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天》

Meixisun

 

 

早歲熙日踏春好,三月風箏隨雲跑;

竹馬脆敲青石橋,歡顏緋映黛垂髫。

琉璃天上琉璃渺,層巒山中層巒倒;

赤鬼雙瞳依依找,白裳如月綿綿繞。

道莫悲哉道莫惱,川流有情川流老;

楓櫻共株一同老,川伴赤鬼酣眠早。

——————SD流花盛世 孫美夕 《花道謠.琉璃天.赤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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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流火般美麗的紅髮,他愛穿天青色衣裳。

他喜歡打著赤腳滿竹林的跑,然後提著被晨露和青草的汁液染得斑駁的褲腳,咧開嘴朝著那個人笑。

“狐狸,狐狸…………”
少年清朗的聲音好聽得緊,像是被漂成了翠色,在竹葉的間隙中嫋嫋地回蕩,天籟一樣地醉人:

“給我做個娃娃,我要抓髻的…………”
他一邊輕聲地嚷,一邊解下衣襟上繫著的絲絛,慢慢地、笨笨地,纏繞上了眼前那頭絲緞般柔亮順滑的漆黑長髮。

於是黑髮男子就低頭看著那張仰著的粉紅色臉龐,狹長美麗的黑色眼睛裡閃著水晶一樣耀澤的光芒,不笑,不說話,但是他的表情是那麼溫柔,就好像眼前這個正在替他綁著頭髮的十二、三歲的少年,是他永生的摯愛。

“呀∼∼好癢啦∼∼∼∼∼”
張開雙手把那紅髮的少年攬進自己溫暖的胸懷,將那雙濕冷細嫩的腳丫在素色外袍上擦拭乾淨,然後五指靈動著在敏感的腳板心撓抓著,激得懷裡的少年皺著鼻子大叫大笑,纖瘦柔韌的身軀不安地大幅地扭動著,青白色的手卻是牢牢地抓緊了俊美男子的衣襟,怎麼躲也不願離開那個眷戀的胸膛。

“狐狸……我要個抓髻的娃娃…………”
笑夠了鬧夠了之後,少年喘著氣勾住了男子的脖頸輕聲嚷,櫻色的粉嫩嘴唇湊在那白玉雕琢而成的耳畔若有似無地觸碰著,惹得男子白皙的面龐上一熱,掠過了兩片緋紅。

“…………………………”
默默地用眼神詢問著懷裡的人,不經意間挑高的漂亮眉毛遠山一樣秀美,被清風拂亂的柔亮髮絲薄霧般飄垂在俊逸如神祗的面容兩側,將自己的連同少年的那張臉一起籠住,繾繾綣綣間,分不出天與地了………………

“我今天見著有個女娃娃在哭…………”
完全將那水晶黑瞳裡的話語看了個通透,紅髮少年皺著俊挺的鼻樑笑了起來:

“是赤木家的晴子…………她的娃娃掉到井裡去了………………”
少年邊說著邊不安分地將男子兩鬢鬆散出的黑髮纏繞在纖巧的手指上,然後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麼似的,用空出來的那隻手拈過了自己頸後的火紅髮絲,與那黑的纏在了一起。

“她哭得好傷心…………我本想去問井裡住著的小壽要回來,可是那傢伙怎麼也不願…………”
說到這裡少年抿了抿嘴唇,飛揚的眉下那雙琥珀金瞳盯著纏了一手的紅黑相間的柔軟髮絲,片刻之後,眉眼彎彎地咧開了唇繼續說了起來:

“他說那個娃娃是他撿到的就是他的,而且他已經把它送給小暮了……我又去了老松樹下的樹洞裡找小暮,可是他說好喜歡小壽送他的娃娃,哭著不肯鬆手啊…………”

“那……花道怎麼辦?”

男子終於開口說話了,清越的聲線就像雨滴敲擊著堅硬的磐石,有著金屬般的質感。

“天才自然有辦法,所以來找狐狸要娃娃啊!!”

