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那樣的情感,唉,人們該如何說它呢“難道不就只是…一種甜蜜的憂傷嗎”--<<法國人的感情觀>>
那天看起來,和一週其他的日子並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安靜安祥到有些無聊的,典型美式週末。
只不過若從這個星期六算起的話,那櫻木花道和流川楓自日本回到美國己經過了兩個星期了。
而這天早晨見到收拾完自己用餐餐具的櫻木又坐回餐桌旁時,流川心裡直犯嘀咕:喂,可別又來了吧。
果不其然,只見櫻木先吸了口氣,然後對還在吃土司的流川擺出的認真的架勢,開始了近來莫名其妙,播出時段不一卻每日必演的新節目:櫻木花道精神訓話。
“喂,狐狸,就像剛才本天才說過的,做人啊還是要坦率些才好。”(是啊,所以全世界都知道你很白痴)“因此以後啊有什麼都要給我說清楚,講明白,知道嗎?”(還能不知道嗎?自回來後你說了幾遍了,白痴!)流川沒理他,埋頭猛吃。櫻木夫子倒是鍥而不捨:“所以,說吧。”(… “說”你想要我一早起來說什麼“早安嗎”)流川伸手去拿裝牛奶的玻璃瓶,一口氣就灌下去近一半,又拿了兩片土司吃起來。“…哎,沒有想說的嗎?”(……)“什麼想說的…都沒有?”(……)“…隨便說什麼都可以啦,笨狐狸!你就說呀!”流川把最後一口土司夾蛋就著牛奶咽下去。沉默了半晌,再看了看櫻木,像明白不開口大概無以脫身的樣子,於是,開口了。“…說什麼都可以?”“嗯!”櫻木見狐狸這頑石終於有了回應,不由得開心專心又有些期盼地看著他。“…那…”“嗯?”“…最近有比賽…。”“嗯?”“對方有很強的新人…”“嗯?”“所以…”“…所以?”“所以最近可別來擾我,白痴。(裡面的意思請自行理會)”
原本滿懷教育熱忱的櫻木一下就被教明白了什麼叫做“氣結不能言”,還真是教學相長。
在他還處於因急性腦充血而引發的暫時性失語症中時,流川已收拾完畢就要出門,不知為何櫻木卻立即一個箭步擋在門口,有點被嚇住的流川挑起了一邊的眉毛不解地看著他,擺明了靜觀其變。
沒想到櫻木居然也有些吃驚地看著流川,馬上又慌手慌腳地跳開,臉上紅紅的不知所措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說:那,那個,我,也就是…對了,就是要,要提醒你,出門前沒忘什麼吧,狐狸。
流川想了想,搖頭。
“…是,是嘛,那,那待會兒見,哈哈哈…”
(…這白痴幹麼笑的那麼僵?)不明所以的流川應了一聲哦,開門出去了。
等流川出去後,櫻木才慢慢地蹲下來,氣惱地雙手抱頭。
…自己,自己剛才到底在做什麼啊?真是…實在太難看了!
不,不只是剛才,就在吃早餐時,也不對,應該是自從回來之後,就常常會管不住自己似地有這種難看的舉動,怎麼會…怎麼回事啊?
最近幹麼老要纏著狐狸對自己說話?幹麼老想要纏著他?他不是一直好好的在自己身邊嗎?
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個性,再這樣下去別說狐狸一定會討厭,因為,連自己都快看不下去了。
我這是…到底是在幹什麼?
還抱頭蹲在地上的櫻木很不滿地狠狠哼了一聲。
記住,在日本發生過的事不會再發生了…也絕不能再發生了。
除此之外,都不要緊。
記住這一點!
櫻木用力地點了點頭,蹦地站起來,準備出門去附近的公園晨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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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完了每天用來鍛練體力的近卅公里車程後,流川將腳踏車頭轉往住處的方向,現正朝一段長長的上坡路邁進。
好,今天的狀況也不錯,完全感覺不到受傷的影響,看來球賽時全場衝刺可以說是沒問題了。
早晨的風還帶著未褪的寒涼,將因運動而發熱的身軀冷卻下來,讓人感到近於被安撫般地舒暢。
而此刻流川的神情也是淡淡地,輕鬆。
真快啊,回來美國都滿半個月了。
……而被那白痴精神訓話也快滿半個月了。
想到這裡,流川一改原先放鬆的表情,皺起了眉頭。
這個白痴的體力就這麼好嗎?明明每天為了近期的球賽要做那麼多練習和操練,自己都剛好到極限了,他為什麼還有心力突然又搞出這些新花樣來?
也許應該建議教練再加重他的訓練程度,省得這個白痴整天一不練球就胡搞瞎搞。
每天都是,幹麼一直要自己說什麼?幹麼一直要來問自己想說什麼?
