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倆人默默無語,氣氛頓時凝重了起來。空氣繃得像琴弦一般,仿佛連風都鏗然有聲。
“呃,你喜歡什麼電影呢?”一向吵吵鬧鬧的櫻木耐不住沉默,率先開口。
流川看著地面,冷冷回覆道:“我不喜歡電影。”
“是嗎……”
一陣風吹過,揚起微微的塵,倆人之間若有若無的隔閡,看不清的臉,讀不懂的心。
流川心不在焉地任由櫻木推著前行,低垂的黑髮掩住紛亂的思緒。良久,他突然輕聲問道:“你……櫻木你恨我嗎?”低不可聞的聲線,也不是要求回答的語氣,應該是自言自語吧……
輪椅磕到了一粒石頭,顛了一下。
恨嗎,恨是什麼?如果天天想著一個人是不是恨呢?如果渴望能再見到他是不是恨呢?也許,也許是……
那麼,這樣的話,這種揪心的感覺是恨吧?是恨那天的事吧……
從流川家到電影院並不很遠,二十分鐘後,他們已坐在了觀眾席上。今天放映的是一部愛情文藝片。
“嘖,本想和晴子小姐一起的,還特地挑了個悲劇,真掃興。”櫻木喃喃自語。
流川不以為然地回了句“白痴”。
因為是個小影院,人很少,稀稀拉拉地自顧自輕聲談著話。倆人賭氣似地不說話,認真地沉浸在情節裡。
“不,我愛你,你別走……”影片裡的女演員哀聲哀氣地懇求著,淚水一滴滴滾落。流川嗤之以鼻。一轉頭,那個大白痴竟在擦眼淚,不會吧?
不知為什麼,流川突然指責一般的說道:“人為什麼喜歡看悲劇?不過是為了證明自己還有感情而已,不過是為了證明還能被感動而已。”
櫻木一聽,頓時反駁:“你呢?只是為了證明你沒有感情嗎?”
“……沒什麼好證明的。”
“哼,耍什麼酷嘛!不敢哭吧!沒有人是沒有感情的。”
“我沒說我沒有感情。”流川瞪了櫻木一眼,轉了回去。
沒了吵架的對象,櫻木也安靜了下來,他扭頭偷偷看流川,發現他的睫毛在輕輕顫動。
“我說的吧,沒有人會沒有感情的。”他得意地想。
“呼,終於演完了。”櫻木伸伸懶腰,外面的陽光真好啊!
“回去吧。”
“不——要——,我們去玩吧。”他興奮地提議。
“呃?”流川一下沒反應過來,我們……不是不和嗎?為什麼……
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紅髮男孩已興奮地推著他向百貨公司走去。
商場裡不比電影院,人來人往。雖然美國是一個平等開放的國家,但仍有人時不時地瞥向流川俊美的面容和不相稱的輪椅,發出輕輕的惋惜的嘆聲。這種如坐針氈的折磨讓一向心高氣傲的流川霎時白了臉,但他忍受著。不想掃他的興?或是——想要一種轉機?
“狐狸,想要什麼生日禮物?”櫻木不住地東張西望,對一大堆可愛的玩具嘖嘖有聲,問得有些心不在焉。
“笨蛋,現在才秋天。”流川口氣不善,這個白痴大概連我的生日是幾號都不知道吧?
“我知道,問問總可以吧。”
“沒必要。”流川轉過頭去,避開售貨小姐並無惡意的窺探,煩躁,隱隱的自卑令他有意無意躲避著人的視線。本來是毫不在意的一切,如今卻成了逃不開的壓力,躲過所有的人,躲不過的過去。像心中的另一個自己,如影隨形。
“這個怎麼樣?很適合你的。”櫻木興沖沖地拿起一個黑色護腕,炫耀似地對著流川比來比去,一幅自我陶醉的樣子。他189cm的高大身軀“正巧”擋住了惱人的視線。一片陰影投下,有意外的安全感,流川仰起頭,落入視線的陽光般的笑容讓他變得迷惑起來……
思念的幻覺,恍惚的記憶,模糊的人影,嘶啞的呼喚——不是我的一 廂 情 願?
“喂喂,狐狸,不要莫名其妙的發呆!!”
“呃?”
“算了,我們還是去玩遊戲機吧!”
“……”不知用什麼理由拒絕,也不知有何理由接受,流川沒有說話。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因為他忍不住顫動了一下,黑髮剎那的凌亂泄露出心底最隱秘的一角。
櫻木視而不見。
遊戲機房又是另一番風景,嘈雜的音樂,光怪陸離的人群,硬幣的叮叮作響,機器中人造的吼叫,互相交錯著構造出一個流川不熟悉的世界。他下意識地捂起耳朵。櫻木用力地拉開流川的雙手,一邊大聲告訴流川什麼,一邊指指右前方的一台無人問津的機器,沒有聽到任何東西的流川只能用力地點頭,抓著櫻木厚實的手掌。櫻木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推著他走去。
原來是一台投籃的遊戲機。面對越來越多的新潮遊戲,它也只得無奈地引退一旁吧?新陳代謝雖然不是恰當的說法,但是有道理而且實際。本來就沒有理由容納無用的東西,不是嗎?
“來比賽吧。”櫻木捲起袖子,躍躍欲試。
“……”流川沒有回答。
我是無用的東西吧?從生下來,我就注定是個累贅,沒有親人的期待,只是責任和無奈,我毀了媽媽的生活,讓她抬不起頭,讓她必須拖著我來艱難地過活。雖然從籃球中我找到了什麼,但“注定”是無可更改,沒有結果的期望比沒有期盼更殘忍,得到後的失去比從未擁有更難堪。沒有生活的意義,沒有親人的期盼,我也許真的很多餘……
“乒——”流川被後腦上的一記重擊拉離了紛亂的思緒,清醒後,發現櫻木怒氣沖沖的夾著球,一幅快噴火的表情。
“幹什麼,大白痴!”流川不明究理地撫摸燒痛的後腦。
“誰叫你對我的問話不理不睬的!”櫻木回答地理直氣壯。
突然,一個久違的橘色的球凌空飛來,流川憑著有些生疏的感覺接住了它。還沒等他罵出聲來,櫻木已下了挑戰帖:五局三勝。
沉默了一會兒,流川驀然出手,仍是一樣漂亮的姿勢。毫無準備的,那些並沒有消退的渴望借此踏過層層設防,完全釋放。原來,一直都沒有放棄;原來,一直只是自欺欺人……
不知為何,陌生的情愫一絲一毫編結,網一般地擄住了流川,滲入心底,再匯聚眼眶,濕潤了他的星一樣的眼……
半小時後,勝負分曉,出人意料的不是流川的勝利,而是櫻木的平靜。
“喂,你讓我的吧?”流川瞪著那個傻笑著的白痴。與其說在詢問,不如說只是在確定。
“嘿嘿,天才的小失誤,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櫻木不以為然地回答道:“真正的天才是不會為自己開脫的!!再說,我憑什麼要讓你這隻臭狐狸呀!輸給你我很沒面子的!!!”
“是嗎……”流川又沉入了自己的思緒,所以錯過了櫻木心虛的一瞥。
周圍的聲響變得遙遠起來,倆人靜靜地呆在唯有彼此的世界裡,感到了完整。是籃球使他們完整,還是別的什麼牽絆?
誰也沒有問出口的問題,所以,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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