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相信言語自身即具靈魂,而能使人幸福之國。--日本古典文學<<萬葉集>>
我知道,對那樣單純的人,這樣做是不應該的。
我也知道,這樣做是不必要的。
我還知道這樣做其實誰也不會得益,誰都只有痛苦。
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做了。
否則,我怎麼能做出來呢?
因此我清楚感覺到,那是為了,在我的心裡,有一隻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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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木料的沒錯,神是想理解他,能理解他,並且關心他的感受。
否則,神不會看出他和狐狸之間的關係非比一般。而且,在看出來後,不但沒有大驚小怪,還能接受和支持。
換做自己在神的立場的話,櫻木都沒把握能像神那樣自然的接受和理解,這樣的關係。
神果然很像自己在少年時所認識的那個死黨。
話雖如此,當神在某次流川不在場的牌局(在也只會打瞌睡)上自自然然地向櫻木一語道破時,櫻木反倒大驚小怪的把牌撒了一地,臉也馬上紅了,慌張失措不知所云,只呆瞧著氣定神閒的他。
“那是因為‘你的眼神太常瞟過來’。”神一邊揀牌一邊笑著對還處在失魂中的櫻木解釋。“這,這是什麼意思?”櫻木正在回魂。“櫻木不記得以前高校讀過的這句英文詩嗎?‘你的眼神太常瞟過來,很快就能看出你對誰抱著好意,誰佔有你的好感。’”“是…這…樣子。(早忘了)”“所以啊,’愛情與咳嗽都是藏不住的’。”“誰…誰有愛情了?”“是嗎?那就當你在咳嗽好了。”“神!”“好了好了,但這並不是什麼壞事嘛,櫻木,你不這麼想嗎?”“是…不…只是…可是…”“…的確,這不是一般世人所謂的常軌,不過,會在感情上需要一個人,也只能是這個人,這是正常的吧…”“………”“是吧,雖然,自己也覺得…但,就是沒辦法………”“…神?””啊,對不起,剛才說到…對了,所以,我並不認為奇怪,只是,這種感情,如果只有自己的話,會很艱辛吧。”“…什麼意思?”神垂下眼看著手中正在理的牌。“如果,只有自己需要對方,卻不被對方需要的話,又獨自背負著不能見容於世人的感情,會感到份外的孤寂和不安,不是嗎?”“哦,嗯,啊,這…應該吧。”“…而流川他…櫻木,你從沒有過這種感覺?”“這,我…”
櫻木有點抓不住神話中的重點,他從沒想過這麼多。
神抬頭看看他,對接下來想說的話有點猶豫的樣子。
“…而流川他…總是給人一種獨來獨往的氣氛。所以,我不知道他在感情上…櫻木,他…也覺得需要你吧?”
櫻木聽到這話,感到有點難為情,也沒來由的有些不悅。
“當然。你有什麼問題嗎?”
“…是嗎?原來如此,不好意思,櫻木。我說了莫名其妙的話。請別介意。”
神輕輕地笑笑向櫻木告饒。
“也許我只是為這樣的流川有點吃驚呢,不過,這樣很好,真的很好啊,櫻木。”
看著笑笑說‘這樣很好’的神,不由得讓櫻木覺得,這真是個不錯的人。
能讓這樣的人知道自己不為人所知的事,雖然還是有些忐忑,但,也真感受到如釋重負。
只是,也覺得有點可惜,神不是很理解狐狸,所以才會這麼說。
總而言之,對神的話,櫻木沒去介意了,只想他是不是怕了天才今天手氣太好,不然怎麼淨聊天不發牌。
神住進來還不到一星期時,球季正式開始,身為先發球員的櫻木和流川當然也跟著忙碌起來。
