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常會做,關於飛翔的夢。
我夢見自己能飛,有時候飛得很高,有時候擦著地面,我低頭看著下面,黃褐色的土地和綠色的草原叢林在快速地往後退著,那麼快,快到變成了一條條的抽象的線,那種相互平行又相互交錯的移動的線,看得我在夢裡面,也會想睡覺。
我有一顆膚淺卻又火熱的心,它習慣去熱愛,但它不習慣深入,於是那些存在於世上的極其寶貴的東西,我總是只能,最多只能,體會到一點點,一點點。
可是我在努力地,讓自己從自己所熱愛的上面得到的那種東西,變得再深刻一點………………因為我現在有了想要一輩子去熱愛的了。
我期待著有那麼一天,我會因為我所能體會的這一點點,我能夠真正地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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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楓最近,經常會做奇怪的夢。
他總是夢見自己在飛,飛在一望無際的海洋上面,他的上面是天空,下面是海洋,所有的一切都是藍色的,深深淺淺的,各種各樣的藍色,透明的藍色。
他如果一直往前看,就會一直保持著飛行的狀態,但是如果他低頭看海面,就會越飛越低,然後就會輕輕墜落進大海裡,一點浪花也不濺起的,他就飄搖著沉進大海裡,海水是沒有溫度的,不會讓他覺得冷,也不會讓他覺得熱,甚至,不會打濕他的頭髮他的衣服,他還能呼吸,像魚一樣,在水裡呼吸。
他飄搖在大海深處,一點也不覺得慌亂,他左右看著,除了深藍色的海水,他看不到任何東西。
然後他就張開嘴,卻沒有氣泡從嘴角冒出來,他的嘴一張一合,他知道自己在叫著誰的名字,可是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他不曉得自己正在叫著的,是誰的名字。
然後就像是感應一般的,他低頭往大海的更深處看去,就看見一團紅色的光芒,從海底升起,慢慢慢慢的,由小變大,從弱變強——————
等到那團紅光升到了他面前,他就看見了櫻木花道的那張純淨的溫暖的笑臉。
“我會飛…………”
他清楚地聽見了櫻木的聲音,和他所聽見過的一樣的,清朗明快極好聽的聲音————
“你要……和我一起飛嗎?”
櫻木歪著頭對他笑著,問著他,他張嘴立即就想說好,可是他發不出聲音,於是他就急急地,抓住櫻木的手,輕輕搖晃著。
“那……就一起飛吧………………”
隨著櫻木的聲音,他看見一對巨大的透明的翅膀從櫻木的背後展開來,在海水裡上下動著,一秒後,他就感覺身體正跟隨櫻木一起,快速地從海水深處往海面飛去,越來越快。
最後,在兩個人就要一起衝破海面飛向空中的一刹那,流川楓醒了過來。
醒在黎明即將破曉前的,空氣顏色最深沉的夜裡面。
“………………”
流川楓躺在柔軟舒適的床上面睜開了眼睛,雖然看不見什麼,但還是那麼睜著,呼吸還是保持著睡著時的狀態,平緩又綿長,他此刻的腦子裡面是一片空白,就連剛剛從裡面醒過來的那個夢,他都突然記不得裡面的內容了。
他此刻只記得,從右手上傳過來的,被某個人用力握過一般的感覺。
熱,好熱,右手好熱。
就在他即將再度進入睡眠的前一秒,窗外傳進來一陣細微的聲響,這讓枕頭上的那顆黑色的頭顱下意識地往窗外轉了過去——————
一抹深色的影子快速地從他的窗前掠了過去,在他即將闔上的眼睛裡面,留下了一抹溫暖的紅色的印記。
那是什麼在飛翔。
流川楓告訴自己,然後腦海裡就突然地,閃過剛才夢裡面的某個片段。
沒過幾秒,他又重新入睡。
不會再有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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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髮……長了。”
在共同生活了快大半個月之後的某一天,坐在樓下面對面一起吃著早餐的兩個人中的一個這麼說著,然後像強調一樣的,櫻木花道抬起右手抓住一綹垂在前額的鮮紅色頭髮輕輕扯著,隨後好玩地繞在了食指上。
坐在他對面的黑髮男人聞言抬起那雙黑水晶一樣的眼睛看了過來,感覺到流川楓正看著自己,櫻木很高興地皺著鼻子對他笑著,笑得彎彎的大眼睛裡滿是璀璨的流光:
“你的也……一樣…”
隨著明朗的聲音伸出去的是一隻手,修長的淺褐色的手指微曲著,朝著流川楓眼前伸過去,流川下意識地想往後退著躲開,身體卻動不了一絲一毫,只能瞠大了那雙狹長的眼,看著那隻手撫過自己垂在前額的那一排瀏海,就像吹過樹梢的一陣清風,撩撥得他心中一動,白色的美麗臉龐上就暈開一抹潮紅,速度快得擋都擋不住。
“流川楓………………”
指尖輕輕拈著那黑亮的絲一樣細軟的髮梢,櫻木花道直落落地看進那一雙黑色的眼,淡櫻色的豐潤嘴唇孩子氣地微啟著,那麼認真地叫著那個人的名字:
“你頭髮長了……我幫你修剪…吧?”
