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你們聽到這個消息沒有?””走廊上,一個紮著馬尾的女生,圓圓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兩手使勁扯著前面正走著的一對女孩。
“什麼呀!留美子?手很痛耶,不要抓這麼用力啦!”
“流川他,”抓住同伴們的留美子好像喘不過氣一樣,好像要講的消息太震撼,自己反而說不出來一樣:
“流川……流川君說他不再打籃球了!”
三人同時在這初春的空氣中沉寂了一會───
“什麼?!∼∼∼~”女孩們的驚叫聲簡直像是要劃破整間學校似的。
“流川呢?”三井問著體育館門口,剛出來的宮城。
宮城的眼睛像是停止旋轉的陀螺,躺倒在地上一樣,那般的無神氣,看了三井一眼。
“不知道,那傢伙沒有來。”宮城說著,就與三井擦身而過,頭也不回:
“他以後也不會來了。”
三井一怔一轉身,但是看到的,只有宮城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寂寞的背影。
在櫻花吐信的小籃球場,一個黑髮高大的男孩在籃球架下坐著。他濃濃的瀏海蓋住前額,只有眼睛像玻璃彈珠一樣的會閃光。臉也過份的精緻,漂亮得像人偶一般。
在他的腳前約半公尺處,停著一顆籃球。這球,應該是男孩帶來的,但是停著,停在地上不動,好像只是個擺飾品,好像是它的主人一樣,失去了生命,存在這,只是為了要擺飾。
風吹著,男孩坐在這,好像也沒什麼目的。他只是靜靜的,靜靜的望著眼前的球,橘紅色的球體,一條條的黑球線。籃球不是人,不然讓這男孩這樣子瞧著看著,恐怕也要冒出一球的冷汗!
這個男孩子,他叫做流川。自從升上二年級,他就從他最喜歡的籃球社退社,已經兩個禮拜了。
每天,下課後他哪也不去,就只是來這個小籃球場───“看球”。
就只是看球,就只是這樣子盯著球看。
“流川我一定要打敗你!”
“流川你再跩!你再跩也沒幾天了••不對!沒幾個小時,沒幾分鐘了!我現在馬上就把你打倒!”
“流川你這混帳!”
“流川你這死狐狸!”
“流川••••”
“流川我要去美國了!”───黑髮的男孩上身一震,雙瞳緊緊一縮!
櫻木走了,去了美國。遠房的親戚看了湘北的籃球賽覺得這個家族裡的小孩往後大有可為,於是出錢把櫻木送到有名的籃球校隊的學校去,要大力栽培他。
湘北隊在櫻木走了之後,三年級的赤木,木暮,三井,都畢業升學。原本就變得有點寂寞的舊湘北隊,兩個禮拜前,流川又跑來找宮城說決定退社。
黑髮的男孩微抬起眼光,好看的眼睛,瞧了地上的籃球一眼。
他伸出手,指尖在半空中慢慢移動,似乎是想去拿球。但是,手在伸到最長,但仍構不及的長度之後,就忽地垂下來,像繩線在半空中軟掉一樣。
噗的一個悶聲,手背狠狠的撞在白水泥地上。
然後,男孩,卻沒有移動手。他只是讓手繼續垂著,讓手背繼續貼著地,觀察著,看著,這只地上的他的手,以及手心。
那是可以抓住一顆籃球的寬大度。───他不自覺的想著。
我唯一可以吸引你的,就只有籃球而已。我唯一擁有的,就只有籃球而已。我的代號,除卻了籃球,其他什麼都不是。我哭泣我激動我悲哀我寂寞,那些,都不是真的,都不能是真的,因為每個人都知道,我就只代表了籃球而已。
你看著我的時候,就只是像在看著一顆球而已。
男孩的臉,俯看著地板,乾乾的水泥地,太陽照著,反光。他的眼睛也像玻璃彈珠一樣,在接收了水泥地的反光之後,又二度的反光。
男孩的臉膚色白,兩隻眼珠子搭著皮膚白色搭著黑濃的瀏海,是這麼的好看。但是,這個男孩卻是面無表情,冷淡得,好像要讓人誤會他真是人偶一樣。
暑假結束前櫻木就走了,臨走前的送別宴會,每個人都邀了,就是不邀流川。
其實這也很正常,櫻木本來就那麼討厭流川楓,怎麼可能請他來一起吃吃喝喝?
流川知道櫻木的送別會是哪一天,也知道櫻木的班機是哪一天,可是,兩次他都沒有去。他在家裡聽音樂,睡覺。
開學後,打著球練習時流川發現沒有了櫻木追蹤他身影的眼神,沒有了櫻木不自量力的叫囂。
剛開始,確實的,流川有點落寞,但是,到後來,卻轉為一種深切的憤怒!
流川覺得不能原諒!無論如何不能原諒!
不能原諒的,不是櫻木不在,不是自己心裡這種,突然跑出來的孤單,而是一種,更深的,更不能輕易解釋的憤怒!一種像是會把自己擊毀的感覺!
看著球框越來越討厭,籃球場的一切也讓他厭煩,進籃之後,那刷的擦網聲音,讓他有一種衝動想去刺破那顆球,去拿石頭砸碎那個籃球板,場邊的女人那一片叫鬧聲,更是讓他想去找一把機關槍來把大家都掃射至死!
