃晃:“敢不敢跟我打賭?贏了就送你禮物,輸了就反過來。”

“好得很哪,”櫻木蹦到流川近前,看清他手裡是一根削成鉛筆狀的小木棍,頂端繫著一圈紅繩:“怎麼賭?”

流川解開外套的一粒鈕扣,飛快地把那支小筆栓進扣洞兒裡:“很簡單,如果你能把這支筆解下來就算你贏,否則就是我贏。”
“這還不簡單?”櫻木簡直不相信會有這等好事,馬上低頭研究起那筆來。橫過來豎過去搗鼓了半天,抬起頭來,對流川氣呼呼地說:“我就知道你沒那麼好心,這個繩子比筆還短,怎麼可能解得出來?”
“白癡!”流川心想這白癡還沒有蠢到無可救藥,臉上要笑不笑的,憋忍得十分辛苦,慢悠悠地說:“既然能套進去,當然也可以取出來。”
“說的也是……”櫻木用拇食二指托著下頜,食指還在面頰上輕輕點著,陷入了沉思,把流川拖到一塊被海水沖刷得非常光滑的石頭上坐下,對流川璨然微笑,霎時滿天的月芒似乎都落入他眸中了:“你坐這兒,本天才要靜下心來好好鑽研一番,非把它解開不可。”

流川那天出人意表的乖順,依言端端正正坐好。櫻木火紅的頭垂在他胸前,不知為什麼竟會想伸手去摸一摸。流川忙把自己不安分的兩隻手壓到屁股底下,免得做出什麼有失體統的事情來。

也不知過來多久,月亮已移過了中天,波濤陣陣,拍打著寂寞的海岸線,也像是衝擊著流川不太牢固的心堤,濺起朵朵此起彼伏的浪花。櫻木的額角卻已在寒夜裡滲出汗珠來,可能是因為累了,停下來抬頭看了看流川,狐狸的臉在浮月的照射裡透著白玉般明淨的色澤,星眸熠熠生輝,一顆鼻頭卻凍得微微發紅,於是問:“狐狸……你冷不冷?”

流川搖頭,櫻木卻已把聖誕老人的帽子摘了下來,按在流川頭上,扯下來連耳朵也罩住:“這樣會好一點兒吧?”

“好蠢……”流川眼皮上翻,不滿地嘟噥,卻畢竟還是不曾揪下來扔還給他。
“啊呀呀!”櫻木已經到了抓狂的邊緣:“到底要怎辦才對?!”

流川呼哨一聲,肚裡悶笑:“認輸吧!”

“不行!”櫻木斬釘截鐵地:“我絕對不要輸給狐狸!”

“……”流川無計可施,百無聊賴地望向遠處燈塔,燈火忽明忽暗,像自己變幻不定的心情:“隨便你。”

……

“喂,天亮了!”

“別吵,再一下下就好!馬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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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起床啦,今天是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個平安夜耶!你還要睡到什麼時候?”

“第二個了……”流川捂在棉被裡,隔離了天才熱忱的呼喚。

“那次只是吹了一通宵的涼風而已,不能算數的。快起來啦!!”

“第二次!”流川拿被子蒙住頭,甕聲甕氣的,依然不鬆口。

“唉……櫻木哭笑不得:“狐狸,你當年真的是碰巧路過海邊的嗎?”

“嗯……”應該是吧?

“那個魔術棍也是碰巧帶在身上?”

“說過多少次了,那是在商場購物的贈品。”

“那你怎麼會玩那種東西?本天才都不會!”

“因為你笨!”因為我從小玩到大,白癡!

“你也真夠無賴的,贏了就贏了吧,要的禮物居然是叫我親你一下!還騙我說美國人都是那麼打招呼的,要先習慣一下?”

“有什麼大不了的?”吹了一夜海風,運動一下比較溫暖。何況,一下子捅破了二人之間那層脆弱的窗戶紙,方便又省事。早知道就該……

“但是……那時候如果是你輸了呢,你預備送什麼給我?”

“吻。”流川很是直截了當。那會兒雙手空空,起了渾身的雞皮疙瘩,哪會預備什麼像樣的禮物?

櫻木被打敗了,趴在流川身上,忽然傻乎乎地笑起來:“幸好你現在的衣紐不是用那種怪玩意兒做的,要不然晚上可真夠麻煩的。”

“唔……”流川猛然發覺天才的英名不是蓋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藏在被子裡的臉火辣辣的,到底還是敗給他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