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明之續》

立冬

〈13〉空執

 

我們今日努力活著,就是為了想要明日才死。--西諺。

“那時,你在想什麼?”若干年月以後的一個下午,在一家咖啡館,他笑著問坐在對面的他。
“…其實也沒什麼。”他勾了下嘴角,垂眼看著面前桌上的咖啡,手移了一下杯把。“…只不過想讓這倆小子知道,他們所嚮往的世界不過是一種金錢所築成的幻影罷了。”
“…好孩子氣的想法呢。”他又輕輕笑了。
“那你呢?你那時又在想什麼?”他淺啜了口咖啡,然後問道。
“…我想到你。”他收起笑容,以他曾經該是如此的神情看著他。
“…好無聊的念頭。”他再次勾了下嘴角。
許久,兩人沒再說什麼,只是靜靜地品嘗著他的咖啡,他的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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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紳一

在高校時代的籃球場上,此人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身任以‘常勝’為座右銘的海南大附高籃球隊隊長,憑本身卓越的球技和領隊能力維持‘王者海南’的威名於不墜,也因此有了‘王者’和‘怪物’的奇特外號。
而那時這傢伙的確打的不壞,IH預選賽時遇上過,輸了,被他拿走了那年神奈川的縣內第一和MVP,為此還和白痴因爭相負責而打了一架。但再不服輸也得坦承,以他的實力是名至實歸。
不過,同樣記得好像聽誰說過,等他直升入海南大之後,未知什麼緣故,似乎很快就沒有再繼續…
聽到時還感到有點惋惜…是這樣的人如今來找自己和那白痴,會有什麼事?

坐在這間別墅正屋沙發上,流川望向此刻正走向酒櫃吧台前的那人,心裡思索彼此曾有過的認識。
那是在對方還不是什麼某日籍主管,只曾是自己高校時一位好對手的認識。
如果不是因為這種認識,流川絕不可能容許任何傢伙在一天的這種時候還拖著自己來到距市區這麼遠的地方鬼耗,特別今天本來還有別的事要處理。
然而就算是如此,他的耐心也快要用光了,從坐上那人的車到現在,雖說一路上很感謝他沒說什麼廢話,但也同樣感冒於他沒提一句正事。總不至於以為自己真能枯等他一晚上吧。流川的面色開始不豫起來。

大約是察覺到氣氛有點僵,在吧台那兒忙了一會兒後,牧終於兩手各端著一杯飲料走過來坐在流川身側的沙發椅,並將其中一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做了個請用的手勢。
流川僅瞄了它一眼,沒動也沒道謝。
牧對此倒並不在意,只轉了轉自己手中的那杯威士忌,冰塊和玻璃杯輕輕相碰出清澈的音聲。
“放心,那只是礦泉水。”牧邊說明邊勾了下嘴角。“雖然不再打球也還記得球員忌諱什麼…可惜的是這裡唯一合格的飲料就只有水而已。流川你不至因此不滿吧。”
“…你有什麼事。”當然不會因此不滿,只是耐性欠佳的流川習慣性板著臉,依然沒去動面前的杯子。
“…你還是一樣性急啊,流川。”沒去理會流川的臉色,牧放下手中的杯子,遺憾似地看了下。“…也好,那就先辦公事吧。”接著從西裝上衣內摸出了一份折成信封大小的文件丟在几上。“廢話我也不想多說,有個朋友希望流川你放棄和櫻木之間的搭擋關係,這是對方所開出的條件,似乎還可以。你若方便就過目一下吧。”

