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們活膩啦,敢攔本少爺的路?快滾快滾!”馬上少年囂張地揚高下巴,不耐煩地瞧著突然冒出來的障礙。
“此山是我--”
“閉嘴!”不知道是不是聽了太多遍,少年竟然忍不住笑了一聲,隨即皺皺眉自長長的袖中拋出一把銀幣,“好了吧?快滾!都是老爹怕本少爺惹禍!”
那少年一身雪白錦衣,唯有肩部與長長袖底灑落紅色櫻花,與那罕見的赤色朱髮相應,渾然一體,別名雪地瑪瑙,只是它的主人一雙眸子悍烈,氣質粗魯,倒像是壞脾氣的火焰,看不順眼就燒盡一切,強悍得叫人戰慄。該是改名叫雪地烈焰的了。
“把你手上的金環留下來!”
“金環?什麼金環?”少年手腕一動,果然傳來叮叮噹當的清脆響聲,少年一愣,然後勃然大怒,“金--環-?你們都去死吧!”
然而一瞥之間,已經有人眼尖地瞧見那哪裡是什麼金環,分明是一條金色的鎖鏈!懾服之心登時消散,興奮地大叫出聲:“抓住這個小子∼!他的手是鎖著的!”
這似乎犯了少年的忌諱,他登時惱得滿臉漲紅,目露凶光,怒罵一聲,手中一根長鞭唰地霹靂一展,竟不退反進,迎著劈面的刀光劍影沖了上去。他的鞭法雖然生疏,但是進退之間,顯然經過名家指點,竟然能堪堪抵住攻勢;只是他動手的時候金光點點,雙手之間果然縛著一條不知什麼材質的金色鏈子,出手之間也因此大受牽制,用力掙了幾次之後,雙腕磨破了,鮮血直流。
不多時,少年的身上腿上已經中刀,但他頑強得很,竟然越戰越勇,鞭子使得越發凌厲,不時有人飛跌出去,又不停有人沖上來;直到左臂又中刀,動作一緩,胯下的馬被砍倒,長聲悲嘶,轟然倒地,連帶那背上的少年也給跌了下來。
“飛雪!”
少年一愣,怔怔瞧那悲嘶不已的馬兒,一股怒氣自眸中漸漸升騰,沒人發現那本是茶色的眸子漸漸轉為冰冷無情的金色,--殺紅了眼的眾人,刀槍如雨投下,那怔跪於地的身影立時被紅色染遍,“你們--”
又一波刀光,紅色四濺。
“--混蛋!啊--”低低的語聲爆出,壓抑無窮怒氣。
一瞬間,下砍的刀上都傳來巨大的反彈力,眾人都被拋飛出去,有的還給刀背當頭打到,在空中就昏了過去;那跪在當地的少年,雙腕間有鏈形金光浮動,然後驟然射出紅色的耀目光華,紅光裡的少年,滿身血跡被迅速吸了回去,殘破的身體眨眼被無形的力量修復,光潔如初,連個傷疤都沒有留下。
“啊啊啊啊--”強大至恐怖的嘯聲沖口而出,那音波如失去控制的猛獸,翻滾席捲,對四周做出無差別攻擊!落在地上的人被卷起又拋落,一個個捂頭痛叫;樹木劇烈地左搖右晃,直到蓬地碎成粉末;人類與動物翻滾著,直到漸漸沒了聲息,化作一片死地。
紅色巨獸咆哮著,企圖沖出受困的這方圓地域,摧毀一切,直到一抹黑影忽地閃現在那昂頭悲吼的少年之後,一掌劈去,才叫那聲音嘎然而止,化為破碎的能量,散落。
“你這混蛋!放開本少爺!”
紅髮少年的威風早已不見,手足都被銬了起來,一根長長的鏈子栓在床腳。
黑衣人從陰影處走出來,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輕,黑色的長袍,不知什麼質料裁成,簡單卻有說不出的高貴;修眉長目,肌膚卻是蒼白,仿佛久已不見天日,但是此刻卻更突出那人的五官俊美,似出離塵世般。
只是眼睛冷漠,瞧著少年的目光就似瞧著蟑螂蟲子般,叫少年心中大怒。
紅髮少年冷冷地瞪著他,直到那黑衣人上前,才忽地撲了過去要掐斷那人頸項。
“死混蛋,敢鎖你家少爺!”
