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危崖上,一個紅髮的男子緊緊抓住另一個人的手.他跪在峭壁邊,左肩不斷的出血.那是一處槍傷.衝下去的風很急很強,男人要用盡全力才拉得住手中的男子.
風很強,吹得紅髮男人的髮像火在狂舞.
這個他抓住,千辛萬苦要救,卻在山風逼壓下無法拉上來的人,是他最心愛的人,流川楓.而他自己的名字,叫櫻木花道.
兩個人都是來自日本,但是卻從頭到尾,不能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
“你看過一部電影叫北西北嗎?”在攀上山崖的路上,仙道對著前面的櫻木問著.
三個人現在坐在一輛黑色的加長轎車內,仙道坐在一邊,流川雙手被緊緊綑綁住,櫻木雖然雙手自由,傷口的血卻因為沒有包紮流個不停,土黃色的夾克半邊都已經染成紅的了.
流川什麼都沒有辦法看,只能由著自己的視線,不能控制的停留在櫻木的左肩傷口,好像血不從櫻木肩頭的傷,而是從自己心頭流出來的一樣的痛!好努力好努力,忍住了不流淚,但是,心中那種焦慮和痛苦卻像要讓自己瘋狂了一樣!
後悔沒有殺了相田,越來越想把這個首領傢伙碎屍萬段!--這是流川現在腦中揮之不去的念頭.此刻,他內心感到一種不能解釋的痛苦.如果這一切都只是幻影的話,櫻木的肩傷是不是也能消失,如果這一切都只是幻影的話,“櫻木”是不是也會消失?
但是這是個太可怕的念頭,流川只能隱隱約約的感覺著,不敢去想,也根本無法面對!
“什麼北西北?”櫻木的臉色開始因為失血有點發白,也冒著冷汗,但是還是撐著,低垂的頭抬眼瞪著仙道,口氣沉靜平穩的說話.
“是一部很有意思的劇情片,電影的導演是一個拍懸疑片的天才,叫做希區考克.裡面的男主角跟你很像,被莫名奇妙的綁架,被誣陷殺人,在火車上跟一個美麗的女郎邂逅...可惜,你跳車了,不然可以大享豔福.”
“哦?那真可惜.”櫻木沉著聲冷笑.他自然知道,現在的時刻是十分兇險的,但是,仍然有一線希望--有一線讓流川得救的希望!
截至目前為止,櫻木想來整個過程,茅頭都是針對自己,流川可以說是意外跑來的一角,這樣看來,只要自己重新把注意力都拉回身上,讓流川的存在不是一項妨礙,這樣要讓流川“重新來過”的機會就會大得多!
“我大概是欠了會錢沒還給你老媽?哈哈哈哈∼∼好吧!我老實承認,其實我蠻喜歡彌生小姐,那天是為了要躲警察,不然這個“美麗女郎的邂逅”,我櫻木花道哪裡有放過的道理?!哼!便宜你這個長得像刺蝟的傢伙!說!!你跟彌生小姐是什麼關係?!!”
“櫻木花道!!!∼∼”流川楓兇惡的大叫一聲!
但是櫻木卻只有冷冷的瞪一眼旁邊的流川,就不再理他,繼續對仙道說著:“喂!你那時候要問我知道你組織有什麼秘密對吧?”
“是,沒錯.”仙道淡淡的微笑.(那確實是當時劇本安排要問的對白.)
櫻木失血的臉上,嘴唇也乾燥起來,不過他倒是一付渾若無事的樣子,嘖嘖連聲,一付“你這糞土之牆”的表情大搖其紅頭:“你這傢伙不是普通的笨耶!以為讓別人看一堆旅館登記證明就可以嚇唬人啊?黑手黨怎麼混的啊你!?”
“我不是黑手黨.”仙道笑著糾正他.
“哦?不是黑手黨?!∼∼那你是幹什麼的?”
“我是古董走私商.”
“古董走私?..哦∼∼我知道了,你是賣二手和服的吧?”
“...看來你知道的真不少...”仙道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呸!”櫻木真的用力在仙道的黑皮鞋上吐了一口痰!“我這樣說你就這樣信,是你黑道還是我黑道!?那卷底片你丟去哪裡?!”