被喚作花道的少年一臉的得意,對著男子展開一抹大大的璀璨笑容:

“你做個娃娃給我,我再給晴子,她一定會很高興!因為狐狸做的娃娃最漂亮了!!”

花道邊說著邊就忍不住手舞足蹈起來,好像眼前正看著破涕為笑的晴子一般,這讓他發自內心地高興萬分。

“你要怎麼給她?”

看著面前這張純真容顏,男子內心一熱,但臉上依舊是波瀾不興,淡淡地問。

“嘎?…………哎呀…………”

先是一愣,然後想到了什麼,剛剛還神采飛揚的臉龐暫態就暗淡了下去,低下頭,咬著嘴唇,輕輕叫了一聲,“哎呀”。

花道現在有些苦惱,他在層巒山中住了好多年,多到他自己都不記得過去了多少年,他記得山下住著的每戶人家,他記得晴子的爺爺小時候總到山上來掏鳥蛋,他記得晴子的父親十五歲的時候為晴子的爺爺治腿來上山採藥,結果迷了路,是他躲在樹後面把晴子的爸爸要找的草藥丟出去的,然後又讓螢火蟲帶他回家………………他記得晴子剛出生的時候,山下的爆竹聲足足響了七天,每個人都在慶賀村裡有了這麼漂亮的女娃兒………………直到現在,晴子九歲了,卻從未見過自己…………山下村子裡住著的,他認識的每個人,都沒見過自己………………

“晴子沒辦法看到我………如果真的看到,她會嚇哭的………”

花道低著頭說著這樣的話,然後拼命忍著眼淚:

“還是狐狸做好了以後給她吧……我不想再看到她哭…………”

越說聲音越小,小到最後幾乎都聽不見了,全部都被收進了那張癟著的嘴裡,委屈的模樣,看得人心疼。

“………………,白癡……”

輕聲喚著,男子再不說話,轉過身,雙手上下交疊在一起,閉上了那雙黑曜石般美麗的眼,然後慢慢地將兩隻手心的距離拉開,一團天青色的光球就出現在手心中間,螢螢的,漸漸地形成了一個娃娃樣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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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歲的晴子,在某一天的清晨,遇見了自己的夢中情人。

那是一個穿著白衣裳的,漂亮得不像真人的男人,有著那麼黑的頭髮和眼睛,有著那麼挺直的鼻樑,有著那麼完美的嘴唇,有著那麼精緻的下頜………………他的皮膚在清晨的薄霧中,那麼白那麼透明,就像月亮一樣會發光——————

[這個給你。]

那個漂亮的人用漂亮的聲音說著,然後遞給晴子一個天青色的透明的琉璃娃娃,抓髻的,和晴子的模樣好像。

晴子高興得說不出話來,接過娃娃捧在手心裡,然後緊緊按在胸前。

[娃娃……是花道要給你的……]

男子輕輕地說,然後指了指身後,白色的衣裳因為他側身的動作而飄飄的,就像那天的霧。

[啊?]

晴子聽他這麼說,立即踮起腳尖朝男子身後看去,白霧茫茫間,她只來得及看到一抹紅光一閃,瞬間就不見了。

好美麗的紅色,火一樣,溫暖人心。

[他叫你不要再哭了………………]

說完最後一句話,白衣裳的男子就轉身走了,朝著剛才的那抹紅光消失的方向…………轉瞬間,不見了蹤影。

晴子看呆了,她想叫住那個人,可是她看不見他了。

從此以後,晴子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個白衣裳的漂亮男人,但她一直記得他,還有那抹紅光。
從此以後,晴子就一直留著那個抓髻的琉璃娃娃,直到她老死的那一天。

從此以後,她真的,就再也沒有哭過了。

赤鬼的善良的願望,讓她一生都很幸福,再也沒有遇到過讓她想要落淚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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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她看你,你為什麼要跑?]

[哪裡有??本天才哪裡有跑??我為什麼要跑啊??///////////]

[你是在害羞嗎?]

