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月一振發出尖誚的嗡嗡聲,流川忽然橫劍竟將櫻木的刀法漫不經心使了出來。仙道始料未及,微“噫”一聲,迫不得已稍稍側首,流川便一躍來到櫻木身前——“跟我來……”
心頭大震,幾乎無法呼吸了,櫻木下意識移動腳步想抓住他:“等——等等……”
一掠而起,流川斜斜睨他一眼,漂亮的眼睛微挑,玉石般的臉頰頓時燦亮:“白癡……”抖手一甩,一道焰火沖天而起,嘭的四裂,綻開血紅色的煙花。
“你給我站住!”嗖一聲沖上前想逮著那只罵了人就想逃的臭狐狸,櫻木張牙舞爪差一點騰身撲上去——如果不是那柄淡青色的劍擋在他身前——“你幹什麼?”不耐煩回頭,銳利的眸子閃電般掃射過來,狂野的,桀驁的,剎那兇狠的眼光重回不羈,像隨時會燃燒殆盡一樣。心裡一抖,仙道優雅冷靜的笑容越發平緩了,“……別走……”
“放心吧——”覷見白色修長的人影停在森森蒼寒的古木中,回頭看著自己,一顆心不由霍霍跳動,不假思索走過去匆匆回答,“本天才一定會將他抓回來……”
“別走——”炙熱紅豔的背影離開了,“怦”的一聲,心頭忽然沉重得連跳動都嫌吃力。迅速飛掠,藍衣簌簌作響,竟有秋寒的蕭瑟,冷得幾乎沒辦法思考——“回來……”
“嗖嗖嗖”大蓬密箭如雨兇狠的從林中急射而出,金屬箭頭閃著冰冷寒光迷蒙紅色身影,很快的,就看不見了。縱身騰躍,還是沒辦法越過奪命利器,不得已後退一步,心中蒼蒼茫茫像被這片翠碧山色吞噬一樣,再也無力自拔。
“嗨!”眼前忽然多出四道人影,高低胖廋各不相同,但白得淩洌的衣裳,寒得浸骨的笑容卻是相似的——“你,就是仙道彰?”鄙夷的瞥了一眼,金色頭髮的男子哈哈大笑,“久仰久仰……”說著久仰的時候,他臉上露出毛骨悚然的神色,慢慢移動起來。
揚劍,仙道嘴角噙了一個疏懶的笑:“請——”
耳邊全是風聲,櫻木跟在流川身後,表情有點呆:“喂,你要去哪里?”
“一個——你忘了的地方……”
“什麼——”有點不忿,有點惶恐,櫻木用力踩斷腳下的灌木,“喂,你這狐狸說話不要吞吞吐吐像個娘兒們一樣——我,我怎麼會忘……”可是,這傢伙又不像在說謊“我我,我真的忘了什麼嗎……”
小小聲的低喃,困惑不解像在自言自語,有一點焦躁。流川一句句聽著,也一句句記著,終於回頭:“忘了就忘了吧——”反正記憶都是不可靠的東西,過去無法追憶,何必苦守漸漸淡忘的往事,只要你……忽然大步上前,刀鋒似的眼光在鬱鬱蒼木中愈發閃亮。櫻木嚇了一大跳,趕緊摸索抓緊手邊的卓日,“你你——你幹什麼……”
張臂抱住他,緊緊的,一生再也不會鬆開了——把頭枕在溫熱頸窩,聽到他出事那一夜之後自此寧靜無波的心突然迸裂,是剎那的驚喜、當時的哀慟、還是深藏的悲愴都分不清了,只好用力合攏雙臂,怕現實會破碎如夢。
“喂喂喂……”櫻木漲紅臉,驚得連連怪叫,手腳都不知該怎麼放,只能直挺挺個身子含含糊糊的抱怨:“痛……混蛋,你想勒死我啊……”結實的身體緊緊貼在胸口,直到心頭麻痹了,櫻木才發現卓日橫在兩人之間——似曾相識的感覺滑過心頭,恍恍惚惚看到什麼卻迅速消失。搖搖頭,櫻木甩開煩雜思緒,笨手笨腳的挪動流川,“笨蛋……你究竟想幹嘛——哈,知道了,你想將我困在這裡讓你的同黨有時間逃跑——哼,我——啊,你幹什麼?”
用力推開聒噪的傢伙,看他毫無防備,一屁股坐倒,流川仰頭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等他大發脾氣便轉身離開:“白癡!”