“啊……?”
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流川卻覺得自己沒大聽得懂,於是他想問個清楚,卻發現自己已經在傻傻地點頭應允,明明不太明白櫻木話裡的意思,他卻已經在說:
“好、好的。”
“噢!!!”
櫻木花道立即推開椅子很高興地叫了一聲,然後馬上轉身跑上樓,流川就只能看著那紅髮的男人順著螺旋型的木樓梯一圈一圈往上,他坐在餐桌前動也不動地專心聽著樓上開門打開櫃子找東西再關門的聲音,直到櫻木又順著那螺旋一圈一圈往下,飛一樣地重又站到了他的面前。
“保奈美的!”
很得意地將拿在手裡的小箱子晃了晃,櫻木笑得很開心:
“我的頭髮……她用這個剪,我也幫你……”
話音剛落他就一臉興奮地把小箱子打開放在一邊的桌子上露出裡面全套的理髮用具,然後在流川楓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抓緊流川的椅背連椅子帶人一起用力推,推到了空曠的客廳中央。
“要開始嚕~~~~~~~”
聽著那快樂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然後流川楓就看見一大片淡藍的顏色伴隨著布料在空氣中舒展開的聲音在自己眼前落下,然後他就感覺溫柔的觸感在頸項移動著,輕巧的手指將布料掖進衣領邊沿,一大塊輕薄的淡藍色的布將他周身圍了個嚴嚴實實。
那雙溫柔的手輕輕落在他頭頂,撩起他的髮絲一綹一綹落下,讓他覺得好舒服,好舒服——————
“眼睛閉起來………”
好聽的聲音就響在他耳邊,於是下一秒他就闔上眼睛,微微垂了頭,空氣中響起噴壺“滋滋”的噴水聲,然後他就感覺到細小的水束被噴到他的頭髮上,順著垂落的頭髮往下滴落,落到臉頰上,然後沿著臉頰流到脖子上………………隨後薄薄的眼瞼上傳來了羽毛般的觸感,流川下意識地想睜開眼,卻在發現這只是櫻木害怕水會流進自己眼睛裡而有的舉動時克制住了自己,只動了動眼睫毛,細密纖長的睫毛輕刷在櫻木敏感的指尖,惹出櫻木一聲淺笑。
然後兩人再也沒說話,靜靜地在客廳,一個坐著,一個站著,櫻木花道那麼專心地幫流川楓修剪頭髮。
流川楓一直低著頭,但是他偷偷睜開了眼睛,他低著頭看著地面,看著從大大落地窗透進來的明亮的陽光,看著地面上漸漸落下的他頭髮的碎屑,還看著一圈一圈慢慢圍著自己轉的櫻木的、又忘了穿上鞋子的赤腳。
他好像經歷過這場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
他好像記得那個時候,耳朵在洗頭髮的時候不小心進去了水,然後他就哭,然後媽媽就笑,說小楓總是愛哭像個女孩子一樣——————
[小楓,媽媽難道生的是個女兒嗎?]
媽媽笑著在自己耳朵邊問,自己就賭氣鼓著臉不說話,一直乖乖坐到頭髮剪好,媽媽最愛幫自己剪出長長的瀏海,髮梢剛好落在眉毛和眼睛之間的位置:
[小楓眼睛那麼漂亮,頭髮這個樣子眼睛就會更加黑亮了……………]
他記得這句話,於是就一直留著這樣的頭髮。
就算,就算那個幫自己剪這樣頭髮的人,已經……已經那麼悲哀地,離去………………
“流川楓……”
不知不覺間,櫻木已經完成了手裡的工作,他轉到流川面前,蹲下身子,從下往上地仰著臉,認真地叫著流川的名字。
“啊?”