仙道渾身一震!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陰沉,直直盯視著櫻木花道.但是,紅髮的,半身染血的男子,這時卻開始變得一付悠哉悠哉的模樣了:“刺蝟頭,常釣魚,不好吧?釣上來的,又被魚咬回去,不是很倒霉嗎?”
就在前些時,仙道用盡計謀巧力所得的各國機密檔案,意外的丟失了,而且,丟失的那場意外是毫無理由,毫無可能會發生的!所有的機秘,都是收攝在一卷顯微膠卷,仙道將這膠卷裝在防水布囊掛在脖子上,從未離身,但是,就在一次出海釣魚,吊著布囊的繩子突然斷了,膠卷一掉進水裡,仙道手才伸到一半要去撿,竟然就冒出一隻大魚把膠卷一口吞下去!!
但是,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會發生呢?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刺蝟頭,你瞭解嗎?”櫻木這時其實已經不太有力氣,身體斜靠著車門,眼有點半閉闔.紅髮凌散,臉色慘白,看起來,有點讓人悲傷.流川剛剛氣著櫻木說要跟彌生相好的話,這時也又被憂懼的心情侵襲得五內俱亂!--他擔心著,櫻木再這樣失血下去,是不是真的會死呢!?
但是這是個太可怕的念頭,流川只能隱隱約約的感覺著,不敢去想,也根本無法面對!
“你在這裡的理由是什麼,你自己知不知道?”
櫻木的雙眼,奇異的有神,射散著會讓人驚駭的光--櫻木知道膠卷在哪裡的原因,知道仙道存在的原因.看了那些信,這時面對仙道,才將一切的真實都在面前攤開來!
“我..在這裡的理由?...”是啊,在這裡的理由--仙道注視著櫻木,專注的注視著櫻木,沒有說話.黑色的加長轎車仍然向上攀爬著,車身隨著山路,輕輕的搖晃,仙道手上的槍,原本是穩穩對著流川,這時,槍口卻緩緩移指到櫻木身上.
但是櫻木臉上神色絲毫不變:“如果你死了,會有另一個人來當壞蛋,也許也叫做跟你一樣的名字,跟你一樣的臉,說話,做事,都跟你一模一樣.喂!這樣你算自己是死了嗎?”
仙道的臉色發白,但是卻微笑了.
櫻木看著仙道一會,說道:“刺蝟頭,就算是照別人的意志去做事,但是,我們自己自身也是有影響力的啦!不知道是被命令,還是命令人下這種命令,不一定的哪!”
“所以?”
“所以,你應該知道什麼是唯一的解決方法.”櫻木的眼神很鎮靜,不把話講明.
仙道慘淡一笑,瞄向旁邊,槍口微微一指流川:“他呢?”
“他是我開出來的條件,只要你答應辦到,一切就算扯平!”
“花道,你在講什麼?!”聽櫻木打啞謎打半天的流川再也耐不住脾氣的大吼!
櫻木還是不理流川,這是最重要的關頭,絕不能讓仙道看出什麼不對,改變了心意...這一段對話,說穿了很簡單,講的就是“自我結束”的問題.
可以說,仙道也許是在什麼機會下,或是在一個意料不到的時刻,發現自己不是一個自由的人.不是“自由”的人,這句話可以說得很複雜,舉例,人類與造物者之間的關係.
我們都有“上天”的觀念,也在潛意識裡相信自己有其來自的根源,仙道也一樣,相信自已不是憑空而出,是一個被創造出來的個體,但是這裡的仙道發現自己是不完全的.他的存在,他的人格,他的意志,都只是一個零散的破片,一個“因應現在的情狀”,而被提供出來的訊息,拼拼湊湊而成的組成體,他仙道彰,從來,根本,不是一個真正的人...他只是一個“兩章之內就要被結束掉”的“人物”!
瞭解的,自己被賦與的生命,原來只是一口輕吐氣而已.
