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把行程阻礙了》

迷葉

〈17〉

 

忽然屋裡一陣驚呼,近乎帶著些幸災樂禍的歡騰,和落井下石的熱烈。
櫻木猛得眼前一黑,整個世界頓時消失怠盡。顔色,光線,雨水,還有流川,“狐狸。”櫻木有些驚亂,張惶中伸出手,觸著了流川,緊緊箍了他的腰。
就聽見“吱”地一聲響,有人就在笑,“我說,裡面外面一樣黑,不如進來吧。”
屋裡燈影幢幢,是燭火在晃動。
晴子還在燃著另一枝,火燭突突地,在晴子臉上俏皮地跳動著,晴子的瞳仁也亮晶晶的,藏著兩小簇火苗。
突然地停電,讓大家像忽然過了節,沒來由地興奮,喜悅。大家都像找聖誕禮物樣,性急地找蠟燭,找著了,又迫不急待地點著,虔誠的樣子,像是對著生日蠟燭許願。
燭火把他們的影子都拉到了牆上,曲曲拐拐地細長。人只微微一挪,影子便誇張地來回扭曲搖晃。碰到家具便攔腰折斷一截,碰到花瓶擺設,便沒來由腫起一塊。櫻木對著自己的影子呼呼地笑,故意左搖右晃,引逗得影子也陪著受累討煩。
笑著,笑著,便扭頭去尋流川。
流川一貫地坐在犄角裡,把自己擱在光線外。櫻木看著,便有些呆,怔怔的,竟覺得心痛。
剛才仙道叫著他倆進來。櫻木拉著流川的手,死拽著,流川卻不動。櫻木伸手去摸流川的臉,灼灼地燙手。“狐狸。”櫻木不知如何是好,站定在流川身邊,心裡想著,就是這樣陪他在外面也未嘗不可。可仙道已在叫他們,“還沒進來嗎?看不到你們哎,啊,楓,我正有話要問你呢。”聽了這話,流川便沈默地隨著櫻木進了來。

櫻木的目光像是黏著流川,走哪兒,都牽牽絆絆地滯在流川身上。
櫻木的目光讓仙道有些震驚,仙道發現短短的一刻,櫻木竟長大了很多。
是不是愛一個人,都會讓人成熟,讓人長大呢?愛所需要的包容,理解,克制,犧牲,畢竟不是任何一個輕狂的心都能負載的。
人們總是在愛中漸漸長大,慢慢成熟,然後,成人。
看著流川的,櫻木的目光,溫柔,呵護和顧惜,是仙道以前不曾見過,也不曾想過的。
仙道莫名地有些感慨。
但櫻木看著晴子卻很遲疑著,很猶豫,甚至有點不敢的意思。偶爾碰上了晴子的目光,櫻木便支吾著,不知是該繼續看著晴子,還是把眼拿開就好。
晴子卻沒什麼,擡起頭,沖櫻木一笑,和悅的樣子又讓仙道吃驚不少。

在很多年後,仙道在一個酒吧裡碰到了晴子,晴子的大方,老練著實讓仙道吃了一驚。他們喝酒,聊天,天聊得九成酣,酒也喝得八成醉。仙道忽然壯著酒膽問晴子,以前,那兩個混小子,你到底喜歡誰來著?晴子笑癱在座上。他們啊,晴子撫著頭髮。那個漂亮的像隻狐狸的男孩子,是我的初戀啊!初戀啊!仙道也笑軟了身體。晴子眼睛亮晶晶的,盯著天花板。初戀——那是女孩子的夢啊!想要多美就要多美,是朵花,就要開在天臺的月光下,是月亮,必定要罩著紗的那一種,是煙花啊——那一定要在沒有星月的夜晚,悄無聲息的寂寞綻放。
仙道又笑,那豈不是有點傷感嗎?是啊,晴子支著下巴,你不知道女孩子的夢都是又美又傷感的嗎?很誇張,很戲劇性的,自已想著就能把自己感動得眼淚啪噠啪噠掉的那一種。
你是說,初戀都帶著幻想的形式吧!仙道又笑。
是啊,可那幻想卻很投入,很用心,很真實。晴子說。
真實到自己都覺察不到他的虛假嗎?仙道問。
對。晴子回答。
仙道搔了搔頭,那麼,照你這樣說,初戀都很不可靠了。
又答對了。晴子老老實實地瞅著仙道笑。
可是,仙道眨著眼睛,我所知道的那兩個小子,可一直都挺要好的黏在一起啊!
那是因為,晴子側著頭,他們已成功地把初戀轉為愛了。
片刻沈默後,晴子又說,那個晚上我就知道了。你也應該知道吧。
仙道想了想,又說,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麼見那個笨蛋小子緊張的樣,不乾脆說兩句饒過他們的話呢。
晴子忽然就一副怒樣,拍得桌子啪啪響,那個白癡啊,他壓根兒就沒對我說過喜歡我,叫我怎麼說。
仙道張大了嘴,盯著睛子,忽然就捂著肚子癱在桌上。
晴子也笑了,真是個笨蛋啊,可愛的笨蛋——都是可愛的一群笨蛋。
說著,說著,晴子出了神。目光便到了遠方。那個晚上的情景,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滿牆的燈影,我們笑著的樣子,還有火把映紅了的整個夜空——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