乍然聽見這段話時,流川幾乎沒能弄明白,只看了看牧又看了看几上的三四張紙,但很快的,臉上的神情就從微訝轉為理解。
(原來如此…這就是白痴昨天…)
流川抬眼,正好和牧的目光對上。
“…是他?”沒頭沒尾地說了這一句,然而牧了解流川這個‘他’的意思。“…沒錯。看來你也明白了。那…考慮考慮?”
在牧的視線前方,流川側目看向茶几,似乎真的依言而考慮起來一般,皺了下眉。
(…找我?那先前又會是誰對他說…總之絕不會是這個人…)
“…為何是由你出面?”想了想後,流川並沒管牧的問話,只隨即反詰了這句。而牧的回應是低聲笑笑,拿起杯來先咽了口酒。“如果我說,這僅僅是一時湊巧又一時興起,流川你信嗎?”
流川有一會兒沒接話,只是原本還有些專注的眼神登時變冷淡了,然後臉上帶著‘實在無聊恕難奉陪’的表情表示他要起身走人。
牧的表情則看來並未隨之而有什麼變化,因為對方的反應不出他所意料的。
“答案是NO。對吧。”不為所動地,牧伸手到流川面前表示等一下。“但很抱歉,流川,我好像還沒聽到你關於前一個問題的回覆…”

話音未落,流川的回覆就已清楚透過當牧伸手時已即轉為冰冷的目光中傳遞出去。
牧當然能讀出這層回覆的含意,事實上,想誤解都不容易。
然而,平常殺傷力很強的眼神,此時看來對於牧的影響大概近乎於零。

“是嗎?原來和表現出來的不大一樣,你倒是很重視搭擋關係啊。流川。”只見牧神色自若又轉了轉手中的酒杯。“…的確,他是有被如此重視的價值。而他…也應該這麼認為吧。只可惜有趣的是…”牧瞥了眼聞言後暫停睨視這個動作的流川。“今晚稍早,你們的經紀人接到了一通頂有意思的電話,你要不要猜猜是誰打去的,又是要談什麼?”
停下刻意歇一會,牧滿意地品鑑著默不作聲坐回沙發的流川一瞬間動搖的眼神和驟然僵直的身軀。
(果然,只這樣說就會介意…真是,逞強的傢伙…)
“…而同樣的條件,哦,不,也許優渥些,對方當時也很大方的開給他了,所以…你認為,會怎樣?”
流川依舊默不作聲,只為了覺得好像有什麼陌生而陰濕的東西,隨著眼前這人之前的話語,正從腳下漸漸往心口竄入。
原本就蒼白的臉頰,剎時在牧看起來,更是宛如雪花岩般失去了生命感。
(……單純的小子。重要的弱點不應該隨便暴露出來啊。)
不知為何,牧突然有了這種感觸。
但是,這時他沒再接著說什麼,只是靜觀其變。因為他不只猜得出流川現正可能想到什麼,還同樣明白的很,在以金錢掛帥的職業籃壇上,這一段話應該會有什麼樣的暗示和效果。
特別是,如果聽到這段話的,是以籃球為職業的人的話…
牧只需靜候他的話在對方的思考過程中發酵。
四分鐘過去了,正如他所預想的,流川寒著臉,緩緩將手伸向茶几上他原本不屑一顧的文件…
之後,完全出乎他的預想外,流川隨手將它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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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猴子,你要去哪?”“這…那…沒什麼…喂!你不要就這麼坐上來!下去!紅毛猴子!”“免談!除非讓我也去!”“啊~~~早知道就不管你了…好吧。你可坐穩了。掉下去沒人管哦。”“你對本天才說什麼?!…哇~~~要開動先說一下嘛,混蛋~~~”“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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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大概不是YES的意思吧。”牧不動聲色地看著剛被扔下茶几的破損文件。“我雖想過你也許不會這麼可愛…但是,可以說明是為什麼嗎?”
流川不發一言,只是寒著臉也看向茶几下的那幾張紙,交抱著雙手,神情淡漠的像在看幾片剛剝下的果皮。

“我想你明白剛才我說的話吧。”如同無論如何事不關己似地,牧的口氣也是淡淡的。“反正這事你或他出面都一樣,只是對方也給你一點回饋,難有的善意卻就這樣放棄,能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流川依然神色不動的靠坐在沙發上,緊閉起嘴。