[什、什麼話啊!狐狸你總是亂講!我害羞幹嘛啦!!!//////////////////]

[那,許個願,在那個娃娃上面吧…………]

[…………,嗯…………希望晴子再也不要遇到,會讓她哭的事了………………]

[………………………………]

[狐狸,你幹嘛不說話??你嫌天才的願許得不好嗎??你怎麼……]

[我也一樣……]

[呃?…………啊??]

[希望花道永遠笑著,不要再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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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鬼以前是一棵樹,一棵櫻樹,但是從來沒有開過花。

層巒山中原本沒有櫻樹,所以山下的人都不知道那株從來也不開花的樹,叫做“櫻”。

六個六十年以前,赤鬼沒有辦法離開那株櫻樹,他孤獨地、一個人在山中深處,度過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歲月。

然後,在過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某一天,層巒山中的那株從來也不開花的樹,一夜之間,開了個花團錦簇。

那是八重瓣的緋櫻,火紅的花瓣洋洋灑灑地漫在半空中,在夜空下靜靜地,發出美麗的光。

然後赤鬼發現自己能動了,他掙扎著,用力掙扎,“哎喲”一聲地從樹幹中跌了出來,匍匐在了花團錦簇的緋櫻前面。

那是初生的赤鬼,十歲孩童的光景,長及腳踝的流火似的紅髮瀉了一地,一雙通透的赤子眼流轉著灑了遍地碎金,緋紅的櫻花瓣落在他月光樣的皮膚上,發出了初雪一般,細柔的聲響——————

他抬頭,然後第一次地,看見了他見著的第一個人,就那樣直直地立在自己面前,黑曜石一般的狹長眼睛看著他,讓他完全無法動彈。

初生的赤鬼,第一眼見著的,是在漫天緋紅中綽綽立著的,穿著雪色衣裳的,完全可以立時將他置於死地的,名字叫做“楓”的陰陽師。

[層巒山中有異像,即日至此地,若遇鬼,誅之。]

這是這個叫做流川楓的陰陽師在某天閑得發慌的時候在水盤裡算出來的,他原本,是半玩笑地想批自己的命——————陰陽師,批命不批本身命,可是,他卻得了這麼一句。

[誅之………………]

當流川楓找著那株開滿緋色櫻花的樹、看到樹的前面匍匐著的火紅頭髮的孩童時,他想著批文中最後的那一句,然後他閉了眼,等他再睜開眼的時候,他看見了那個緋色花海中的初生的赤鬼,對他綻開的那個純淨至極的笑容,比月光下的櫻花還要美麗。

“劫數………”

流川楓對自己說,然後他脫下自己白色的衣裳,大步上前,將紅髮的孩童緊緊包裹住,摟進了懷裡。

“名字?”

他低頭看著已經將赤裸的雙臂纏上自己頸項的男孩,輕聲問著,語氣是從來未曾有過的溫柔低沉。

“櫻木……花道………………”

赤鬼唯一記得的就是自己的名字,那是他曾經在這世上的、唯一的記憶——————

他十歲的時候被綁匪帶到層巒山中,在爹娘急著將贖金送過來的時候,他細弱脖頸裡流出的鮮血,染紅了山中老櫻樹的樹根。

那些惡人原本就沒打算放過這小孩的,他們把他埋進了老櫻樹的樹根下,深深的,不留痕跡,讓愛他若狂的爹娘找不著他,怎麼也找不著,最後,剩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層巒山中,等著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能開始的,六個六十年以後的輪迴。

“櫻木花道……”

流川楓抱著懷裡的男孩,輕聲念著這個名字,笑了。

名叫流川楓的陰陽師,天賦異秉,得長生,但是,他現在決定,守在這個甫一有人型,第一眼看見的便是自己的小小赤鬼身邊,守在他身邊,一直等到六個六十年以後………………他等他三百六十年,他等他輪迴,他等著和他一起,過完剩下的,平凡人的一生,直至老死。

天若有情天亦老。

他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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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個六十年以後,世上出了一位有名的陰陽師,他被世人稱為從未見過的天才,他被崇拜他的男人們叫做“仙道大人”,他被迷戀他的女人們叫做“彰君”,他被他那位總是恨鐵不成鋼的師傅田岡叫做“死不長進的浪蕩子”。

他是仙道彰,繼三百年前的流川楓之後,又一個可以被稱為神人的陰陽師。

但是他和流川楓不同,他沒有天賦長生的異秉,他總是說他修行不夠沒有長生那是自然的,他說他半點也不在乎。

“沒有可以相伴永生的人,我要長生幹什麼?”

