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

Pearl

 

 

彷若,我和他之間有著約定。

在一個特定的時間裡,我總習慣到那特定的地點,看著那特定的人。
總是傻傻痴望著他溫暖的笑容、豔紅色的髮,以及那讓人幾近呼吸不了的清澈雙眸。

我習慣在某一時點與他正面相對,而後,視線交接。
不必任何言語,他的眼神便如此溫暖………

從未如此感受自己是如此的接近著,所謂幸福。
好像,一伸手就能抓住…?
私心幻想,他的笑容只為我一人綻放。

「櫻木花道」----我在心中反覆呼喚著他那讓我心動莫名的,美麗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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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一個咖啡館工作。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個冒著細雨的午後,本是想出門買些需要的資料,沒想到走到半路突然下起了雨,於是,我走進那從未進入的小咖啡館,也走進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溫暖”,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時,唯一在腦海中出現的詞。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外表與個性總被人灌上了冷漠、高傲、孤僻等詞彙,其實,我只是不善言詞罷了,我不多話,於是我將言語化為文字,簡單多了,至少,我可以寫出不一樣的自已,可以用心去想如何說話。

人的話太多了,多到空泛沒有意義,我不想那樣。

在這樣的想法下,於是我成為了一位作家,或許我真的有些孤僻吧?這樣可以自由安排的生活其實也很適合我,雖然作品並不很暢銷,但混口飯吃日子總還是過得下去的,我也樂得如此,從未想過自己寂不寂寞什麼的,雖然常有人這麼問我。

在那一天遇見他之前,我一直很滿意自己的生活,自以為是的。

「歡迎光臨!」
伴隨著這樣朝氣的聲招呼的,是一個頭髮紅的不像真人的男子,嗓音不高卻很響亮,聽來很有精神,而且溫暖。

我愣了一下,因為他的大聲招呼使得店中所有的人都轉過身來看我,瞬時本有些吵雜的咖啡館安靜了下來,人們全都轉頭看向剛進門口的我,我已很習慣人們這樣的眼光了,雖編輯說那是驚訝的讚嘆,我卻不很明白,不過是張臉皮,真實的我是個乏善可陳的人,若他們真認識了我,或許便不會有這樣的目光吧?
然而不管如何,別人對我的任何感情想法都與我無關,我依然一如往常面無表情的,隨意挑選了個靠近吧台的隱密位子坐下,那位子,抬起頭便可看見站在吧台忙碌的他。

或許是寫文章寫多了,我習慣在第一眼看見一個人時,開始在腦中用文字形容,然而,面對這樣一個男子我的腦中卻拼湊不出任何文字,只有 “溫暖”這詞,反覆的出現著,佔據我整個思想。

“溫暖”這是我一直想要的東西。

從小別人都說我跟母親有八成像,白皙、單鳳眼、瓜子臉,甚至,連那漆黑的髮都如出一轍。母親是美人,但臉上的表情永遠是淡淡的,像血液沒有溫度一般。父親,除了在工作上的會露出一絲不同的表情外,臉上也永遠是嚴厲的線條,任何提出的要求都會毫不在意的被駁回,小時候的自己甚至懷疑過自己的父母是不是假人,相處久了,連自己都變成假人了……。

只是,還是很想要,一種溫暖。

一種笑了,就覺得溫暖;
看了一眼,就覺得溫暖;
不必言語,就覺得溫暖;
想著,就覺得溫暖……………

不論是人或事物,只是想要有一樣這種東西。

不停找了好久,只能找到一種很類似的顏色—紅色,如火般的紅、夕陽的紅、籃球的紅等,都讓我覺得溫暖,雖然只是形象,但已足夠讓我滿足。

沒想到,會在快要放棄的年紀時找到一個溫暖的真實,還是個男人。

「你要點什麼呢?」
他的年紀不大,猜大約20出頭,開朗的笑容,沒有心機的眼神,就連那看來常被陽光洗禮的健康膚色都讓人覺得溫暖,像太陽之子,真想馬上把他抱回家,然後舒服的躺在床上抱著睡覺,一定很溫暖吧?

