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滑如鏡的海面青碧如洗,一艘看似破舊的貨輪停在海天中央。
湘北一群人完成各自任務,雖然疲乏不堪,但眼裡眉裡飛揚的喜悅滿溢流瀉,正聚在一起暢談。其中,最為引人注目的便是櫻木花道。
赤木流川等人彙在船首低語淺談。長長狹窄的船身盡頭,扶欄油漆剝落,歪歪斜斜看來有不少年時,偏偏一個不怕死的白癡還興高采烈的站在上面大玩平衡木遊戲。
他知不知道死字怎麼寫!流川心不在焉,側耳默默聽著同伴的話語,眼角餘光卻不斷瞄向雙手插腰不時爆發意義不明大笑的櫻木。
紅髮男子咕咕噥噥用力揮舞雙手,竟然跳上危欄大搖大擺把它當作康莊大道行走!耳尖的聽見咯吱咯吱鐵欄搖晃發出激烈聲音,流川黑了一下臉,硬生生把眼睛撇開:不懂游泳的白癡——別想我來救你!
櫻木很神氣,很興奮,他覺得不登到高處狂嘯就不足以表達他血液澎湃激情肆意的濃重情緒。可是——被猩猩追著揍出兩個包後,櫻木只好跳上欄杆來來回回搖晃:嘻嘻,他有神力了耶,揮動雙手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粗大結實的手掌——沒什麼變化。但是——凝神屏氣,櫻木撮指成掌,用力向半空一劃——“嘭”好似半空起了個霹靂,海水突然狂湧四卷,翻起一道丈高水牆硬生生壓向櫻木。
貨船劇烈搖晃。不過眾人僅僅將懶洋洋目光投向哇哇大叫的白癡身上——“嘖,花道不是不會游泳嗎?”三井斜目歪了歪唇,擁有貴族氣質的臉龐依然英俊,“他還真不怕死啊——”
“別理他比較好吧!”宮城覷見流川肅殺的表情,幸災樂禍的嘿嘿直笑,“反正——”努努嘴,宮城聳聳肩。
……流川沒說話,露出忍耐的表情,眼睛雖然直視對面的前輩。但他的心思顯然放在身後乒哩嘭咚喧嘩大叫的白癡身上。——笨蛋,沒忍住,流川終於回頭瞪他。
櫻木驚險萬分的掛在搖搖欲墜的危欄上,半閉著眼縮著脖子像隻沒辦法躲進殼裡的烏龜,承受著水牆排山倒海壓下來的力量。天才——就是天才,隨便揮揮手釋放的焰火氣浪就這麼強……雖然隨時都有栽進海裡的危險,可是櫻木仍然不忘在心裡自誇:嘿嘿,我比狐狸強——
身上巨大的壓力陡然一輕,櫻木喘口氣,感覺到強悍與溫柔並存、仿佛凝結成晶的烈風擋在自己身前。不用睜眼就知道是只總要搶風頭的狐狸……哼!算了,今天天才心情好—不跟他計較。
——水牆沿著忽然物化的空氣嘩嘩下落,海面重新恢復平靜,身邊的風也溫柔起來,緩緩拂拭面頰,風乾身上水滴。三月,春華爛漫的溫潤之氣——環繞四周如歌悠遠,很舒服啊。
櫻木微微瞇眼,不過沒多久便覺得不對勁——身體乾了,風還不退去,一絲一絲擾亂呼吸冰涼的鑽進眼耳口鼻——死狐狸想幹什麼。疑惑的,櫻木胡亂擦抹臉頰,越抹越覺得那風更尖更細,漸漸的像千萬隻鋼針刺在頭頸——“呀……啊啊!流川好痛……你快停手……”
風,流川控制的力量無孔不入鑽進櫻木身體,細細密密刺進他結實的體膚。活該,流川冷眼見他痛得上竄下跳方才停止心裡暗誦的咒語。回頭,像什麼也沒發生過繼續用冰亮的眼注視強忍笑容的湘北眾人。
又癢又痛,櫻木這裡抓抓那裡撓撓,不停搡動身體:可惡可惡,流川這傢伙——狠狠地斜起眼睛瞪他,不想看見大猩猩鐵青的臉色——嗚,以後再找他算賬!
抓抓麻癢不止的頭皮,櫻木咕嚕幾聲,一低頭就嚇了大跳:透亮如碧的海水不知什麼時候竟然浸過甲板,漫到腳背!怎、怎麼回事。櫻木雙肩一聳立刻跳到欄杆上,發狠瞪視輕輕搖晃的海面,仿佛這樣水位就能退去。
水沒退!甚至漸深漸藍。櫻木很快證實這不是自己幻覺——大大吸一口氣,他有點怕怕的微微側頭:船體,確實在他毫無知覺的時候下沉;或者說,海水在瞬間上升!
