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

Money

〈4〉

 

當流川走進客廳的時候,一股食物的香氣撲鼻而來。很熟悉的味道,是他喜歡的咖哩香。如果是平常,這樣的味道會讓他感到安心快樂,櫻木在廚房為他準備晚餐,只為他一人,他會不由自主地笑,走進廚房去尋找那個忙碌的身影。不過,今天這濃郁而炎熱的味道勾起其他的感覺,一種火熱、焦躁、辣刺刺的、令人跳腳的氣憤。為什麼仙道來家裡?他難道忘了兩人當初的約定?

曾經在某個夜晚,仙道已經與櫻木分手,櫻木已經與流川交往,這樣的一個夜晚,不能忘情的仙道來到他們的家,醉醺醺地要求櫻木回到他身邊。

「櫻木!只有我才最適合你!離開流川楓吧!他不可能跟你合得來的!」

仙道在一樓對著他們三樓的家大聲嚷嚷,夜很深、街很靜,他的聲音如此之大,使得櫻木不得不下樓趕他離開。

「仙道,你喝醉了。」櫻木說。

那時,被吵醒的流川不悅地跟在櫻木身後,結果不幸地目睹了醉鬼仙道酒後亂性、強行抱了櫻木,並且用他酒氣薰天的唇,偷取櫻木的吻。

流川當場跟仙道大打出手,兩人完全失控。
仙道因為醉,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流川,他是清醒的,只是他終於在這個時候發現自己對於櫻木的佔有慾竟是如此強,還有,自己有多麼厭惡別人碰他的櫻木。

當晚,他對櫻木提出要求。

「答應我,以後不要再跟仙道見面。」
「好。」

櫻木為全身是傷的流川擦藥,他很乾脆地答應。而從那天之後,他真的不曾再與仙道見過面。至少在流川的印象中,一次也沒有,直到今天。

櫻木是個信守承諾的人,他答應別人的事情就要做到。他並不是忘記自己答應過流川的事情,只是今天是特別的。
仙道忽然來找他,而今天的仙道跟以往不同,櫻木認為讓他進來也無所謂。

仙道今天起跟越野交往。

他告訴櫻木:「我終於找到一個人,能夠讓我對他比對你更在意、能讓我想他的事情比想你的事情更多。」

櫻木很高興。兩個人各自有新的戀情,過去的那段日子只要把它當成回憶藏起就行。他可以跟仙道回復朋友的關係,流川可以不用再對仙道抱持敵意,一直刻意與仙道保持的距離,終於可以拉近。

「恭喜你。」
「謝謝。」

兩個人很自然地笑了。彼此的感覺不再是情人之間的纏綿,而是非常認真地互相關心。他們現在知道對方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而這就是他們最適合的關係。

櫻木在廚房準備晚餐,仙道在他身旁敘述他是如何與越野在一起。從他與櫻木不再見面之後,那一段空白的時光,仙道巨細靡遺地敘述,櫻木深感興趣地傾聽。時間很快地過去,直到流川回來按電鈴、仙道去開門、然後仙道被踢出門,這段久違的長談才結束。

由於仙道的來訪,櫻木的心情從轟隆隆的雷雨轉變成晴朗無雲的好天氣。他本來因為百合子的毛衣和流川在學校對他做的事情而憤怒不已,現在因為仙道,一切的不愉快都被失而復得一個朋友的快樂沖刷得一乾二淨。他在廚房煮今天的最後一道菜:玉米濃湯。同時,對著客廳大聲問道:

「仙道,是流川嗎?流川回來了嗎?」

櫻木並不知道,相對於他的心情如同天藍色的愉悅,現在客廳中的流川正帶著滿腔黯淡憤怒向廚房走來。

「仙道?」

沒聽見仙道的回話,櫻木從廚房的門往外探視,結果看見流川,卻不見仙道蹤影。

「你回來了。咦?仙道呢?不是他去幫你開門的嗎?」
「……」

櫻木並沒有感覺到流川的陰沉,流川鮮少露出笑容的臉孔,不論是否在生氣都是同一個表情,像是一張畫的面孔讓櫻木總是猜不出他的想法。也因為這樣,每次櫻木感受到流川的憤怒的時候,都已經是火山爆發、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

「仙道為什麼來?你答應過我不見他。」
流川低沉地說。

一聽見這句話,櫻木便敏感地發現流川正因為某種理由而憤怒中。櫻木不能夠分辨流川的表情,但是他很容易區別流川的語氣和聲音。

「你先不要生氣,我知道我答應過你,可是現在跟仙道見面已經沒有關係了。他今天來找我,是來告訴我一個消息,你還記得越野嗎?仙道從今天起開始跟越野交往,既然他已經有情人,那麼我們可以回復到朋友的關係,用不著再躲著不見面吧。」

