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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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天冷冷的,一點回暖的趨勢也沒有。陽光雖然普照著大地,暖意卻不足以將冰凍的空氣軟化。尖銳的冷空氣刺激著流川的皮膚,他用雙手搓揉自己的手臂,整個人的感覺卻還是一樣冷。 

這一定是因為熱量不夠,每天都吃麵包的關係。真是難以想像,他和櫻木竟然已經吃了三個禮拜的麵包,打從出生到現在,他還不曾那麼久沒吃到飯和肉。 

天台上刮著冷風,流川抱怨著天氣、抱怨著麵包,當櫻木揣著今天午餐的麵包上來找流川時,流川的心情已經壞透了。 

「又是麵包。」接過櫻木遞給他的麵包時,忍不住嘟嚷了一句。 

櫻木楞了一下,他表情僵硬地看著流川。流川沒注意到櫻木的神情,正不情願地撕開麵包的包裝。 

「狐狸你……」櫻木凝視著流川,他的表情有點怪,好像有什麼話想說,最後又吞下肚去。 

「嗯?」流川已經開始啃麵包,雖然不喜歡,但是也只能吃下肚子去。 

一邊吃麵包,流川一邊摩擦自己的手臂。天台真的太冷了,令人難以忍受的冷。 

櫻木知道流川怕冷,他貼近流川坐著。左手伸長將流川包在懷裡,右手拿著麵包也吃起來。流川雖然心情不太好,但是對於櫻木的擁抱仍然是很喜歡的,他整個身體傾向櫻木,頭靠在櫻木的肩上,歪著身體吃麵包。 

好溫暖的身體,櫻木的體溫高,好舒服。 

流川的麵包一下子就吃完了,這種份量的午餐,塞牙縫都嫌不夠。肚子沒吃飽,人又冷,流川乾脆閉上眼睛,靠著櫻木睡覺。 

默默吃著份量很少的麵包,櫻木凝視著流川的睡臉,眼神裡有著濃濃的愛戀,和一股淡淡的憂愁。如果他沒聽錯的話,流川剛才一見到他所說的第一句話是--又是麵包--流川他,一定是受夠了這樣每天吃麵包的生活了吧。三個禮拜前,說什麼只要跟他一起吃飯就好,其他都不在乎,這種承諾,怎麼可能做得到嘛!沒有人能真的不在乎的。 

櫻木的眉頭糾結起來,但是他自己似乎沒有發現到。 

流川斜靠在櫻木肩上的身體漸漸歪斜,大概是因為真的睡著了,就滑了下來。櫻木調整姿勢,讓他的上半身躺在自己的大腿上繼續睡。流川白皙的臉龐這幾天看起來更加地白,而且好像有點瘦了。 

「楓……」櫻木低低喚著流川。 

「嗯。」流川舒服地翻個身,臉轉向櫻木的腹部,他伸手環住櫻木的腰,撒嬌般地將自己的臉埋入櫻木腰間。地板雖然很冷,櫻木卻是溫暖的。 

櫻木本來想說什麼,結果還是把話吞進肚子裡去了。 

任由流川這樣窩在自己的腿上睡到下午的第一節課過去,手指溫柔地梳理著他濃密的黑髮,冷空氣雖然把熱情都凍結了,但是只要櫻木是跟流川在一起,就永遠都有一股熄不滅的小小火球,存在兩人之間。 

