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旅店》

葳蕤沉香

 

 

是在偏僻山中的小旅店遇見這個男人的。
男人的髮,是夜的顏色。
很深很深,很暗很暗,不見天日的色澤。在這樣的暗夜裡,折射出一抹流光。
男人的臉色蒼白,身材修長,沈默冷俊。
當時,旅店只剩一間客房,我與他只好共用。
在下左澤,請問貴姓?
銳利的視線落在我身上,男人的臉有一瞬間閃現出迷茫的神情。
我叫流川。
是來旅行的嗎?
恩。
之後,是很長時間的沈默。
由於氣氛太過尷尬,我開始絮絮叨叨說著天氣以及旅途無聊之類的話。
忽然,流川開口。
想聽故事嗎?
啊?
不是無聊嗎?
啊,啊,是啊。
我有個朋友。他是個瘋子。什麼是瘋子你知道嗎?
流川沒有等我回答,繼續說了下去。
瘋子,就是精神有問題。他是個外科醫師。很優秀,在業界裡極負盛名。可是有一天忽然發了瘋,把一位女病人的眼珠剜了出來。可以抽煙嗎?
流川忽然問,把我嚇了一跳。
啊,可以,請便。
流川從懷裡掏出打火機,點燃香煙。
我那個朋友被關進了療養院。起初,他處於無意識的狀態。什麼人也不認識,什麼事也不記得。所有人都為他惋惜。可是我私下以為這是件好事。至少他不會再記得那件事。那件讓他瘋狂的事。
說到這裡,流川沈默了,望著窗外。
那些是什麼?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卻只看到漆黑的一片。
什麼?
那些一閃一閃的。
一閃一閃的?
我揉了揉眼睛,卻還是什麼也沒有看見,於是賠笑著。
可能是螢火蟲吧。那件事是什麼事?
事?
流川轉過頭來看著我,臉上又出現那種迷茫的神情。
就是讓您那位朋友瘋狂的……
啊,他的情人不久前去世了。那人好像是叫做……
流川停下來,思索了一會。
叫什麼想不起來,只知道他有一頭紅頭髮。我沒見過那人,只是常常聽我那位當醫師的朋友提起。想來他應該很愛他。
我注意到,流川用的是他,而不是她。
您朋友是女的?
是男的。
那您剛剛說“他”……
我有些遲疑地問。
他的情人也是男的。怎麼?
流川的語氣平淡,似乎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啊,不,您請繼續說。
那人怎麼死的,我也不甚瞭解。他去世的消息是在出事的前幾天,我朋友打電話告訴我的。當時他的語氣很平靜,不像有事的樣子。沒想到,居然發了瘋。
流川不再說話了。
呃,對不起,請問您說完了?
是的。
您朋友失去愛人導致精神失常,這點我可以理解。可是,他為什麼要剜女病人的眼珠呢?
流川看著我,忽然露齒一笑。他蒼白的容顏,在這一瞬間,耀目非凡。
他告訴去探望的我,他看見女病人的眼睛,很像他那位死去的情人。於是,他就想把那雙眼睛藏起來,這樣他的情人就可以永遠留在他身邊。
您那位朋友後來怎麼樣?
這個叫做流川的男子沒有回答,將手中的煙頭熄滅,起身走到了門邊,轉過頭來問我。
要咖啡嗎?
我愣了下。
呃,這裡應該沒有咖啡供應吧。
流川想了想,又問。
茶?
好的,謝謝。
流川點點頭,出了門。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來,手中提著一壺熱茶。
找出兩個杯子,我把茶倒滿。
想必是山村不知名的茶葉,苦澀萬分。
流川捧著杯子,望著窗外出神。
您還在看螢火蟲?
恩。
然後又是沈默。
漸漸地,覺得有點睏意。於是我說。
那個……流川先生,我先去睡了……您不介意吧?
流川嗯了一聲,沒有回頭。
似乎是勞累過頭了,睏意甚濃,躺在褟褟米上,只覺四肢沉重,無法著力。
迷濛見,看見流川走了過來。
好像他說。
您不是問我,我那位朋友後來怎麼樣嗎。
就是這樣。
流川回答,坐在我身邊。他的手中有白光閃動。
你看見那窗外一閃一閃的光芒嗎?很像他的眼睛。啊,對了,你的眼睛也很像他呢。
我努力地偏過頭去看,看見的依然只是黑夜。
黑色的,不見天日的,這個男人頭髮的顏色。
蒼白,英俊,混合著悲哀和瘋狂的一張臉。
這是我的眼睛被剜出前,所看到的最後一幕。
為什麼?
想哭呢?
“凌晨五時在山中一旅店發現一具男屍。該男子死去多時,雙眼被利刃剜下。目前警方懷疑兇手為從中海療養院逃出的二十八歲男子流川楓……”

 

——END——

轉自: 沉香榭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