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

十甫

〈3〉【續:異種】

 

在黑漆漆的森林奔跑了一陣子,終於來到黃眼的巢,早已“鵝去巢空”。
櫻木與流川蹲下身體,各別尋找著地上的蛛絲馬跡。

倏地,流川想起帕爾妮說過的話。

「黃眼企鵝是企鵝家族中的獨行俠,不喜群居。即使是同類,建巢也不能太靠近,大約150公尺左右。它們還有一個怪癖,凡在它們視線範發現了異類,就會棄巢搬家……」

黃眼棄巢……也就是說有異類入侵。那麼帕爾妮究意是去追查“異類”抑或被“異類”擄走?

流川猜得沒錯。

黃眼棄巢、帕爾妮失蹤,都跟“異類”有關。

那天,帕爾妮聽說“黃眼走了”,立刻就察覺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黃眼,是她從奧克蘭群島偷偷帶回來的。為的就是幫忙她守住毛利祖先的“塔翁加”。

“塔翁加”是毛利族傳說中的寶藏,到底是什麼,沒人知道。這個埋藏在希庫朗伊山的“塔翁加”,對毛利族來說,是神聖不可侵犯之物,只可守,不能佔有。

由於在一百多年前,毛利族在一場希庫朗伊山爭奪戰中輸了,因此按照約定必須撤離此聖地。毛利巫師族為了確保“塔翁加”不被破壞,世代留守,也因此不斷遭到希庫朗伊山的擁有者──納提波羅鳥族的殺害。

經過百多年的歷史洗禮,無論是毛利族抑或納提波羅鳥族,早就忘了他們的祖先到底為何而戰,只是如今,納提波羅鳥族仍然擁有希庫朗伊山的主權,而毛利巫師族仍堅守希庫朗伊山的“塔翁加”。

因為血緣的呼喚,帕爾妮最終還是回到吉斯本。然而,卻不被家族所接受。對家族而言,她是外族人、是異教徒,而最主要的,她是女兒身。

毛利人向來崇尚戰士,女人對他們來說只不過是附屬品。這種觀念,世代承襲,從未曾因為時代改變而有所轉移。

帕爾妮從未試過放棄,因為她身上流著的特異血液告訴她,她是屬於這裡的。

她的努力,終於使她的爺爺軟化,在彌留前,將守護“塔翁加”的重擔交給她,並叮囑她千萬要當心“異類”入侵希庫朗伊山。

帕爾妮向希庫朗伊山登山入口處慢慢迫近,因為她不想驚動附近的納提波羅鳥族。

然而從山腳某處傳來的吵雜聲,讓她再也顧不上放輕腳步。

繞過一個小山頭,即見燈火通明。

人聲、機器聲混雜,當中還動用到神手,似乎準備鑿山。

爬在樹上的她,遙望山林另一處,原本密佈叢生的林子,如今已光禿禿。

然而最讓帕爾妮驚震的是,納提波羅鳥族的族長竟帶領著族人參與這個鑿山計劃。

憤怒的帕爾妮,幾乎激動得衝向前阻止這一切。

然而,她知道,憤怒於事無補,反讓自己處於不利之地。因為剛剛在樹葉的遮掩下探頭一望,她除了見到納提波羅鳥族族長以外,還見到昨天跟她起衝突的三個混蛋。

腦筋一轉,立刻知道必須先弄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才能想出對策。而最佳的消息透露人,莫過於納提波羅鳥族的族長。

於是,帕爾妮便潛入附近的納提波羅鳥族村莊,靜待那個“消息提供者”的歸來。

直守到淩晨,才見納提波羅鳥族族長帶著族人,腳步蹣跚地歸來。

帕爾妮微微一笑,她的行動即將展開。

* * * * * * * * *

“狐狸,你說她到底在哪裡?”

在黃眼的巢附近已找過多遍,然而就是沒有發現,櫻木快抓狂了。

流川打了手勢叫櫻木安靜,昂頭感受著林子流動的空氣。

“狐狸,你有感應了嗎?……我有些感應,心跳得厲害……是從那個方向來的。”

流川看了櫻木遙指的方向,點了點頭,他剛剛的感應竟跟櫻木不謀而合,那麼帕爾妮的下落定能從那兒揭曉。

與櫻木快速奔馳,那種一起飛翔的感覺又回來了,流川不竟微微牽動嘴角。

心情也有一點激奮,好久沒與櫻木併肩行動了。猶記得一年前,與櫻木第一次聯手對付糾眾前來籃球場搗蛋的三井,同仇敵愾,拳頭一致向外的兩人,竟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從此將對方納入自己不可或缺的視野範圍。