在溫柔鄉裡左擁右抱慢條斯理地咽下如玉美人送到嘴裡的葡萄之後,仙道彰如是說,然後引得周圍環坐的美人個個笑得花枝亂顫,嬌聲叫著“彰君好多情喲∼∼∼”。

實際上他說的是實話,這句話,半點沒摻假。

“你這死不長進的浪蕩子什麼時候能有流川先輩的十分之一就好了!!!”

某日田岡師傅又在捶胸頓足地恨鐵不成鋼,然後習慣成自然地又供出他崇拜不已的先輩來景仰膜拜,用來歎惋自己徒弟的不成器。

仙道沒再說話,無辜地抬起平直好看的濃眉,摸摸鼻子轉身走了,師傅說的那些他早就聽得會背了,少聽一次也無妨。

然後他跑去釣魚,在那片波瀾微興的湖邊,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師傅經常掛在嘴邊的話,想起了那位三百年前突然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叫做流川楓的先輩,再然後,天生的陰陽師的因數在作祟,於是不知不覺間,三個字浮現在水面,風一吹,又都不見了。

層巒山………………

“層巒山啊……”

抬起頭將眼前疊嶂的青山盡收眼底,仙道在心裡暗暗讚歎著這如潑墨山水般酣暢淋漓的景色,邁著長腿悠悠然地朝著山中深處走去。

他隱約知道他將會遇見一些什麼,然後一生都會被遇見的所改變:

那是宿命,是他的,躲不掉………………

那一天,仙道穿著的是一件淡藍色的袍子,袍子下擺,工筆劃般的繡著幾支竹,當他站在那片水翠色的竹林中的時候,微風吹過,讓他覺得自己衣裳上的竹,也正隨著竹林搖曳著發出“沙沙”的聲響,好聽,好聽,說不出的好聽。

“喂!刺蝟頭!你來幹什麼的?”

清亮的蓬勃的聲音在竹林裡響起,讓仙道覺得,更好聽。

“呵…………”

仙道忍不住要笑了,這讓他的一張臉越發的俊朗起來,在他那雙深邃好看的眼睛裡,映著一個天青色衣裳的高大少年,有著極其年輕的一張臉,大約十六、七歲的模樣,一頭耀目的紅色長髮束在腦後,流火般的披瀉在寬闊又略顯稚嫩的肩頭。

“我來找人,找一個人。”

仙道很認真地回答,用著很誠懇的語氣,他知道自己沒辦法在那樣的一雙眼睛面前說謊,那樣一雙琥珀般清澄的赤子之眼。

“找誰?你找誰?!!你快給本天才走遠點!!別再過來!!!”

少年突然發起了脾氣,斜飛的濃眉孩子氣地緊緊蹙著,豐潤的嘴唇咬得有些泛白,看得仙道的心“突”地一跳,很用力地一跳,好疼!

“你怎麼不說話??還不快離開!!!你沒聽到本天才說話嗎?!!”

看見仙道什麼都不說,少年越發著急氣惱起來,想也不多想地就朝著仙道沖了過來,一邊跑一邊還不停不停喊著:

“你來幹什麼?狐狸不在這裡!!不許你來找他!!狐狸不在這裡!!!”

少年的聲音清亮又有力,震得竹葉都好像在輕顫,震得風都不敢再吹,震得仙道彰呆呆地站在原地忘了躲閃,直到一團火焰沖到他面前,將他狠狠地撞到了地上,然後很魯蠻地騎跨在他身上,抓住他淡藍色袍子的衣襟使勁地搖晃:

“狐狸不在這裡!他不在!我不許你找他!!我不許你帶走他!!這裡沒有別人了!!沒有別人了!!!”