嗖一聲躍了老高,櫻木沖天的怒氣奇跡般在著地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叢林陰寒慘惻,哪怕如火驕陽也只能散落零星碎片,無力的染亮青森枝葉。流川走在前方,一襲白衣承受不住過重灰淡,讓林木投了無數交雜紛紜鬼氣森森的陰影,像要浸入肌體一樣,不斷纏繞晃動。然而皮毛似的柔亮黑髮覆蓋完美背影,有些散亂,無形中張揚了凜冽的傲氣。極明極暗的世界都無法奪去眼前這人桀驁的鋒利光芒,因為,他是流川,他是流川啊……
不知道自己微微含笑,櫻木癡望他的背影,難得沉靜著。
流川不耐煩回頭,就見紅袍紅髮的櫻木站在蒼林當中,向自己微笑。破碎的光線飄落在他臉上,印出白亮斑點,隱藏眉間眼角的陌生,幾乎重回當年凝視無語,兩心相知的時候……
忍不住微展笑容,待看到他呆頭呆腦瞪著自己,仿佛飄緲幽遠的歌聲又在兩人間回蕩,心中一動,流川錯亂了過去和現在,輕輕笑著轉身:“該走了……”
迷惆的眼光被燦豔的微笑驚醒,櫻木發現自己居然不舍那雙清遠黑眸,頓時像掉進滾燙的融漿一樣,慌慌張張趕緊移開視線,雙腳卻自發自動向他走去,暗自懊惱為什麼無法抗拒這支狐狸,於是悶氣的扭身
——“梆!”
頓了頓,流川幾乎可以猜到發生什麼事。雖然早就知道那笨蛋無法用常規推測,也早就習慣他愚蠢得不可思議的行動,可是——慢慢回頭,冷眼瞧著櫻木,
“超、級、大、白、癡!”
“混——混蛋!”他轉身轉得急了,沒有辨清方向大踏步用力跟一株參天古木來個硬碰硬!鼻樑折斷似的酸痛,一股股淚意湧到眼角差點就要奪眶而出。想偷偷擦去快包不住的眼淚誰知餘光瞥見流川一步步走上前,心中大慌,手掌顫抖一下受創的部位再遭蹂躪,“嘩”的怪叫,丟臉的淚水立刻洶湧澎湃,頗有滔滔不絕之勢。“我……”困窘的胡亂抹去濕熱液體,惱羞成怒“嘭嘭”大力給了無辜老木兩個頭錘,斜拉眼角,惡狠狠瞪向流川。“看什麼看!臭狐狸!”
離得近了,愈發被一張輪廓深刻的臉烙進心裡,牽引出當年無數片斷融匯眼前——他,回來了……
以為會大肆嘲笑的傢伙一反常態,沈默著,靜靜站在身前,長久不見天日的臉頰是蒼白色,讓清冽如水的眸子越發幽深,金色的陽光在裡面閃閃爍爍,一抹似要幻滅的波光便搖曳流動,明暗不定中,淺淺的,卻深深的映出櫻木炙熱身影。
陌生的微愁浮出心口,櫻木抓抓腦袋忽然覺得這人礙眼之極——青天白日,在七月的炙烤下,就算古木茵茵,也,也不能像鬼一樣啊……
沙沙風響,與枝椏一起搖擺;葉落了,輕輕掉在流川頭上,發出花謝入水的聲音。“噗”一聲也掉進心底,些微溫柔濺開,蕩出漣漪將波暈拍打胸腔,幾乎暈眩。
凝視深黑雙眸,櫻木用力抓了把頭髮,臉龐雖然驕傲的高昂,卻伸出手略顯笨拙的摘下那片落葉——不很細心,於是連他一根黑髮也生生硬拔下來!
……就在流川考慮要不要揍扁這蠢傢伙的臭頭時,櫻木歎口氣,開始嘀嘀咕咕的抱怨:“難看死了……太難看……喂,你的衣服——”皺緊眉頭,不屑的掃過那一身白衣突然就衝動起來,“脫掉!”
白衣如雪,白衣冷洌,鮮亮刺目的白色禁錮了流川,讓強烈的倨傲執著漸漸熄了,束縛在清淡冰寒裡將要慢慢枯槁。純明的白色躲進樹木陰影,畏畏縮縮染上灰暗,沾了死氣,像——孝衣一樣!