“…總不會因為聽到好友這樣做於是就意氣用事吧,流川,否則,以打職籃為業的你也真叫人失望。”明知全無必要,但牧自己也說不清地固執想得到一個答案。
但是流川亦固執的沉默著,像是要擋住什麼自己也說不清的回答一般。

“不過,對我而言都無所謂,就算是他也會…”牧正要再說些什麼,卻因為注意到流川這時的眼神而不由得停下來。

流川這時將臉朝往牧的方向,神情和姿態讓牧不自覺的在暗地裡提高了警覺和警惕。
但等他開口時,卻只是和牧一樣的語氣,與牧所見到的眼神截然不同,淡淡的口吻。
“理由是。”流川淡淡地說。“我不是以職籃為業,而是真正的籃球手。”
牧定定看著流川。
“…你的意思是…”
流川瞥了眼破損的文件,瞳眸閃了一下。
“而那個白痴,就算決定要放棄,也一定與這無關。”
淡淡的口吻,只是和牧所見到的眼神同樣的,斬釘截鐵。
(所以,直覺上確信,不能這麼做而已。)

(這小子…他居然…會這樣說…)
像讓某個東西刺到一樣,牧的目光迅速離開給了答覆的流川,只朝向地上那幾張他也並不介意的破紙。

在這種情況下,對方放棄了重大的利益,卻給出這樣教人摸不著頭緒的回答,本應該感覺到意外才是,牧卻意外地沒有怎樣意外的感覺。
反而有點莫名的了然與悵惘。
似乎自己曾經等候過這種回答一樣,雖再也回想不出是為了什麼。

好一陣子,牧沒有再說話,只陷入思索似地微瞇起眼,而流川也不再有進一步的動靜,臉頰依然如雪花岩般僵硬,彷彿好強的男孩那樣緊抿著嘴。
後來還是牧低沈的嗓音打破了沉默。
“…也對,要是不能這樣,不管是搭擋還是朋友,都做不成吧。”喃喃自語似地,牧說了這些,然後看了下手錶。“…也罷,那公事就到此為止吧,流川。”
流川無言看看他,從沙發上直起身就要走。而牧也隨即站了起來,像是要送客一樣的伸出右手,流川側過去不想理會…

碰!

…怎麼…回事?

流川抱著胃彎下腰,大口喘氣,話都說不出來地強忍著疼痛。
而對方傲然立在他面前,輕輕甩甩剛用力過的右腕。

…幹什麼?這傢伙…

莫名其妙在腹部挨了一記重拳的流川望向那人的眼中閃著憤怒與不解。
那人無聲笑了。

“…如果說,只是因為看不順眼,流川你信嗎?”牧勾起了嘴角,毫不在乎對上流川的視線。“哦,對了,接下來的,純屬,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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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我說紅毛猴子,那個,你和流川,到底是怎麼得罪了…喂?喂!”“…吵死了,你,咳咳,騎你的就是,咳咳。”“…紅毛猴子,你,你沒事吧。要不行就別逞強。”“…本天,本天才沒事,咳咳,你…別多話。咳咳…”“…好!那我要加速了!你可別咬到舌頭啊,紅毛猴子!”“…你,你才是。猴子。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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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子…到底想幹嘛?!)
吐出嘴裡的血水,流川抹了下嘴角,又挨了一拳的左顎現在火燒一樣地疼,而意識似漸漸搖擺於清醒和昏眩之間。
(看樣子…牧這傢伙頂能打,拳頭和那白痴有的拼。)為免分神和示弱,流川強迫自己不去想從方才至今被對方毫無預警就修理的很慘的事實。
不過挨了他一下側踢的牧看來也並不好受,正在大口吸氣。
…笨蛋,不要小看籃球手!沒等對方喘過氣來,流川幾乎不加思索跟著又是一拳,運動員的反射神經畢竟不是蓋的。
但這一次,和先前單純你來我往的拳打腳踢顯然不同,這回那人只是側身避開,之後捉住他的手腕一按一掀,流川就莫名其妙給制住了。
(這是…)
沒料到打架會有這一招(至少和櫻木打架時從未遇過),流川一時還不能弄清怎麼回事,單靠本能地要掙脫,卻才發現被制住的手臂完全不聽始使喚。
“…好了,高校生似的打架結束了。沒想到我會這個吧,流川。”
牧邊調整氣息邊用空著的一隻手扶了扶衣領。
“不過,玩的很愉快呢,多謝你讓我回味了一下往日時光,流川君。”
流川可絕對沒有一點玩的意思,立即又是一記側踢。
但在碰到對方前,那人僅是加重了扭住他臂膀那隻手上的力道,流川就不得不放棄,而一下咬緊了牙關,額上也冒出了冷汗。
(這傢伙…明明有這樣的實力剛才卻…這麼說…剛才是…)

