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葉集》

落冰

三月，春天來臨了。
樹枝上長出了嫩綠的葉芽，各種顏色的花朵也逐漸綻放著。
神奈川森林裡種植櫻花的地方，早春的櫻樹也不例外，小小的花朵一簇一簇的，異常可愛。森林外山下村子的村民們帶著佳餚美酒結伴前來賞花，從白天到夜晚，他們喝著酒吃著點心打著拍子唱著歌，然後在紙上寫下新年的祝福折成紙條繫在樹枝上。
一旁的猴子們看見了，也模仿起來。
有一隻上了年紀的母猴子帶上自己釀造的猴兒酒，來到一棵櫻樹前，那是寒緋櫻，紅色的花瓣非常的顯眼。
猴子誠懇的說：“櫻花啊櫻花，請賜給我一個孩子吧。”
櫻花說：“我不是神，無法賜給你。”
猴子說：“可是我有看到山下的村民這樣祈願啊，所以請你賜我一個孩子吧，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猴子說得很誠懇，櫻花想了很久終於答應了：“那好，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明天早上你到這裡來，把散落的花瓣全部收集起來埋在樹根旁邊，一個都不可以少。然後明年的這個時候便會長出紅色的果實來，你吃下便可以得到一個孩子了。”
猴子滿懷感謝得答應了，第二天早上來到後看見滿地散落著紅色的櫻花花瓣，樹枝上光禿禿的，毫無生氣，猴子這才知道櫻樹用自己的生命來達成自己的願望。
於是更加仔細的撿著花瓣，猴子撿了一天一夜才撿到全部的花瓣，牠小心地埋在樹根旁，蓋上土，做了一個標記。
從春天到夏天，從夏天到秋天，從秋天到冬天，不管天晴還是下雨，猴子每天都去那裡看著。
然後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樹根旁果然長出了一棵紅色的果實，小小的，紅潤潤的，猴子小心地摘下牠，和著山中的泉水吃了下去。
再過了一年，到了四月初，猴子順利地生下了一個小猴子，那是寒緋櫻用生命換來的，所以小猴子全身都是寒緋櫻那種美麗的紅色。
可是作為猴子來說，那紅色卻是如此的怪異，別的猴子們都嘲笑著小猴子。還很小時，小猴子會哭著跑回來，這個時候猴子媽媽便安慰著小猴子說：“不要哭，不要哭，你是媽媽向櫻花求來的寶貝，你是櫻花賜福的孩子，總有一天，你會找到不在乎你外表的朋友的。”
小猴子聽了，用手擦乾眼淚：“嗯，不哭不哭，我再也不哭。”
那以後，小猴子果然沒有再哭了，受到嘲笑便打回去，即使全身是傷也決不再流眼淚，牠堅信媽媽的話，會有一天找到不嘲笑自己的朋友的。

和小猴子同一個森林裡，住著一隻小狐狸。小狐狸很喜歡睡覺，每天都有一大半的時間是在睡夢中過去的。
狐狸媽媽常對小狐狸說：“這樣可不行啊，以後媽媽不在了，你怎麼照顧自己呢？”
小狐狸瞇起眼睛：“我可以照顧自己。”
“哦？你要怎麼照顧自己呢？不去捕食可不行啊。”
小狐狸抬起頭想了想，回答道：“嗯…捕食是要的，但是睡覺也是要的，該睡覺的時候我還是要睡覺。”
說完後，小狐狸又閉上眼睛呼呼大睡起來，一旁的狐狸媽媽看了只有無可奈何地搖著頭。