白痴他,有想從我這裡知道什麼嗎?
…還是說…他是在…介意什麼?
快要到下坡路了,流川習慣性地調整了腳踏車的變速器,以免等會兒衝下去的速度太快。
太快的話就不方便打瞌睡了。
事實上,他現在就慢慢在進入外物不侵的無上境界。
…他會在…介意什麼?
他想知道的,不早就讓他知道了?
答應過不會走了,也決定什麼都不會再問了,所以,只要像以前那樣,不就可以了嗎?
為什麼…總是會有變化,這個人總是會有變化,從來和這個人之間,一直都會有意想不到的變化。
…一直來問,到底是,想聽我說什麼…?
…真是,想不管了,真是好累…
…也好睏…
漸漸閤上眼,已經近乎在夢遊的流川迷迷糊糊地騎著一樣長長的下坡路,看也沒看路上有些什麼,不只因為已來往慣了,也因為這是腳踏車的專用道,加上這麼早根本不會有什麼人。所以…
所以,當他突然碰一聲撞倒在地的時候,固然本能地睜眼看了看四周,卻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可能撞到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嗯,自己沒受傷,四周也沒人受傷,車還可以騎…好,走人。
搖搖晃晃的流川跨上搖搖晃晃的腳踏車,搖搖晃晃地重新上路。
…剛剛…想到什麼?
討厭嗎?
不,並不討厭。
只是……這樣的變化,莫名令自己感到一種奇特的感觸。
這種感觸…該怎麼說呢?
不全然陌生的感觸,總覺得十分熟悉,就像是…像是…對了,就像是剛來美國打球時所感到的,那種不習慣,還有,違和感。
不習慣與違和感。因為要重頭學習和適應美國球場上新的籃球規章和自己新的攻擊位置,那時的確曾經歷過。
雖是經歷過,倒也不記得會因而覺得有什麼問題,只是依照自己的心意打球。多少說有些自負也可以,因為,早就知道自己可是能打任何位置的全能型籃球手。
是啊,一點都不像現在,一樣會帶來奇特的不習慣和違和感的變化,卻真的讓自己覺得會有問題了。
他到底是,想要我說什麼?
而更麻煩的問題還在後面。
我,是不是,也應該要說什麼?
應該,要說什麼?
一如往常心不在焉地騎著腳踏車,一路有驚(旁觀者)無險(當事人)地回到了公寓的流川把腳踏車鎖好後返身上樓。
走到門口要開門時,卻不知為何,一下又想起了在騎車時想到的問題。
應該,要說什麼?
拿出鑰匙開門的手頓時就這麼停住了。
白痴他…應該已經回來了吧。
等下見面,會不會,又來問自己想說什麼?
流川緩緩收回了伸向門鎖的手,靜靜地佇立在關起的大門前,鑰匙,拿在手裡。
而我,是不是,應該要說什麼?
佇立在晨光照不到的陰影中的流川,此時靜靜地,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只是一如往常的蒼白。
…的確,很白痴啊…
其實你真正的意思是,想聽到我對你說什麼吧,你其實在介意什麼吧。
可惜,我也不知道,應該要對你說什麼才好。
我不知道,大概是因為,我不是天才。
一切都是新的規章,新的位置。
不習慣與違和感。
也,只有如此而已。
是啊,多少說有些自負也可以,自己不是能打任何位置的全能型籃球手嗎?
而能打任何位置的籃球手,也不會自然知道該怎樣做吧?
仍舊沒動作,只在陰影中站著,站了好一陣子。
好一陣子之後,流川才搖了搖頭,終於還是決定把門開了。
算了,多想無益。
白痴你說過,只說自己想說的,就可以了吧?