流川回過神,稍微抬起頭,從修剪好的黑色瀏海後面,用他那雙亮得黑水晶一樣的眼睛看著櫻木,然後他就看見櫻木的眼睛裡那溫暖的褐金色的光開始透明地流動起來,讓他目眩神迷。
“你的黑眼睛……好漂亮……”
櫻木花道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尖顫顫地、輕輕地觸著流川的眼瞼,只一下,然後立即收回來:
“好漂亮………”
櫻木笑著對流川說,於是那張生動的英俊的年輕的臉就那麼鮮活地、綻放出一大片的蓬勃氣息。
“……!”
看著面前的這張臉,流川暗自倒抽了一口氣,喉結上下動著,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呃、那你的頭髮……我不會做這個,你…………”
“不,不用……”
櫻木抬起手抓了抓自己的紅頭髮,偏著腦袋沈默了片刻,然後低下了頭:
“保奈美說…最喜歡我的頭髮,我……不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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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怎麼回事啊?!”
剛一推開事務所的大門仙道彰就驚得大叫,低頭看著遍地狼藉他頭痛地按住額角,然後踩著地板上四散的檔走到辦公桌邊,不出所料地看見了幾乎被整個拉出的抽屜。
“該死的!!###”
好脾氣的男人這時候也忍不住低聲咒罵起來,然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彎下腰將辦公桌最下面的抽屜打開,就看見裡面唯一放著的那個檔案盒歪歪地,蓋子被打開了一半。
“我就知道……”
用力地擰緊了眉毛,仙道將檔案盒拿出來把裡面的所有東西都胡亂地倒扣在亂糟糟的桌面上,雙手將它們撥平:
裡面什麼都沒少,惟獨不見了櫻木保奈美委託水戶洋平發給流川楓的那封律師信。
後退一步坐進轉椅裡,仙道下意識地繃緊了下頜,頓了幾秒,他便飛快地起身向著外面跑了出去——————
[壞了,洋平!!!!!!]
“呀啊!仙道先生,這是怎麼了??!!!”
門口傳來準備上班的秘書小姐的驚叫聲,但是仙道彰再也顧不得其他了:
“別叫!不要報警!!在我回來之前把這裡收拾好!!!!!”
話音未落,人已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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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如果他一無所有,他就會想起來要多看我一眼,看我的臉,然後記住我的臉……………”
美麗的蘭花一樣的手指將信紙疊好放進信封裡,優美的女性的聲音響在寂靜的空氣裡,卻夾雜著太多太多,悲哀的情緒:
“他不愛我,甚至他根本就不記得我,可是我無法停止愛他…………”
“我知道他永遠也不會是我的,我知道我這麼做完全的沒有任何意義…………但是我怎麼也,沒有辦法停止,永遠也不能停止………………”
女人垂下頭哭泣,傷心地哭泣,漂亮的絲一樣的長頭髮擋住她的臉,眼淚滲過她蘭花一樣的手指滴下來,滴落在她身邊那個男人的膝頭。
男人不說話,只是看著哭泣的女人,然後像是再也無法忍受般的,將女人攬進了自己的懷裡——————
“別哭,別哭,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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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仙道彰一臉驚惶地跑進水戶洋平的辦公室的時候,水戶正在和某位重要的客戶談話,在聽到大門被魯蠻地推開的巨響之後,水戶有些茫然地看著那個站在門邊大口喘氣的英俊男人,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你沒有事?你沒有事?!你沒有事………”
禮貌地送走一頭霧水的客戶,水戶走近臉色差得可以的仙道剛想開口問些什麼,卻被那個高大俊朗的男人一下子抱住了,然後他就聽到那個自從和自己認識以來就從來也是一副沉穩優雅的貴族樣的男人,用著那麼急切的語氣說著沒頭沒腦的話。
讓他的心,瞬間就變得火燙了。
於是沒有立即推開他,任由他將自己抱著,直到他主動將自己放開。
“你這笨蛋,發生這種事,你應該先通知流川先生才對啊!如果對方真的想做些什麼的話,毫無疑問針對的會是流川先生吧!!!”
好不容易弄清楚事情的始末,水戶忍不住吼起來。
“啊!?我、我沒想到啊,當時只知道他們拿走那封信,信上的落款的是你事務所的地址還有你的名字,我當然只能想到你啊!!!”