被耍了!

流川恍然大悟,當下勃然大怒。
(混蛋!不可原諒!有種放手再打!)
好像能感知流川的心意一樣,那人果然放手,流川回身就是一腳,卻又是輕易被架住。
接著對方欺身而上,一勾一帶便制住了他,並用身體的重量把他按壓的半跪在地上,迫得流川用力以隻手撐地才沒完全倒下去。

“流川,不好意思,和閣下那種高校生的打架不同,這是武道呢。”
聽見這種毫無誠意好整以暇的聲音,流川的臉此刻是煞白的,難抑的怒氣清楚透過被制住的手臂傳到對方的手心。
而牧的聲音只是好整以暇地繼續從背後清楚傳來。
“你大概想問我要幹嘛吧。”雖然是因臂膀被反扭而看不到那人臉上的神情,但莫名感到他是無聲地在笑。“這個嘛…也許…只想讓你再也不能打球了而已。又或者…讓你再也不想打球了也行。”
“…什麼意思。”問是問了,剎那間流川卻有不如不問的預感。
“意思就是…如果說,對了,好消息是,你的好友沒答應放棄。而壞消息是…他在背部有舊傷吧。”現在那人連聲音都可聽出笑意。“有人出錢買他的舊傷發作。這麼說,身為籃球手的閣下能明白?”
明白過來的一霎,流川的思維被漂白了。某種急劇的惡寒開始在胃部沉積。
“…你敢…”不知是氣還是別的什麼,這句有威脅意味的話他沒能說全,因為連說的人都聽得出語氣不像樣。
自然在他背後的那人就更感不到什麼了。
“…和你們隊上的那個新來的混球老板以及狗腿的胡塗教練不同,出錢的人可是真的很了解他的價值,說不定,就像他還有你一樣了解吧。流川。”“………”
“而我,僅僅是想要一個把柄,和覺得兩位礙眼而已。所以說…純屬私事。”“………”
“不過,如果連你也廢了,應該不會有人抱怨吧…誰叫這是為了有人出重金賭你們今年六連敗?”
“……試看看吧。我會宰了你。”這一次,好容易調節了呼吸心跳後,流川總算讓話中的語氣和語意配合上了。

弄了半天,這個人今晚找自己過來,來找自己和那白痴的麻煩,原竟是為了那些無聊的東西。
並且,是這個人,這做過他的對手,是自己曾經認真和他一爭高下的人。
因而現在,流川的確很想宰了這傢伙。

不知道有沒有覺察到流川的真意,然而牧低沈的聲音至此也頭一回認真而嚴肅起來。
“能做的到就做吧。流川。但真正的罪魁禍首,不是已被金錢和黑道染指的球賽嗎?”頓了頓。卻沒有等流川回答的意思,只自顧自似地又接著說下去。“…所以,籃球,真是無聊的東西…怎麼會有人把他當真…”
“…無聊的是你。”
流川的話音突然蓋過牧的語尾。
“…你說什麼?”
“你自己變得這麼無聊。”牧看不見流川的臉,但從他的語音滲出冷冽。“我是替你可惜。”