有些吃驚於自己的胡思亂想,我拿起桌上的紙巾隨便擦了一下微溼的髮。
「隨便。」

「啊?隨便的話我不知道你要什麼呀?!」
他似乎是有些吃驚於我的回答,可我真的並不在乎喝什麼,只是進來歇會罷了…。

「你決定吧。」

「啊………,你這樣我很困擾呀…」他有些稚氣的搔了搔頭,很煩惱的樣子。

「咖啡吧。」這裡是咖啡館,點咖啡總沒錯吧?

「咖啡是吧!?可是我們咖啡有分為藍山咖啡、卡布奇諾、黑咖啡……」

「夠了!」我連忙打斷他,等他說完不知要多久,「隨便那種都好。」

「好吧!那就由我決定了哦!」似是有些看出我的不耐了,但他還是小心的求證於我。

「嗯。」我點了點頭,隨手拿了本雜誌低下頭,想掩飾自己太過於熱烈想注視他的心情。

「喂!有沒有說過你長得很像狐狸呀?」
抬起頭,那笑容讓我永生難忘。

「…沒有……」搖了搖頭,放任自己放肆的看著他的臉,這才注意到,他的眼瞳並不是東方人的純黑色,而是有些黃褐色的,跟他健康的膚色正好相映襯,在陽光的照射下,想必會閃閃發亮吧?神奇的人,全身上下都好溫暖……。

紅色的……溫暖的………

「是嗎?可是看你那尖尖的臉,小小的嘴,還有那倒吊著的眼睛,若在頭上加一對耳朵,分明就是一隻奸詐的狐狸嘛!!」
他很認真的在自己的臉上比劃著,強調著自己是如何的像他口中的生物,心中沒有一絲不快,反而有些許欣喜,這樣的稱呼及形容,好似自己在他心中有了個固定的代稱及位置,好似自己,被他當成一個在乎的人。

雖然想笑,我的臉上想必還是面無表情吧,只是直愣愣的看著他。
因為,他被我看得臉紅了。

「你看什麼呀?死狐狸!!告訴你,本天才可不是你能隨便看的!!本天才…」
正當他要開始誇讚自己時,有個卷長髮的女生走了過來,拿出個我不知從何出現的扇子在他頭上一擊,他痛的縮起了頭。

「櫻木花道!!我叫你過來點餐,你在給我搞什麼,這麼久還不回來!!」

「彩子,不是啦,妳看!」他用手指指著我,一臉興奮的說:「看!!是不是很像狐狸?我從沒見過一個人長得這麼像狐狸的耶!!」

孩子似的,他像發現了什麼寶物,大聲的宣告著,這下可好,咖啡館的人又往我這看來,看我這個被稱為很像“狐狸”的人是什麼樣子……。
被他這麼看這麼說還不打緊,但被人投一種贊同或訕笑的眼光,就很讓人不爽了。

「白痴。」我想起了他剛才自稱的天才,以我看過的心理學書來說,人們會一直強調的事物,就代表在潛意識中是相反的,就像人們越說不在乎,其實越在乎的心理一樣,同理可證。

「你說什麼!!!!」果然,他生氣的大喊,一副要將我千殺萬剮的眼神。

真是個白痴,容易笑、容易生氣、容易被人看穿………,這時代還有這種人嗎?
他也算是種瀕臨絕跡的生物了吧……

「抱歉了!這小子是外子的大學學弟,趁暑假生意忙我請他來幫忙,個性毛毛燥燥說話又粗魯,但沒惡意的,請您不要介意他說的話呀!我馬上去準備您點的東西。」
那叫彩子的女子向我這麼說明後,點了點頭致意,轉身又是往他頭上一捶,便將還在咆哮的他拖走了。

「狐狸,有種跟本天才一決勝負!!」
頭上似是冒著煙,卻還不死心的叫著……

白痴,我都沒跟你計較狐狸的事了………

咖啡是由另一位服務生送來的,低著頭啜飲著,嘴邊是一抹很輕的笑。


櫻木花道………嗎?

