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歲那年花道撿了一隻貓。
虎斑樣的深黃色短毛鑲了點咖啡,左邊的臉頰有塊眼罩般的胎記。牠不愛叫,充其量來說牠甚至一點也不可愛。
不過那第一眼,就那第一眼讓花道在沒有人的夜晚把牠抱回家。就算那時的他可能連自己也養不活,……那是個連碗拉麵都要帶著水戶洋平的日子。
當天的夜晚那隻貓吃掉了他僅存的一碗泡麵,還是在放學時硬跟大楠搶過來的。半夜花道很餓,不過那隻貓滿足舔著臉的樣子讓他捨不得起身打通電話給水戶褓母送宵夜。
不過他還是很開心,或許除了偶爾有些事情外,他也沒去計較過今天是否快樂。也許日子就是這樣子吧…如果每天都是習慣,怎麼會知道到底好不好。
不就是餓個肚子,不是沒有過。
小事一樁!天才這麼說。
隔天起床的花道還未穿好制服跟刷牙,彎身下去,在床底角落找到了眼睛閃著光的小花貓。神清氣爽的,各自一個懶腰,一人一貓就是一天的開始。
這隻貓不太理人。
花道有點懊惱的看著牠:「喂,怎麼你跟貓不一樣?」
貓是愛撒嬌的!但別忘了牠同樣也是驕傲的。
牠黑色的瞳孔收縮,瞇了下眼看著那顆紅頭,像是窗外的陽光比較吸引人,那一個撇頭讓花道鬱悶了整個下午。
怎麼都不理人呢?跟那隻狐狸一樣。
呿。不屑的撇撇嘴,花道換著衣服想著小花貓也想到那隻冷面狐狸。
哼,看本天才今天如何打敗你!
當然那個下午花道還是在第N敗下離開了體育館。有點沮喪,不過他想到家裡的小花貓,那心情又愉快了起來,也想到自己還沒給牠取名字呢…
叫什麼呢…要叫什麼呢…
吹著口哨的夜晚很涼很輕爽,夏夜的風有股味道,帶著些什麼不易抓透,可是就是舒服。花道閉起了雙眼,插著褲兜慢慢的走著;其實希望可以走快一點,不過那偶爾傾洩而過的觸感卻抬不起長腿加速。
這個夏天一過,狐狸就要去美國了吧…?
“吱──”的一聲,花道猛然睜看眼,緊急煞住的腳踏車上,一雙陰沉的眼瞪著。
「狐狸?!」
「白癡,走路幹嘛閉眼睛!」
「你自己還不是睡著,不然你不會閃啊!」
「白癡…」
後來這段很簡單的對話在花道肚子響起的那一刻結束。流川沒表情,花道漲紅臉,三秒對視間,粗聲粗氣的吼了出來:
「看什麼看!本天才要去找洋平吃拉麵!!」
甩上了書包,踩著八字型,他覺得心臟急力加速的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白癡,吃拉麵!」
咦?
花道反應很快轉頭看著發聲的人。流川的前額的頭髮很長很長,讓人看不清楚他的眼,不過他知道,他正看著自己。
幾乎,要聽到心噗通跳出來的聲音了……
「你請?」
◎
周圍只有呼嚕呼嚕的吃麵聲。熱氣間花道低著頭吃的很快,而流川楓的速度相較下卻很慢。
沒說話,空氣間異常的平靜。
「吃那麼快做什麼?」
聞言抬頭的花道愣著,嘴巴邊還有湯汁油油的痕跡。流川的麵還在筷子上,問著話的臉很專注。
「貓……」
花道低下頭,捧起了碗大口大口的灌進湯。從流川的角度只看見那咽喉間上下滾動的節塊,湯很燙。
“碰”的一聲放下大碗的瞬間,花道看著窗外。
「…家裡有貓在等我。」
流川放下筷子站了起來。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對焦著。
「白癡…」
「…死狐狸!」這句話一點也不生氣,一點也不。
他咧開了笑,眼睛亮亮的。他看著流川著著實實的給了他一個的健朗的笑容。
「狐狸…去了美國要加油啊!」花道伸出手搭上了流川的雙肩,一個用力便把他給按回了座位,轉頭對著廚房喊了聲便走了。
「花道…花道!」
水戶追了出來,他還有話沒有說呢。轉身時跟看著門口的流川對上了眼,洋平幾不可聞的呼了口氣,抓了抓頭髮又走進了廚房。
小黃貓很重要是嗎,花道?