這個人,做過我的對手。
做過高校時的對手,曾經認真和他一爭高下,如今是這種人,確實,有些可惜。

(…這傢伙…在可憐我?)
聽到這話,牧原本聲色不動的神情猛然變了。
“…收回你的話。”
“……你很無聊…唔!”
牧驀地將流川的頭頸按下,流川用力硬撐。加上被反扭過去的手臂因之分外疼痛,冷汗又冒出來了。
“…好,一如既往,很硬氣啊,流川。”牧冷著臉,一手用力扭轉著流川的手臂,一手鬆了領帶。“只不過…聽說,身體的記憶會改變一個人。”他跪下單膝用力壓迫流川的右腳踝。流川的嘴唇泛白了。”那,若是扭斷你的手臂,折斷你的手腕,腳踝,亦或者…”他又將流川的另一隻手臂扭過來,流川不由得向前一傾,但從後方被拉住。“…只是,在你的身上,留下我的記憶,也許…”感到領帶繞上了手腕,大至了解對方意圖,流川這時只覺得到內臟都在發冷。“…你,說不定,會因此而改變吧,流川。”將對方的兩腕用領帶綁住後,牧略低側著頭,氣息輕輕拂過流川的耳際。“啊,不過放心…這一切,絕對,與感情無關…”低沈的嗓音,如安撫般的溫柔。“…無關情感…我只是…想毀掉你而已…。所以…放心吧。”
(…混蛋!你敢…)
絕不能認命的掙扎著,從肩頭傳來如撕裂的痛楚卻絕不能不認命地明白是徒勞。
(我要…殺了他…)
而在對方的手滑入領口內時,流川明顯的聽到在腦海中有某種繃緊的東西就要繃斷的聲音。
(…或者…殺了…)
背負著強烈屈辱感和無力感的意識正向著理性崩裂的斜坡急遽下墜,而另一端卻是記憶中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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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紅毛猴子。你…喂!紅,紅毛猴子!醒醒!喂!”“…就是這。”“…對。你…我看…還是別…”“…我要去…是這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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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的大門此時忽然被碰地打開了。
流川的意識也隨著這碰的一聲勉強被拉回了現實的水平面。
而其後在現實的水平面浮現的,是意想不到,雜著咳嗽和氣喘,但,絕對是記憶中的聲音。

“…混蛋!你,咳咳,你在…好啊,咳咳,你,你敢碰他一下,本天才就把你,咳咳,打到,咳咳,你媽都認不出來!咳咳,中年老頭!”

…咦?
流川和牧不自主地同時將注意力轉向廳門和說話的人。
此刻,站在大開的廳門前,說話的人有著一頭飛揚的紅髮和高碩的身材。此外,在他身旁還有一個用力扶住他,中等身高,東方人樣貌的青年。
那是櫻木,以及…
(…你這小子…)牧瞠目看著扶住櫻木的那人。
(…白痴…)流川呆呆看著櫻木。
“喂!紅毛猴子!別逞強了。”那人用力拉住想推開他站穩的櫻木。
“猴子你少囉嗦,咳咳,我好的很…只不過是…哎呀…那不是…死去的爺爺嗎?”櫻木推開那人走了幾步,接著邊說邊又倒回他身上。
(…白痴…他沒…還能站…)流川眨了眨眼,喉頭用力咽了一下。
剎間,他真想好好的,好好的,好好的痛痛快快揍這白痴一頓。

(這小子…為什麼會…而且還和櫻木…)牧吃驚到不自覺地鬆開原本捉住流川的雙手,而剛回過神來的流川馬上掙開站起,怒不可遏就要向牧反踢回去…
扶著櫻木的那人見狀立刻推開櫻木奔過來,對著流川下頷就是一拳,在他不支倒地後迅即將他翻倒坐壓在他身上,卻也沒進一步的動作,只是回望先前捉著流川的牧不解地問道:“喂,老大你在幹嘛?你這樣…好奇怪。在玩什麼整人遊戲嗎?”“你,你這小子…為什麼會在這裡?還和他一起?”“哦,白手套從C找去了拔尖的,這都當沒事,您也可以換人了。”“…原來…我明白了。於是就想到趕來湊熱鬧對吧。”“嘿嘿嘿…因為用到他了嘛…所以就猜到了…不過為什麼流川會…老大…難不成你有…”“不,不,不是…別胡說八道,總之,咳,總之別放開他。”
聽到這話,原先因頭暈倚門而立的櫻木很快搖搖晃晃走過來:“猴子你給我,咳咳,下來。中年老頭,你,咳咳,你有什麼事就,就衝本天才來,咳咳,欺侮弱者算什麼?”
(…弱者?)流川的目光旋即亮的可以殺人。
可能因為還在發暈吧,看來櫻木是全沒去想他的話會對狐狸起什麼副作用。
但不論如何,在這種情勢下,大概除了櫻木外,任誰也沒去想他的話能比牧的話更對局面起什麼作用。

