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旅館房間,陰暗的,只有路燈照射進來.
“啪!”牆上的燈突然亮起,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人走進來.他走向前,直到白色的床邊.站了一會,然後在床沿坐下了.
他靜默的低頭坐著,在等人.
一年前,同一間旅館房間裡,“一對男人”在一張床上熱烈做愛.
這個房間有地中海式的窗戶,木扇窗門,兩扇古風味的,白漆有點脫落的窗葉,敞開著,然而外面沒有半點,絲毫的風,因此顯得白紗的窗簾有點像無辜的屍體被吊死在白木葉窗的兩旁.
這是一家廉價供男同志開房間的旅社.
現在是下午一點.
“啊!∼∼”其中一個男人(正被另一個壓在身下),因為體內受著衝擊的刺激,發著被撕裂一般的呻吟叫喊:“唔...啊∼∼啊!!!”他的臉朝後極力揚抬,眼睛若不是緊閉著,就能看到抵著床頭的牆.
“呼...”俯身在上的那一個男人,汗水不停從額角和濃濃的瀏海滴下來.他將身下那個男人的兩膝,一猛力抬得更高,整個身體衝向前,下體完全的消失在另一個男人的體內.
“嗚∼”躺著的,仰著頸子的那個男人,在過度的刺激中眼睛忍不住流出眼淚.
原本抬著對方膝蓋的雙手,突然右手伸前去揪抓著對方的紅髮.半跪,壓著身下的人,在快感中身體微微顫抖起來,抑不住瘋狂的肉體享受而縱情呼喊出聲.
躺著的人望著身上方的人,眼睛裡還有淚水,也嘶聲的喘氣著,嘴微張著---看著他.
“我認識他是在他出差到這裡的時候.第一次跟他做愛,我看著他,覺得他是個很深不可測的人--也很寂寞...我想他的婚姻不是很快樂,因為他在提到他太太的時候神情很奇怪.不過,婚姻不快樂的男人隨便抓都是一把,多他一個不多!...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很不一樣...雖然他看起來一付很沉默的樣子,可是我總覺得他其實想說什麼...那一個下午也是我們唯一一次在一起,一直做愛的一個下午.”
高潮過後的兩人肢體還交纏著,垂掛在天花板上的吊扇靜止著,不動.
黑髮男人,流川楓,他的瀏海溼溼的微散向後,眼光有點無神的看著吊扇.紅頭髮的男人手突然伸過來,撫著對方的臉頰,隨即也把頭靠過來,嘴親吻著他的臉頰,下巴.
先是眼睛轉動,看到了對方的紅色短髮,一會,也將嘴湊上前去接住他的嘴唇.
“要再做一次嗎?”流川楓問.
“不要太愛逞強啦∼你不怕腎虧啊?”紅頭髮的男人一付很“過來人”的經驗一樣,開朗的語調.
流川馬上翻身把對方壓在身下,言語不如行動,要去抬對方的腿了!
“喂!喂!喂!你不勉強我會勉強啊!很痛呀!馬的!”紅頭髮的男人口氣不好的抱怨著.
先是低沉的一笑,黑髮人鬆手換成趴伏在對方身上:“你不是很有經驗?”
“唔...”紅頭髮的男子把頭偏過一邊.
趴在他身上的人眼光還一直注視著他.
終於,眼珠轉回來瞟著對方:“經驗跟這個沒關係啦...我有身體狀況要考慮.”
流川沒說話,等著他繼續解釋.
“你不知道被男人做太多次下面隔天會痛一整天,煩ㄟ!我還要打工啊!...”
“我付你錢,明天請假.”看著這個偶遇的男子,語氣乾脆的說著.
紅髮人一聽微怔,然後,露出微笑,彷彿意味深長:“喂...我們昨天晚上剛認識吧?你這麼有興趣跟我做愛呀?”
沒有說話,先是沉默一會.他們還摟抱著彼此的身體,皮膚緊貼,接觸著,讓人感到一種動物性的溫暖.
這是一個昨晚才認識的人.
流川楓從未出軌,並不是因為不想出軌,只是因為出軌被抓到很麻煩.
這是他第一次背著太太跟別人上床,而且還是跟一個男人---昨天晚上,流川走出他自己的旅館到對街的小攤販買煙,突然注意到隔壁的暗巷裡有打鬥聲.現在自己是出差在外國,流川買完煙當沒聽到就要轉身走了,突然聽到巷子裡傳來日文的咒罵聲!
一時忍不住走近去看,五六個大漢正圍毆一個紅髮男子---他是那個說日文的人...是日本人吧?