好吧,如果…這是必須走出的一步,如果…這樣你就不用那麼介意的話…
那,說自己想說的,就可以了吧。
才回來的櫻木聽到開關門的聲音,習慣性地跑出來探身看了一看。正在玄關換鞋的流川見到他,似乎在思索什麼似地略側著頭。
只是不知道應該要對你說什麼,只好說自己想說的,可以吧。
於是,流川對櫻木說了,他這一刻想到要說的話。
向來就是涼涼的聲音,此時聽來還帶著生硬。
聽來有些生硬,只為了他不習慣說這句話,長久以來不記得曾對誰說過,至少,不記得對這個人說過。
然而向來涼涼的,現在還帶著生硬的聲音裡,也有種向來所獨具的認真。
聽到這話的櫻木似乎愣住了,沒搭腔,只呆呆地看著流川,這反應老實說的確出乎流川的意料外,不由得站住,等待下文。
櫻木看著流川,而此刻他真正想到的,眼前看到的卻不是現在,而是霎間回到了九年前的某日。
九年前,當兩人搬出學校宿舍開始同住時,櫻木曾試著進行過一個對野生動物的馴養計劃。
計劃的內容很簡單,只不過希望有隻狐狸能記得要說一句話而已。一句凡日本人在習慣上大概都會說過的話。
而同樣也在九年前的某日,這個簡單計劃,櫻木決定放棄。
記得那時,努力地說服自己:不要緊。
是啊,說不說有什麼要緊…反正不都一樣,很久就沒再聽誰對自己說這句話了。連自己都快忘了的事,有什麼要緊的。
只不過是件小事…只不過湊巧想起而已…
只不過是想…如果,如果這句話,有一天有人會對自己說,能有自己在乎的人對自己說…
…開什麼玩笑,本天才才沒奢望狐狸他會懂得這種事哩,就算懂也不會奢望他記住。
去,狐狸何必一定要說?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算了,他不想說就算了,別再計較這點小事了吧。那只不過是,湊巧想起而已。
說不說,都,不要緊…
九年前的某日,努力地說服過自己後,決定放棄。
櫻木依舊呆呆地站著,流川不知所措地等了好一會兒,等著等著,突然生氣似地罵了一句白痴,頭也不回的朝浴室走去。
然而不知為何,臉頰似乎有點泛紅。
在他身後挨了罵仍呆呆站著地櫻木,好一陣子才突然警覺到什麼,馬上用手遮住臉。
喂,好好的你在幹什麼!櫻木花道!
櫻木用力的捂住臉,咬緊牙關。
太難看了,太難看了呀。櫻木花道,你,不會是在哭吧。
九年前的某日,櫻木為了不同的理由,用差不多同樣的話,差不多同樣的動作,努力地說服過自己…
喂,你是個男人吧,叫你不准哭你聽到沒有…
(那傢伙大概,不,肯定一輩子都記不住說這句話)
你哭屁啊,不過是一點小事,你這是在幹什麼,不過就是一點小事,再哭下去狐狸會發現不對勁的,喂,別再哭了啦…
(所以,所以肯定一輩子也不會聽到他對自己說這句話…放棄吧)
不可以哭,不可以被他發現你在哭,記住,你並不是難過,幹麼要哭。
(只不過是想…只不過是想如果,如果這句話,有一天有人會對自己說,有自己在乎的人對自己說…)
幾滴透明的水珠,無聲息地從指縫和掌沿間溢出,無聲息地,緩緩流過手腕,手臂來到手肘,卻還沒等落下就乾了。
畢竟,和那時同樣地,也就只有溢出幾滴而已。
而和那時不同的可能也就只有理由而已。
櫻木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拉高T恤的衣領胡亂抹了抹臉,再吸一口氣後,總算是恢復過來,馬上神采奕奕地走向起居室。
不要緊了,這次真的不要緊了,真的狐狸說什麼或說不說都沒問題了。
而在日本發生過的事啊也絕對,絕對再不會發生了。
因為,現在的他,剛才對自己說了。
興沖沖地櫻木從起居室叫著流川:哎,狐狸,快出來,天才我要給你看樣東西。
終於,自從老爸死後,那句話終於有人會對自己說了,有自己在乎的人對自己說了。
所以,沒問題的,自己所決定的事,自己所決定的人。
一定,一切都會沒問題的。
櫻木看著紙箱中想給狐狸看的東西,在九年後的今日,笑了。
有一句話在日語的習慣裡,是出去的人在進門時對屋內的人說的,一句簡單的會話。
“我回來了。”
而它的涵意也非常簡單,就單單只表明一件事,一件多數人都明白的小事。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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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在同一時間同一城市的不同位置,一段長長地下坡路上,一輛被撞壞保險桿的銀灰色法拉利車旁站著兩名男子,彼此正用日語交談著。
“……啊!這…這是怎麼回事?老大?”“就是如你所見的這麼回事。”“車…車怎麼會給撞成這樣?你出車禍了嗎?老大?”“喂!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要叫我老大!真難聽!”“有什麼關係嘛,反正我們說的是日語,他們又聽不懂。”“…問題不在這裡…算了,幫我另外調部車來吧。”“沒問題!不過,這車究竟是…”“…是那傢伙弄的。”“咦?老大,你看見啦,是誰?”“…真沒想到居然會是他…這傢伙…怎麼還是沒變啊…”“喂,老大,你在說誰啊?…老大?喂!老大?…”
被喚做老大的男人沒再答話,獨自出了一會兒神後才回過頭來看看身旁比自己矮了一截,滿臉寫著大惑不解的同伴,嘴角慢慢勾出了一個銳利的角度。
你還記得嗎?那個傢伙啊…就是我們的那些同期之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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