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音樂:Debussy
雖然我年近五十,但是以這般年紀,我算是養生有道.
快二十年前我結婚,雖然也接手家中祖業,但是,不多時就轉交給堂兄弟去打理了--我其實是不愛約束的人吧?
今天帶著幾乎是相依為命一樣的畫具,走到東京近郊的林裡.
這些年來,我在日本四處流浪,也差不多踏遍了各地,但是,有個地方卻不會去.
其實並不是害怕著什麼,也不是就不敢面對,只是,那個地方像心裡一處所在,而那處所在,是你自然而然,沒想到要去回顧的地方,就是這麼自然的遺忘了罷了.
走在林中,清涼的空氣.
其實在夏天,也能有這樣安寧的心嗎?
春天時,小小的生命在草根的泥裡,靜靜的復甦.那種感覺是歡快的,是讓人感到孩童一般,彷彿稍時,就有一隻黃蝶翩翩的搖曳到眼前,在鼻尖上駐留.
是像一個微笑,然而是燦爛天真的.
到夏天,強烈和陽光灼人,就不是我這種年近半百的人承受得起了,在日頭下行走半日,汗流浹背,此時尚且不暈眩已屬萬幸,若能在此時偶遇一間茶居,更是合掌感謝,深銘五內.
然而一杯清茶,坐於木廊上乘蔭,觀看廊外日光照耀移轉,卻又是一番情味.
秋天則令人感傷.葉的凋零,在畫布上是呈美,但是這美卻是一種蕭索和空虛.秋季的楓紅,於我也過於刺目灼眼.紅的葉色是違和的,過於美豔而讓人感到不祥般的畏瑟起來.
我不常愛畫秋天.
冬季的雪,是年老的人的淚水,在記憶中沉澱而結晶.我深愛冬天,寧靜詳和.深深厚厚的雪,吸走了一切聲音,讓世界在耳中變得純淨.
那種純淨的感覺,卻倒是我一直以來找尋,懷念著的.
記憶中,自己最美好的那一段人生,好像也是這樣伴隨在過去.
過去自己尋獲但是還是失去了的群山.
就這麼漫無目的思索著,腳也漫無目的走著,好像是隨意讓路把我帶往任何地方去.
好些時,聽到遠處有流水聲,心中更是輕鬆開懷,在夏季的林中偶遇一泉,靜觀水的流逝,我是能就這麼觀上個數小時,而絲毫不感疲倦的.
水的流逝,跟生命的流逝,豈不很相像嗎?
悠閒踱步,慢慢要到了近水之地,突然聽到人的笑聲--
這個聲音,不知為何,讓我腦中深感一陣恍惚!
在那當時,不知為何,我靜靜佇立當場而難以再言語...
我該就這麼轉身離去嗎?
那塊自己心中的領土,那塊記憶的暗地,向來溫順而安靜的接受遺置,可是今天卻突然這麼的浮上來,有些反動一般的將它自己舉到我面前.
我該就這麼轉身離去嗎?
然而我還是踏步向前--
如果是那個人,也許看看他到底是如何了?如果不是那個人...我還是希望是他!
穿林而進,人撥水而戲之聲更是明顯清楚.
是他嗎?--我腳的步伐不禁也急了.
一出林,還有十餘步才到小溪岸,但是我靜佇立而不知為何,難以動彈.
眼前是一個高瘦的男子,穿著白袍的傳統和服,正坐在溪岸.他兩手貼身側壓著濕黑的岩塊,長長的和服下擺被拉高在兩側,但是有一邊還是一角微落,點浸在小溪上.
修長的腿坦露出來,是我印象中一樣的淡鵝黃色皮膚,看他一會靜神,一會抓緊機會猛踢腿的樣子,似乎是在踹魚...
他的頭髮還是像我剛認識他時一樣..不,應該是更長了...不過,還是一樣隨意的散開著--他還是討厭別人綁他的頭髮嗎?
紅紅的頭髮,這個白衣的男人坐在綠綠的林裡.
現在應非夏季,而該是春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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