胸口似有一頭猛獸低咆,湧動欲出。櫻木沉下臉,抬手——觸手可及的距離化作虛無——抓住他白色衣襟用力一拉,“嘶”半幅衣裳應聲而裂,被粗暴的扯離原位,可憐兮兮攥成一團。餘熱燙了手,櫻木趕快將它扔掉,憤憤不平的努力踩踏兩腳,然後抬頭,迎上一雙似有電閃的眼——“嘎,我……”情不自禁後退一步,有點發虛,“哈,哈哈……”
“……”流川微一闔眸,再次睜開眼睛,就像一排掛在枝頭,讓風吹散了的脆冰泠泠碎碎折射太陽光華,呈現許多絢目色彩,是極其冰寒也極其美麗的,“白癡!”除了這句話,他已經不知該說什麼好,“大白癡!”上前一步將兩人的鼻息徹底融聚,伸手勾住他的後頸,忽然微微一笑。
腦中轟一聲炸開,臉紅得像要滴出血來,眼前發花,櫻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昏過去正掙扎在幻夢裡,模模糊糊舉起手——是想推開他還是想抱住他都已不再重要——親昵的氣息有一剎那分不出彼此,柔軟了心腔然後迅速分開——流川修長的手指滑進衣領,巧妙的一勾一帶,便把他的紅袍褪下。
“喂,發什麼呆……”有點得意,他伸長手臂故意在目瞪口呆的笨蛋面前抖抖剝下來的衣裳,展開了反手穿到身上,赤火的顏色倏然飛揚,狂烈冶豔將蒼白的臉燃燒出英氣的紅,“走了……”
烏羽似的黑髮輕輕貼在獵獵鼓動的紅袍上,輕快的跳躍流動,寒雪的冷意不見了,獨餘如火溫暖。看著流川昂揚閃逝的背影,櫻木漸漸鐵青了臉——“混,混蛋!哇啊啊……小偷、強盜、臭狐狸流川楓,快點把衣服還給我……”
遮天森林終於出現盡頭,櫻木環顧四周隱隱覺得熟悉。
剛才燥熱的天氣變得幽涼,不像清晨,不似深暮,霧氣淡薄繚繞,將崢嶸山壁遮掩得像屏風上的水墨畫,幾個深青的輪廓若隱若現,濕了水般含潤欲滴。
前方不遠處是一道斷崖,雲氣就在山崖下湧卷,偶爾如兵刃交伐激烈翻滾,叫人看著便覺天搖地動的驚心。
“這裡是墜天崖。”流川淡淡說,“明教入口就在此處!”
“耶?哦,對呀!”櫻木高高興興的雙手叉腰,洋洋得意宣佈,“哈哈!只有天才才能找到這個鬼地方!嗯,好像很高……”好奇的望向望不穿的雲霧,“流川,這山崖有多高?”
——“不知道,”流川微微闔目,長長的睫毛雙剪,恍恍惚惚,不知剪去多少時間,“以後一起下去看看吧!”
“嗯。”答應得那麼自然,櫻木呆了呆一時無法思考,這聲回答留在心裡久了嗎,為什麼隨口便應了他——“嗯,嗯嗯——我,我是要把你抓回去的天才,沒,沒空陪你做無聊的事——”迅速轉身,不敢看那雙似笑非笑的眼,鼓起臉頰,想把惹人厭的灼熱壓下去,“入口在哪里,快,快點說,本天才時間寶貴不是你賠得起的!”
