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永遠是我最痛恨的東西。因為,只有它,才是永恆不變地流逝,而它的流逝,卻又改變了其他的一切。我望著木制的牆壁,那裡,有236個紅色的印痕。這是我的一種記時,從‘他’離開那天起,至今,未停。
其實,從那天開始,我就沒有指望過‘他’會回來。因為我很瞭解‘他’,一旦斷線的風箏,是不可能再回頭的。即使落地,也已在遠方。所以,這些紅印,並不代表我對‘他’的希望。
我叫流川楓,其實,這並不是我的本名。這是‘他’為我取的。叫“流川”,是因為我們的初次相遇,是在相模川邊。而“楓”,則是後來才加上去的。
和‘他’共同生活的地方,將永遠只剩下我一個人。明白這一點的時候,我以為我會哭的,但是,眼淚卻沒有如預期般出現。也許,習慣了平靜的臉,已經麻木,再也沒有能力我的心情了。我去了‘他’常去的地方,那是一條山間的小溪。幾乎每晚,‘他’都會去那裡釣魚。釣魚,是‘他’的習慣,但‘他’總喜歡把原因歸結於我喜歡吃。不想和‘他’爭辯這個,因為我知道,‘他’需要一個獨自清靜的空間。這樣才能使‘他’的臉上永遠保持透著智慧與輕鬆的微笑。而且,‘他’第一次帶回魚的那天,我的確有意外的開心,魚很美味呢。
我是個不善表達的人,但‘他’,總能看透我。所以,我們的生活,充滿了‘他’睿智下的和諧。但,終於有那麼一天,‘他’遇上了改變這一切平靜的契機。
那晚,雪,是前所未有的狂暴。當然,它是開始於‘他’出門釣魚後。我很擔心,於是,想去找‘他’。但是,‘他’卻在這時回來了。當然地,‘他’沒有帶回魚。可令我驚訝的是,‘他’竟然帶回了一個人。‘他’將他抱在懷裡,他的血染紅了‘他’的衣襟。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憑我的直覺,我知道他傷得很重;‘他’也不知道他是誰,但‘他’的神情卻顯得很擔心。
“楓,快幫忙吧,去準備些熱水。”
‘他’將他放在床上,開始為他除去血衣。我聽著‘他’的話,開始提壺燒水。火點起來了,跳動著的熾紅。但是,在火爐邊的我,卻一點也沒有感到灼燒而帶來的溫暖。因為,在回望他的一瞬,我已經明白了‘他’為什麼帶他回來的原因。他很美,血色的艷麗突顯著他蒼白的柔弱,就像月一樣,耀眼但悲涼。面對他的美,我感到了危險的信號:無論是誰看到他,都會想要保護他的。那麼,‘他’呢?
那一晚,我們忙於救他。他的確傷得很重,一道血口,從肩至腹。但是,我知道,‘他’既然把他帶回來了,他就決不會死。我用濕熱的毛巾。幫他擦去額上的汗水。他發著高燒,眉頭微微皺著,呼吸有一些不規則的急促,口中也是喃喃地低語。但我和‘他’,都沒有聽見他那痛苦的表情下,痛苦的內容。
過了半夜的時候,暖氣燻睏了我的眼。我是個習慣於早睡的人,戊時就寢,卯時起身。所以,因為違背了對日常時間的習慣,我的頭有點痛。
“楓,你去睡吧,這裡有我呢。”
“不需要幫忙了嗎?他……”
“他應該沒事了,而且,你也很睏了吧。平時的話,你早就睡了。”
我將毛巾放入盆中,隨著搓動而微微蕩起波紋的熱水,映出了我的迷離的眼,然後,加上了‘他’溫柔的笑容。‘他’從背後擁住了我的手,接過那搓動的毛巾。
“他受的,是刀傷。”
再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我望向‘他’,臉上卻是完全的平靜。‘他’的笑,略微停頓了一下,放開我,‘他’拿過毛巾。
“他的身上,也有一把刀。”
“彰……”
我不滿意‘他’的回答,而‘他’,卻用‘他’的輕鬆的笑容,堵住了我的話。
“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他’從來都對自己,有絕對的自信。
“那你準備將他留下?”