原來櫻木對自己的吸引,不只是血的誘惑。

流川深深地望了在身邊奔馳的人一眼,「……若我不能恢復,我該怎麼做?……我不想離開他呀!」

心思一亂,腳下頓時就慢了。

“狐狸,你跑快點!”發現流川慢了幾步,櫻木回頭對他說道。

“嗯。”流川收拾心神,腳下加快。

與櫻木接近的時候,左掌即被他突然伸過來的手握拉著,耳中傳來的是他一貫的罵語,“真是死性不改,專扯本天才的後腿。”

高溫微濕的掌心,傳來的卻是與嘴上不相符的溫柔,流川用力回握櫻木的手,“你少臭美,誰有興趣扯你後腿!”說著,奮力向前跑,嘴角終於揚起了勝利的微笑。

兩個人飛快地在林中跑著,黝暗的林子,抑或前程不明的將來,此刻對他們來說並不是問題,因為,艱難的路上一直有人相伴。

很快地,不待心中有感應,他們已知道尋找的方向對了。因為他們聽到帕爾妮聲嘶力竭的聲音。

“不可以!不可以把‘塔翁加’帶走!”

砰!

一聲槍聲劃空響起……

* * * * * * * * *

“葛里巴哈酋長似乎很累唷∼”

突然響起的嘲笑聲,讓納提波羅鳥族的族長──葛里巴哈不禁一凜。

“帕……你來幹什麼!”

“來找你說故事。”帕爾妮冷冷地說道。

“說…說……我沒話跟你說!你快給我滾!”葛里巴哈雖然神色有點惶恐,但仍憤憤地對帕爾妮狂吼。

“怎麼?想把族人都叫來嗎?若你不想出醜,你還是給我說說故事吧。”帕爾妮一手捏著一條蛇的七寸,蛇頭向著葛里巴哈不斷吐信。

眼看著越來越近的蛇頭,葛里巴哈顛聲道,“別……過…過來,不要…過來……”

“那你就給我說說故事,讓我分分心也好,不然,我怕我手酸不小心讓這傢伙溜走。”帕爾妮向手中的小蛇呶呶嘴。她知道,葛里哈巴一定會答應的,因為,他怕蛇。

這是葛里巴哈不為人知的秘密。

納提波羅鳥族很崇拜勇士,若得知身為酋長的葛里巴哈竟怕蛇,肯定會遭族人看不起,威望不但立時下跌,連酋長之位也岌岌可危。

葛里巴哈抿緊了嘴不發一言,雙眼卻如噴火般猛瞪著帕爾妮。半晌,他別轉頭,用沉穩的聲音道,“你放蛇吧!我不會受威脅的!”

士可殺,不可辱,帕爾妮對他的欽佩油然而生,雖然以往交情不算好,但對於他此刻表現的勇氣,使她對他以往那種逞強的態度有所改觀。

“好!”帕爾妮突然喝了一聲,然後將手中小蛇往窗外一拋,“咦!那小蛇跑了耶,看來是怕了你。”說完,雙掌往褲子一擦,兩手一擺,轉身欲縱窗而出。

“喂!你到底來幹什麼的?”葛里巴哈對帕爾妮的乾脆也頗為欣賞。

“來看看你……還有你的族人,到底幹著什麼…不可告人之事。”帕爾妮緩緩地道。

葛里巴哈一震,隨即冷靜,“不關你事,快點離開!”

帕爾妮搖搖頭,“凡是跟希庫朗伊山有關的事,都是我的事。”

“……奉勸你一句,最好別插手,不然……”

“性命不保。對不對?葛里巴哈……”

葛里巴哈又是一震,望著帕爾妮,緩緩地點頭。

“葛里巴哈,你受他們威脅了對不對?用你的女人以及孩子?”帕爾妮決定單刀直入。昨晚潛伏在納提波羅鳥族村莊的她,經過觀察,早已猜到了實情。

葛里巴哈又看了帕爾妮一眼,嘆了一口氣,“唉……我老了,保謢不了他們……”

“不!葛里巴哈,你就是為了保護他們以及村人,你才肯向那些破壞聖地的混蛋低頭的,我說得對不對?”

這一次,葛里巴哈沒有回應,一動也不動地坐著。

“你受傷了?”