然則,出人意表的是,被他叫成猴子的那人聞言定睛看了看櫻木,居然二話不說就乖乖下來了,並還主動扶起身下的流川,順便解開他手腕上的領帶。
“小子你…”立於一旁的‘老大’對此竟也僅說了這幾個字,便不再作聲,只是另有所思般默默凝視著他的舉動。
而流川等站穩後,冷冷瞄了‘猴子’一眼,謝都沒謝,甩甩手腕就要往牧那邊去。
‘猴子’即刻抬臂攔住了他。
“就當還我一個人情吧。流川。”沒等流川開口,被櫻木叫做猴子的這人,清田信長,搶先用大拇指比了比身後的櫻木,笑笑。“他,可是我救下和帶來的。再說…你,應該只是球員而已,沒錯吧。”
流川又看看他,想了想,才慢騰騰轉身走到櫻木身邊,狠給了他一腳。“白痴,誰是弱者。”
沒想到這一腳竟把櫻木掃的坐倒在地,見到這景況,流川幾乎比櫻木還嚇一跳。
(…搞什麼…這個白痴…)
“…咳咳…當然…當然不會是…本天才…咳咳…”櫻木已神思昏昏到分不清自己是坐是站,只還沒忘了要在口頭上逞能。
而流川也這才留意到櫻木的眼白和膚色都正在向髮色看齊。

瞥見牧在對面如同挑釁似的冷眼旁觀,再看了下燒到坐在地上還想挑釁的櫻木,流川拿不定主意似地略側著臉站了會兒。
一會兒後,終於先深深吸口氣,然後緩緩吐出來。
(真是…搞什麼…)
“喂,白痴,走了。”流川踢踢櫻木。
“…啊?哼!才,才不幹,那個,咳咳,本天才,中年…”
櫻木的話還沒說完,流川就彎下腰將他扶起身倚在自己的肩膀,也不去理他嘴裡嘟嚷不滿些什麼,半扛半拖著便往大門邁去。
不知道為了什麼,本來憤怒到哪怕被判終身禁賽也要立時向牧討個公道,現在反而希望只要兩人能全身而退那今晚就算了。
而牧似乎也沒有攔阻的意思,只是微瞇起眼,看著離去的這兩人實在稱不上穩健的的背影。
“流川,明白了吧。”直當流川和櫻木就要走到廳門時,牧的聲音才淡淡從兩人身後傳來。“你所走的世界,它的真相是什麼。”
“…無所謂。”聽見牧的話,流川扶著櫻木,沒回頭,也沒停下腳步。“只是你說錯話了。應該是’你們’。笨蛋。”
(因為,有個混帳白痴…不管是怎樣…他絕對,死都會跟上來吧。)
一旁的櫻木這刻則是燒的昏沉,聽不清牧的聲音,僅能隱約辨明剛才說話的像是流川。
(…狐狸…在說什麼嗎?)
感覺到流川用勁扶著自己,手臂微微發顫,曉得他也快脫力了,於是櫻木沒想多問,只全神撐住自己別倒下。
同是不大穩健的,這兩人的步履,卻只因都心知對方已盡力了,所以,才能仍竭力支持住彼此,繼續不大穩健的走下去。

