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國》

小寶

〈9〉人生中的決定.之三

背景音樂:“Le Bel Homme” by 千住 明

竟然在數秒之間,就能永遠失去一個人嗎?


兩人還相擁在秋天的空氣中,流川深深的,呼吸著櫻木的氣息---短暫分離,卻像要發狂一樣,受不了相思!這個人,終於在自己的身邊,自己的懷抱.再怎麼恐懼著也好,要這樣,要這樣一直下去!決定一生要承擔這種痛苦.

回抱著流川的櫻木內心感到很平靜,和相愛的人,相愛著,是多少人一生都得不到的幸運吧?默默無言.好比身體在流川的懷抱裡面,心在他純粹的感情裡面.失去了所有的自由也好,這個人,希望一直陪著他走下去.


數秒之間,車上的後照鏡裡躍起了竄高的火舌.


“著火,著火啦!”

“著火啦!”

村人的叫喊聲,從稍遠處傳來,流川和櫻木牽著手,身體稍微分開,櫻木看向火源,是與自己走來的相反方向.


數秒之間,櫻木渾身僵硬無法動彈!


“唉呀!是蠶房著火啦!”也住在附近的一個男人,穿著藍色的薄襖,驚異的望了著火點一會,開始朝屋內大喊:“阿良!快出來看,蠶房著火了!”

“啊!秋子說她今天要上蠶房看電影吶!”一個穿著淺水色襖子的女人,急急的從屋內跑出來.


不知為何,櫻木無端的,看著這對應該是夫婦的男女一會.他不知不覺的,加重握住流川手的力道,流川不知道櫻木怎麼了,一直注視著櫻木.終於,櫻木轉過頭,對著流川說:“我擔心有認識的村人,我們過去看.”

半黑的天色,櫻木的臉竟有些泛白,嘴唇也好像止不住,有些在顫抖一樣!

“櫻木,怎麼了?”流川端詳著他,擔心為何櫻木突然反常?

“沒事,吶,過去吧?”櫻木拉著流川的手就要走.

“坐車,比較快.”流川一把扯住櫻木.兩人上了車.

車上,櫻木仍然緊握著流川的手,手掌心都是汗,整個人不安而緊張.流川不明所以,只是鬆手換摟住櫻木的肩膀,突然櫻木整個人靠了過來,主動靠在流川懷裡.

流川也立即回摟著他:“擔心會有朋友在火場嗎?”摟著櫻木在懷裡,流川楓此刻竟沒有想到可能是晴子---也許,是剛才的擁抱,溫柔得讓人忘懷一切了.

櫻木沒有回答,他的心臟像有一半正在死去---如果她不是平安無事,自己會怎麼樣呢?

車窗外已經是一片夜色籠罩,像一塊黝黑的布幕,不加警示的落於眼前.遠方紅光微燒,伴隨濃煙升起,像被壓在黑畫布上的油脂顏料.

“流川,如果我在火場,被燒死,你會怎樣?”櫻木的臉色慘白著,嚴肅的問著.

聽到櫻木這樣問,流川感覺不對,他看著櫻木一會:“為什麼問這個?”

“...我的家人,也是被燒死...如果我死了,你會怎樣?”櫻木目光無神的看著自己的手,語氣也像重病一樣空洞無力.

表情鎮定,流川看著櫻木的臉,直接簡單的回答:

“我會去找你.”

櫻木一驚!轉頭看他,突然間,眼眶一下子聚滿淚水!

忍不住就要掉下淚來前,掩飾一樣的,俯身吻住流川!他雙手緊環流川的脖頸,用力的,深深的吻他,幽暗的車廂中一下子無聲無息.


能夠跟相愛的人,相愛著,是多少人一生都碰不到的,多麼幸運的事呀!...


緊擁著櫻木,雖然不明白原因,流川卻也受到了櫻木激動的情感影響,而心情溫柔起來.

兩人深吻之後,櫻木仍然緊抱著流川.他靠在他的耳邊,聲音似乎微微的顫抖著,笑著,說:

“哪,笨狐狸,..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本天才死後是上天堂,你是下地獄,不可能找得到我,所以你啊..少不自量力了啦!”

“白癡,以為我會讓你死嗎?”說完,還處罰似的咬了他耳朵一下.

櫻木馬上縮起頸子,笑幾聲,沒再說話,兩個人擁抱著,安靜得像在黑暗中入睡了.不久車子放緩了速度,已經到了火場附近.

“老爺,人太多了,這裡已經是最近的地方.”窗外人影紛沓而來,本來上蠶房看電影的,消防隊員趕來的,還有聞風而至的閒雜人等.

討厭跟人擠,流川叫櫻木不要過去看了,櫻木卻突然一下子開了車門就出去:“不想過去的話,就先回旅館等我吧!”說完一關上車門就跑!

數秒之間,就這樣失去了一個人!

流川急忙追出來,卻只看到那個紅色的身影在路旁的一戶人家消失了...


晴子安全嗎?

之後,衝進火場的櫻木,用流川黑色浴衣的袖子摀著口鼻,垂地的紅色長髮,髮尾因為高溫而開始燒焦捲曲.