仙道覺得有些委屈,於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嚷了起來,粗黑的眉毛搭拉著,一副可憐的模樣。
“笨蛋……”
水戶還想接著罵,但是臉卻不知怎麼的突然熱起來,弄得他只好轉身找著電話機好讓仙道看不到他的臉:
“我打電話給流川先生,提醒他要注意一下,這段時間太忙已經很久沒去看花道了,明天一定要去了……”
“先別告訴流川!”
大步跨到水戶身後摁下通話鍵,仙道一把搶過水戶手裡握著的聽筒:
“那傢伙這段時間遇到的事夠多了,我不想他再為這些事煩惱,事情我會慢慢查清楚,有必要的話我會再告訴他的。”
“…………,隨便你!”
依然用背對著仙道,水戶硬邦邦丟過來這麼一句。
“還有,那個櫻木家的大寶貝現在不是已經由流川照顧了嗎?你和他之間應該不會再有其他的關係了吧?你說要去看他是什麼意思?還叫他名字叫得那麼親…………”
“那與你無關吧?”
猛的轉身打斷了仙道的問話,水戶洋平揚著眉毛恢復了在人前深不可測的冷靜模樣,清亮的黑眼睛裡像是斂聚了所有情緒,讓人怎麼也看不真切:
“現在是工作時間,你還有其他的事情嗎,仙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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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突然下起了雨,起先是小小的,然後越來越大,落在房子外面的樹林裡,傳進耳朵的,就是一陣一陣“沙沙”的聲音,用力地呼吸,就能聞到濕潤的、樹葉和泥土夾雜在一起的味道。
流川楓坐在一樓客廳的大布沙發上,看著大大落地窗外面的被透明的雨水填充的空間,黑色眼睛裡面閃動著水波一樣的光澤,他不曉得自己正在看著什麼,但是他無法讓自己不去看,外面的這個世界,他好像從來就沒有看到過一樣,他就像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什麼也不知道,貪婪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這裡的一切,自從來到這棟樹林裡的木房子以後所呈現在他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讓他著迷,讓他無法再去想其他任何的事情,讓他覺得自己正在被什麼細心地清理著,從內到外,滌蕩得就要變成透明的。
“那是……無花果樹……”
身邊的一直安靜著的櫻木花道突然指著窗外那一抹綠色說著,紅髮的男人抱著大大的白色的靠枕動了動,於是被乾燥的蕎麥皮填充的大枕頭就發出細細的聲響,和外面傳進來的落雨的聲音奇妙地融合,沉進流川的心底。
“無花果啊。”
黑色的狹長的眼睛順著櫻木手指著的方向望了過去,流川下意識地重複著櫻木的話,然後慢慢朝著櫻木左邊肩膀靠了過去,輕輕地,將頭擱在了櫻木的肩頭。
大大落地窗的外面,大片的手掌形狀的無花果葉子,被清冽的雨水渲染出了濃烈的綠色,那麼鮮活的顏色,就好像,會因為這雨水的沖刷而從葉子上流瀉下來一樣。
“花道,家裡面,為什麼這麼多窗戶,還這麼大?”
全身放鬆地依靠著身邊那具溫暖的身體,流川楓的眼睛閉閉合合,薄色的漂亮嘴唇也是閉閉合合的,問出了自從那個晚上做了那樣的夢以後,就一直一直想問的話。
“啊……”
櫻木聽到這樣的問話,忍不住側過腦袋朝著流川看去,但是又怕自己動作幅度太大會讓枕在自己肩膀上的人靠著不舒服,於是小心翼翼地讓身體保持著靜止的姿勢。
“保奈美說…窗戶多一些,可以讓潘……找到進來的地方…………”
流川細軟的黑色的頭髮落在櫻木露在白色襯衣領子外的頸子上,讓櫻木覺得癢癢的,卻很舒服,於是他瞇上那雙大大的褐金色眼睛,沖著頭頂上的空氣無聲地笑:
“窗戶大一些……萬一潘長大的話……也能飛進來啊………………”
櫻木花道的聲音,很好聽,就像明朗的天空下遼闊的海,悠遠的溫柔的,這是個成年男人的成熟的聲音,但是流川楓聽著,卻覺得自己就算是閉上眼睛,也能看見那張孩子氣的,讓他心動的臉龐。
“如果你願意,請別忘記帶我一起飛翔,潘…………”
說完最後一句話,流川閉上了眼睛,緊緊依偎著櫻木的身體,伴著窗外綿綿雨聲和櫻木微風一般的呼吸聲,慢慢睡了過去。
“…………,好的。”
櫻木愣了幾秒,然後低聲說了一句,隨即大大的笑容就出現在臉上,好像雨後清朗的淡金色陽光:
“好的……”
將懷裡的靠枕抱得更緊了些,紅頭髮的大孩子微笑著闔上了眼睛,和黑髮的大孩子一起,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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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這一切都是個夢,他在夢裡面,睡在一個童話裡,和彼得.潘一起,撲在風背上共同飛翔。