□□□ 

今天的課後社團活動,湘北籃球隊顯得特別吵鬧。從陵南跑來串門子的相田彥一帶來讓整個湘北籃球隊沸騰騰熱烈討論的新消息。 

根據彥一得來的可靠情報,日本超強的山王工業高中籃球隊中,那個王牌澤北榮治已經在上個禮拜去美國了。 

「這麼快?他已經畢業了嗎?」櫻木站在隊友們身旁,跟著討論。 

「早就畢業了,櫻木你們都三年級了。」彥一說。 

彥一接著說:「像他這麼有籃球天份的人,日本好幾所大學都爭著邀請他去就學,不過澤北還是選擇到美國去,畢竟那裡的籃球層次就是不一樣。」 

「去美國不是要很多錢,他們家很有錢嗎?」櫻木問。 

彥一搔搔頭說:「好像是他老爸從他小時後就想送澤北出國,所以一直在存錢,存到現在,已經是一筆大數目。」 

「那麼多錢,要存很久吧。」櫻木遲疑地問。 

「當然了,說不定已經存了十年以上了。」彥一回答。 

「十年以上!?」櫻木大叫。 

「櫻木你為什麼那麼驚訝?」彥一接著說:「你不知道嗎?現在想去美國打籃球簡直是有錢人的享受,以前日本還有公費生,現在已經取消了,要出國就是要有錢才行得通啊。」 

聽到彥一這樣說著,一個學弟忽然轉向球場旁: 

「流川學長,你不是也要去美國嗎?」 

流川楓坐在長椅上,毛巾蓋著他汗濕的頭髮,他抬頭看了一眼,簡短地回答,「嗯。」 

彥一看見流川,他高興的招呼:「流川楓!好久不見。」 

流川抬頭看一看彥一,卻沒說話,臉色是一貫的面無表情。 

彥一熱絡地說:「你也要去美國啊!對了,你們家境好像還蠻好的,那應該畢業後就可以去了吧?真幸福。」彥一眼中流露出羨慕的眼光。既羨慕流川的才能,也羨慕他的家庭。 

流川坐在那裡一個字也沒回答,別人對他說話,他卻充耳不聞。彥一感到有些尷尬,身旁湘北籃球隊裡其他的人正熱烈討論澤北出國的事情,他也就加入討論,沒有再自討沒趣。 

櫻木看了流川幾眼,撇開正在討論的隊員,想要去找流川說話。但是他走出一步之後又縮回去,最後仍是沒有行動,反而轉回頭去加入了大家的討論。 

流川坐在那裡低著頭,隊友們興高采烈討論的聲音,全都成了刺耳的雜音,破壞了他心裡原有的平靜旋律。 

湘北每一任的女經理都長得很甜美,這一位新的經理也不例外。她拿著登記球員資料的筆記本,靠近獨自坐在一旁的流川楓。 

「流川學長,你畢業就要去美國了嗎?」 

「不知道。」冷漠地回答。流川扯下頭上的毛巾,他站起身,走向休息室去,擺明了不想理人。 

「學長--」經理不甘心地叫著。 

流川在休息室裡收拾東西,碰碰碰地發出聲響,他的動作粗魯,好像對這些東西有著強烈的脾氣。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聽見澤北去了美國的消息,自己就煩躁了起來,靜不下心,甚至還感到生氣。這樣的情緒讓流川很不舒服,他現在只想趕快離開這裡,回家說不定就能得到平靜。 

正要離開,休息室的門被人打開了,有人走進來了。流川沒有回頭,不知來人是誰? 

「學長--」她撒嬌般地呼喚,是經理。全籃球隊的人都知道,這個經理和以前的赤木晴子一樣,對流川情有獨鍾。 

「什麼事?」流川雖然一肚子火氣,臉上卻依然一如往常地冷如冰。 

「學長你什麼時候要去美國?你告訴我嘛,好讓我們有心理準備。」 

「我不知道。」 

他怎麼知道櫻木和他要多久以後才能存夠錢?已經吃了三個禮拜的麵包,存下來的錢卻少得可憐,光想像還要吃多久的麵包,流川已經快要瘋了。該不會得像澤北的老爸一樣,存個十年吧? 

「學長你不想去美國了嗎?」 

「沒有。」 

「那學長你為什麼說你不知道什麼時候要去呢?你們家裡不是要讓你出國嗎?連安西教練都鼓勵你去,不是嗎?」 

經理一連串的問題,她想知道所有跟流川有關的事。這就是戀愛中的少女。 

「我要走了。」 

懶得理會她,流川沒有回答什麼,他推開休息室的門走出去,門外的櫻木正要進來。 

「啊,狐狸你要走了啊?怎麼不跟我說一聲?」櫻木笑著,剛和彥一愉快地聊完天。 

「嗯、嗯、、」這個傢伙,為什麼永遠都是笑著的呢? 