“櫻木花道∼”黑衣人並未伸手格擋,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話。
那仿佛是一種神秘的咒語,紅髮少年忽然覺得手足上的鎖鏈隨之束緊,同時全身的力量向那細細的鏈子狂湧而去,像是眨眼間被吸乾了一般,少年力氣全失,砰地跌在地下。
少年艱難地抬起頭,惡狠狠地看著流川楓:“你對本少爺做了什麼?我老爹知道你抓了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沒什麼。”黑衣人冷峻的眼眸竟然露出一絲笑意,如雪原上一絲輕風,雖然冷峭卻叫人印象深刻,“我只不過叫你的名字而已。”
至於後面的問題,他不屑提及。
像他口中“老爹”這樣的人,他見多了,拳養捉到的低級妖獸,利用其為之爪牙,而當妖獸的力量不受控制的時候,加以誅殺。這隻妖魔的力量已經開始覺醒,所以,帶它走,並不費事。
這隻妖魔,倔得有趣。只是也代表――野性難馴。
黑衣人不禁皺了眉,眸色又冷峻幾分。
花道不由一時迷惑地呆了一呆,但隨即回過神來,繼續惡狠狠地瞪著他。切!這個白臉尖尖的狐狸,得意什麼啦!
“真名為櫻木花道的存在啊。永遠不要讓人知道你的真名,不然你會知道什麼叫做為所欲為。”確定他已經無法傷人,上前一步,白皙的手指撫摸著小麥色的頸子,手勢輕柔,卻蘊藏不可知的力量,似乎輕輕一收便可將那看似強橫的生命折斷。
“喔。”花道傻傻地應道,然後無比後悔,為什麼被那雙陰險的眼睛一看,就不知不覺地答應了呢?
不過,粗心大意的他卻沒覺察到黑衣人話中的玄機。
“我就是你的引導者,我為主,你為從。你可以叫我流川。”名為引導,實際上就是馴化了。但他並沒有被人叫做主人的嗜好。天生萬物而平等。
“流川?”花道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轉了兩下,“那你的真名呢?”
“流川楓。”
“流川楓!”花道不等話音落地,立刻大吼一聲!想到流川楓也會如他那般倒大楣,立時覺得身上也不痛了,瞪大了眼睛興致勃勃地看著。
那幅期待的模樣著實令人發噱。如此天真頑童模樣,誰想他竟然在幾個時辰前屠盡數十強盜?
流川楓冷道:“你以真名對付我是沒用的。你該知道,真名只對妖魔者起作用。”看到花道不服地瞪圓眼睛,不用真言術,也立時曉得他是在抗議“我怎麼知道?",看著那情緒都寫在外面的清澈眼眸,流川楓不禁微挑了下眉,這妖魔並不如想像中惡劣,為何先師遺冊會留下那麼殘酷的懲治方法呢?不過,那不在他思考範圍之內。
他淡淡說道:“你如此頑劣難馴,終是難免要為禍世間。莫怪本師無情了。”
“岸。”
“是。”一個高大黝黑的男子形狀的人應聲出現。
“你!你想做什麼?”男子一出現,本能地嗅到了危險,花道大喝一聲,但是那責問掩飾下,那茶色瞳眸卻難以控制地現出一種天生的恐懼。
那是一種非關力量的恐懼。
每個生物都有自己的天敵。造化安排的,天生的,致命的敵人。
那茶色的清澈雙眸一下子瞪大了,那種孩子般的恐慌神情幾乎使流川楓的心數百年來第一次砰地跳動了一下:處置過千萬妖魔,狡詐的,凶頑的,發狂的,卻從未見過這種情況。
好可怕∼!好可怕!
並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情,唯一知道是那將是比死還要可怕痛苦與屈辱的∼!