櫻木說著,露出像是春天的陽光般的笑容。他真的很高興,同時,他認為流川現在應該可以接受他跟仙道見面,不再吃醋了。

「你很高興?」跟仙道見面,這麼高興嗎?
流川低沉地說,他的表情沒有變化,聲音也一樣地沒有改變。

櫻木的笑容一下子收斂。

「我很高興。我把他當成一個好朋友,能夠看到好朋友找到好的戀人,能夠跟他聊天,這些都讓我很高興,怎麼樣?我不能高興嗎?」

「你答應過不見他。」

「他都已經有戀人了,有什麼理由我不能跟他見面?以前是因為他還喜歡我,我不想讓你誤會才跟他斷絕往來,現在他都已經跟越野在一起了,我不知道為什麼你還要生氣!有什麼好生氣的?」

「我不能生氣?」流川提高音調。

「有什麼好生氣!我又不會跟他怎麼樣!你到底生什麼氣!」

「我們是情侶。」

「我知道!」

「你單獨跟他見面,你答應過我……」

「我說了跟他只是朋友!難道我連跟朋友見面都不行嗎?你不信任我嗎?」

「你今天下午跟女人接吻。」

「又不是我自願的!我不是說過了!」

不說還好,一提到百合子櫻木就生氣了。怒火在乾燥的草地裡蔓延開來,整個平原如同地獄般燃燒起來。

「你讓她吻你。」

「我根本來不及反應啊!而且你還敢提這件事!你把那件毛衣弄成那樣,又對我做那種事,你不會覺得慚愧嗎?你不會覺得你的行為太過分了嗎?」櫻木氣得大叫。

「不會。」

「流川楓!世界不是繞著你旋轉的,你為什麼不能體會別人的心情?」

「我有。」

「你哪裡有!你根本就不理會我的感覺,我跟你解釋你也不聽,我說過百合子只是妹妹一樣的人,我也早就對仙道沒有感覺了,而且仙道都已經跟越野在一起,這樣你還要生氣,你還要怪我!你還對我做那種事!你還對我生氣!」

「我不能忍受你跟他們在一起。」

「那你要我怎麼做?再也不跟朋友來往嗎?男的也不行,女的也不行,我難道沒有交朋友的自由嗎?跟你交往,我就不能有朋友嗎?」

「……」流川沉默。

「那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因為你一個人就再也不跟朋友相處!」

「至少不要跟他們單獨見面。」

「那是我的自由!」

櫻木強硬地說。他今天不讓步,他不能總是讓步,已經退太多,何況,流川的要求真的太多,他做不到。他不可能做得到。

流川僵硬地站在當地,他握緊拳頭,氣得渾身顫抖。櫻木為什麼不能理解呢?就是因為愛他,才會沒有辦法不生氣;就是因為愛他,才會想剝奪他的自由;就是因為愛他,所以真的沒有辦法眼睜睜地讓他跟那些流著口水的、貪戀著他的人們在一起。為什麼不能理解?

流川沉默,他伸出手去抓櫻木的右手。他用力握住櫻木的無名指,一個指環套在那裡,象徵著兩人的感情。櫻木忘了嗎?他是他的,他承諾的。

「這跟那個是兩回事……」櫻木的語氣軟下來。

「我生氣、因為我愛你。」流川說。

「……」

「你才是不替我想,你明知道我會生氣卻不顧我的心情。」

「……」

「白痴…我愛你。」

櫻木不說話,他怕一開口就完了。每次自己都會先軟化態度,每次都是他讓步,他總是忍不住就順著流川,改變的總是他,但是,他得為流川付出多少才夠?他要改變自己多少才能停止?為了流川,他要失去多少自己的寶物?

「花道……」

流川靠近櫻木,他的手輕輕抓著櫻木手上的戒指,轉呀轉的。他再靠近一點,讓自己的額頭碰觸櫻木的頭,像是在玩一樣,讓自己的臉頰碰碰他的臉、讓自己的鼻子蹭蹭他的鼻子。

「花道…」

流川輕輕把唇湊近櫻木的唇,櫻木沒有反應,他維持原先的樣子,低著頭不說話。流川給他一個乾淨的吻,唇與唇乾燥地碰觸,然後,一個個像小鳥啄食般的吻,不間斷地落下。

「花道,答應我。」

流川說著,右手捧住櫻木的臉,繼續落下綿延的細吻,一個接一個,像是鎖鏈一般環環相扣,一個又一個,他要鏈住櫻木,要櫻木為他放棄自由。

在綿密的吻之中,櫻木悄悄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感受流川的溫柔,這樣的感覺真的很甜蜜。右手與流川的左手交握著,淺吻漸漸地在加深。流川低沉地聲音在耳邊嗡嗡地響起:

「櫻木,答應我。」

能說不嗎?

能說就好了。

櫻木低聲回答:

「好,答應你。」

像是咒語一般,櫻木的答案刺激著兩人的心情。熱烈地擁抱、深入地接吻,在愛與慾的時空中天旋地轉,理智落入激情地漩渦之中,再也逃不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