流川朝著巷裡喊:“POLICE! POLICE!”然後退開幾步站到一家店的門邊裝路人.
果然不久那幾個大漢快步走出來,也裝沒事,邊東張西望一下就朝街那邊跑了.
流川踏步走進巷子,那個紅頭髮的男人疲憊的坐著,背抵著牆,嘴角流著血.
“Can you speak Japanese?”流川平平的單調的聲音,問著.
“什麼?”紅頭髮的人仰頭,睨視著流川,用日語說著.
巷中的兩人一站一坐的看著對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路燈照耀著.
“第一次看到他,他是被人打倒在地的窩囊樣.不過,來到這個地方,碰到日本人,不知道,有種特殊感.當天晚上他說要請我喝酒謝我,結果去了一家男同性戀的酒吧!...不過,我沒有當場走人.我們聊了快三個小時,其實也不是真的聊,他一直碰到跟他打招呼的人,也跑去跟認識的男人跳貼面舞,他的當地語言說得不錯.我第一次看到在外國的同志酒吧,新奇吧,所以也沒想要離開...到後來要走的時候他邀我隔天吃中飯,後來吃完中飯他就約我上廉價旅館開房間,我說好.那時候我甚至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房間漸漸暗下來了,昏暗中兩人喘著氣,肢體互相撫觸,交纏著.皮膚磨擦聲,讓人聽了有種忘懷寂寞的感覺.紅髮的人,櫻木花道,他緊緊摟著對方的背---流川正用舌頭鑽舔進花道耳朵裡面,牙齒也輕觸著他的耳緣.
這不是愛情,可是卻很快樂!
跟這個男人做愛,很快樂.
櫻木開始細碎的從流川的肩頭一路咬囓到他的脖頸,手掌從他的背肌往下撫摸到他的腰側.流川手貼壓著櫻木的肋骨處,嘴張著喘氣,看著身下人,雙眼中開始流露出情慾的光線.櫻木將雙腿環抬上流川的腰,手摟緊他脖子開始熱烈的吻他.兩人的唇舌交貼磨擦,細微的聲響,牙齒偶爾輕觸及.流川去抓住櫻木的手腕,有些瘋狂起來似的,將他的雙手用力壓在床上!
流川熱烈而灼人的眼神注視著下面的櫻木.
櫻木的喘氣聲急促,同樣熱烈的眼,嘶啞的低沉聲音:
“抱我.”
每當眼睛落在這張床,這個枕頭上,還是會想起那個激情的下午.那個下午,一直到晚上他走時,都沒有問他的名字.櫻木有時會回到這個房間來,有時跟男人,有時跟女人,有時自己一個人.
待在國外,自己一個人,有時是很寂寞的.櫻木討厭寂寞,所以他的朋友很多,很多很多.他很少有時間是自己一個人.
可是在那一個下午之後,偶爾他反而想自己一個人---因為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才能清楚的讓腦中,那個人的聲音,迴響起來.
“為什麼會在這裡?”流川問.
“嗯?為什麼?要跟你做愛呀!”櫻木答.
“...不是這個房間,是這個地方...”此刻兩人身體在不知道第幾次的做愛後,汗溼的,交疊著.
“啊...嗯...剛開始是想來自助旅行,結果錢用完了,就想打工賺旅費...不過,好像也賺了幾年有吧?...嗯,怎麼這麼奇怪錢就是存不下來咧?”
“你家人都不介意嗎?”
“啊...家人啊...好像也...幾年沒聯絡了吧?...嗯...”櫻木搔了搔頭.
流川看著他,沒有說話.
櫻木轉頭:“你咧?怎麼會來這裡?”
“出差.”
“哈哈哈!你是枯燥人生的上班族啊!?”櫻木毫不留情的嘲笑.
“沒錯...所以會跟個男同性戀上床找刺激.”流川也不客氣應回去!
“哦?∼∼”櫻木反而笑了:“原來我是你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啊!?”
“夠了!”流川也淡淡微笑起來:“白癡傢伙...”
那個笑容,那個看起來很沉默的人的,淡淡的微笑,讓櫻木一生都不能忘懷.
到了夜間蠻晚的時分流川梳洗完要走了.“明天有會議.”流川說.
“喂!...會再見面嗎?”櫻木問.
“...大概不會吧?我明天開完會下午的飛機回日本.”流川看著櫻木,平靜的說著.
“嗯...日本啊...”櫻木一邊點起煙,深深吸一口,呼出煙氣.過了好一會,感傷的聲音,無形的飄出在空氣中:
“真是個遙遠的名詞.”