很適合他的名字,很美,也很溫暖…紅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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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後,我開始不停的思念著他。

我的從來世界只有黑白,明白自己並不適合那溫暖的紅色,但人就是如此吧?越是得不到的,越是不適合自己的,越是喜歡,也越是,想要。

於是,我開始天天到那咖啡館報到。

習慣,每天到那咖啡館坐在那可以輕易看到他的位子上,點一杯熱咖啡,從下午2到坐到4點多,然後起身準備回家寫稿;習慣,每天可以看見他豔紅的髮絲,隨著他走動的步履潚灑晃動的弧線;習慣,每天看到他在吧台中被同事們取笑時臉紅生氣的模樣;習慣,他會在和人聊天中,那不經意飄過來直視我的乾淨眼神。

習慣了之後,彷若,我們之間有著約定。

我在那些時光中得到了很多靈感,甚至還讓編輯笑話自己的文字終於有了感情,像個人類。

因為他嗎?一個溫暖的人,讓我連文字都有了感情。

記得「小王子」這本書中有隻狐狸,被馴養著。
我偶爾胡亂想著,照他所言我若是隻狐狸,他若是小王子,那麼,究竟是誰在馴養著誰呢?我想我是有些故意的,故意每天重覆著一樣的事物,讓他習慣,然後慢慢的成為他人生中的一部份,慢慢的,制約著他,慢慢的,馴養著他。

狐狸,果然是一種奸詐的動物呀……

以籃球的角度來看,進攻是最好的防守,防守,想來也是最嚴謹的攻擊。
我不急於進攻,於是我選擇防守,不讓他知道任何有關我的事,讓他好奇,讓他思考,讓他疑惑,讓他,沒辦法忘了我。

其實這只是自己將話說的好聽,什麼戰略攻策的,說穿了,是自己膽小罷了!
然而讓我害怕的,並不是他的拒絕,而是我沒辦法再看到他的笑。

之於我而言,那是比死還痛苦的事。

他可以恨我、討厭我、甚於是不屑於我,若我說出心裡的話時,但我萬不能接受的是,他不再對著我的眼神,他不再看著我的笑………

我想要的只是,溫暖的,櫻木花道。

這樣日覆一日的,我繼續著我所謂的馴養,他繼續著他與我的相視,這麼過了三個月,我夜夜都得好眠,感謝上天,讓我遇到了他,好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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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以為自己可以這樣持續一生,只看著他的笑。

「喂!這是你寫的嗎?」
那天,他臉紅的像火似的拿著一本書給我,我有些吃驚,因為他手中的就是我最近剛出版的短文集,其實也不算什麼字句優美或是有深刻思想的作品,其中,只是我每天到這兒來看見他時,心中所有的想法和文字。

記得編輯看完我那些文稿直說我一定要將那些出版,說那是我所寫過最憾動人心的字句。是嗎?我的心可以讓人感動嗎?可以,讓他感動嗎……?

我疑惑著,他不應該會知道我的名字,也不應該會知道我是寫書的。
沒有接話,只是不發一語的看著他,不承認也不否認,想看看他會說些什麼,我記得這其中應該沒有什麼會讓他發現是我的內容吧?我一向很懶得看自己出版的書是什麼樣子,那些事交給編輯和出版社就好了,不關我的事……。

他臉還是很紅,而且指尖有些微顫抖著,翻到了最後一頁,我清楚的看到了上面在微黃的再生紙上標示著鮮紅的字體—“獻給我心中的他”。

什麼時候有這一篇的?我看著那熟悉的文字,像是某個午後我看著他後寫下的……,但我從沒交給編輯或出版社中有這篇的呀,突然腦中靈光一閃,該不會是………

果然!!是那一篇!他們怎麼拿到的?我努力的回想當初交給編輯時所有的文稿,然後想起了自己好像混了一張便條紙在其中…,應該就是那張吧!?
真該死!!!怎麼自己這麼糊塗……難怪那時他們叫我確認我說不用時,其中一位責任編輯的笑聲很詭異………

好傻,也好丟臉,好像自己出了一本書在向他告白似的………

「喂,你別就這樣呆看著,說呀,這本書到底是不是你寫的!?」
他的臉好紅,跟他的髮色幾乎溶為一體了,今天沒有下雨,果然如我預測的,在陽光下,他褐色的眼瞳似是要變成透明的琥珀了,好漂亮。

他的眼神中有著閃閃的光彩,似是在期待什麼,或是我在期待什麼呢?我一向不善言詞,這時該說些什麼呢,我是什麼表情呢?明明我的心臟就噗通噗通地跳個不停,強烈地像是要跳離胸腔的掌控了,為什麼我卻覺得自已的臉部神經不受控制呢?