可是——貨船並沒有繼續沉入水裡,保持水面浸過甲板一公分的位置——遊蕩在水裡。是的,遊蕩,也在刹那,櫻木便覺天地凝滯、周圍突然閃過一道環光——然後他霍然抬頭,一切,就不再一樣!
青天白日染上濃重墨色,像暴風雨前的陰沈。
天,低得仿佛要壓下來,頑固鉗制剛才還無拘無束的空間。櫻木需要大力喘息才能讓隱隱作痛的心口舒緩。
這是——什麼?腦子裡一片混亂,遠遠看見流川等人在船頭低語,表情木然,被天邊的陰暗映襯出灰亮色彩,竟叫人不寒而慄!
微微發抖,櫻木覺得自己好像在刹那被移到另一個空間。不然,為什麼近在咫尺的人看起來像隔了天涯?抱住也是刹那搖晃依舊但再不會發出聲音的欄杆,櫻木咽口唾沫,試探著伸出腳——光滑如絲,平靜如鏡的海面忽然動了,淺淺激起水流波動——櫻木唬得立即回腳,說什麼也不敢再試一次:還是,還是叫那些傢伙算了,最多被嘲笑——天才也有失手的時候啊——打定主意,櫻木抬頭!
——嘴巴半張,聲音凝滯在舌尖,喉結急速抽動發出哽咽似的喘息,櫻木猛然挺胸,發出霹靂大喝:“管你是什麼東西,本天才才不會怕!”
叫的再大聲也沒用了。因為,船頭,湘北人已不在!
無聲無息消失,像海中一個微小的氣泡被轉瞬吞噬——獨獨,留下櫻木。
黑暗的天際流動起來,瘋狂飛舞盤旋像無數鬼靈在呼嘯哀嚎。天與海遠遠的成為一體,深藍的海天一線透出陰亮光芒,似乎是這個世界唯一出口,存留一點點希望——然後,在永遠觸摸不到中陷入絕望
!
周圍全是藍的黑的透亮的叫人心寒的海水,櫻木發了狠,就不信沒法子擺脫水面上毛骨悚然的漣漪。“我是天才——”喃喃說,他偏了偏頭,眼裡露出沉思。濃利的眉毛微蹙,櫻木一旦平靜下來,俊朗陽剛的面龐便呈現銳利線條——張揚著流瀉出巨大自信和無人可抑的狂傲。
斜斜揚手,指尖出現劈裡啪啦若隱若現的小小火花,櫻木打量身邊溫柔淺溢緩緩流動的海水,哼一聲甩手而出——橘紅色,溫暖明目的火焰一朵朵閃電般盤旋在櫻木四周,凝結成一片火洋—然後迅速如水傾泄落在海面——竟然,沉、下、去!
“怎……怎麼可能?”櫻木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聲音被空曠天際吞沒,空蕩蕩散開愈發讓人感到寂靜詭異。
死死盯住一大片火焰落下,然後被海水吞沒!——美麗的、熊熊燃燒的火光仿佛成為可口食物,被水淹沒。透過清澈水面甚至還能看見火焰被拆開,分散成小小火花;炙熱逼人的光線也讓溫柔湧動的海水擁著,環抱著,一點點黯淡,終至消失。
“這見鬼的是什麼東西?”對未知事物的恐懼從心裡汩汩湧出來,櫻木蹲在破舊搖晃的鐵欄上,緊緊盯著最後一絲火光湮滅——“渾蛋——我要把你燒乾——”身體裡鼓動著最狂暴的力量,櫻木嘶聲呐喊,焰咒劃破沉滯的空氣倏然引來天邊雷電——電閃雷鳴,火焰重振光華,炙烤整個茫茫海面,眺望處一片耀目燦爛。哪怕是凝結的海天也禁不住如此翻天覆地的力量——狂嘯翻湧陡然撕裂——巨大的亮光湧來,把櫻木整個籠罩其中,瞬間奪去他的知覺!
櫻木再次醒來,忍不住又要抓狂:“這是什麼鬼地方!!”周圍仍然是暗的,明亮的深黑和黯淡的深藍渲染整個天地,像晨昏交界時夕陽已沒,星月未現的刹那,空間被鋪天蓋地的烏雲遮掩。
踩踩腳下結實的土地(幸好沒在海面),櫻木放下一半心,站起來茫然四顧。這裡他肯定沒來過,甚至從未聽說世上還有如此詭異色彩的地方。藍幽幽的光線不算太暗,僅僅看得清四面大致輪廓。混蛋,櫻木擦把臉,拉拉衣衫,昂首向前:管他什麼地方都不會難住本天才啊!
