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我要和你決鬥！”
用盡了全身氣力憋出了這麼一句話，少年那刻意拔高音階而變了調的聲音像一把卷了刃的破刀一樣刮得人耳朵生疼。
於是只聽見“撲啦啦”一陣亂響，幾隻寒鴉怪叫著沖上了天，最後面那隻膽子小的還被嚇出了一泡東東，不偏不倚地正中少年的面門，留下了一大塊斑駁的綠色。
…………………………
…………………………
寂靜。
極短的寂靜。
隨後————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長串極盡誇張之能事的爆笑自流川楓的身後傳了出來，激得漫天飛舞的紅楓像是有了生命般的盤旋著，循著那看不見的軌跡形成了一個大的漩渦，隨後洋洋灑灑地落下，將立于其中的白衣男子襯得猶如祇仙之人一般，綺麗至極。
[好強的內力！！]（爆~~~~~~~）
少年在心底暗自叫好，雙手掌心朝下斂聚真氣，縱身向前一躍，朝著那笑聲傳來的地方以排山倒海之勢攻去，一瞬間就只見滿地落紅漂浮在半空中，齊刷刷地往流川楓站立的地方射去。
少年的目的是想將隱匿在流川身後的人逼出來，從那三位高手的口中得知流川楓武功極為高強，想當然地認為他能在自己的進攻到來之前閃開，所以這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功力，可當他發出掌之後，才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那個白衣的俊美男子依舊站在原地動也不動，任由那千百片蓄滿了內力的葉刀朝自己射去！！！
“該死的！你敢傷他？！！”
一陣震天動地的怒喝爆了出來，說時遲那時快，一股明顯強于少年的掌風以極其迅猛的力道襲來，只見那些眼看就要將流川割裂的葉刀全部化成了漫天紅霧，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唔！！”
少年完全來不及躲閃，被那股輕易就將自己的攻勢化解了的力量當胸擊中，悶叫著倒退了三丈開外，雙腿一軟癱倒在地上。
“混帳東西！起來再比過！！”
怒氣未消的聲音再度響徹耳畔，少年只覺兩側太陽穴一陣亂跳，其下的血管像要爆裂了一般急劇膨脹，情急之下他再也顧不得許多，大喝一聲自地上躍起，用盡剩餘的氣力朝那個聲音攻了過去。
“雕蟲小技也敢在本天才面前顯擺？？”
伴隨著那充滿不屑的清朗聲音，少年只覺眼前一花，一道極其絢麗的紅光如颶風般呼嘯而至，不費吹灰之力閃過他的進攻，在剎那間就逼到了他的身前。
[好厲害的劍！！]
根本來不及看清來人的招數，少年只感覺那柄凝聚著鋒利凌銳劍氣的赤紅色寶劍像是個活生生的人一般將自己封了個滴水不漏。
“呲！！”
一個不留神，少年的臉頰上就被無形的劍氣割開了一條細長的口子，傷口居然像被火燎似的熱辣辣地疼。
[這次死定了…………]
忍不住在心底發出了一聲哀鳴，少年認命地閉上了眼睛，等著自己的小命“嗚呼哀哉”的那一刻來臨…………
……………………………………………………
……………………………………………………
人常說在瀕死的那一瞬間，時間會過得很慢很慢，四分之一柱香的時間可以變得像一捆~~~~~香的時間那麼長。
這句話擱在以前，少年會嗤之以鼻，然後將說這種話的人暴扁一頓後打包餵狗………
可是現在，少年信了。
聽著耳邊傳來的呼嘯的風聲，一股濃烈的悲哀湧上了少年那缺了幾個眼兒的心頭，濃得心尖尖兒都在情不自禁地顫抖著…………其實，他現在是想哭的————
早知道就不要從村子裡跑出來了，像以前一樣也沒什麼不好，雖然總被佳人的大哥追得滿山溝亂竄，但起碼沒有生命危險啊！
平日裡不下田的時候他會晃晃悠悠的偷偷跑去找佳人，要是在路上看見了長在牛糞裡的漂亮的花兒，他會高高興興地把它們採集起來：
送給佳人的話，說不定可以得一個小小的飛眼兒，儘管只是含羞帶嗔的匆匆一瞥，但對於他那顆淳樸至極又極易滿足的小心臟來說，已經是飛來豔福了~~~~~~~~~
啊！
啊啊！！
啊啊啊~~~~~~~~~