清風在空中飛過,留下透明的紋理,他和紅髮的彼得.潘一起,飛到雲端漫步,再也不願下來………………
[媽媽,我要是永遠都不會長大就好了………………]
他突然記起在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對媽媽說過的一句話。
就這一句,他只記得起這一句………………
只記得這一句了。
媽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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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愛我,他不愛我。]
蒼白色的瘦削的手指枯枝一般地彎曲著,雙手仇敵一般地緊緊糾結著,糾結在淡綠色的衣襟前,然後抽搐著往上,摁在了心口的位置。
[他不愛我,他不愛我…………]
以前曾經漂亮柔軟的深褐色長髮早就被削剪到只及耳根,失卻了光澤枯黃著就像是秋天的葉,薄薄地覆蓋著尖瘦乾癟的臉頰,蒼白到讓人心驚膽戰的臉上的五官依稀看得出以往精緻的輪廓:
[他不愛我,他不愛我……不愛我……]
只有那一雙死死盯著自己的形狀優美的深褐色眼睛,才讓自己有那麼一點點的熟悉,才讓自己雖然怕得要死卻還不至於逃開,才讓自己願意承認,面前這個讓自己覺得恐怖的女人,是自己的媽媽。
[他是叛徒,你也是!!]
尖細的手指就像是一把蒼白色的利刃,指向自己的時候他覺得自己被刺穿、刺透,他在流血,從那一刻起,一直到後面的那麼多年。
[生你的是我,你在我身體裡十個月,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慢慢殺我,我為你用盡心力,我將全部的指望寄託在你身上,你看你還了一些什麼給我!!!]
美麗的臉變得瘋狂了,而當時幼小的自己就像是一個真正的殺人兇手一樣被自己最愛的人指控著,無力反駁——————
[你看你的眼,你的臉,你的頭髮你的皮膚,你從頭到腳全部都是他的模樣,還有你那顆冰冷的心,我是你媽媽你卻用那樣的眼神看我!我討厭你的眼睛!!!生你的是我,你還了一些什麼給我!!?]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你說的那樣啊!!!!!
就在不久前不是還說我的眼睛最漂亮的嗎??為什麼現在全部都變了?!!
他在心裡叫喊,想跑開,但是細小的胳膊被冰涼的手抓住,抓得他好疼,好疼。
[…………我恨你…………我恨你!!!]
[你是冷血的……你是個怪物…………]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他張開嘴,想否認,卻只是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叫聲,聲音那麼刺耳,讓那隻死死抓住自己的手鬆開了,於是再也不願停留地,嚇壞了的孩子尖叫著跑了出去,一直到很久很久過後,他才停止尖叫,停止奔跑。
“嗚嗚嗚…………”
叫到嘶啞麻痹的喉嚨再說不出話,他就躲在黑暗的閣樓的最裡面,開始不停不停哭了起來………………
然後流川楓就哭醒了,眼睛刺痛著,被眼淚泡得又酸又澀。
在黑夜裡,這個男人在夢裡面無聲地流著眼淚,因為他夢到了,小時候的悲哀的往事。
“唔!”
鼻子哭得塞住了,於是他在黑暗裡坐了起來,閉上眼睛動也不動地坐在床上,隨後他就掀開被子站在了原木鋪就的地板上,赤腳覺得有些涼,他彎下腰找著拖鞋。
“嚓——————!!!”
窗戶外面又傳進來細微的聲響,像是早就等待著的一樣,流川猛地一抬頭,就看見透著淡淡月光的巨大的玻璃窗上,飛速地掠過去一個影子,轉瞬即逝。
“…………,彼得.潘………………”
他對自己說著,然後他覺得一股濃烈的睡意在刹那間侵襲上來,讓他無法站穩身體。
往後一倒,重又躺回溫暖舒適的大木床上,流川楓知道自己,不會再做噩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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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晚上的第二個夢,流川楓又夢見自己在藍色的海天之間飛翔。
和紅色頭髮的彼得.潘一起,在風背上面飛翔。
<07/24/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