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流川楓從睡夢中驚醒。習慣性的伸手去碰觸身邊的人,卻摸了個空。起身隨手披了件外套,下樓走進飯廳。
“花道……”
空空蕩蕩的飯廳裡沒有人回應他。走到餐桌旁,拉開一隻椅子坐下,發了會兒呆。慢慢地,視線移到桌上的一張便條紙,然後落到紙上壓著的東西。在冬日清晨微弱的光線下,那樣東西—一隻鉑金指環發出冷冷的金屬光澤。
那張他已看了不下百遍的便條上只有寥寥幾字:我走了,再也不回來。沒有署名。
拿起指環,閉上雙眼,流川楓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寒意,慢慢地滲進他的血、他的肉、他的骨,乃至他的靈魂深處,將他整個人包圍住了。
這天是西元2001年12月17日,離流川和櫻木正式交往三周年紀念日還差一周,離櫻木出走也剛好一周。
“籃球和我,哪個更重要?”
在第N次因流川籃球比賽或訓練而無法兌現承諾所引起的爭執快結束時,櫻木幾乎吼著問了一句。
不知該如何回答的流川選擇了沈默。
櫻木望著他,臉上的暴戾之氣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悲傷的微笑:“你就不會說兩句好聽的哄哄我啊?笨狐狸!”
因為當時他的笑容太悲傷,他的聲音太溫柔,以致流川忘了兩人正吵得不可開交,立刻將他緊緊擁入懷中,而忽略了他眼底的那抹堅決。
第二天流川回家,迎接他的不是那火熱的太陽,而是一屋的冷清以及餐桌上的一張便條和一隻指環。
如遭雷亟,他瞬間失去思考能力,在飯廳門口呆呆站了許久才恢復,腳步踉蹌地走到桌前,抓過紙條—
八個字!只有八個字,卻摧毀了他整個世界。
他忍不住顫抖了起來,一如初冬梧桐樹上僅存的葉子瑟索於風中。
把紙條一絲不差的放回原處,就像沒人動過似的,他走出飯廳。
“真的好冷。”嘀咕著打開整個房子的暖氣,在浴缸溫暖的水中浸了二十分鐘,他還在發抖。
鑽進被窩時,他突然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這一定是夢,不然他沒理由還覺得冷。
如果這是夢,那麼這絕對是個惡夢,加長版的。
一周後即12月17日的清晨,流川坐在餐桌旁,拿著指環,不想不願卻不得不承認:櫻木離開他了,如果他再什麼都不做的話,他就要失去他了。
這項認知使他徹底清醒。他從椅子上跳起來,沖到電話旁,提起話筒才想到自己不知道櫻木的朋友們的電話。將聽筒一扔,他轉身跑向二樓的主臥室。
沒有……到處都沒有,明明記得他把通訊錄放在床頭櫃的抽屜裡,為什麼就是找不到?流川恨恨地關上抽屜,腦中晃過一個想法:他帶走了。
現在不是沮喪的時候,再想想別的方法。對了,他的死黨—水戶洋平在橫濱工作,他可能會去那裡;就算他沒去,應該也會和水戶聯繫。水戶的地址,曾去過兩次,還記得。
一想到此,流川毫不遲疑地出了門,向橫濱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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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時後,橫濱某幢獨立小樓前,一個二十多歲的黑髮青年死命地按著門鈴。
“來了,來了……急什麼急,趕著去投胎啊!”不滿的咒駡聲在開門對上那雙幽邃的眸子時嘎然而止,換成了難以置信的尖叫:“你……你是流川楓!”
“洋子,這麼大聲會嚇跑客人的。”輕輕的拉開堵在門口的少女,洋平的臉上是一貫的戲謔,“好久不見,流川。”
坐在沙發上,盯著茶几上那杯上好的藍山咖啡,流川思忖著如何開口。
“你和花道吵架了?”洋平打破了室內的安靜。
緩緩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走了。”
“這麼糟?”
“他有沒有和你聯繫?”
“沒有。”
流川看了看洋平,後者的臉上是風清雲淡的笑容,讓人無法捉摸。
“借紙筆一用。”
接過水戶洋子遞上的紙和筆,流川低頭疾書了幾行字,然後將紙折成條狀打個結後交給洋平:“如果他和你聯繫,請交給他。”
“這就行了?還有需要幫忙的嗎?”