吼到最後,力氣也沒了,聲音也暗啞了,帶著濃濃的、濃到浸得人心都會發疼的委屈,然後,仙道彰就看到壓在自己身體上的那個少年的那張臉,低低地垂在了自己的胸前,五官皺成了一團,很難看的,大聲地哭泣起來:

“嗚∼∼∼∼∼∼∼他不在這裡!不在…………這裡再沒有別人………………”

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樣,仙道發現自己完全不能再動一絲一毫,他只能像個傻子似的,動也不動地看著自己上方的那張哭泣著的臉,那張臉上面原本大大的眼睛現在擠得像兩條細縫,晶瑩的淚水不斷地從裡面滲出滴落,火紅色的頭髮亂亂地覆在額頭頰側,嘴巴張得大大地發出哭泣的聲音,哭著,那雙骨節分明的修長的手將自己的衣襟抓得扭曲著,卻漸漸地無力地放開了,眼淚落到手背上,然後又從指縫裡滲下去,將淡藍色的衣襟染成了深色,斑駁著,仙道覺得自己的心口也被蝕出了一個斑駁的傷痕,疼得要死。

[不要哭了!!!]

仙道躺在地上張了張嘴,可是發出的卻是哽咽的聲音,他居然也想哭了,因為他現在莫名其妙地,好傷心……

於是他掙扎著伸出雙手,想要觸到那張哭泣著的臉,幫他擦去水一樣流個不停的眼淚——————

“不要再哭了。”

眼前白色的影子一閃,伸出去的手就這樣停在了半空中,什麼都摸不到了。

“白癡,你在哭什麼啊?”

兩隻胳膊使勁地摟著已經和自己差不多的高大身型,緊緊緊緊地摟著,流川楓擰著眉毛低吼著,蒼白的臉上儘是痛楚和不捨。

白癡!白癡!!白癡!!!怎麼讓自己哭得這麼傷心!!怎麼能哭得這麼傷心!!!

“嗚∼狐、狐狸……你出來幹什麼………我要趕他走……”

一接觸到熟悉的身體,櫻木的雙手就自動地環在了流川的背上,毫無間隙地貼附著,然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使勁掙扎著想把懷裡的人推開,推到密密的竹林裡,藏起來,藏起來,誰也找不著——————

可是無論他怎麼用力,還是推不開,於是立即放棄了,然後用了全身的力氣,將流川抱得比先前還要緊,緊到兩人再也沒法分開為止。

如果真的要把狐狸帶走的話,那他就一起走,就算死也要一起走!!!

“你給我滾!!!”

感覺到肩頭已經被滾燙的淚水浸到濕透,流川楓凜著一張臉對著仍舊呆坐在地上的仙道彰吼著,狹長的黑眸裡隱隱泛起了肅殺之氣,他現在,絕對憤怒到,可以殺人的地步了!

“流川楓…………”

輕聲念著那個三百年前的名字,仙道慢慢站了起來,眼睛卻一直看著將頭深深埋進流川肩窩裡的紅髮少年………………他不想弄明白此刻在他心裡面隱隱做痛的到底是什麼,他知道就算弄明白了也沒有用,他遲了,遲了太久………………遲了三百年。

“再不走,就死。”

用著和說話時的凜冽語氣截然不同的溫柔動作抹去櫻木腮上的眼淚,流川握著那雙仍然固執地揪著自己衣袖的手,轉身就要離開。

“像這樣的話,一輩子就夠了吧?”