我是怎麼了?……為什麼這麼生氣?為什麼不能再覺得打籃球是一件快樂的事?我在氣什麼?……其實,我是不是也知道自己在氣什麼?……我在生氣的,不是那個白癡離開我,不是因為再也沒有他來看我。我氣的,我氣的是……
•• ••
我氣的是他自始至終都只是把我當一顆球而已。
流川退社了,湘北的籃板球雖然有新血加入,但是宮城一個人還是訓練大家訓練得很辛苦。以前到現在在訓練隊員方面流川從來就沒有幫得上的忙,因此流川的退社沒有在實際上危害到湘北籃球隊的運作,只是,大家還是很驚訝,酷愛籃球的流川,竟然會做這樣的決定!───
說他不再打籃球了。
晴子在一聽到這個消息,馬上就寫信給櫻木。
是紙信,因為櫻木笨,怎麼教都學不會email。兩個禮拜左右,晴子的信到了櫻木那一邊,然後,竟然就聽到櫻木要回來的消息了!
“晴子小姐!”又急又快的大嗓門。
“啊!!櫻木君!”晴子完全沒想到櫻木會打電話回來。
“晴子小姐,我坐下個禮拜一的班機回來,叫大猩猩跟小三跟眼鏡仔都回來。”
“啊?”
“回來一起打球啊!”
櫻木交代完這樣,電話就斷了。他買的是費率太貴的電話卡,講沒多久通話就被弄斷。
但是櫻木要回來的消息很大,連流川都聽說了,而且,流川一聽到櫻木要回來,竟然又跑回籃球社打球了!
他打球的樣子變得很凶、很猛!連宮城防守他都常被他撞得七昏八素的!新生都被這個二年級學長嚇得要死,同年級的跟三年級的都一直在商討什麼時候大家一起集體堵他!
但是安西教練不阻止流川的練球法〈雖然說不表示他就贊成〉,他只是一如以往坐在場邊看球。可是雖然是一如以往的坐著看球,卻不一如以往的動不動就來幾個”呵呵”聲,好像他的心底在思慮著什麼,因此不能夠像從前一般的輕鬆看隊員們練球。而且他看著球隊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竟然給人一種感覺,好像他跟流川之間,有著一種對立的默契存在著一樣。
安西教練跟流川,也許就像是瘋人院裡的精神病患跟主治大夫的關係吧?
明明知道這是個治不好的案例,身為一個醫生,不能避免的要去關心───如果說救了一個孩子要毀掉另一個,那自己能選擇救哪個?
這次你回來,我不等你了。直接就跟你一對一,把你徹底擊潰!讓你輸到不敢哀嚎,讓你輸到連你自己都覺得你媽生你真是丟臉!讓你輸到爬不起來,讓你輸到你覺得你想死!讓你輸!我要讓你輸!讓你覺得痛苦!讓你覺得自己還活著幹什麼!?讓你氣自己!氣到自殺一千遍也抹煞不了這種羞恥的感覺!混帳櫻木,我要讓你知道!我要讓你知道!
••••
───我要讓你知道我長久以來都是怎麼覺得的!
接機那一天大家都去了。流川也去。
安西教練站著穩穩的像一顆灌鉛的氣球──他知道他是不能阻止什麼的。但是他還是禁不住的思慮,對這兩個孩子,像是他無法丟棄的希望一樣,安西一直還是要抱著希望。
過了一個半小時,飛機誤點了。
小三跑去問櫃檯的人,本來要吵起來,幸好是赤木在一邊,才沒有鬧到被警員轟出去。但是,班機一直沒有到,終於兩個小時多後,機場裡都在等這班飛機上,要回國家人的在場親友們,都開始騷動起來。
“怎麼這麼久?”
“會不會……”
“問一下那個誰吧?”
人群中不斷的,像是煮著的一鍋湯一樣在冒出這些波蔔聲。
流川原本面無表情的跟大家坐了好一會,突然站起身說要去廁所。
坐在原位的人無聲的看著流川楓背影,也不知道該想什麼。
流川進了洗手間,刷的就沖進黑色的隔間廁所抱著馬桶狂吐!他的胃像是在翻一樣,渾身打冷顫,手不出力定住就會不停的抖起來!───渾身發惡!這是他現在腦中想到的形容詞,可以形容他現在的感覺。
我想你,要是你死了我怎麼辦?我在等你,要是你回不來我怎麼辦?好不容易我知道我要跟你講什麼?你為什麼還要遲到!?不知道我在等你嗎?幹什麼還要這樣折磨我?你就回來就好了!給我滾回來!給我滾回來!我不想再等你了,我不想再等你了。如果你死了,如果你丟下我,我一定要把你殺了!
我是這樣的想見到你……
••••••
在機場裡的大家還是等著,流川在洗手間裡,看著他的手心在水龍頭下沖著水。
他的瀏海濃濃的蓋住他的前額,他的眼睛像兩顆玻璃彈珠一樣的閃光。
機場還是一直沒有宣佈飛機已經到達,大家還是一直的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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