“他配著刀,自然會走。”
面對‘他’的話,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靜靜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掀起紫色門簾的一瞬,我停了一下,默默地抬頭,我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一把刀,那是三年未拔的‘他’的刀。
第二天,我醒得遲了,而且,有些昨晚的後遺症。迷糊地,我聽見‘他’告訴我,他已經在我醒來之前離開了。還有,他叫藤真健司。一個人的生命中,會有很多的過客,但他們,都不需要留名。我怔怔地看著‘他’,‘他’的臉上,有著愉悅的笑容。
不知是不是在睡夢中錯過了早晨,今天的一天,特別得短。夜很快就降臨了,而且,竟然是代表著開始的新月。
“彰,……今天不去釣魚嗎?”
“對啊,今天不去了。昨晚的雪那麼大,今晚一定很冷,我怕溪水都已經結冰了吧。”
燭光下,‘他’一點點地擦拭著‘他’的潔白的酒具。跳動的火,映亮著‘他’微笑的臉龐,還有,細致的神情。‘他’的一句話中,竟有著兩個隨意的猜測。所以,這只是一句謊話,是‘他’一貫的無心的掩飾。見我沒有回答,‘他’抬眼望向了我。
“怎麼了?早點去睡吧。”
‘他’放下手上的酒杯,衝我安撫似的笑笑。
“我過會兒也就睡了。”
“恩。”
我答應著,放縱著‘他’的自由。紫色的門簾,掀起,落下。但在那一瞬間,我聽到了木門的沈響。猛地,我的心沈了一下。轉過身,我從空氣流動而帶來的縫隙中,看向外面的空間。
不過,完全出乎我們意料的是,進來的人,並不是藤真。‘他’的表情,有一絲觸動。望著那隨著“吱”的聲音而跨進屋內的棕衣青年,‘他’放下了手中的酒具。
“請問……?”
‘他’禮貌地站起身來。
“呃……對不起,打攪你了,我……”
那青年支吾著,鍍滿冰霜的臉上,似乎有的,是一絲尷尬。
“我……外面太冷了,我能不能借杯酒喝。”
也許是外面的冷,封凍了他的思想。半天,他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詞,解釋他的來意。
“呵……當然可以。”
‘他’衝著那已擦淨的酒具,淡淡地笑了。
“謝謝。”
青年,禮貌地道謝,向‘他’走去。
紫色,隨著他走過的風,被帶起了一些。而這一瞬間,他已發現了我。他的眼中,莫名地透出了一絲希望的光彩。
“這裡面,有人?”
他衝著‘他’,沒有半點猶豫和尷尬地問著。‘他’驚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他’如常的表情。
“是啊,那是我的愛人。”
坦白的語氣,似乎傷到了他的心情。他再次望向了那片紫色,毫無遲疑地搜索著什麼。但是,他的眼神,接觸到我那隱約的黑髮時,黯淡,掩蓋了一切的光芒。面對他的不禮貌的舉動,‘他’友好地笑了笑。
“你找人嗎?”
“不!”
他的回答,迅速而衝動,但馬上,他回緩了口氣。
“也許吧,找一個可以指路的人,我……只是迷路了,……對不起。”
“沒關係,沒關係,我也是順便問問,你別這麼在意的。”
‘他’輕鬆地笑著,調動著緩和的氣氛。
終於,兩人對著酒爐坐下,‘他’,開始撥弄微燙的爐火。
“想喝什麼酒?”
“……口嚼釀。”
話音的下落,帶起了‘他’震驚的眼神,還有,屋內的一片沈默。
這個叫花形透的人,說出了我害怕的三個字。極度的一湧而上的情感,讓我混亂。濃烈的酒,寒色的刀,彌漫的血,一瞬間,像碎裂而交疊反射的鏡片,充斥在我暈眩的視線中。我無力地沿牆壁滑坐下來。我不敢看,外面,他的反應。緊緊地抱住自己冰冷的雙肩,我感到了喉頭的梗塞。那一晚,我失眠了。寂靜黑暗的空間裡,只有時間,無聲地流逝。而‘他’,始終沒有掀起那片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