比起流川,櫻木更是忙得不可開交。只不過,他忙的事與球賽本身到沒什麼太的的關係,但,也不能說全然無關,可以算是一種,嗯,附屬品。
他忙著的是球隊的公關,也就是,和球迷間的聯誼,當然,限女性。
在日本度過中學和高校時代的櫻木不知為何始終不大受女生的歡迎,中學三年向五十個女生告白遭拒,高校則是一個喜歡的女生暗戀了她三年,結果人家迷戀的始終是自己的同性好友兼搭擋,更扯的是最後自己也愛上他,真是亂七八糟亂成一團的青澀青春。
但,來到美國後,櫻木反而意外的受到不少女性的愛慕。大概理由和那些到美國才紅起來的肌肉明星一樣。這個國家近乎肅穆地對力量瘋狂。而這種心態多少也反映在對男性的審美上。再加上櫻木面對女性一向笑口常開,所以外表陽剛而明朗的他在此地的異性緣反比外表俊秀但冷淡的流川吃的開。
球季時來者不拒地和追著球隊跑的可愛女性球迷們簽名,合照,握握手或者吃吃飯,除了因為櫻木無法拒絕也不知拒絕外,可能多少有點補償心態,畢竟受異性歡迎總不是不得意的。
反正無關感情。也沒有和任何一個有進一步的打算,櫻木從未想過有人,特別是明白他和流川關係的人會覺得他這樣子有點奇怪。
然而,神是這樣的人,在一個週末下午當他和櫻木兩人一起油漆新買回來的組裝書架時,神向櫻木表示了他的不解。
“…櫻木,你和流川是認真的吧。”“啊,哎。…喂,神你那裡要補一刷。”“喔。好。…那…這樣好嗎?”“當然啦,這樣才不會滲水進去。”“不,不是說這個…那,櫻木,你常常這樣和你的球迷,我是說,特別是女性球迷,那麼…友善嗎?”“啊?哦,還好啦。哈哈,怎樣,神你羡慕本人吧。”“…不是我羡不羡慕的問題,流川他…不會介意?”“介意?為什麼?是他自己老板著一張臭臉才把她們都嚇跑的,現在嫉妒本天才也沒用了,哈哈哈。”“不,我的意思是,啊,櫻木,那裡要先上防水漆才行。”“你不早說。去。”“哈哈對不起對不起…那,櫻木,流川他,不在乎你和她們那麼友善嗎?如果換成是你,你會在意吧,因為在乎這個人嘛。”“這…這個麼…也許…”“櫻木,流川他,從沒在意過這種事對不對?”“這到是…咦?你怎麼知道?”“因為是櫻木嘛。知道他會在意的話你就一定不會這樣不是嗎?”“…對…對啦。哈哈哈。(有點心虛)”“那,這麼說流川他這樣是…”
神突然停下手中的工作,正視著櫻木。
“櫻木,我可以問你一個嚴肅的問題嗎?”
“這…好啊,儘管問吧。”
櫻木吃了一驚,也停下手中的工作。
“你覺得流川他是,在乎你吧?他是像你在乎他那樣的在乎你吧?”
“這…你怎麼…”
一下子櫻木不知怎麼反應。
神盯著櫻木,滿是‘你認為呢?櫻木。’的關心神情。
“………是…”
櫻木半天才憋出這樣一個答案。
自己都能察覺臉在發燒,也有些怨怪,真是,叫一個男子漢回答這種問題,要不是對方是神,櫻木絕對會以拳頭表示敬謝不敏。
神大概也感到櫻木的不快與難堪,很誠懇的向櫻木道歉。
“是嗎,是我問錯了,只不過是因為流川他…感覺上不是很能看出是這樣,也許是我太多管閒事。對不起了,櫻木。”
聽到神這麼說,櫻木也釋懷了。明白到底人家也是出於一番好意的關心。
是啊,神關心自己,但他不了解狐狸,所以才會這麼說。
的確,有的時候也會覺得,如果,如果,不要說吃醋吧,只要偶爾他能有點介意的樣子…那不知道會怎樣…
不過,即使他從未介意,他還是在乎自己的,知道他是在乎的。他不是從那天起連’我回來了’都會主動說了嗎,所以,他一定不是不在乎的。
是啊,神他不了解,但他是關心自己,所以才會這麼說。
想清楚後,櫻木笑敲了神的背一下表示沒關係,然後輕輕鬆鬆地哼著自編的天才之歌,和神一起繼續油漆為他新買回來的組裝書架。
最近,球隊的氣氛有點詭異。