小狐狸有個秘密，牠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連媽媽也沒有。
在小狐狸出生三個月時，媽媽帶著牠去森林裡看櫻花。那一片櫻花樹下，山下的村民們又唱又舞，歡快無比，可是在遠處的小狐狸只覺得異常的吵鬧，牠蜷起小小的身體躲在媽媽身後，睜大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美麗的櫻花。
在一片淺色的花雲中，有一株紅色的櫻花特別顯眼，牠像火焰一般，風吹過時，便在燃燒。
那美麗的景像深深吸引著小狐狸，使牠久久不能忘懷。於是小狐狸在深夜媽媽睡著後憑著印象滿心歡喜地來到那株櫻樹下。
可是櫻樹不再是牠之前看到的那樣：火紅的花瓣一簇簇開放在枝頭，遠遠看去宛如夕陽旁所渲染過的雲層。
現在，那一片片花瓣飄落下來，如同冬天裡紛紛揚揚的大雪。
那是被人們形容為“櫻花雪”的景像，有如幻境般的美麗，卻又如此的悲傷。
小狐狸看著看著，眼睛泛起了水霧，牠抬頭問著櫻樹：“為什麼你的花瓣都掉落了？”
櫻樹不想讓小狐狸難過於是回答道：“因為我就要睡覺了，這是一個很長的覺，等我醒來後不會是現在這個模樣了。”
“那是什麼樣子？我還認得出來麼？”
櫻樹回答說：“會的，我想你一定會認出來的。”

第二天，那株櫻樹就變成了光禿禿的了。
小狐狸在樹下待了一整天，直到媽媽找到牠才終於回去了。
那以後，小狐狸常常會跑到那株櫻花樹下，看著光禿禿的樹，心裡暗暗念著：“我一定會找認出你來的。”

有一天，小狐狸外出捕食，可是沒有多久瞌睡就來了，於是牠來到一棵樹下睡起覺來。
睡得正香時，“砰”，一個東西掉了下來，砸在小狐狸的腦袋上。
好痛啊，好痛啊，瞌睡一下子沒了。
小狐狸摸了摸腦袋，掉下來的東西滾到了遠處，那是一顆小小的青蘋果，又圓又綠，好漂亮。小狐狸正想過去，突然眼前晃過一團紅火，仔細一看，原來是個小猴子。
小猴子飛快地跑過去撿起蘋果：“啊，我的蘋果沒有摔壞呢。”小猴子高興地笑了起來。
——會的，我想你一定會認出來的。
小狐狸看著那鮮豔的紅色，想起了櫻樹說過的話。
“紅色的……”小狐狸喊著。
小猴子從小就聽著同伴那“紅色的猴子真奇怪，真啊真奇怪”的嘲諷，還沒等小狐狸說完就把剛撿起的青蘋果丟了過去。
“砰——”
砸在了小狐狸身上。
小狐狸非常生氣，跑過去和小猴子打了起來。
你打我一掌，我替你一腿，直到太陽落山了才帶著滿身的傷各自回去了。

小狐狸回到家裡，媽媽擔心著詢問著身上的傷，牠小聲地說：“和人打架了。”飯也不吃爬到自己的床上舔著傷口。
——會的，我想你一定會認出來的。
騙人，騙人，這不是我認得的櫻樹，不是，不是！
那個紅色的小猴子，那個紅色，明明就是櫻花的顏色，可是，可是……
小狐狸難過極了。哭著哭著睡著了。

小猴子回到家裡，媽媽指著牠身上的傷說：“怎麼又打架了？”
小猴子大聲說：“有個小狐狸，牠嘲笑我。”
因為平常只有同伴才會嘲笑牠的小猴子，所以媽媽聽了，感到很奇怪，於是問道：“小狐狸？小狐狸怎麼會嘲笑你呢？”
“牠說‘紅色的’，哼，牠嘲笑我！＂
小猴子跑到自己的床上，現在連一個小狐狸都嘲笑我了，以後肯定還有更多的動物會嘲笑我的，小猴子越想越難過，還有蘋果，今天光顧著打架，蘋果也忘記了，嗚嗚嗚，好吃的蘋果……
小猴子捂著空空的肚子想著好吃的蘋果睡著了。

從那以後，小狐狸和小猴子每次見面二話不說就開始打架，總是打到太陽落山才帶著滿身的傷回家。
媽媽問到時，回答說：“和小猴子（小狐狸）打架了。”
有時候下雨了不能出去，就會看著外面的雨，自言自語說：“下次我用這招，小猴子（小狐狸）肯定無法還手，嘿嘿。”
還有時候牠們在打架的地方等不到對方，便會一整天都很沈默，等到下次見面了就更激烈地打起來。
不過，日子久了以後，也許是對對方的招數熟悉了，受到的傷也越來越輕了。