聳聳肩,流川雙手環抱,銳利的眼角斜瞟過去,分明就是挑釁。
也不知道哪里長了眼睛,櫻木立即清楚古怪狐狸的嘲笑,頓時惱得不得了,狠狠跺腳踩碎一地花花草草大步朝斷崖走去,“哼,我自己找……”
流幻的雲霧中,高大的身影蹲下來,挨著挨著撥弄密密匝匝的灌林藤蔓,紅髮曳地沾染了水氣,悠悠的就融入一片茫茫山色,淡淡一抹暖意便讓整個天地生靈起來——
“嚓”不像真實的聲音將迷離幸福徹底擊碎,驚天裂地的三道刀光猝現,沒入櫻木胸膛——一人從藤葛裡縱躍而出,放聲大笑:“哈哈,盟主果然算無遺漏——咦……”不等他發現濺出鮮血的是紅髮人,喉管一涼,驚愕的迎上一柄深寒黑劍。流……流川……無法說話,他覺得像有一塊冰沿著血脈滑動,隨著那柄劍抽離,將全身力氣和熱血全部凍凝——好—冷……
劍很穩,流川很靜,劍鋒毫無偏差在其餘幾人要害倏現便隱,實在太快了,甚至流川自己也沒想過會有那麼一天意指劍至,粘膩濃稠的血花還未著地,他已經收了劍,抱住搖搖欲墜的櫻木。
櫻木的血卻不斷湧出來,滴答滴答濺落腳邊,蓄積一個小小的觸目驚心的濕地。有一刀穿越他的左胸,同時震碎他的生命,誰也無法為他續命了……
山崖上陸陸續續有人躍出,看著眨眼間死掉的同伴,驚得差點連呼吸都忘掉,被瞬間高揚的兇狠氣息震懾,竟無一人敢上前。
流川沒有看任何人,專心專意凝視櫻木,讀取那雙透亮眼裡最後的思緒。
疼痛不經心的抽空所有力道,櫻木咽下喉頭血沫,看見流川白得像雲一樣的臉,濃重的愴寒其實全是水意,細細密密攏在一起,便淡漠悠遠;怔怔的,茫惘黑眸裡映出慘澹的臉龐。吃力的眨眨眼,櫻木才分辨出他眼中原來是自己——難看!“喂……再笑一次好嗎……”念念不忘方才驚悅的笑容,視線逐漸黯淡。
沒說話,低了低頭,流川伸手想給他拂去額上一絲血紅,待指尖感覺到細軟,才發現碰觸的是如火似血的紅髮。手指輕撩,露出石斧鑿出來的額頭,忽然看見衣袖染了他胸膛的血擦掃在臉頰,曳出一道紅痕,如淚,像當年莽莽山林找到的金色面具上,乾涸的痕跡一樣。
“——白癡!”罵他,笑著。
櫻木哼一聲,也笑了,於是眼睛明亮一些。他突然伸臂推開流川,用盡最後力道右手拔刀“當”的擊退一人悄無聲息的攻擊——那人反手一撩,準備再次出手,忽覺心頭一寒——
“嘶”利刃從肉體拔出,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一蓬血霧迷蒙視線,直到臨死他猶自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這麼快的劍……
沉黑鋒尖帶出一串鮮豔欲滴的血珠,流川收劍回鞘,注視頹然倒地的櫻木,聲音平靜得不寒而慄,“滾!”不理震駭驚怕的眾人,慢慢蹲下身,將他抱入懷中。
幾乎聽見血液汩汩流逝的聲音,像見過的江海長河洶湧翻滾,在耳殼滔滔捲動鳴響——打個寒顫,冷意飄然襲來,櫻木仍是心心念念那個微笑,“很……好看……”明麗的晚霞,瑰豔的紅荷,一個輕柔的微笑,一生凝聚的剎那——無數片斷沉澱在胸腔,此時毫無預兆的浮現,卻又飛快閃掠讓他抓不住跳躍的綺麗;輕快的歌聲悠悠回蕩,他辨不清是自己的幻覺還是流川在耳際輕唱,“很……好聽……”
咧嘴一笑,有點傻氣,櫻木吃力的想把重重幻影合成清楚輪廓,但怎麼也看不清他的臉了,有點著急於是伸出手:“流……”
一隻手伸出來握住他,十指交纏將他粗糙的手掌貼近微涼面頰。
許多年的風霜,當初溫潤如玉的肌膚也漸漸冷了,縱有面具遮擋,風雲激蕩的江湖又豈能容他寧和安詳。
笑容裂開了些,無力控制肌肉唇角的弧度便詭異起來,櫻木心裡想著,漸漸什麼也看不見了,“喂……忘了你是誰……不過,你沒事……”那些人是為對付他而來的吧,嘿嘿,天才救了流川你這傻瓜一命喔,“真好……”笑容未絕,靠在他懷中就停止呼吸。