流川看著櫻木坦然直視著自己的眼神,忽然不知道要說什麼話才好。有一點愧疚,又有一些不滿,還有憤怒和躁動,他心裡那些不知為何而生的感受,交織成一片,讓他對櫻木說不出任何話來。 

「你等我一下,我們一起走。」 

櫻木說著,推門進休息室去換衣服、收拾東西。 
但是流川並沒有依言站在那裡等他,休息室的門一闔上,他就飛快地走掉了。 

當櫻木從休息室中出來的時候,「狐狸,我好了。讓你久等……」櫻木的話打住了。說話的對象不見了,他要跟誰說話? 

籃球場上還有幾個學弟在勤奮地練球,但是四周已經沒有流川的蹤影。櫻木左右張望,一個人站在原地傻笑。 

「嘿,走掉了啊。」 

沒有人看見那點藏在笑容深處的憂鬱。也許今年的冬天真的太冷了,原以為永遠不會失去溫暖的小火球,如今也快要熄滅。櫻木的心裡正在颼颼地吹著風,比外面的風更冷,讓櫻木打起哆嗦。 

櫻木走回休息室裡,把東西放回櫃子中,再次換上球衣,他回到籃球場上。想要讓自己變得溫暖,與其靠別人,不如打球讓自己熱起來。他對著學弟們發洩似地大喊: 

「來吧!今天一定要把你們修理得落花流水。」 

在學弟們興奮的呼叫聲中,櫻木將自己完全投入籃球場中。希望籃球與地板的撞擊聲能夠用力地把腦中的思慮洗去,讓他什麼都不要想,不要猜,不要擔心,不要害怕…… 

運動之後,他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覺得這麼冷了吧。 

流川坐在拉麵店裡,大口地吃著拉麵。他一個人,身旁沒有別人。拉麵的味道很好,是以前他和櫻木喜歡一起來吃的拉麵,是他好久沒有嚐到的味道。 

明明是這麼好吃的東西,流川的表情卻一點也看不出麵的美味,他嚼也不嚼地吞嚥,像是想將敵人生吞活剝那樣的吃法。 

既生氣,又難過,即使吃著喜歡的東西,心情卻跟以前都不一樣了。以前和櫻木在這裡吃飯,兩個人總是甜甜蜜蜜的,有的時候他們會點小菜、挾菜給對方,有的時候他們會在桌子下面偷偷地玩遊戲,櫻木總是會臉紅,流川總是會忍不住地笑起來。 

想起櫻木,心裡油然而生一股罪惡感,放了他鴿子,自己一個人來吃拉麵,流川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澤北的消息讓他亂了陣腳。 

澤北是一個很強的對手,每次與他的對壘,每次和他交手之後的感覺,流川還記得,那種難以言喻、無法忘懷、刺激到骨頭裡的興奮感。流川是一個平淡的人,他這一生之中最激烈的情感,就是對櫻木的愛情,還有在籃球場上與對手競爭的激情。 

閉上眼睛,流川看見澤北的臉,澤北驕傲地看著流川,「我不會等你,我很快就會超越你非常非常多。」 

張開眼睛時,流川覺得胸口一陣悶痛。他離開麵店,站在寒冷的路上吹風。內心的躁熱卻絲毫不減。他要怎麼辦才好?他和櫻木要怎麼辦才好? 