看著就要消失在翠色竹林中的那兩個並肩的身影,仙道突然問出這麼一句,然後就抬起眼睛看著層巒山上方的天空。

天青色的,琉璃天空。

“………”

流川頓了頓,黑曜石一般的美麗眼睛垂了下來,看著緊挨著自己右肩的、因為聽到仙道的話而將頭埋得更低的櫻木,緋薄的嘴唇微微地、彎出了輕淺的弧度:

“不夠………………”

“如果可以,我希望和他在一起,一直到時間的盡頭…………”

看著那張因為自己的回答而整個亮起來的純真臉龐,流川楓再也忍不住地,咧開了唇角,輕輕叫了一聲“花道”,雪色衣裳霧一般飄渺著,籠著那天青色身影轉瞬間就沒了蹤影…………清風一陣,吹了滿林竹葉錯落紛飛,天地之間一片清澄。

“我是……說我自己啊………………”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空留一人的偌大翠林裡悠悠地響起了這麼一句,然後那個淡藍色的高大身影就轉了身,朝著林子外面走了出去,朝著山下走了出去…………朝著來時路走了回去………………

衣袂隨風翻飛著,下擺處的那叢墨竹,卻是永遠地留在了這山中竹林深處了………………

層巒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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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啊,有山的地方就一定有山鬼,山鬼是死在山中不能回家的人,在山裡孤零零地等著很多年以後的輪迴,很孤獨,很孤獨。

層巒山中有山鬼,紅色的,赤鬼,層巒山下住著的人都知道。

關於層巒山中的赤鬼,傳了三百多年了,老人孩子都知道,但是誰也沒見過。

[有了赤鬼我們才能年年風調雨順唷………………]

村子裡白髮蒼蒼的老奶奶總是坐在村口對著村子裡的人這麼說著,她很老了,起碼有一百歲了,她年輕的時候丟了孩子,發了瘋似的進山找,結果在林子最深處的那株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櫻樹下,她看見她走失的孩子乖乖地坐著等她,手裡玩著一個晶瑩剔透的琉璃球——————

[阿娘,阿娘啊……紅頭髮的哥哥給我玩的,他叫我乖乖在這裡等你來啊………………]

老奶奶曾經記得,她的祖奶奶告訴過她,很久很久以前,京城裡有家大戶被盜匪擄走了孩子,藏在這層巒山中,家裡翻天覆地地找了幾年,卻怎麼也找不著:

[聽說是個火紅頭髮的漂亮娃娃啊,美得不像真人兒似的…………]

山裡的赤鬼,永遠回不了家,卻保護了自己的孩子,守著他等他的阿娘來找他……

[乖孩子,好好睡唷,阿娘在啊,不孤單呀…………]

於是每天每天晚上,她都要唱著這樣的歌謠,給自己的兒子,也給山中住著的赤鬼,希望他聽見了,不要再哭了…………

她不知道呀,已經有人守在了赤鬼的身邊,赤鬼再也不孤單,再也不會哭了………………

第六個六十年之後的那一天,層巒山上出現了三百六十年以前的那種景像,山頂上的整片天空就像被燒著了似的,通紅通紅的,綿延了好幾百里。

那是怎樣的深沉的愛呀,把整片天空都燒透了,燒了整整一夜,將整片的天空,燒製成了一大塊通透晶瑩的天青色琉璃——————

自此,層巒山上的天空,變成了琉璃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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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六十年了…………終於等到了嗎?]

那個晚上,在京城裡的大宅子裡,當朝最頂級的陰陽師望著層巒山的方向笑了,然後安詳地閉上了眼,手裡緊緊握著的,是自己一生摯愛的人的手。

仙道彰說,如果有著心愛的人在身邊,他只要這一輩子就足夠了…………

他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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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史載:

古有陰陽師,名楓,白裳黑髮,俊美無雙,賦異秉,長生,善制鬼。修行至層巒山中時,遇赤鬼。赤鬼火髮金瞳,少年貌,純淨如初獸,陰陽師一見,傾心,留層巒山中,不走。赤鬼魂附山中櫻樹,待修身輪迴之日。六十年一甲子,六甲子後始成人。此去三百六十年,陰陽師長伴赤鬼身側,日夜不離,如影隨形,直至赤鬼輪迴為人。自此,紅髮白裳,層巒山中,終老,同衾。一年後,二人墓上生樹,楓櫻同株,四季緋紅,見者皆歎奇觀。猶在風起時,緋紅片片飛舞盤旋,楓葉櫻瓣交錯紛飛,世人皆稱此景為——————“流花”。

——————該史出自SD流花盛世《山鬼傳》]

<03/02/03>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