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士忌安魂曲》

十甫

【城市系列之三】

 

你看著他走進來。
坐在慣常的位子,點了酒。

威士忌。不加冰。

好奇他的改變,於是你慢慢靠近。

嗨。你說。

他抬頭看你。

驚訝。但有更多的戒備。

嗯……嗨。他說。

你笑笑,收起了他人一貫的開場白:一個人?

因為你知道,他是。

一直都是。

為什麼不加冰?你問。

舉著杯的手,停頓。

嗯……我今天開始戒酒。他答。

突然,笑了。

頓時,陽光燦爛。

然而卻掩飾不了他眼中的落寞。

你陪他喝了一口。

好像喝了他的心情。很苦。

想算命嗎?你問。

他看著你半晌,切∼女人的玩意兒。

男人也可以玩。你說。

本天才不需要。他說。

卻見他心虛的手指握緊了玻璃杯。

咯吱∼

戒指輕劃玻璃,微微出賣了他的心情。

你半舉手,打了一個響指。

趨近的調酒師立刻給你送來一副撲克。

你……是這裡的老板?他猜。

注視著他充滿訝異的琥珀色眼睛,你稱許地笑了。

你怎麼知道?你問。

大大的笑容掛上臉,我是天才嘛∼

神采飛揚,一如他耀眼的紅髮。

你洗了牌,攤在長桌上。

抽一張。你吩咐。

他笑了笑,女人。

隨手在一字排開的牌中,檢了一張。

黑桃9。

還好不是黑桃A。他輕笑。

但眼睛不以為然。

你平靜地看著他,半晌,你說:我給你點歌。

掏了一把銀角,只點了一首,重覆播放。

四周安靜,只有音曲悠轉。

突然,他哼起了歌。

顯然已記熟了旋律。

這什麼歌?他問。

Whiskey Lullaby。

哦。

你聽懂了?

嗯,威士忌。

他一口乾了杯中酒。

然後,對你說:謝謝。

而你,看著他漸遠的背影,說:Goodbye。

因為,他的命運。

黑桃9。


* * * * * * * * * * * * * * *


他呆坐床沿。

眼神空洞。

剛喝過的酒並沒有讓他快樂起來。

即使是,最後一次。

思緒飄遠。

曾經,腦袋像部老舊的播映機,放映著他的心痛。

每一晚。

反反復復,只有他。

那個被他恨得咬牙切齒的“情敵”。

那個讓他誓要超越的對手。

那個與他愛得瘋狂的,男人。

狐狸。

然而,已走遠。

留給他清晰的背影,模糊的視線,以及,混沌的世界。

為什麼?他問他。

三年前。

為什麼?他問自己。

今晚。

還是沒有人回答。

但他,已有了答案。

累了。倦了。

他脫下無名指上的戒指,凝視。

是他的。

也是他的。

笑。

很燦爛。

至少,他把他的帶走。

還有,相片。

突然,他側頭傾聽,彷彿有人在歌唱。

“Life is short, but this time is bigger……”

一怔。

然後,笑了。

握緊戒指,卻同時拉下板機。

我愛你。他終於說出口。

然而,卻只有天使聽到。

天使會替他轉告嗎?

他,不知道。


* * * * * * * * * * * * * * *


你又見到那黑髮男人走了進來。

靜靜地坐在暗角,沉默地喝酒。

威士忌。

一杯、兩杯、三杯、四杯、五杯……

直到趴在桌上。

每一次。

你也任他如此。

因為,他唯有醉了才能安心睡覺。你猜。

然而這一次,你走到他跟前,趁他未醉時。

他眼也不抬一下。

繼續喝。

彷彿眼前人是空氣。

高舉杯的手,修長。

但吸引你的,是戒指。

很熟悉。

熟悉得刺眼。

那個紅頭……你欲問又止。

他立刻放下酒杯,站起,丟下錢就走。

他在這裡喝過酒,威士忌。你說。

他在這裡算過命。你說。

他在這裡點過歌。你再說。

他對我說謝謝,就在那一個晚上。你最後說。

終於,看到他停駐的背影。

……他…點了什麼歌?他問。

你不答。卻掏出一把銀角,又再點起同一首歌。

音曲悠轉再悠轉,你看見了。

冷靜的眼睛終崩潰。

他走了。

在最後一轉還未結束前。

你洗了牌,攤在他喝過酒的桌上,為他抽了一張。

你的眼神頓時黯然。

“……While the angles sang a whiskey lullaby……”


* * * * * * * * * * * * * * *


他盯著手中照片,目光炯炯。

視線焦點於他。紅頭。

心中突然輕蔑道:即使裝酷,也比不上我。白痴。

嘴角偷偷微揚。

然而,隨即僵硬。

也許,他從來就不會,也學不懂──笑。

白痴。

罵他。

也罵自己。

曾經,多麼地恨他。

因為他說:“我不愛籃球了。”

如今,卻是無止盡地悔恨。

因為有人對他說:“背傷不癒,他的籃球生涯結束了。”

廢物!

這是他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當年。

本以為他只是逃避,不願與他一起到美國闖天下。

卻原來自己給了他最大的傷害。

死訊傳來。

憤恨。

讓他摔毀了相框,同時,也摔碎了心。

相片後的秘密。

那人的心底話。

這才發現。

在他永遠離他而去後。

從此,他的呼吸中只有威士忌。

失去了,都失去了。

他的榮譽、他的驕傲、他的歸屬。

握球的手,也徒留顫抖。

然而,此刻,他的手指堅定地扣著板機。

放鬆的眉頭,放鬆的心情,卻不放下手中緊握的相片。

「臭狐狸,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嗯。我回來了。他最後答道。

但他聽到嗎?

哼!才不去管,反正他會對他再說一遍:

白痴,我回來了。


* * * * * * * * * * * * * * *


你心無旁騖地洗牌、擺放。

替人算命嗎?有人問。

你抬頭看著對方,說:嗯。

替我算算。

你搖頭。

為什麼?

你不夠寂寞。

嚇?

看著對方不解的眼睛,你舉起手中牌,說:

這是死亡之牌。

抽出一張。

掀開。

黑桃9。

我只替寂寞的靈魂算命。你笑。

 

——END——

十言甫語:
這個故事,衍生自一首英文歌──《Whiskey Lullaby(威士忌安魂曲)》。初聽時,只被旋律吸引,尤其是曲首的兩聲吉他聲,一男一女的歌聲唱出了田園的風味,帶點滄桑,帶點悲涼,便沒去留心歌詞。然而,記熟了旋律後,仔細地聽歌詞時,才發現,這原來是一首很悲的情歌,隨著歌詞想像畫面,眼淚也不禁掉下。重複地聽著歌,騷動我的心情,促使我寫下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