終於有一天，媽媽問道：“你為什麼老是和牠打架呢？”
牠們想了想，找不出原因。
“有句話這麼叫做‘不打不相識’，或許你可以和牠做個朋友哦。”
晚上睡覺時，牠們望著遠方，想著媽媽說的話。
到了第二天，來到打架的地方，這次沒有一見面就動手。
兩個小傢伙相隔站著，默不作聲。
一下子看看對方，一下子又看看地面。
好久好久之後，小猴子爬到樹上摘了兩個紅紅的蘋果，遞了一個給小狐狸。
小狐狸接過蘋果，那蘋果紅通通的，一看就好吃。小狐狸低著頭想了想，用嘴巴咬住蘋果，向身後跑去，跑了幾步回過頭來示意小猴子跟上來。
小狐狸跑啊跑啊，最後來到一個小湖邊，湖水清澈見底，印著藍天、白雲還有湖邊的綠樹。
小狐狸和小猴子喝了口清涼甘甜的湖水，然後在湖邊坐了下來吃著蘋果。
湖水涼涼的，蘋果甜甜的。
小狐狸對小猴子說：“這個湖的水清涼又甘甜，我還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呢。”
小猴子聽了很高興，於是說：“那下次我去摘更甜更好吃的蘋果來。”
小狐狸也高興地答應了。
吃完蘋果後，小狐狸才想起什麼問道：“為什麼第一次見面時你要用蘋果丟我？”
小猴子抓抓頭，小聲地說：“你不是說‘紅色的’麼……”
“是啊，那又怎麼了？”
“因為，因為我是紅色的啊，其他的猴子都嘲笑我……”小猴子越說越小聲，牠低著頭，不知道小狐狸聽了會不會也開始嘲笑牠。
“可是，紅色很漂亮呢。”
小狐狸這麼說著，小猴子立刻抬起頭看著牠。
“很小的時候，我看見一顆美麗的櫻樹，牠的花就是你這樣漂亮的紅色。”
小猴子很高興小狐狸沒有嘲笑牠，之前的擔心也沒有了。
兩個小傢伙坐在湖邊，講著各自的事情，直到太陽下山了才依依不捨地告別了。

然後小狐狸和小猴子成了好朋友，牠們每天在湖邊玩耍著。
春天，去採花，小狐狸帶著小猴子去櫻花樹下看櫻花雪。
夏天，去玩水，牠們在湖邊的樹底下露出小肚子睡午覺。
秋天，吃果果，小猴子爬到樹上摘下好吃的果子一起愉快地吃著。
冬天，去玩雪，牠們在白雪上留下一串串腳印。
有時候，牠們也會打架，不過轉個身便又和好了，然後一同愉快地玩耍著。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可牠們絲毫感覺不到。
直到有一天，已經很年邁的猴子媽媽病倒了。
小猴子很擔心，整天陪在媽媽的身邊，小狐狸在湖邊等不到小猴子，很著急，可是牠又不知道小猴子的家，只有每天都跑到湖邊耐心地等著。
不知過了多少天，小狐狸終於等到了小猴子。
牠坐在湖邊，“嗚嗚”地哭著。
小狐狸看見小猴子傷心得哭著，心裡也很難過，坐到小猴子旁邊輕輕安慰著。
“媽媽…媽媽…不在了，嗚嗚，以後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小猴子哭得眼睛都紅了。
小狐狸抓著牠的手說：“不會的，不會的，我會陪著你，我們永遠都在一起，這樣你就不是一個人，我也不是一個人了。”
“真的？”
“真的，我們永遠都在一起，誰也不會孤孤單單了。”
那天，小狐狸和小猴子都沒有回家，牠們睡在湖邊的樹下。
小猴子緊緊靠著小狐狸，抱著小狐狸那毛茸茸的尾巴，牠想：“好溫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