葛里巴哈咬一咬牙,點點頭,然後解開衣服。

只見他的腹部這時裹著一團白布條,此刻已有血水滲出。

“你……還是那麼愛逞強,快躺下,我替你治一治。”帕爾妮說道。

葛里巴哈依言躺下。他信任帕爾妮的治療,因為,他曾經被她治療過一次。

眼皮跳動得厲害,臉也不禁抽搐,痛入心扉。然而,他卻咬緊牙關不哼一聲。

“好了。你現在就休息一下,我走了。”

“他們說希庫朗伊山有一種礦物,是他們公司最新研究要用到的東西,政府已答應他們開採了,還發公文給他們。”

“礦物?什麼礦物?還有,沒經過你的同意,那公文就沒有效,不是嗎?”見葛里巴哈眼梢跳了一下,“難道,你簽了公文?”

“他們騙了我!政府也是!”葛里巴哈突然咬牙說道,“當初他們保證會將希庫朗伊山發展成旅遊區,我才答應的……”

“發展成旅遊區?……怎麼我沒看到有關新聞報導?也沒聽說吉斯本的人談論這件事,這可是重大的新聞哩!”

“他們是騙子!騙子!”

“你別激動,等一會傷口再裂開我可不管。……呣,這麼說來,他們……對了,他們,嗯,就是那三個人,呣,一個是綁著馬尾的金髮,一個是棕短髮,留有鬍子的,另一個是銀灰髮,但年紀不大,個子也不高……是誰?來自什麼公司?”

“那三個人……第一個是戈金,第二個是阿瑟,第三個是羅加也,是負責挖礦的管工。這三個人手段很辣,我的傷就是被他們弄出來的!哼!不過,最有權力的是一個叫菲力的中年人,似乎是這個挖礦計劃的總負責人……我上次簽同意書時,他也在場。”

“什麼公司?”帕爾妮第二次發問。

“不是很清楚,好像叫什麼國際化研什麼的……呸!那麼長的名字誰記得住!”

“那,那些礦物是什麼?”

“不知道!誰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同意書還在嗎?讓我看一下,可以嗎?”

葛里巴哈搖搖頭,“那天他們來迫村民替他們挖礦時,搶去了!……村民們想反抗,但後來都不敢跟他們手中的槍對抗,我們……眼巴巴看著他們帶走了我們的妻兒……”葛里巴哈抬起手臂擱在眼皮上。

帕爾妮心感黯然。

她了解葛里巴哈的心情。

納提波羅鳥族居住的這個林子,可以賴以生存的資源越來越少了,因為越來越多的動物、植物被列為受保護品種,無形中剝奪了他們的生活依靠。

再加上,越來越多年輕的納提波羅鳥族人都相繼離開林子到外謀生,有者甚至不再回來。葛里巴哈擔心納提波羅鳥族的文化會失落,因此才會答應將希庫朗伊山發展成旅遊區,因為他了解,唯有讓更多人了解納提波羅鳥族的文化,讓納提波羅鳥族的文化成為旅遊區的重點,文化的傳承才能繼續。

只是沒想到,竟會有人如此卑鄙,利用了葛里巴哈對自身文化的熱情。

帕爾妮握了握拳,邁步向窗口走去。

“等一下。你……想去那兒?”

帕爾妮停下腳步,“嗯。我要去那里看看。”

“晚上跟我們一起去吧,混在我們之中,你行動也比較方便。白天的守衛比晚上森嚴多了。”葛里巴哈閉上眼睛說道。

“你願意幫我?”

“不是幫你。”

“好。希望合作愉快。”

“哼!等我睡醒再說……”

於是,帕爾妮便倚牆坐下,閉目養神。

一宿未眠的她,必須保持體力,因為……

戰鬥,從今晚開始。

* * * * * * * * *

混在納提波羅鳥族人中的帕爾妮在到達目的地後,偷偷左顧右望,確認各個方向無誤後,微微向葛里巴哈打了個訊號,「稍安忽躁,等待時機。」

然而,即使接過訊號,身邊忙著“工作”的納提波羅鳥族族人似乎很緊張,她何嘗不是?