自從換了新老板後,好幾次櫻木都在休息室聽到球隊的財務有問題的耳語,或是經營有困難的謠傳在隊友間私下閒聊時出現。
櫻木本來也沒去在意,依舊照常練球打球,只是不知道為了什麼緣故,隊上的教練在分組對抗的練習時常常把他和流川排在對立的兩方,而不像以往那樣協同作戰,兩人雖然有點不大習慣,但因為教練說這是為了加強他們和隊友間個別的協調性和配合度,也是為了分組對抗時別太一面倒而作的安排,所以兩人也沒說什麼的接受了。
其實,偶爾這樣和狐狸玩玩也不錯啊。櫻木這樣想,雖然他也因此給流川毫不放水的電的很慘。
然而後來的事態漸漸有些奇特了,先是流川被調去和選秀新人練習的次數明顯增多,老板也跑來找自己私下談過兩三次,內容多半言不及義,但總繞著一個主題轉。
“櫻木,嗯,我說花道啊,以你的實力,一直和流川搭擋固然是很好,不過,嗯,也足以獨霸一方吧,嗯,所以,男人嘛,如果想有自己的…我是一定支持的,明白吧,我親愛的花道。”
老實講,‘親愛的花道’不太明白那禿頭在說什麼,只明白他一點也不高興當什麼親愛的花道。
櫻木無意間把這些事當笑話和神在閒聊時說了。神想了想,一下就點出了並不好笑的重點:球隊可能是想把他或者是流川交易出去,所以現正想在兩人的契約上動腦筋。
櫻木大吃一驚,神笑笑分析給他聽。
“櫻木你想想,如果我是球隊老板,又有經濟上的問題,而隊上這時又有兩個MVP,我會想賣一個出去,這很自然吧。”“是沒錯,但這和契約又是…”“櫻木你忘了嗎?你和流川的契約是以搭擋關係為條件簽下的,這在NBA史上還真是罕見的出名呢。”“……啊~~~原來那老禿子想…可是,為什麼會找上我?”“嗯…我想,可能和櫻木你打的位置有關吧。你是打大前鋒的對不對。”“是啊,那又怎樣。”“櫻木,你在美國打了這麼些年的球,知道在這裡什麼樣的籃球人材比較難得?”“當然知道,是天才。”“…也對,不過,其次呢?”“這…唔…嗯…噫…神你笑什麼!難道說…你知道?”“也不能算是知道,不過是人云亦云而已。”“哦…那,說來聽聽吧。”“一般來說的話,是能打控球後衛又有相當資歷的人材。”“…你是說,像狐狸那樣?”“可以算是吧,所以…”“…原來如此!可惡的老瞎子!看不出我籃板王天才櫻木花道超越‘一般來說’這種程度的無上價值嗎!居然敢耍這種小計謀…”“哈哈哈…的確,不過你也不用這麼發火吧櫻木,反正是行不通的不是?”“…什麼意思?”“因為,你一定不會答允的不是嗎?”“是,對啊,哈哈哈”“而且,就算你想,流川他如果知道,應該留住你吧。畢竟對他來說,你和其他的大前鋒…價值和意義都不同,不是嗎?”“哼哼,那是當…”
櫻木的話音突然中斷了。
(…那時,在旅館房間的桌上,放了三份傳真…)
神看了看他,恍若未覺有異般自顧自的接著說下去。
“…不過,流川感覺上是比較自我型的籃球手呢,如果真有這種事,櫻木,流川他…真的會留住你吧?”
(…那時,在旅館房間的桌上,放了三份傳真…)
神停下來,又看了看櫻木,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那時……)
“…他會的。”
櫻木盯著神。
神淡淡地笑了。
“…那很好呢,櫻木。”
“他會的。”
練完球沖過澡後,坐在球員休息室一隅的櫻木心中又閃過了近日來不知為什麼一直縈迴在腦海的這句話。
今天,那個混蛋老頭已不知第幾回的又來找自己擠眉弄眼,分組練習時又和狐狸分在兩邊,這都不打緊,最氣人的是教練近來的風涼話。
“我說櫻木,你和流川搭擋時不覺得,怎麼兩人一對上,你老被他的假動作唬過去?是你們太有默契了嗎?”
“混帳!那是因為狐狸本來就靠這點本領才能和我這不世出的籃板王兼灌籃天才櫻木花道搭擋快攻時的擋切,要不能唬住本天才他還用混嗎?”