他是趁著消防員分散的空檔,一溜煙鑽進圍區,傷者他約略看過,沒有晴子.村人說確實看到晴子在蠶房,但是救出來的人裡沒有她.

火苗是從放電影機的入口處冒出來的,電影膠片本來就易燃火,好幾年前也有類似的事,只是剛好這次,負責照看的人竟不知怎麼,擅離了職位!蠶房本來只有兩層高,但自從成了放映電影的場所,加蓋也拓寬了.原本的木材牆柱,被火燒得又猛又烈!但是一部份不易燃的建材,還支撐著這棟建築.

櫻木一樓沒看到晴子,開始爬向樓上,扶把和牆壁都在燃燒,為了怕長髮著火,櫻木拿著一旁的燒得紅透的鐵枝一下子把頭髮割短,他的手掌心也嚴重燙傷.

又紅又長的髮絲,成圈的,獨自的被遺留在深褐色地板上.雖然有些已經斷損焦黑,有些卻仍然反耀著火光的紅色,光澤的紅色,好像只是被曝晒在過烈的日陽下,而不是在這場要燒盡一切的火裡.


櫻木沒辦法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死在自己眼前!今天,不管是流川,還是晴子,他都沒有辦法放下哪一個不去救.

他決定了要和流川一直在一起,但是,他也決定要讓晴子快樂的活下去---這絕對不包括讓她被燒死在火場!

櫻木對這兩個人的愛都是真摯的,付出,但是並不會想要求回報.

剛才在車上,聽到流川那一席話,櫻木深深的感動,但是,後來衝進火場,並不是他不瞭解流川話裡的“嚴重性”,他想的是,他一定會找出晴子,然後,他一定會再回到流川的身邊!

他就是這樣的男人.

理所當然一樣,從不會棄絕自己所關心的人,也不會因為無望的困境,而感到退縮害怕,好像不明瞭自己有多勇敢,永遠有像個孩子似的眼神,令人打從心底溫暖的,天真的笑著!

他就是這樣的男人.

有時候,就是有這麼不可思議的單純想法,這麼傻,又讓人忍不住就相信他!在他衝進燃火的蠶房那一刻,甚至於沒有考慮自己是不是會死,只是因為想著,晴子還在裡面,晴子還在裡面,所以一定要進來救她!


火燄跳躍著,好似也懂得舞蹈.

二樓的牆壁比樓下燒得更猛烈,但是觀眾席區的地板不是木材,沒有著火,櫻木幸運的在一排椅子後面,看見晴子淡水色和服的衣角---她被同樣逃命的人群推擠打撞,而暈眩過去了.


櫻木這是十多年來,再度的抱起晴子.

十多年,從第一次,兩人都受到傷害以來,從未好好的說過話.甚至赤木師傅死後,晴子高音階的嗓音,也好像隨著哥哥死了一樣,只有偶爾在滑雪場那邊的墳上,聽到甜美又溫柔的歌.

十多年來,再度抱起晴子.

櫻木上次從冰雪的山把她帶下來,這次他也決定,要把晴子,再從這燃燒的煉獄裡帶出去!

他要讓她自由---這樣,自己才能安心的,幸福的,待在流川的身邊!


櫻木要他們兩個人都快樂.

他就是這樣的男人.


火場外,流川發瘋一樣的找著櫻木!他大吼著他的名字,眼神狂亂得讓人害怕---流川有很不好的預感!...很不好,很不好的預感!

一直找不到櫻木,一直一直,找不到櫻木!...

終於絕望一樣,流川推著人牆朝火場擠去,心臟恐懼得劇烈震顫!同時,也拼命的希望,櫻木不是衝進了火場裡!...但是,人生有時候就是不肯順遂了人的意願,這麼殘忍的,教會了每個人什麼叫做現實.


數秒之間,就這麼永遠的失去了一個人!

蠶房的木材到後來都已經勢不可擋的,熊熊的燃燒起來!牆壁開始崩坍塌落,像是走到了盡頭時,悲哀的逝去的,人的生命---像是那個同樣紅豔美麗的,自己深愛著的人一樣,他三十年的人生,也似乎就要如此的,結束於這場璀燦.

一切像一場無聲的默片,也像兩人每一次的單純擁抱,寂靜,和不知名的傷感.

當櫻木抱著晴子衝下樓,流川正在外面,猛力推開最後的人牆,消房人員,和也來看熱鬧的流川家佣僕,看見流川好像就要衝進火場,急忙撲上來再擋住他!

流川憤恨的掙扎,大吼著櫻木的名字!突然間,他的臉上出現目光集中的表情,看著火場---他聽見從火場傳來,櫻木叫他的聲音!

他來了.

櫻木吃力的抱著晴子,從碎裂開的牆壁中,正快步走出來,一下子,流川就要崩潰似的,痛哭出聲!可是數秒之間,二樓燒得焦黑的木頭牆柱斷落,好像被人手指彈落的,一根巨大的火柴棒一樣,朝著緊抱晴子的櫻木頭上掉下去!

人群再度朝流川蜂湧而上,將他推得跌坐在地!


眼前黑壓壓的一片......


看不見櫻木了!

 

——END——

起死回生同情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