流川看著門口輕輕扇動的布簾,他沒有再動過一次筷子;碗的上方開始聚集了一層薄膜,紅紅的辣油散在碗緣。
肩有點痛,剛被用力按下的力道還微微的在發顫。
「真是個白癡…」
◎
水戶洋平把小花貓交給流川楓的那個黃昏,下了點小雨。
橘黃色的天空已轉紅,腳踏車丟在小公園的門檻邊,車輪上的鎖還有一把小小的鑰匙插在孔裡面,磨舊的籃球在中心點的地方慢慢的滑開後停在中線上。
小花貓喵的叫出一聲時,流川一個踉蹌跌在地上,抱著小花貓的雙手環在胸前緊得發白;穿著短褲的腳上灰灰的一片,膝蓋磨掉了一層皮,長長圓圓的擦痕在白晰的肌膚上是種倉促的不乾淨。
怎麼都不覺得痛。雖然,流川的嘴唇相互咬的死緊。
五月的雨,……總是細的讓人心酸。
四周湧進柏油路被打濕時的味道,延著鼻翼慢慢往上爬升,到了神經中樞,然後再傳到大腦去,卻無法控制不去接受。
那種刺激般的不舒服,是發酵過後的不完全。
小雨。好像,是在慢慢洗滌掉些什麼……
站起身的時候,手肘上面一點的位置又一道抓痕,低頭一看才知道自己的力道逼迫了貓咪的爪子。一點點的血絲會在雨裡漫開,之後在無意間滴落到地下。
然後,再看不見。只剩下傷疤。
離小球場有點距離的流川家的走廊邊,有只大行李。裡頭滿滿的衣物,角落還夾著簽證。
◎
他的臉蒼白。失掉了健康的顏色,只能不建全的依附在皮膚上。緊抿的雙唇上一點血色也沒有,流川伸出手一摸,好澀。
懷中的貓咪一看,往主人身上一跳,喵了一聲…小小的爪子在白色病服上一抓,又喵了一聲。
流川抱起他在懷裡,不讓他吵到床上的人,一秒都不行。
水戶來的時候,流川坐在位置上的身子已經第三天。
「流川,回去整理一下再來吧……」
少年不停邁向另一個階段的下巴,有細細的黑點。像痕跡一樣。
那年高三末,脊椎上的刺痛讓紅髮的孩子再一次倒在球場上;那時球隊經理哭紅了眼,球員們全惶恐的站在原地,怔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們一直很有活力的隊長,倒了。從旁邊的角度看過去,隊長的肩膀跟身體都在顫抖著,似是很痛。那痛,把經理的眼淚都給逼出來了……
「櫻木君、櫻木君……」嬌小的經理晴子總是睜著一雙大眼這麼喊紅髮的孩子。
放學時刻,花道在家想起經理的臉總會傻笑,有時摸著小虎斑貓也會失了神,小貓臉上有雙大眼睛,跟經理一樣的大眼睛,閃著光,很有精神,也很清澈。
花道看著,卻總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那個面無表情,總是喜歡跟他打架、吵嘴、還有……喊他白癡的冷冰冰狐狸。
流川楓。
花道倒下的那剎那,腦子裡只有這三個字。
恍恍惚惚間,他好想告訴流川:
──喂,那是個夢!你可得好好抓穩了…在那個籃球的天堂裡。
當然,話沒說出口;那天,流川也不在。他在家裡,整理完行李就到小球場獨自練球了。自從花道知道他要去美國後,他們兩個便不曾再一對一。偶爾,流川下了課經過體育館會聽見那大嗓子的吆喝聲。
說著什麼呢。是稱霸全國麼?
唔。那時流川總是沒有表情的臉龐頓了下就走了。
那個說好要稱霸的夢,他們依然還在原地。可是,現在的流川已經要去圓另外一個夢了,這個夢,跟他們約定好的夢比起來,好像是一樣,又好像是不一樣。
但是,流川知道這次一定要做到。
為了……約定。他跟他的約定。
可是,目前夢想停在這裡。因為,他想讓他知道的人,倒了。他突然不想去了,他只想陪在他身邊。
幾天了,他還是沒有醒來,他抱著他的黃色虎斑貓每天陪他。醫院的味道難聞,流川一吸就噁,可是只要想到太陽的味道,感覺似乎也不那麼厭惡了。
他的太陽,就在旁邊。雖然沉睡著,可是依舊耀眼。
洋平某天對他說:「流川,去完成吧。花道也會想看到……」他看著花道笑得溫柔,一如平常看著他的他,撫上那依然豔麗的髮絲,變長了。
「對嗎,花道?」
流川聽著,看著,眼睛酸澀了一陣。用力的眨了眨眼,卻什麼也沒有。
那沉睡的面容始終沉默。「吱──」的一聲,流川推開了椅子,椅角括在地上的刺耳聲,讓他想跟他差點在街角撞上的那天。
那時,他口中的白癡在發呆,他在遠遠的地方看到他,也發了呆。
那時風吹過花道發呆的臉龐,他看著卻移不開視線。那陣子,他們好幾天沒吵嘴了,生活就像少了點什麼。
不夠完全。
◎
流川決定要去繼續那個夢的那個下午,他站在花道的病床邊。看著那面容,終於還是掀起了薄被擠了進去;這麼近的距離,他看著那已失了健康顏色的五官。
一眼一鼻,一瞬間,全把他記下來。
那時,眼角不再感到酸澀,而是苦了。
一滴滴的鹹鹹液體落下,順著臉頰劃到了嘴角,苦的;像心一樣,比酸澀還難熬。
可是只有他自己感覺得到,花道呢?沒張開眼睛又怎麼會知道他的疼。
「等我回來,…我們一起想小花貓的名字。」
又靠近了些,那白色的臉龐只有呼吸。流川伸出了手,把那不會動的身子抱進了懷裡,跟自己一樣高的溫熱就在自己胸間,近的,幾乎可以感覺到心跳。
「花道,……等我回來。」
那年的小花貓顏色依然是斑斑點點,黃色的臉龐越來越大,身子上的輪廓也越來越深。那雙眼,始終不變的明亮與清澈,他在主人身邊,陪著他。
等另外一個他,他們說好,要幫牠取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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