簌簌林響,藍衣一閃,那個清雅男子忽現眼前,目光流轉落在櫻木讓血染紅了的身體上,瞬間便明白發生什麼事情,一時天旋地轉,痛徹心肺。“盟主……”有人怯生生上前,見他臉色雪白,“你怎麼了?”揚手推開他的攙扶,仙道神情木然,一步步走過去。
流雲在山裡自由來去,全不管翻騰出的沁寒將幸福驚碎。死亡,是一個以為遙遠卻剎那猙獰的詞,悽愴的化作氤氳霧氣,不斷吸吮依附在鮮血上的生命,很快徒留一地黯淡殷紅。
伸手可及的人,陰陽相隔的命——仙道搖搖欲墜,但覺眼前青莽大地高低不平連邁步也是困難,“花道……”
一道黑影呼嘯而至,重重撞到他胸口,大力傳來讓仙道幾乎無法穩住身軀,只能踉蹌後退。幸虧有人搶上前扶住他才沒有仰天倒地。“盟主!”周圍人驚喝,嗆的拔劍。
“你們……退下……”
瞬間枯槁的臉龐,瞬間沙啞的聲音,瞬間空洞的雙眼,瞬間乍失魂魄的人……所有人打個寒顫,不敢違逆悄悄離去。
眼中除了櫻木什麼也看不到了,流川一時恍惚起來。時間漸漸流失,不動聲色緩緩逶迤就錯亂思緒。過去、現在、未來,如今糾纏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楚。是當年以為永訣的生離,是他年可以相攜歸隱的死別,還是來生輪回的重現——不然,為什麼會在今世失去他兩次呢……
千山鳥鳴,萬峰寒寂,櫻木卻已經死了。
沒有絲毫傷心的感覺,流川看著他的臉頰漸漸變成死灰,赤紅的髮仍然鮮豔,墜天崖常年不散的雲霧凝結水滴,掛在上面閃閃發光,略帶孩子氣的傻笑僵硬在唇邊像未曾笑夠一樣,於是流川耐心的等待,等他將這個笑繼續下去。
直到手中的冰冷沁涼胸口。
流川一驚,不知道是自己死了還是他死了,小心移動他的身體,緊緊擁入懷中,殘存的余溫填滿虛無空茫的心腔,漫悠悠想起那個神話似的山谷,“無法回去……”淡淡開口,“這裡終老也不錯啊——只要……”有你!
眼前白霧茫茫,什麼也看不清楚,仙道想他一定看錯了,挪動腳步卻被一個物體絆了一跤,低頭,好一會兒才認出那是流川的旋月,長劍深沉的黑色挑破心口,很快便不覺疼痛。站在那裡,怔怔看著櫻木,紅豔的頭髮披了一地,他想是不是束髮的絲帶斷裂才讓生命輕易撕散……
“啪”一本書冊拋到腳下——“這是什麼?”“明教總略,”流川看了他一眼,“是他親手紀錄,你們挖空心思想得到的東西。”“我不需要……”仙道微微一笑,還是把它拾起來慢慢翻看,拙劣的字跡卻有飛揚的筆意,當初鮮紅的朱砂已經褪色,每個字雖然像要破頁而出,但紅色畢竟凝涸……流川低頭仔細將淡金色的名刀回鞘揚手拋與仙道:“劍是旋月,刀名卓日——明教,就隨你處置!”陽光似的刀芒眩花雙眼,仙道只是笑著:“我不需要……”“這是——你欠他的……”
背脊一寒,他悚然震醒,抬頭見流川正扶起櫻木靠在肩頭一步一步向斷崖走去。
山中雲色蒼濃,激烈的翻卷仿佛天上人間——仙道看著後來凝固成傳奇的兩人肩並著肩,相偎、相依、相持、相扶走向滾滾白雲——雖然一人已經死去——
太陽有一剎那突然輝煌,紅袍外的黑髮和白衣上的紅髮一同飄揚起來,烈烈的燃盡仙道最後思緒——日後流傳著燦燦聲名,縱然如日月不朽,畢竟也是空洞死物;裡面的靈魂呢,是不是還在人間某一處悠然徜徉……
三個月後,一名帶著金色面具黑髮朝天的男子忽然登上明教教主寶座,他將以前的構建拆散重組,轉為隱匿。不久,就沒有人知道這個轟動江湖的教派具體位置,甚至連它的教徒也像隱了形,再也找不到一個人——
許多年過去,當明教確立下一任繼承者,當它已有睥睨武林的根基,第三任教主不明原因的忽然急速衰竭,很快死去。他的葬禮很簡單,僅僅要求將開創明教,與旋月同列教中聖物的那柄淡金色名刀卓日放在身邊一起入棺。
墜天崖,千百年未散的濃雲薄霧再一次吞噬傳說中的人物……
自此,明教開始了它數百年的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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