黯淡清晰的藍色接近深黑,像透明濃凝的膠體尚在顫巍巍抖動。櫻木被粘在悠悠如歌的深藍中走不出,找不到,沒有方向沒有目標不停不停行走。
周圍景色沒有一次重複,櫻木已經連抱怨都沒有力氣。“我在哪裡”這句疑問在幾天前變成“我究竟走到哪裡”。大大咧咧向後一靠,櫻木橫起眼睛傲慢命令:“我、餓、了。”
食物倏然出現,像早就擺放在那裡一樣,熱氣騰騰散發出誘人芳香。雪白乳酪,鹽清橄欖的開胃菜;雪花雞淖、鮮花豆腐、銀杏蒸鴨、清湯燕菜、一品海參、原籠玉簪一堆櫻木叫不上名字的菜肴作為正餐,最後是腰果酥、棗泥寶、芝麻餅、桃果山、開心甜、指頭卷等甜點。就算櫻木食量大如天每每用餐都會剩下大半。
如此詭異的事情放在他身上櫻木也不懷疑,想想找到一個理由:躲在陰暗角落的傢伙畢竟還是怕本天才啊。
西里呼嚕狼吞虎嚥,櫻木慢慢用眼角打量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絲生物存在的痕跡,食物似從天而降,連空中波動也沒有就出現眼前。隱隱,傳來“嚓、嚓”更像幻覺的聲音。一路跟在背後不嫌煩啊,混賬傢伙!
究竟是誰把他移到如此詭異的地方,是誰……一面思考一面端起大碗盛著的濃湯——“啊啊啊——”猛然蹦起來,用力呸呸呸忙不迭已向外吐出隱匿在厚厚油面的,像要把舌頭融掉的滾湯。“好痛……”嘶嘶抽氣,櫻木除了拼命閃自己舌頭也找不出什麼好辦法來了,“燙燙燙……”。臉皺著,眉毛扭的死緊,一張明陽剛俊的臉像被火燒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嘻嘻……”縹緲清淡的聲音隱約傳來,仿佛發自腦中一個遙遠得不復記憶的模糊印像——“回……”櫻木豁然轉身,瑩瑩目光跟獵食的野獸一樣兇狠,可惜舌頭太痛,發出的聲音變了調,咕咕噥噥含糊著像牙牙學語的小孩。
“哈……”忍俊不禁的笑大聲了些,隨即又散開,遠遠傳出幽幽歎息……有人,櫻木眼前一亮,銳利的視線微瞇,聳起肩不動聲色打量四周。野獸似的本能發揮到極致,全身每個毛孔都在搜索空氣裡最微小的動靜。
如果——如果,有人,他一定逃不過自己耳目。可是,除去還在淡淡飄蕩的笑聲餘波,櫻木再也沒感到任何一絲人類存在的氣息!空間像是靜止,有風拂過樹梢的輕微的沙沙聲,鳥兒夜蟲鳴唱的低聲輕音,安寧祥和伴在周圍。
可是,那是假的。風是假的,樹是假的,蟲鳥都是假的。這裡除了自己再也沒有別的生物!櫻木篤信這點,因此越發在心中沉澱恐懼:對方是誰,大猩猩他們怎麼了,我……會呆在這裡多久……有人,有人在凝視自己一舉一動,既怕也盼,櫻木恨不得能立即將那人揪出好好狂揍一頓!
轉身,眼前突然出現一個潔白半透明的小瓶——“這素系麼?”櫻木大著舌頭問,懊惱聽見淡淡的輕笑聲:混賬傢伙!瓶蓋打開,芳香優雅的味道立刻撲了滿鼻,櫻木為之一振,雙眼發亮:除了食物第一次遇見有真實感的東西——不過,它到底是什麼?歪頭,好奇探眼研究裡面乳白色凝滑如脂的東西。懸在半空的小瓶一斜,膏狀物體慢慢流瀉出來。
“咦,”櫻木納悶之極,趕快伸手怕它撒落。
清風忽起,溫柔的吹拂到櫻木面頰。他不以為意——如今這個鬼地方出現什麼東西都不會叫他吃驚了。像被人養在籠子裡的寵物一樣!突然生氣,櫻木用力別開臉轉身就走,混蛋,別想他輕易屈服!
風更柔了,像春天的柳絲青青,纏眷的留戀在情人脖頸不捨離去……
黑亮的眼珠微斜,拒絕接受歉意似的溫柔,想吼櫻木又怕那傢伙發笑,只好在喉頭發出咕咕老虎發怒時的悶嗥……
暖意越發濃烈,無形的空氣漸漸有了實質似乎凝結人形,怯怯伸手——觸在櫻木肩頭!