不過有一個解決方法.因為這是個小規模粗陋的世界,很簡單就可以解決的方法是有的.因為這個世界,存在只有一個目的,摧毀了這個目的,那麼這個世界也就不會再繼續,那麼雖然還是不能成為一個完全的存在,但是不需再苟延殘喘,這是可以辦到的.
“刺蝟頭,答應我的條件,就一切扯平!什麼機密膠卷,你也不用了,什麼釣魚釣不到,也不用煩,總之什麼都解脫!可以吧?”櫻木的語氣很沉穩.
“你應該要很焦急才對,我知道你應該是會“被要求”表現得焦急點,想救流川所以有點沉不住氣.”仙道淡淡的提醒著.
流川皺起眉頭,這時,不知道為什麼,胸中翻騰著另一股恐怖的不安--不是原來擔憂櫻木的肩上槍傷,不是現在不知道要被帶往何處,而是一種別的,難以形容的不安!他覺得隱約懂得了花道跟這首領到底在說什麼,但是一方面又好像自行阻止著自己一樣,不想去懂得...
櫻木沒有注意到流川的沉默,這時候也覺得流川像平常一樣安靜才好,他要全力說服仙道接受他的條件--“嗯,不過,就像我說的,這是互相影響,我不是隨便人控制的玩偶.”
“啊..”仙道嘆了口氣:“你是櫻木,又不太像..哼哼,不過櫻木花道到底是怎樣的人,又有哪一個人知道了呢?...”
這時,黑色的加長轎車已經開到了山頂,仙道等車子一停,將槍微微一點,安靜的說道:“下車吧.”
三人都出了車外,仙道面向兩人,槍口對著櫻木:“你去解開流川的繩子.”這時櫻木瞭解,“交易”成立了!毫不遲疑,櫻木右手就伸去解流川手上的綑繩,左手因為傷重,已經抬不太動了.在解繩解不開的時候,櫻木就彎身牙咬著幫忙.流川感覺著櫻木觸在自己手上的嘴唇,心中是如此的激盪著!--真的又怎樣,假的又怎樣呢!自己只想要這個白癡跟自己在一起而已!
“現在流川楓是自由的人--雖然這樣說也是很可笑的不正確用詞,因為我們都是一樣--但是,櫻木,你覺得流川會丟下你一個人走嗎?”仙道這樣問,倒不是惡意的,反而是很真誠的一個問題--流川會丟下櫻木一個人走嗎?即使櫻木的交易是用他的命換流川楓的命.
櫻木轉頭正要對流川說話,卻馬上就被打斷了!
“白癡!你以為我會丟下你一個?!”
一時說不出話--那些信,流川他,也看過了,那麼他也知道自己的存在,跟仙道的存在,是一樣性質的..流川真的不惱怒嗎?他應該是一個以我為尊的人..不惱怒嗎?
“楓..”好半天,才擠出這句話.
“大白癡!..”流川的表情,像是不會再回頭一樣的,下定了決心:“不管是真的假的,被組合出來的還是完全的,根本都不重要!我們現在在這裡,我愛你,這樣就好了..這樣還不懂嗎?!”
櫻木望著流川好一會,忽爾,微笑起來.
“是啊.”轉身回頭看向仙道:“喂,現是看你要“自己決定”,還是看你要“讓別人決定”要不要殺我們兩個.”櫻木知道了哄騙流川逃走不可能,心裡高興,也難過.他不知道,這個“流川也看過信”的安排,是那個人排下的,還是流川的自主意識要去看的,但是,他知道,這個問題多想是沒有用的,因為也許是沒有盡頭的答案.
仙道的容色越來越慘白,很奇怪,在這一刻,他的腦中想得到,唯一能有的,卻是彌生!--男人在死前會想起人生中最溫柔的感情嗎?還是,這也只是“被排進”自己腦中的橋段?
仙道不說話,槍口指著櫻木,也會移向流川.這樣的困頓猶疑,對生平瀟灑的他來說真是從來未有!好久,好久好久.突然間,仙道狂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仙道捧著自己的肚子,控制不住一樣的大笑,笑得流出淚,笑得讓人覺得悲慘!
