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事》

千葉萱

 

 

「早啊!櫻木!」
『早啊!彥一!』
「櫻木!你知道嗎?你上次拍的照片社長十分滿意耶!驚心動魄、扣人心弦、真是太厲害了!連我都自嘆弗如喔!」彥一興奮地說。
『那當然,因為我是天才嘛!』一旁被稱讚到忘我的紅髮男子,正以一種大到誇張的嗓音放肆地大笑。
「對!天才櫻木!你是天才!」彥一一副崇拜者模樣,高聲地附和著紅髮男子的話。
過去的籃球員和敵隊(友隊?)候補球員,現在的東京新聞社同事,一樣的人、一樣的性格、一樣的相處模式,彷彿唯一改變的只有表面的那層關係,連歲月的流失也不算,一切,恍若當初。

櫻木花道-曾經的「最受人矚目的籃球新星」,現在則是東京新聞社首屈一指的攝影人才,或許正如他自己所說-他是天才。所以才能在失去籃球這對羽翼時,仍能在其他地方像這樣飛翔,以這樣不同的方法散發他獨特的魔力,他的光和熱。

「櫻木!相田!社長要你們到他的辦公室!」坐在花道對面的前輩甲對花道和彥一說。

十分鐘後,花道坐在座位上,沉思。


這原本是他打算一輩子都不要回想起來的事,但現在卻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工作,他被迫必須將這些事從記憶的最角落翻找出來。

黑色的瀏海毫無章法地在那張看不出表情地白皙臉龐上方盤據,深邃地像能攝人魂魄的雙眼,薄薄的嘴唇一開一闔好像是在說話,是在對我說嗎?那為什麼我的耳朵卻聽不見任何聲音?腦中一片空白。你到底說了什麼?花道問,肯定是滿臉困惑。眼前的他挑了挑眉,於是,花道知道他生氣了。球場上鍛鍊出的默契隨著時間也蔓延到生活中。他轉過身拉開病房的窗簾,打開窗戶,讓陽光灑進來,又回過頭來對花道說:這一次,你聽好了!然後運足了氣,轉頭對天吼道:【我、喜、歡、你!我、流川楓、喜歡你、大白痴櫻木花道!你聽清楚了嗎?】

這原該是很感人很浪漫的一個橋段,無論出現在哪一部童話或言情小說或八點檔連續劇。然而不該出現在這裡!不該出現在這裡呀!兩個十八歲少年共處中的一間單人病房。

花道嚇了一跳,一股無名火無端燒了起來。『你你你這隻死狐狸臭狐狸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你要這樣跟我作對?一堆女生迷你就算了!不能再打籃球我也只能認命了!現在你還要在我背傷復發住院時跑來用這種方法羞辱我給我難看!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花道當時直覺認為他是故意這麼說的,為了嘲笑自己,卻忘了:他實在沒有必要只為了嘲笑而特地這麼做。委屈心碎的感覺同時湧上,花道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你給我出去!我不想要再看到你!』

再一次見面是一個月後,畢業典禮的前一天,天台,偶遇,至少花道寧願相信那是偶遇。

【我要去美國了!】流川說。
『那很好啊!』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酸澀感。
【那是真的!】
『?』
【那天在醫院說的,是真的。】
在還來不及反應前,一張臉在眼前迅速擴大又迅速回復原狀。那張臉的主人沉默了一會兒,帶著似乎是失落的表情離開了。
花道伸手觸碰自己的唇,腦子異常地清楚,是吻。一個輕地不留痕跡的蜻蜓點水似的吻。

其實很想挽留。很想告訴他“我相信那是真的!”可是喉嚨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分不出埋在心裡的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情,迫使自己住口,嫉妒?自尊?亦或自卑?明明是暗中喜歡了很久的對象,明明是最想待在他身邊的人,卻在面對他如夢似幻的告白時,說不出任何話,只想裝傻,只想逃。有一種想哭的衝動,覺得如此不捨又不甘,因為,我已經失去了那雙翅膀,足以匹配你的那雙名為“籃球”的翅膀。

要怪,就怪時機不對吧!
於是,在那個午後的天台,曾經是黃金搭檔的兩人,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分道揚鑣,就此分飛在不同的天空。

這原本是他打算一輩子都不要回想起來的事。


「櫻木!我跟你說,社長他啊、竟然決定把這麼一個重大的工作交給我們倆耶!只有我們倆喔!這對身為新人的我們可是很大的肯定呢!」彥一興高采烈地對花道說。
這已經是這個上午彥一第356次提到這件事,現在的花道連佯裝興奮、搭腔的興致都沒有,任由彥一在一旁大呼小叫。
「哇!我好緊張喔!真希望後天快點到!」
『我倒希望時間能一直停留在今天,後天永遠都不會來。』花道悶悶地說。

靠著相機相片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新方向,相信時間能沖淡一切,現在卻……
老天!我到底欠了你什麼?花道在心中大喊。


時間當然不會因為花道的不滿而停止流逝。

不愧是「NBA日籍籃球明星流川楓歸國記者會」,花道掃了一下會場中來自其他報社的記者,有朝日新聞、讀賣新聞、中日新聞…等,都是一些頗有名氣的大報社,真是……真是令人佩服!流川!花道忍不住發自內心的讚嘆。