就在他們行將踏出門外的那一刻,牧淡著臉,右手伸進了西裝內的左側。
站到他身旁的清田注意到了,一下伸出手隔著西裝用力按住它,和它底下握住的硬質物,默然垂眼避開牧的視線,而頑強少年似的臉上,神情肅然。
等流川和櫻木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外,他才抬頭面對著牧,臉上是少年一樣,肅然的神情。
“…老大,你是王者。”清田一面說,一面盯住牧的雙眼。“你…到底不是怪物。”
牧沒言語,不耐煩似地拍一下退出右手便把清田的手打掉,而隨即出現在牧手中,發出銀光的硬質物,是袖珍形的煙盒。
清田有點吃驚地看向他。
牧只是無聲地笑笑,就中抽出一支煙,點燃後深吸一口才說:“你想想,像這種時候,像我們這種人,不是該好好裝模作樣一番嗎?”
清田果真歪頭想想,也笑了,很沒規矩地從牧的煙盒中抽出一枝來點燃,同樣深深吸了一口。
牧頗不以為然的瞥了他一眼。
“小孩子吸煙不大好吧。”“嘿嘿…對了,老大…那個…我說…”“…我明白。這回就看在你的份上算了,但,下不為例。”“耶~~~太好…哦,不,那…耶,嗯…”“…我說你啊…只是,我一直很好奇,小子你怎麼就這麼喜歡看他倆打球?”“…那是…那是…因為………”“…不想說也無妨…不過,有正經事要做。你現在先去幫他善後,不能被看出他和我們有關。了解吧。”“當然。老大。”“另外,機票拿著,弄完了後,你也不用回來,直接上飛機去中東吧。”“耶~~~不是說去荷蘭嗎?”“計劃變更。”“不要吧老大~~~那裡沒有好煙好女人也沒有好酒,好無…”“所以才叫懲罰。好了。別囉嗦,快去。”“嗚~~~老大你騙人,還說算了…嗚~~~”

待清田隨著明確的假哭音走出客廳並帶上門後,牧才靜靜凝望手指間的香煙,獨自出了會兒神。

…反正把柄也拿到了,這回…或許就看在小子的份上,放他們一馬吧…原本也沒有打算多認真…再說,誰叫他這麼喜歡看……
所以才一開始就不想讓他知道啊,但…算了。只是…為什麼他會這麼愛看,那種不真實的無聊東西…到底為了什麼…

“你自己變這麼無聊…我是替你可惜。”

…總不會是為了,就和我老覺得他們礙眼,相近的理由吧。
為了…他們打的籃球…太純粹了………
完全不像是在打職業籃球,而只是,只是依然的……
…當然這也沒什麼,奇怪的是小子罷了…倒是想不到連他也居然會………

“你說錯話了。應該是‘你們’。笨蛋。”

‘你們’……
“…老大,你…到底不是怪物。”

…真是,怎會都這麼無聊。

………反正都是無聊……要不,明天找個人出面,把這倆傢伙待的球隊,從那個不爭氣的禿頭那兒買下來吧……

靜靜地,牧又用力吸了口煙,隨即捻熄,接著也走向廳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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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當時,你是故意的吧?”點了另一杯咖啡後,他無聲笑笑,以低沈的嗓音提了這個問題。“…故意調了C組的人。”
“…是。怎樣,不可以嗎?”他閃著又似促狹又似挑釁地目光望著他。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轉頭看向窗外。
“…你不能背叛我。”深黑色的瞳眸遊移了一下。“…沒錯吧。”
“…好狡猾。”他又笑了,然而不知為何,可愛溫柔的笑容,神情卻近乎於悲傷。“…你都這樣說了,我能做得出來嗎?”
望向窗外,他回應他的,僅僅是他再次的沉默。
於是,依樣地,他也沉默了。
不多久,服務生就為這桌送上來了他的另一杯咖啡,和他的另一杯紅茶。
而伴隨著店內悠揚的輕音樂,金黃色的陽光正緩緩又暖暖地流曳,在這間小小的咖啡館,於若干年月以後的一個下午………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