□□□ 

櫻木使出渾身解數,在籃球場上,他已經是一個不可同日而語的強者。快速地運球通過三個人,一個假動作擺脫籃下的阻撓,向上輕鬆一躍,汗滴飛散開來,一個華麗而且充滿力道的灌籃展現在眾人眼前。 

「喔!喔!櫻木學長灌籃了!」 

「太強了!」 

學弟們興奮地喊著,他們的櫻木學長是最強的。 

「哈哈!我是天才嘛!」櫻木雙手叉腰大笑著。全身暖呼呼的,連心也暖起來了。 

「學長你真強,你跟流川學長,不知道誰比較強?」一個學弟忽然問。 

「當然是我比較強!誰會輸給那隻只會擺臭臉的臭狐狸。」櫻木回答。他想起流川就生氣。 

學弟們聽他稱呼流川為“只會擺臭臉的臭狐狸”,大家都笑了。這真是個貼切的形容。跟櫻木比起來,流川實在太冷漠了。 

天色已經全黑了,打完這場,大家就收拾東西回家。一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學弟們還在跟優秀又親切的櫻木學長說話。 

「櫻木學長,你也要去美國嗎?」一個學弟問。 

櫻木還沒回答,另一個學弟插嘴:「一定要去的嘛!學長你這麼會打球,而且那麼有天份,如果不去的話不是太可惜了嗎?」 

「可是出國要很多錢,學長家……」一個社團學弟說到一半才發覺得自己失言了,隊友們都在瞪他,他發現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櫻木若無其事地說:「沒關係。我現在沒錢是真的,我打算等存夠錢再出國。」 

「可是學長,打籃球一定要年輕才能打,如果不早點出國的話……」失言的學弟又說了一次不該說的話。這次他被隊友重重地錘了一下。 

「唉呦。」 

「哈哈,沒關係啦。他說得對,一定要早點賺到很多錢。你們不用擔心這種事,像我這種天才,一畢業就有學校唸,到時候再去當職業球員,一下子就會賺大錢,馬上就可以出國了。」櫻木笑著說。 

他說這些話,是在安慰學弟們,也是在安慰自己。臉上笑著說話,心裡的陰影卻再度緩緩升起。剛才打球產生的喜悅和輕快,現在一點一滴地失去。 

「可是學長,賺錢……」失言學弟這次還沒說話就被捂上嘴巴。 

「沒問題的!我是天才嘛。不只是天才,還是個英俊的天才。要是真的沒錢,我就下海用身體賺錢,到時候就會有很多漂亮的阿姨、姊姊會給我錢,這樣我就能出國了,真是一舉兩得。」櫻木笑著說。 

「什麼嘛!學長你想當牛郎啊?」 

「笨蛋,這是援助交際。」 

「從來沒看過這麼壯的人援助交際,會把女生都嚇跑吧。」 

「我看願意跟學長援助交際的女人,大概會長得像流川楓學長一樣壯才有可能吧。」 

「你們這些小子在說些什麼啊!」櫻木有些臉紅的大喊。 

學弟們笑成一團,大家順著這個點子開起玩笑,關於櫻木出國的這個議題也就沒有繼續討論下去了。櫻木跟著大家笑,只是臉上雖然在笑,心裡卻是波濤起伏,浪潮洶湧。他好想跟流川一起去美國,但是他不想讓流川為了他延遲了出國的時間。他好想要錢,但是要怎麼樣才賺得到大錢?援助交際?那種事情是開玩笑的,他才不做那種事!想要上床的對象,只有流川而已。 

走在回家的路上,櫻木的難過沒有人發現。這都是流川害的,他從來就沒有要流川為了他留下來,是流川自己說要陪他,自己說要吃麵包;流川信誓旦旦的承諾讓他相信了,讓他產生了一定要在一起的想法,但是現在才三個禮拜,流川卻動搖了。 

回到他們所住的公寓樓下時,櫻木只剩下獨自一人,學弟們都各自回家去了。櫻木站在公寓外的馬路上,流川的腳踏車停在那裡,家裡的燈是亮著的,流川已經到家了。 

櫻木走進公寓,拾級而上。 

回家吧,流川也許會有話想對自己說,他想聽聽他會說什麼;他自己也有話要說。這回家的一路上,嬉笑談論之間,他已經想好要對流川說些什麼。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