流川看著床上抽煙的紅髮男人,好一會.
“我走了.”平靜的聲音,伴隨著櫻木手指上的輕煙,一起躺置它們自己於白色的床席上,櫻木的身邊.
流川開了門,踏步走出去了.
之後很多很多次,櫻木回到這個房間時,想起那一晚他踏步出房門的那個背影,總會覺得心傷.很多很多次,櫻木會躺在這裡,手指像那晚一樣,夾著一根煙.他已經是成人了,不會,也已經不能為感情流淚,已經過了那個衝動的年齡,那個衝動的,跑到一個陌生國家來的年齡.
他總是一直記得流川,雖然他不知道他的名字,總是一直記得他---那個抱他一整個下午的男人.
一年之後流川再度回到這個地方,並不是公務出差.
他回到這個房間,等人.
那時候流川看著櫻木,知道這是一個已經墮落而無法再回頭的人,當然,也知道這個紅髮的人不可能會為任何人,任何事去改變自己.
流川並沒有想錯.櫻木確實是如此---他抽煙,喝酒,吸毒,流漣在酒吧和狐朋狗友之間.櫻木偷竊,打架滋事,他將打工賺來的錢用來付給這些奢侈的開支,在聚賭中有錢豪賭,沒錢使詐!
他早已不再是原來的自己,不再是那個外文系畢業,憑著一股年輕人的衝勁,而奔向一個異國去的那個櫻木花道.
在櫻木身上的,除了陽光般的燦爛味道,同時也是破敗般的毒味---他已經是個看似天真的,惡劣的男人...
流川坐在旅館房間裡,安靜的,讓腦中的記憶一一重現.他想起他們做愛的那個下午,初見面的那個晚上.他常常都在想起這些事,這些記憶.這一年來都在想,都常在想櫻木,那個沒有問他名字就離開他的那個人.
那一年前的晚上,當他開門,踏步走出房間,關上門,然後,他就站在門外,在走廊的次等貨地氈上.
走廊上黃色的燈光,讓人的臉都是一種悽慘的顏色.
流川站了多久,流川不知道.
他只是站在那,站在那,看著那扇關著的門,那裡面有著一個紅頭髮的男人,那個自己不知道,自己選擇不去知道他名字的人.
“喂!...會再見面嗎?”
“...大概不會吧?我明天開完會下午的飛機回日本.”
白色的旅館房間門是關著的,流川坐在床沿,面向著門.
一年之後流川太太終於提出要跟丈夫分手,不過還是朋友的兩人,決定正式離婚前出國一起旅行,看看是否能挽回什麼---流川選擇來這個地方. (可見是挽回不了什麼了^^bb)
不過,在到達的第三天,流川還是一直沒有找到櫻木---其實他知道的也只有那家酒吧,加上他不會講本國語,英語溝通也不是很順...
不過他竟然在第七天發現了櫻木的消息---在電視上...看到櫻木...
旅館房間的白色門被打開了,走進來兩個當地人.
流川站了起來,一邊插著手在長黑風衣裡.
在他知道櫻木因過量毒品而致死,被棄屍在暗巷裡一週才被發現的新聞之後,他立刻要求太太回日本,兩人辦離婚,然後也辭了工作,接著,跑到這個地方來,花了三個多月,找出用過純毒品害死櫻木的這兩個人,用間接消息騙取他們的信任之後,到這裡來做毒品交易.
“You?The customer?”其中一個人用不標準的英文問著.
“Yes... You guys are the dealers?”平穩的語調.
“What?..”流川的問法並不合行規,兩人有點懷疑了起來.
“Do you know Hank?”這是櫻木在這裡的英文名,而這一問竟意外讓兩名毒販重露笑容---他們似乎打算對流川故計重施.
旅館樓下人來人往,附近的男同性戀酒吧裡傳來熱烈又纏綿的歌,黑暗的天空,寂寞的燈.
終於知道了你的名字,櫻木,你在這裡的時候,常常仰著頭看燈嗎?
在那兩個毒販手伸向口袋時,槍彈突然在他們的身體上點出一朵朵紅豔的花朵來,伴著輕輕的彈煙氣.
流川將一個槍夾都射完之後,跨過那兩具被子彈漲裂成紅色肉塊的屍體,開門走了出去.
他走過鋪著次等貨地氈的長廊,污陋的旅館大門,走著,沒有預知自己該上哪.
黑暗的天空,風吹了起來,輕輕的,拂動了那間旅館房間白木葉窗旁,白紗的輕薄窗簾.
路燈寂寞的照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
A night of Buenos Aires,已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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