在大腦及心臟失去常態的情形下,我開口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我現在是什麼表情?」

他張大了嘴,很吃驚的樣子,我想也是,很少人可以覺得不吃驚吧,畢竟我的回答真的蠻詭異的。我想我這時大約是瘋了,竟然還可以這麼鎮定的分析自己與別人的反應與行為……

「死狐狸,你耍我呀!?你現在就是面無表情呀,你一直都是面無表情!!!」

「哦。」
我有些呆呆的點了點頭,聽到他說自己是面無表情時,鬆了一口氣,這樣至少等一下不會太丟臉……,雖然心臟跳動的聲音大的讓我有種快逸出耳朵的錯覺。

稍微清了下喉嚨,我說:「是。」

「啊?」他傻了,「什麼東西是?」

「你的問題。」

「我的問題?」

「答案是“是”。」

「答案是 “是”?」

「嗯。」我堅定的點了點頭。

「…………」他無言了,顯然是剛才一連串的鸚鵡式的問答讓他的腦筋轉不過來,我面無表情,緊張的等他反應過來。

「啊~~~~~~~~~~~~~~,狐狸你剛才說什麼?!!///」

他終於想通了,整張臉又是紅的不像話。

我沒辦法再耐心地等待他的答案,於是決定自己先說出口,反正都被發現了,也不必再隱藏了………雖然可能會失去他的笑容,我最喜歡的那種溫暖……

「流川 楓。」我用手比了比自己,再指了指他手中書的作者名。

他低頭看了看,傻傻的點了點頭。

「我寫的。」

他臉還是紅著。

「那一篇……,給你的。」

臉更紅了,我甚至以為會燒起來。

我用手指了指他,「很溫暖,我喜歡。」

他整個人似是全身都紅了,快要冒煙似的,不知為何今天沒什麼客人,這樣也好,我可不想我一生中唯一的告白像肥皂劇般的在熱鬧的咖啡館被人歡呼什麼的,這樣的事比較適合那白痴去做。

該走了,明天起可以不用再來了吧………

我想要故作灑脫的轉身離去,感謝我的撲克臉幫了不少忙,至少我現在看來應該還算鎮定,即使,我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強烈的感情給壓住了般,發不出聲音來。


喉嚨,怪怪的……
胸口也好悶…………………
眼睛看不太清楚………


「喂!!你就這樣走了?不聽我的回答?」

我定住腳步,不敢回頭,不敢相信這世上有神存在。

他的聲音也怪怪的,如我一般像是被什麼壓住一樣,發出的聲音有些低啞顫抖。
「我一直在想……」

什麼?

「如果你開口說話會說什麼……」

說什麼?我說過白痴、咖啡、流川 楓、還有……喜歡。

「果然,我猜得沒錯,是一隻悶騷的狐狸呀!!」

………你才是自大的白痴!!

「喂,笨狐狸你給我聽清楚,本天才只說這一次哦!!你不聽清楚以後就沒機會了!!」

………………
………這世上真的有神嗎?可以讓我得到他嗎?

「…我、我不知道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但是我不討厭你,而且……,我很想了解你!!/////」果然是他的風格,連說這種話都像要吵架。

我忍不住轉過身來了,看到他在陽光下,那世上最溫暖乾淨的笑容。

腦袋還來不及思考,我的身體早已衝上前去緊緊抱住了他,是我的!我的櫻木花道!!感覺他的身子一僵,但隨即軟化下來,放在身側的手輕輕的放在我的肩上回抱著我,我的感情,我的心,有了他的回應………

喉嚨和胸口又怪怪的了,我不懂。

「沒關係……這樣就夠了……,白痴,好溫暖………」
不討厭,就夠了……

我像怕他飛走般緊緊的抱住,紅色的,溫暖的,我最喜歡的,櫻木花道……

「呆狐狸!」
他笑著我這麼罵我,但手也環抱得更緊了,語氣更是溫柔的像是在說著“喜歡”。


……………喜歡……喜歡……………
………………喜歡…………喜歡…………


終有一天會是我的……
溫暖的,最喜歡的……櫻木花道。


日後,我和他說了小王子的故事,還有那時我所謂的“馴養”。

「狐狸果然是一種奸詐的動物!!」
他不客氣地給我一個頭捶,看我反射性的摀著頭,大笑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