櫻木和流川都呆住,不知道眼前這個傢伙是怎麼回事!終於在過了近兩三分鐘的狂笑,仙道抬起頭,瑯蹌的站定身:“我真是..哈哈哈...最後的,不是都寫在最開頭了嗎?哈哈哈∼∼”
最後的...已經寫在開頭了...
櫻木和流川立刻互相看向對方,櫻木更是想也不想的就把流川手拉住,好像流川下一秒就會墜崖一樣.
仙道的笑聲漸歇,臉上出現的,是無盡的空茫,無盡的,像他心底無論如何填補也不能敉平的,一個黑洞.
他抬頭看向櫻木,覺得很嫉妒.嫉妒櫻木,也嫉流川.如果有櫻木的個性,或是像流川被櫻木愛著,也許會比較好嗎?--但是不一會,仙道瞭解到這都是無用的!“我就是我.”即使變成櫻木,或像流川一樣被愛,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現在,要讓流川摔下崖,只要自己推一把就夠了.只要自己指著櫻木,逼流川跳,最開始的預言就成真了.但是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為什麼就要完成被規定的結局?...但是,為什麼不呢?殺了櫻木,或殺了流川,又有何不可?
如此,仙道的心不斷的擺盪著,像一個在深夜中的鐘擺,無聲的,發著滴.答.滴.答聲.
推流川下去,殺了櫻木,或是自殺,哪一個?
滴.答.滴.答聲.
槍口指向櫻木,轉向流川,接著頂住自己的太陽穴.
滴.答.滴.答聲.
櫻木看著仙道的槍口指著自己腦袋,竟忍不住踏前幾步,緊張叫喊:“喂!你!”
這一瞬間,仙道張開眼來!!
靜靜的危崖上,仙道太陽穴邊的槍口,慢慢的滑了下來.
“唔..”仙道突然微笑了--
“我太懶了,這個問題改天再想吧!”接著,頭也不回的走向他的黑色轎車,坐進後座.一會車子的引擎發動,慢慢的退後,迴轉.黑色的車身烤漆是淡淡的陰霾反光.
仙道,走了.
櫻木跟流川這時都呆愣在現場,還不知道下一步怎麼做.櫻木回頭,看向身後的流川:“沒事了吧...”
流川迎上櫻木的眼,自己的眼中也還是有點從紛亂中回神一樣:“唔..大概...”
兩人相望一會.
忽然間!
一股颶風狂嘯而至,轟的一聲從櫻木背後打上!流川也一樣當面中擊!兩人一前一後的被掃到崖邊,先到的流川只差半步就落下,櫻木一急,反而順著風勢踏前,撲向流川,在他摔落前的千鈞之刻,右手抓住流川的手.流川整個人摔落下,櫻木右手單手拉住流川的全身重量,肩骨幾欲脫臼!
“楓..”櫻木一咬牙不敢大吼,怕一吼,力氣不夠拉住流川.
流川也立刻另一手攀住崖壁,想爬上來.可是風這時卻像千斤重壓一樣的掃壓下來.櫻木跪在地上,勉力支撐不讓自己也被掃落,一手拉著流川力量也大大減半;流川單手用盡力氣,只能讓自己勉強攀在崖壁不落.
兩人緊緊的互望著,生怕下一秒對方消失.
這個時後櫻木可以放手,但是墜在崖邊的流川不知道可不可以兩手攀壁自己爬上來,又或者流川可以放手,但是失血過多的櫻木不知道可不可以自己在這種強風下移步下山.
如果櫻木放手,也許流川爬不上來要墜崖,如果流川放手,也許傷重的櫻木要死在無人的山上.
強壓的風疾疾灌下,在危崖上,一個紅髮的男子緊緊抓住另一個黑髮男人的手.他跪在峭壁邊,左肩不斷的出血.那是一處槍傷.紅色的頭髮像火在狂舞.
這個他抓住,千辛萬苦要救,卻在山風逼壓下無法拉上來的人,是他最心愛的人流川楓.而他自己的名字,叫櫻木花道.
兩個人都是來自日本,但是卻從頭到尾,不能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
緊緊的互望著,生怕下一秒對方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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