就怕你不來!目光一閃,櫻木閃電般挫步反手狠狠扣向那支冰涼如手的形體——一手撈空,指尖接觸到的仍然是薰暖欲醉的春風——
“啊啊啊——”氣的大叫,櫻木眼裡冒出熊熊怒火,發出狂躁咆哮:“你素誰——滾出來!啊——”張口的霎那,白瓶中的凝膏忽然飛出一些恰恰粘在他舌尖“什麼……”咕噥聲戛然而止,櫻木驚奇發現疼得碰都不能碰得燙傷在瞬間一片清涼。“是藥嗎?”他想,用舌頭在口腔中轉一轉頓時滿口清香,“哼,我不會因為這麼一點點小事就原諒你!”瞇起眼,他天真的掐住小指一點點然後張開雙臂,很兇惡的樣子:“你差我的有這麼多——懂不懂!”
空間出現波動,像微微起伏強忍住的笑聲。這時櫻木身邊是柔和芳香的風。拂開滿城春華,將冰陽變得明亮閃爍,像水一樣溫柔流動……
又來了!櫻木很生氣,用力搓揉眼睛仍然不能阻止腦中昏昏欲睡的命令。很睏!每次用餐後昏倦的感覺就會襲來,濃稠如同天邊暗藍亮色,把他緊緊包裹。就像非要他睡著一樣!
捏腿掐眼皮什麼方法都嘗盡了還是不能擺脫飯後即眠的模式——又不是豬,在心裡罵著,櫻木昏昏沉沉靠在樹根,模模糊糊閃過一個念頭:我不會真的變成豬吧……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不知道是夢還是現實。像徜徉在碧藍深沉的大海中,如絲鍛的波濤輕輕搖晃催促自己進入更深的水裡,溺斃——或者,拔出泥沼似的夢境。
照例漸漸放鬆,但這次似乎有些不一樣。櫻木懶洋洋的想,試圖在心裡保持最後清明。
——明明睡著了,身體卻像有自己意識一樣,突然微微抽搐。指尖抖了抖,麻癢起來,仿佛夢裡的心脫離身體束縛無限膨脹,於刹那敏銳感知到危險一樣,在櫻木腦裡烙下印痕——淺且淡。
……也許醒了……也許還在做夢……櫻木只能不停想:不能睡不能睡不能睡——哪怕是夢決不罷手。
一點點涼意飄過來。猶豫而且躊躇,極緩極慢,生怕驚醒了他似的,輕輕如煙絲絲來到身邊。
是誰是誰是誰,心裡狂吼,腦中仍然懶洋洋遲緩運行——是——誰——
冰涼,應該是手吧——放在額頭,似有似無迷迷濛濛如霧裡雨絲潤入水裡,渾然一體辨不清天地。那是——我的手嗎?沉沉中,櫻木如是想,身體無法動彈,被魘住一樣。
輕微冰涼的感覺像春天細密的雨絲被風拂了落在臉上,極淡的涼意冷進心裡,一絲絲滑開。什麼東西,櫻木努力想睜開眼睛——最好能移動身體抓住膽敢碰他的傢伙。
……也許是手,縮回去靜靜站在他身邊凝視著——櫻木能感到溫潤的目光落在身上,不似要傷害他的模樣。是他吧,是這人把自己弄到奇怪的空間研究動物的樣子。突然很生氣,櫻木用力凝聚力氣,用力聚攏心神,借由殘存的意志磨礪逐漸朦朧的感知。
微涼、柔和、還有清緩,氣流又漸漸波動——像海浪一樣湧到岸邊環抱堅石——抱住他。
咦咦,這傢伙要幹什麼?櫻木覺得大事不妙,更加努力催動身體裡僅剩的力量試圖反抗。
溫暖如風的空間似人,或者非人的形體流動過來,怯怯的,那支手再度伸出來,似乎彎下腰,靠近的氣息不需視線就能,個轉——櫻木突然醒來。
“誰——是哪個變態傢伙!”一躍而起,櫻木憤怒的弓起背,像極一頭擇獵而食的猛虎。
周圍一片靜謐,蟲唱鳥鳴跟櫻木睡去前同樣安詳寧靜。空間中微微的流波早就無影無蹤 ,仿佛之前不過是一場錯覺——睡在春光爛漫的花樹下,讓那隨風清揚的落花擾了一場冷夢。
絕對、絕對不是做夢!櫻木捏起拳頭狠狠砸向旁邊一株隱在黑暗中模糊只見輪廓的樹。
“該死的傢伙!不要讓我抓到你第二次!”被壓抑的燃燒憤怒的目光更叫人不寒而慄,櫻木沉下臉,冰寒的表情無法叫人忽視。
看著遠遠的,他強悍堅韌的背影消失,淡風拂過,樹木邊出現隱隱身影:“呵呵……”
“櫻木君生氣了呢……普通催眠果然無法對付他呀——”“那麼下次——”“下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