……本來是想這麼教訓他的,想想他也快退休了,老糊塗就管他去的。而且如果神的話沒錯,那始作俑者應該還是那個沒眼光又沒遠見的混蛋老頭。
櫻木邊收拾著換下的球衣用具邊思索著神向他分析的話,同時聽到了窗外傳來漸大的雨聲,莫名有些心煩。
看這情形神講的大概沒錯,而笨狐狸他還不知道這件事,也許如神昨天所說的,應該早點提醒他一聲。
…流川他如果知道,應該留住你吧。
他會的。因為…
畢竟對他來說,你和其他的大前鋒…價值和意義都不同。
當然。狐狸雖又固執又好強,但絕不會…
(…那時,在旅館房間的桌上…)
…去,在想什麼。
“再打下去只會更笨,白痴。”
櫻木正在打頭時,身後突然冒出流川涼涼的聲音,一下嚇得從坐著的長凳上跌下來。
同在休息室的三四名隊友見到了,發出了低低的笑聲。
櫻木馬上跳起來要去和他們‘打成一片’,總算在爆發前一秒想起有重要的事要和流川先說,所以只得暫記下這筆,把流川叫到一旁,將神的分析告訴他,卻沒提是神說的(因為身在NBA的天才居然沒能看出來,多少有點糗),只以‘本人如此’的名義把話交待了(有些地方還加了些料),然後看流川的反應。
流川的反應是漠然的瞄了一眼還在談笑的隊友們,拉開自己的衣櫃就收拾起來。
櫻木大惑不解。
“喂,狐狸,聽到剛才的話了吧。”“………”
“所以啊,想到他們這麼大費周張,本天才還真有些不好意思哩。”“………”
“是吧,不過真是傷腦筋啊,開出這麼好的條件來引誘本天才,也算是他們有眼光吧。哈哈哈…”“………”
“…但是想想,…”“…無聊。”
櫻木愣了一下,流川無表情地繼續收拾。
(…流川他如果知道,應該留住你吧。)
“……狐狸?”“與我無關。”
“…喂,狐狸,你真有明白最近那個禿老頭找本天才私下談談的用意吧。”“………”
“去,即然明白那你還…”“與我無關。”
“與…死狐狸你什麼意思!本天才好心才和你商量,你耍什麼性格!你…”“想解就解,沒人攔你,白痴。”
“……你說什麼!死狐狸!”“………”
覺得該說的都說了一樣,流川緊抿著嘴,瞥了櫻木一眼。
(…畢竟對他來說,你和其他的大前鋒…價值和意義都不同。)
“笨狐狸!你弄懂情況了沒有,要是本天才答應了,你可就得一個人混了,明白嗎!”“…有差別嗎?”
“你說什麼!你以為像本天才這種實力在你之上還肯屈就和你搭擋的到處都有?!”“沒實力只會說大話的,是到處都有。”
“……話別說的太滿,死狐狸!如果本天才真的答應了,那時,那時,哼哼…”“…那時,我會說:滾吧,混蛋。”
流川的音色上有些什麼,櫻木明白他是說真的。
(…那時,在旅館房間的桌上…)
“你…你別以為本天才在開玩笑就意氣用事,真到那時你可別後悔!”“…我說了,到時沒人攔你。白痴。”
“混…”“還有,我會說:滾吧,混蛋。”
“……混帳狐狸!有種再說一遍!”“…滾吧,混蛋。”
“流川!”
櫻木氣不過似地猛然伸出右手去拉他,被流川拍地打落。
好像有什麼帶電的火花在休息室這一隅的空氣中剎那流竄。
流川一言不發交抱著雙手,眼神冷冽,臉色冰涼。
櫻木也不再說話了,只是拳頭漸漸攥緊,臉色與眼神燃燒似地熾烈,頸部浮現了青筋。
兩人無言地對峙。
雖然聽不懂兩人用日語在說什麼,感覺到氣氛不對的隊友還是慢慢圍過來,同時隱然預期可能會發生的事。
然而櫻木接下來的反應,完全和他們隱然預期的不同。
櫻木轉身衝出了休息室。
休息室的大門被匡地撞開又匡地合上。
見櫻木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吃驚的隊友們不明所以地轉頭望向流川。
流川只當沒事也沒看到他們一樣,走到自己的衣櫃前默默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然後離開了。
臉色冷冽,眼神冰涼。
球館外,下著今年春季的第一場大雨。雨勢傾流如重簾厚幕,讓人不辨東西。
重簾厚幕的大雨中,櫻木不辨東西地在黑魅魅的街道上狂奔。
襲卷天地,雨水傾流而下…
……………
櫻木,流川他…真的會留住你吧?
…他會的。
……………
…………
他…也覺得需要你吧?
當然。
……………
…………
他是像你在乎他那樣的在乎你吧?
………是…
…………………
…………
…櫻木,流川他…真的會留住你吧?
…他…
“滾吧,混蛋。”
…………
……………
…雨聲如雷貫耳……
……嚴重的耳鳴………
……此外…什麼也…聽不到了…
…雨聲,如雷貫耳…
重簾厚幕的大雨中,櫻木不辨東西地在黑魅魅的街道上狂奔…
完全沒有控制呼吸節奏,完全不是運動員的跑法。只是像心肺血管在下一秒就要爆裂般,無節制地跑著。
像是如果,如果不這樣無節制地狂奔,那一定,會有某種東西,在下一秒就會連血帶肉地撕裂心肺無節制地衝出來……
雨一直下。
當晚,他沒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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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這樣做是不應該的。
我知道,這樣做是不必要的。
我知道這樣做其實誰也不會得益,誰都只有痛苦。
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做了。
否則,我怎麼能做出來呢?
也因此我清楚感覺到,那是為了,在我的心裡,有一隻惡鬼…
…名為‘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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