「嘿!櫻木!很壯觀厚!真不愧是流川,實在太厲害了!」彥一又開始沉醉在自己的感動中了,絲毫沒有發現原來坐在身旁的人此刻根本不在。

下午兩點,流川在保安人員的擁簇下進入會場,記者會準時開始。

「是流川耶!櫻木!」彥一高興地用手肘碰了碰旁邊的位子,這才發現花道不在。
「咦!櫻木!櫻木!」彥一喊道,以絕對不小的音量。
彥一來來回回望著會場,簡直要把會場看塌了,還是沒見到花道回來。
“只好自己來了!”彥一無限悲戚地想。卻沒發現自己正被流川以鷹眼般銳利地眼神瞪視著。

那白痴在這?流川心想:不管如何,一定要先盯緊眼前這個人。

天知道他即使到了美國也是在思念他。
打籃球時想,不打籃球時也想,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神大概聽到了他的請託,所以讓他一回國便能聽見他的名。神啊!我開始信?了。

記者會一結束,流川便撇開周圍吵雜的人事物尾隨著工作完畢的彥一踏出會場(彥一當然不知情),希冀能看到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

「櫻木!你剛剛跑哪去了?丟下我一個人應付那種場面,又要記錄又要拍照很累欸!」彥一一見到花道便是一長串抱怨的話。
『對不起嘛!彥一!我剛剛本來只是想出來透透氣,沒想到看到一個快要生產的孕婦很需要幫忙,所以我就……』花道低著頭囁嚅地說,深怕謊言被拆穿。事實是:看到需要幫忙的孕婦是真的,送她到醫院也是有的,不過自己只是幫忙她打電話通知她的丈夫,再叫輛計程車送她去醫院罷了!前後絕不超過十分鐘。

“這白痴,說謊的技巧還是一樣爛。”流川心想。
【喂!白痴!】
花道愣了一下,循聲抬起頭來,便剛好正對著流川的眼。
『呃……』早知道會有這種情形,所以從兩天前就開始準備講稿,沒想到一見了本人,兩天努力全化成空氣看不見了。花道頹然地想。
【找個地方聊聊。】沒有問號,不容否定。偏偏遲鈍的花道依然不怕死地開口拒絕。
『呃…不了!我還有工作……』話還沒說完…
「沒關係沒關係!採訪的後續工作我來就行了!你們就找個地方敘舊吧!」彥一熱心地說,邊把花道推向流川。
「那我走了!你們聊得愉快點啊!」說完,彥一便一溜煙跑走了。什麼跟什麼呀!不久前才喊累現在又跑那麼快,是怎樣啦!花道望著彥一的背影,不悅之情寫滿了臉上。

【誰?】
『彥一啦!我同事。以前是陵南的。』
果然是黃金搭檔!縱使多年不見,默契依然絕佳。

【白痴!你沒有話想對我說嗎?】流川打破沉默。
『……』還是說不出任何話語,花道覺得自己的喉嚨乾燥得不得了。
【自從那天到現在已經過了七年又一個月零四天,你還沒告訴我你的答案。】
流川沒說是哪天,但花道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哪天。
『那個……狐狸是在說什麼答案啊?』決定“暫時”先裝傻帶過。

其實那天流川被趕出病房後,花道不是沒有思考過流川告白的真實性,尤其畢業前的偶遇更證實了那個告白並不是流川隨便說說或是捉弄他而已,但是…。花道一直以為,一切早在那個天台劃下句點了。雖然遺憾也無法改變什麼,所以決心將它遺忘,任由身邊日積月累的繁雜事務將之覆蓋埋沒。從沒想到當初令自己手足無措的人如今就在自己眼前等待一個遲來的答案,多年不見卻依然令自己手足無措的人。花道決定“暫時”先裝傻帶過。

【不要裝傻。你打算讓我等多久?難道你不知道男人會有七年之癢嗎?】
『“七年之癢”?什麼意思?』花道不解地問,一臉呆樣(這是流川的想法)。
【就是這個意思。】流川捧起花道的臉,在花道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前,給他一個“深入”的吻。


於是,在另一個午後,原本以為彼此早已壁壘分明的兩個人又再度擁有了交集。

◎◎◎ ◎◎◎ ◎◎◎

很久以後…

【知道嗎?那個時候在天台如果你開口留我的話,我會留下來。】流川閉著雙眼,對躺在懷裡的紅髮人兒說。
『唔……/////』
流川不用睜開眼也知道:他的另一半現在一定羞紅了臉。臉上不禁浮現一抹溫柔的微笑。
『欸、楓我問你喔!為什麼你會知道我一定會答應你呢?』
【什麼蠢問題?果然是白痴!】
『回答我啦/////』
【我就是知道。】
『什…什麼啦!這是什麼回答!』花道生氣地朝流川的肩上狠狠捶了一拳,作勢要掙開流川的擁抱。流川趕忙把懷裡的人抱得更緊:【白痴!我當然知道!默契可不是一個人的事。】

於是乎,原本看似漸行漸遠的兩人-一個是在等對方開口,一個是想說又說不出口,因為彼此完整的默契再度相遇,進而相合。而最初想說而沒說的話也因為彼此的默契顯得不再重要。


畢竟,無論戀愛亦或默契,皆不是一個人的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