“你這個混蛋,不要靠近我!”紅髮少年,不,現在該叫花道了,一邊企圖以兇狠的目光誅殺黑衣人,一邊喉嚨裡像是被激怒的狼崽般發出嗚嗚的低鳴。
那罕見的紅髮金眸,正因著極度痛苦與備受威脅,煥發出輝煌而妖異的美麗。
潔白的獠牙綻出,圓圓的雙眸拉長暴凸,――很可笑,因為是幼獸第一次變身的關係,那杏核狀的眼睛帶著幼獸特有的笨拙可愛――然而他的神氣卻叫人笑不出來,像是殘忍嗜血的阿修羅,雖然幼小得尚未能完全睜開眼膜,卻已經本能地懂得饑渴舔噬鮮血。
天真,殘暴而天真的氣質。
斑斕,妖豔的外貌,絕不似天人們一身聖潔純白。
--妖獸,一如妖獸的模樣。
野性難馴。
幸好,他還小。
看著他這副模樣,流川楓淡淡道:“你可知那些攔截你的人此刻如何?”
花道如渾身豎起刺的刺蝟,迅速而機警地掃了他一樣,立即又瞪著逼進的東西。
討厭!那種...好像看蟑螂蟲子一樣的目光!
“全為你的殘暴所殺。”
花道渾身一顫,叛逆地瞪視流川楓,那個東西就是眼前這個男人招來的,恐懼與敵意使他頑抗到底:“膽敢攔本少爺的馬,他們該死!”
他任性的話泯滅了自己的最後一線生機。
流川楓淡淡注視了暴跳的花道一下,什麼都不再多言,轉身拂袖而行。
金眸恐懼地移至逼進的存在,驀然瞠大。
不∼∼∼∼∼∼∼
“我不記得准許你對他做出這種事。”他傷了人,已經不算無辜,但是即使是一隻妖魔,也不該遭這種殘酷虐待。
遺冊上雖然交待需取走櫻木花道一半的力量,卻從未提及可以為所欲為。
流川楓解下長袍覆在花道身上。回身,雙眸已然似冰。
岸有些慌了神,但是他卻大膽地舔舔舌頭,露出狡猾笑容:“可是這隻妖魔很美味啊。難道流川大人您不想嘗一嘗嗎?”
“放肆!”詫異於這使魔的大膽,流川抬手一劃――
雖然這隻使魔的氣息他非常不喜歡,但是牠是師父傳下來的,流川並不想傷牠性命。故此只是要出手教訓一下,然而預期的情況並未發生,一隻黝黑粗壯的手牢牢抓住了那相對細瘦白皙的手腕。
“!!”令人詫異的速度!
岸再度饑渴地舔了舔舌頭,身子越貼越近:“流川大人,您的氣味好好聞啊!我可不可以...吃得好飽,剛剛這隻妖魔的力量很強大呢...”
流川楓冷笑著接下去:“因為剛剛吸收了花道的力量,所以認為你可以超越我了?可笑!”
話音落地,看似被鉗制得動彈不得的手腕輕描淡寫地一抖,“去!”一片青色光影爆開,岸龐大的身軀瞬間被擊飛,在半空噴起一道血影,隨著嘎然而止的半聲慘嚎,直直跌入身後張開的黑洞裂口。
噬主的妖魔,活該形神俱毀。
“不自量力。”
流川楓連眉毛也不曾動一根,冷冷看著那漩渦消失。
久久,他沒有回身,他的身後是花道。
是否因為花道的情形太過慘不忍睹?
花道的聲音終於響起,卻是以一串悶悶的嗆咳聲開頭,好容易止住咳嗽,他說的第一句話,竟然不是咬牙切齒的破口大罵,不是難以承受地獸化暴走――這樣的侮辱對他來說是比死更加嚴重吧?如果他失去理智地向他這個罪魁禍首攻擊的話他也不會奇怪,但花道卻是冷靜得詭異:“我是妖魔?”
“是的。”流川楓不覺的這個有什麼好隱瞞的。
“...哈,老爹一點不知道,他養了十幾年的孩子居然是妖魔。”
流川楓默然。
“你說巧不巧?我手上這根,居然恰好是封魔鏈呢。”笑聲裡面帶著顫抖。岌岌可危得,像是下一刻就會崩毀般。
老爹啊老爹,從未懷疑過的老爹,一直信賴著的老爹,原來從沒有相信過自己。自欺欺人也不能掩蓋嗎?...這一霎被背叛的心痛,甚至超過了身受摧折的苦楚。
流川楓心裡一緊。這對他是非常奇特的經驗。至少一百年,他都沒有體會過緊張的感覺了。
那隻該死的岸,到底對他說了些什麼?
...他早該殺了他的。
“以後你已經不再需要它。”流川楓冷道。那種貪得無厭的老頭和低等的封魔鏈,到處都是,有什麼值得寶貝的了?