佳人啊佳人，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想的佳人~~~~~~~~~~
實在是不想死啊！！
如果早知道今天會死，那天走的時候就拉著佳人多啃幾個時辰了…………
要是在黃泉路上餓了該怎麼辦啊？？（mei：…………||||||||）
想到這裡，少年只覺鼻子一酸，金魚樣的大眼裡泛起了濃霧，而後只聽見“撲倏”一聲輕響，終於是落下淚來。
“小子，你哭什麼？”
正當少年閉著眼睛等著聽自己脖子裡飛濺出的血液在風中劃出“撲呲撲呲”聲音的時候，耳邊響起了這麼一個聲音，暖暖的、慢慢的，帶著一絲疑惑，帶著兩分不解，帶著三點不明所以，帶著………
[多好聽的聲音啊……]
像是受了蠱惑一般，少年想也不想地就睜開了眼，頓時，就被湊到自己面前的那張臉給攝去了心神，再也回不去了…………
——————————————————————
少年深愛著佳人。
所以他無時無刻地不在想著佳人。
所以無論他見過多麼美的人，多麼迷人的風景，他都不曾忘卻過佳人的身影…………直到那一刻的來臨————
在風中飛揚的長髮是他從未見過的如火亮紅，赤褐色的濃眉刀裁般的俊秀，就連眉心中那因為疑惑而微擰的小小川字，都是那麼的可愛，其下那雙流光溢彩的褐金色大眼清澈透明，當他在裡面看見自己隱約的面龐時，只感覺渾身一陣燥熱，連皮膚都要往外滲血…………端正高挺的鼻梁下那微微開啟的潤澤紅唇讓他渾身發抖，而其間隱約窺見的編貝般的玉齒，居然讓他立刻想像起自己被啃噬時的樣子來…………
“白癡！過來！！##”
就在少年那兩管熱血即將穿越鼻腔噴薄而出的時候，一個冷冽至極的聲音夾雜著明顯的沖天怒氣將那紅髮的人兒喚了過去，成功地讓那人躲開了下一刻爆發的兩道紅色噴泉的污染。
“狐狸！你有沒有怎麼樣？？”
一瞬間就以移形換位的輕功來到流川楓身邊，櫻木花道的臉上滿是關切的神情：
“傷到哪裡了嗎？？我幫你看看！！”
邊問著邊將雙手撫上了流川的肩頭，不放心地以極其輕柔的力道按捏著，小心的查看著。
“笨蛋……”
一抹輕淺絕美的笑容水中花一般地漾在唇畔，流川楓緩緩將身子全然倚在櫻木身上：
“全身都疼啊，白癡…………”
“啊？？！”
櫻木聞言驚呼出聲，繼而一股戾氣上了眉梢：
“你等等，我去把那小子宰了！！##”
說罷轉身就想動手。
“別管他！”
流川皺著眉拉住了櫻木不讓他離開，然後朝著已然靈魂出竅卻仍舊往這邊癡癡望著的少年狠狠刨了一眼：
“你到底是做什麼來的？！”
——————————————————————
“那三個天殺的！！##”
聽完少年一番雲裡霧裡顛三倒四拖遝至極的解釋之後，櫻木花道忍無可忍地咆哮了出來：
“明知道狐狸你如今連拿劍的力氣都沒有還說這樣的胡話！我要去剮了他們！！！”
“白癡，冷靜一點！”
流川楓不怒反笑，伸出雙臂摟住了櫻木的腰，這一舉動讓那個暴怒的紅髮人兒立即安靜下來，轉身看向了他：
“你……不生氣？”
“我為什麼要生氣？”
看著面前這張可愛至極的容顏，流川楓只感覺一顆心都要化了：
“你還不明白嗎？‘楓少爺的劍’………說的不就是你嗎？”
“啊？？？？？？？？？？？？”
兩聲不敢置信的大叫幾乎在同時響起，其中一聲淒厲無比的，卻是來自一見到櫻木就失了魂的呆瓜少年口中。
“怎麼會這樣？難怪那三位高手會說那種莫名其妙的話，琥珀色……紅髮……笑容………原來你才是他們口中的天下第一啊！”
少年終於是明白了，可是在明白的那一刻，一種悲哀的恍惚在瞬間襲上了心頭，卻是他自己怎麼也弄不明白的了。
“天下第一？應該是天才吧？？”
櫻木被他弄得有些迷糊，剛想上前去問問清楚，卻在下一秒被身邊的人又拖了回去。
“你的劍法這麼厲害，我怕是一輩子也比不過的了…………”
少年一臉的頹然，像是受了什麼沈重打擊一般有氣無力地說著，絲毫沒有注意到那兩個人臉上越來越濃的疑惑。
“劍法？？我哪裡用劍了啊？？”
櫻木實在是受不了這個神經兮兮的傢伙了，他非得弄弄清楚不可：
“剛剛比試的時候本天才用的是掌啦！！我才不屑用那些無用的兵刃吶！！”
“什麼？？”