洞內的低氣壓,壓得她的心沉甸甸的。本來她的原定計劃是先制住那三個管工,然後以他們為人質,作為談判釋放被囚禁的納提波羅鳥族族人以及停止挖礦的計劃。她已打算好,會預先通知媒體,然後利用媒體的力量迫政府不敢出面支持那間公司。可是,那三個管工今天竟沒準時到達。

「真奇怪,那三個混蛋一個也沒來……」帕爾妮沉思。甫踏進這礦洞裡,心就莫名煩躁,感應力也比平常強烈多,好像即將發生不尋常的事。

她的手心都是汗水。這一次反擊,關鍵到納提波羅鳥族的存亡,不容有失,不然不只礦場內的納提波羅鳥族族人都送命,連被囚禁的納提波羅鳥族婦孺都難逃一死。

帕爾妮邊揮動手上的鏟子邊斜眼觀察那些守衛。

偷偷算了算時間,知道快到他們的輪休時段了。

眼看時間還沒到,洞內的部分守衛就迫不及待地踏出洞外。

靜待他們走遠,洞內只剩下六個守衛了……

「現在!」帕爾妮把手一揮,鏟子落地。

鏘!

“喂!你幹什麼,快把鏟子拾……啊∼”“啊!”

六聲“啊!”幾乎同時響起。

站在守衛身邊的族人同時發難,欺身向前,將各個守衛圍起來,用掛在身上,看似裝飾品的鋒利竹片割向守衛,被割傷的地方頓時皮開肉綻,有被割腕者,傷口更深至見骨。

“媽呀!我的手……”“手!”

武器紛紛落地。

“安靜!不想另一手被砍斷的,就給我統統閉上嘴!”帕爾妮低聲喝道。

“喂!裡面發生什麼事呀!”洞外似乎聽到呼痛聲,立刻高聲喊道。

“你!快對他們喊,‘沒什麼,只是有兩隻蠢豬的蹄子弄傷了,在鬼叫。哈哈!’快說!”帕爾妮用竹片橫在其中一個守衛的頸上說道。

“沒什麼,只是有兩隻蠢豬的蹄子弄傷了,在鬼叫。哈…哈!”那守衛依言喊道。

“再笑幾聲,快樂點……還有你們,一起笑!”帕爾妮的竹片緊貼在那守衛頸上皮肉。

“哈哈∼”“哈哈∼”“哈哈哈∼”

“喂!裡面的笑那麼大聲幹什麼?”洞外的人又喊道。

“再笑大聲點!”帕爾妮威脅道。

“哈哈哈∼”“哈哈哈∼”

“呀!不要!你們這些混蛋,住手呀!”帕爾妮突然高聲喊道。聲音在“哈哈”聲中穿透而過。

“呀!有妞混在裡面了……哈哈,難怪裡面笑得那麼開心,一定爽死了,哈哈哈∼”“就是唷∼”“喂!別玩得太過份,還有我們哩!”“那還等什麼?快點進去啦!頭頭不讓我們碰那些土女,現在有一個送上門,況且頭頭又不在,來!一起去爽一下!”

帕爾妮向兩旁的人點點頭,他們立刻嚴陣以待。

就在洞外人一腳踏進洞口,攻勢一觸即發。

終於,都將那些守衛都制服,但混亂中,還是有納提波羅鳥族人受傷了。

帕爾妮嚴肅地看著那些被制服者,“說,你們的頭兒在哪裡?”

“呸!Bitch!”

帕爾妮反手摑了那罵人的一巴掌,“嘴硬嗎?哼!我看未必。”

她低下頭,眼睛與對方平視,一眨也不眨地瞪著他的眼睛,突然,手指在他面前響了一個爆粟,緩緩地開口道,“現在解放你的腦……慢慢地……呼……吸……呼……吸……你的頭兒在哪裡?”帕爾妮正用本身的靈力催眠他。

那人嘴唇動了動,然後開口說道,“去接菲力先生了。”

“為什麼三個一起去?”

有人欲出言阻止……但被人立刻用手捂住嘴巴。

“因為他們要我們殺人,卻不想留下來看我們殺光納提波羅鳥族人。”

人聲騷動。

葛里巴哈立刻揪住那人的衣領,“你說什麼!”帕爾妮阻止不及,那被催眠的人立時暈死過去。

葛里巴哈轉而揪住另一人,喝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快說!”

那人遲疑地點了點頭,“他們說要讓納提波羅鳥族滅族!”

納提波羅鳥族族人再也忍不住地狂叫起來,“殺了他們!砍了他們的頭!”

“請大家安靜!聽我說…”帕爾妮欲阻止他們狂躁的心,因為戰鬥還沒結束,他們最主要的對手還在洞外。然而,此刻她又如何平熄得了因仇恨而點燃的怒火。

衝動,是要付出代價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