“流川楓...可以幫我消除記憶嗎?”
“...”
“我不想保留這樣骯髒的記憶。”花道輕輕地笑著,他居然還笑得出來,但是如果流川楓回頭去看,就會知那笑容會令所有看到的人想哭,――花道不能不笑,不然他會大哭,他會狂笑,他會被無盡的怨憤和悲哀淹沒!他會忍不住要要攻擊那個導致一切並看盡自己狼狽的流川楓!他會忍不住將這樣骯髒的自己碎屍萬段化為粉塵!這種事情對流川楓來說只是一個意外,對他來說卻是慘過毀骨摧魂、生不如死!毀天滅地都再也無法挽回!為什麼?為什麼做錯事的明明是別人,不能原諒的卻是自己?為什麼?為什麼,這種事情會降臨到他的身上?為什麼,為什麼是他?!
如果人的悲哀超過某個限度,人的精神反而會自動抽離,獲得暫時的平靜。花道繼續輕笑著。說著自己也不明白的“理智”的話。
“你說過,你為主,我為從,那消除記憶後,天才就跟著你了。天才小的時候,在街上沒有人敢惹呢,他們都打不過我!^^後來老爹撿到了本天才,可是大家還是怕本天才...你是第二個不怕我的人呢......一起的話,本天才一定會保護你這隻沒人要的瘦弱狐狸啦。”
保護?果然是沒腦子的白癡。他堂堂陰陽師,生具言靈之力,向來都是別人向他臣服,何時需要人保護了?流川楓想著,心中卻湧上一股溫暖。只是,妖魔的語氣有點詭異啊,平靜,太平靜了!
“那些攔路的傢伙們,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雖然他們該死,可是本天才才不屑殺那麼遜的...人呢...”
忽覺氣息不對,流川楓驀然轉身,原來那紅髮掩映間的臉蛋早已赤紅如火,――霎那間竟是說不出的明豔不可方物,――他在發高燒!妖魔怎麼會生病?半睜半閉的眼睛已經失去焦距。抓握床單的手已經鮮血迸流。電光火石間,流川楓明瞭了一切!
怎麼會以為他平靜呢?那樣倔強的個性,竟然說出要“消除記憶”的話,他遭遇的事情到底有多殘酷?
該死的岸!
沸騰的思緒化為冰冷的殺意,前所未有地佔據向來冷淡漠然的心思。
閃身來到花道褟前,一手托起他的後頸,一手畫符,托起一片藥水,正要餵入那燒燙的唇畔,忽地又停住,怔忡!幾百年沒體會了,竟有些想不起來,剛剛催促自己行動的到底是種什麼情緒?強大得讓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花道現下這副模樣,顯然是為心魔所困,要救他,也只好為他施一個記憶消除術了。想及此,流川楓的心情一點一點地飛揚起來,不是麼?花道已經答應把消除記憶後的他交給自己“使用”了,那他就是他的人了,他不管再擔心自己的所有物品,也是理所應當。
一旦想通,他當然不會再躊躇,靈力控制下,藥水緩緩注入那因為高燒而顯得更為性感艷麗的口唇,微抿微開的誘人吞咽,不知怎的叫專注餵藥的流川楓莫名有些閃神。
瞧了一會兒,伸手貼上花道的頸子,很熱,很燙,但是已經可以感覺到藥水正在這皮膚下發揮作用。
很好,他可不想要一個癡呆的魔從呢。
* * * * * * *
虛按在花道額頭上方的手指發出柔和的白色光華。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掠過流川楓的唇畔。那冷漠容顏沾染人氣之後,竟是不可思議的俊美。
他的妖魔,一個將完全的屬於他的妖魔。
一種微微的期待的情緒在他心頭升起。
“花道,醒來吧!再次醒來之後,你會忘記一切!”
金眸張開那霎,世界仿佛為之一靜,那是一種收集了天地間所有純淨的眼神,那是一種可以虜獲所有神魔的心的眼神。
一隻完美的,純潔的初生獸。
妖獸完美的瞳孔裡,唯一的倒影,是一張蒼白的俊美的面容。
流川楓再次笑了,那是他一生之中屈指可數的真正的笑顏。
以吻封緘。
“以汝主流川楓之名,賜汝真名,櫻木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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