少年被這句話給驚呆了，他不敢置信地看向了一臉坦然的櫻木，隨後撫上了頰側那道現在還熱辣辣地發疼的傷口，就像是個木頭人般逸出了飄忽忽的一句話：
“那麼……剛剛那種凌厲的劍氣，難道是你凝聚在掌上的內力形成的？”
“是啊…………”
“啊~~~~~~~~~~~~~~~~~~”
還沒等櫻木說完，少年又是一聲鬼哭狼嚎般的慘叫，然後像是突然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似的，踉蹌倒退了幾步跌坐在地，兩行清淚“刷~~~~~”地就流了出來：
“怎麼會這樣？我怎麼可能打得過………我這一輩子…………都成不了天下第一啊…………………”
佳人…………
他的佳人啊……………
“為什麼會想成為天下第一？”
從少年的言行中隱約窺見了一絲端倪，一直冷眼旁觀的流川楓終於開了口，清冽的聲音像冰製的刃，將又陷入失神狀態的少年拉了回來。
“你們……嗝……怎麼會……明白我的苦楚呢……嗝…………”
眼淚仍在止不住地往下淌，少年撩起衣衫下擺胡亂抹揩著那張皺得像酸黃瓜似的臉，伴隨著因為哭得太厲害而斷斷續續打著的嗝，開始向眼前的兩個人細細敘述他來這裡的原因————
包括他住的那個只能種活板栗樹的村子，村子裡住著的一群剃著和尚頭的人們，他那青梅竹馬的佳人，佳人的那個總是欺負他的大哥………………還有那條因為堆積的牛便便而變得肥沃無比所以開滿山花的坳溝………………
“…………，所以……嗝……為了讓他大哥放心……把他交給我……嗝………我必須成為天下第一……嗝…………才行…………”
嗝聲不斷，淚水不止，當少年一臉沈痛地為這番冗長的講話做了個總結的時候，櫻木花道才從將面前這個嘴碎的傢伙銼骨揚灰的衝動中解脫了出來，而流川楓，則是靠在他身上踏踏實實地睡了一場好覺，至今仍未轉醒…………
“你……就等著打一輩子的光棍好了…………”
聽得有氣無力的櫻木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忍無可忍地對著哭到脫力的少年撂下了這句話，然後以極其溫柔的力道將流川攬到了懷裡，輕輕地抱在了胸前，轉身就要離開。
“前輩~~~~~~~~~~~”
少年眼見櫻木就要離去，心中更添失落，於是拖著長長的哭腔就追了上去，卻完全不知道自己這種舉動意欲何為，一心只想著將這個熱火一般的人兒留住，哪怕只多留一秒也好啊…………
“哇！你幹什麼！！”
一心只想讓懷裡的狐狸睡得舒服些，櫻木根本無暇顧慮其他，冷不丁被少年從後面扯住了腰帶，想要掙脫，卻又要顧忌別把流川弄醒，於是乎躲也躲不得、踢也踢不得，只好用嘴嚷嚷，還不敢太大聲……然而就在這一來二去的當口，因為拉扯的動作幅度過大，流川楓的一隻胳膊從櫻木肩上滑了下來，素白的衣袖在風裡掀了掀，在那一瞬間露出來的手腕，教彎腰扯住櫻木的少年看了個正著…………
“這是…………”
呆呆地看著那重又被衣袖覆好的手腕，少年不自覺地停住了動作，但臉上的表情，卻像是見了魑魅魍魎般的萬分震驚———
那隻玉琢般的手腕內側，居然盤錯著糾結的筋絡，醜陋至極。
只要是練武的人都知道，那是……用內力自斷經脈後留下的傷…………
“他……廢了自己的武功？？”
少年看著櫻木那張瞬間暗沈下來的臉龐，不敢置信地問著，金魚樣的大眼裡滿是極度的不解：
“為什麼？”
——————————————————————
“………楓……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將那白衣的人往懷裡更深地抱了抱，櫻木決定對面前的這個傻乎乎的少年說一說………他們的故事———
“楓的劍術，在五年前獨步武林，江湖上無人能出其右………那時的我們，還有你已經見過的那三個傢伙，是最好的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
“可是，這份友情慢慢地變了………我身處其中不自知，可他們四個，卻已是心照不宣了………”
“我是愛著楓的，而他們三個……是我最珍惜的兄弟…………直到那一天，他們瞞著我對決的那一天………誰武功最厲害，誰就能留在我身邊，這是他們的約定…………他們都沒有想過，如果我知道了的話，會有多麼的難過…………”