“我要去美國集訓兩周,今天下午出發,請他在家裡等我回來。”
說完,流川起身告辭,回頭的剎那看到了少女期盼的神情。
愣了愣,流川拿起筆,在紙上簽下自己的名字遞給她。
洋平目送流川遠去,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紙條,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而身後客廳內,洋子將流川的簽名緊抱在胸前,跳來跳去哼著一首輕快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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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原是舉家團圓的日子,但是有一群來自日本的籃球運動員卻在教練的號令下不得不在美國洛杉磯度過一個孤獨的聖誕。虧得有電話才得以與戀人家人互道節日快樂,順訴思念之情。
然而流川家裡的電話始終無人接聽。
在第101次放下聽筒後,電話鈴聲大作。流川立刻抓過聽筒:“我是流川。”
“我是水戶。祝你和花道聖誕快樂!”
“花道?”
“對啊,他到洛杉磯去找你了。事先沒跟你聯繫,就是打算在聖誕夜給你個驚喜。算算時間也該到了,他還沒到嗎?大概飛機誤點了。”
驚喜!他確實是又喜又驚:“告訴我航班號,我去查一下。”
“你等一下……是美國西北航空的NW942,原定當地時間18:20抵達。你那裡現在幾點了?”
“晚上7:35。就這樣吧。水戶……謝謝,祝你聖誕快樂!”
“等等,花道到了後……”來不及把話說完,對方已急著掛了電話,洋平苦笑著,對著只有忙音的話筒說:“給我回個電話。”
“因天氣關係航班延誤兩個小時,明白了,謝謝。”聽到航空公司的解釋後,流川終於安心了許多。
20:20到的話,從酒店過去半小時的車程,正好來得及接他。就讓自己給他個驚喜吧。
流川滿懷喜悅的向酒店租了輛車,朝機場駛去。
因為過節,原本擁擠的公路上空空蕩蕩的,沒幾輛車。但白天剛下過雪,雖然積雪已被除去,路面還有些滑,流川只得放慢速度。
下了飛機後還有一些手續要辦,應該趕得上。他安慰自己。
在離機場還有七、八公裡處,他忽然一陣心悸。在他沒意識到發生什麼時,巨大的轟鳴聲滑過他的上方,然後一架印有美國西北航空公司標誌的波音767一頭栽進了公路右邊的河裡,機頭處有火焰和濃煙竄出。
他的心臟停跳了兩拍。不會的—不會是他乘的那架飛機。
他不知道他是怎樣跑到飛機的艙門旁的,他也不知道他是怎樣用手強行撬開被卡住開關的門的,他只知道,抓住第一個跑出來的人的手臂,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航班號!告訴我航班號!”
“NW942。”驚魂未定的乘客在回答後,高興的發現他鬆了手。
不會的,不會的……迎著蜂擁而出的人流,流川硬是擠進滿是濃煙的機艙,一個一個將昏迷的或是無法行動的乘客拖出飛機,背到岸邊亮處,又一次一次失望;他始終沒找到他想找的那個人。
“先生,你不能再過去了,飛機就要爆炸了。”一個消防隊員攔住了已經搖搖晃晃的流川,卻在觸及他右手手臂時,大吃一驚:“你流血了,我送你到救護車那邊去包紮一下。”
不行!花道還在裡面,必須去救他,必須去!
推開那個消防員,他踉踉蹌蹌地跑向飛機。
水很冷,刺骨的冷,
但是再冷也冷不過發現你離開的那刻。
為什麼當時要問那麼笨的問題,
為什麼自己笨到沒能當場回答:
你,和籃球不一樣,
籃球,是我為之奮鬥的目標;
而你,是我值得一輩子去愛的人。
如果可以,我兩個都要;
如果兩者只能選一……
被他推開的消防員一邊招呼同伴來幫忙,一邊從背後抱住流川的腰,將他往後拽;無力掙脫的流川發出受傷野獸般的嘶喊:“放手!我最重要的人在裡面!”
回應他的是飛機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以及完全被爆炸聲覆蓋的大聲呼喊—
“狐狸!”
然而他聽到了。
緩緩地轉過頭,用左手將那個遮擋視線的礙事腦袋撥向一邊,他看到了他:紅色的像火焰般燃燒的髮,琥珀色的眼中盛滿驚喜,臉上一道道煙燻的痕跡遮不住他陽光般的笑容。他的手上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孩子。
“白癡。”他輕輕的回了句。
一種陌生的溫熱液體滑過臉龐,他又說了句:“白癡。”
那個消防員見狀聰明的放開手,走到櫻木身旁,接過他懷中的孩子,笑嘻嘻的說:“來!叔叔帶你去找媽媽。”
走到流川身邊,輕輕的擁住他:“楓,你哭了啊?”
“白癡!你哪個眼睛看到我哭了啊?”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有一種莫名的歸屬感。
“兩個都看到了。”櫻木的說話聲中藏著克制的笑。
“不許告訴別人。”頭昏昏沈沈的想睡了。
“楓……”
“嗯?”
“你也是……”
有話快說,我要睡了。
“……我值得一輩子去愛的人。”
真是個又驚又喜的紀念日。流川微笑著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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