“只有這狐狸明白我，所以………在決鬥的那天，他當著他們的面，自斷了經脈，阻止了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他們中無論誰受傷，最痛苦的那個人一定是我……他知道這一點……用著這個方法，他讓他們瞭解了…………”
說到這裡，櫻木花道轉臉看向了少年，俊朗的面上是難得一見的嚴肅：
“你認為………是‘天下第一’這種無聊的頭銜重要，還是你的佳人重要？”
“………………”
看著那雙灑滿了璀璨光輝的褐金色眸子，少年發現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呆呆地看著，靜靜地聽著，傻傻地愣著————
應該是……有些明白了吧…………
“………………
菩提本無樹，
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
何處染塵埃………”
輕輕地吟著，櫻木轉過身，抱著依舊在熟睡的流川慢慢離去，這時，不知道從哪裡吹過來一陣風，遠遠地送過來一句話：
“都是些濁世浮名……本就不存在的東西，要它做什麼？任何東西，都沒有眼前的值得好好珍惜啊…………”
………………………………
………………………………
風是什麼時候開始停下來的，少年不知道…………
那兩個相依偎的身影是什麼時候消失的，少年也不記得了…………
他只知道，他現在正站在一棵絢爛至極的紅楓下，但那洋洋灑灑飄落的紅葉，卻叫他想起了和佳人分別時，砸到頭頂上的那顆毛栗子…………
佳人的臉，在分別了這麼些天後，頭一次，如此清晰的出現在了少年的面前…………
——————————————————————
於是少年回到了村子裡。
雖然進村的第一秒他就踩中了一腳牛糞，但他一點也不在乎，他現在只想快快見到，見到那讓他魂牽夢縈的佳人。
“咚咚咚咚~~~~~~~~~~”
一陣讓少年心跳加速的聲響由小變大地傳了過來，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熟悉到讓少年想落淚的震動：
先是縱向震動，後是橫向震動，連那幅度和頻率，都和他離開之前一模一樣…………可愛至極！！！
[啊啊啊…………]
看著那由村東頭滾滾而來的飛揚塵土，少年在心底輕呼出聲，帶著無限的滿足，朝前伸出了雙臂…………
“小Z~~~~~~~~~~~”
喚著少年的名，佳人一把將他抱起，玉腮凝淚，再也顧不得害羞與矜持了。
天天等天天盼，佳人望眼欲穿，而單憑少年進村第一腳踩中牛糞所發出的“吧嘰”聲，他就知道，他的少年回來了~~~~~~~
“喂！你抱輕一點！！等下又斷了三五七根肋骨的，看你該怎麼心疼！！”
一句大殺風景的話從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兩人身旁的寬臉漢子口裡不合時宜地蹦了出來，嚇得兩人立刻分開。
“對……對不起，哥哥……”
佳人紅透了一張臉，囁喏著向大哥道著歉，但手是說什麼也不願意鬆開少年了。
“村……村長…………”
強忍著胸口處傳來的劇痛，少年決定不把自己聽到了三聲骨頭斷裂的聲響的事說出來：
“我……我雖然沒有成為天下第一，但是…………”
“我都知道！”
村長那張板著的寬臉隱約帶著一絲妥協：
“我以前反對也是為你好，他力氣大，你搞不好會被他抱癱掉…………但是，看你對他這麼真心，我再說不好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罷罷罷，一切隨你們吧！！”
“啊啊啊？？？”
少年忘情地叫了出來，一臉的狂喜，而那不聽話的眼淚，又“嘩啦啦”地淌了下來。
“真是的！你還是動不動就哭啊？？”
村長受不了地搖搖頭，轉身離開了，走著走著，莫名其妙地就笑了起來：
“今年………山王村的板栗要豐收咯~~~~~~~~~~”
＜插圖一＞＜插圖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