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明》

立冬

〈7〉

 

我感到櫻木站起身,抬眼見他走了過來,想幹麼呢?還沒來的及看清他的表情,整個人就被箍住了。 

正確地來講,是被抱住了。可是一來櫻木和我之間從沒進行交流過這種肢體語言,二來他用的力氣大到使我倆都呼吸一窒,所以一時間我想到的是:這白痴又有新花樣了。 

真的被箍的很難受,呼吸都困難,正想反手一擊時櫻木含混而低啞的聲音傳了過來:太,太好了,狐狸,狐狸,流,流川,楓。 
…楓? 
我一下呆住了,他從來不這樣叫我的名字,不會是有問題吧。 
是有問題。我的頭緊貼著他的胸膛,聽得出他的呼吸心跳又快又亂。上身緊迫著我,肌肉繃的很硬,體溫炙熱的讓我都想流汗了。 
他真是很用力的緊箍著我,用力到身體手臂微微在發抖,而我也微微的抖著,因為勉力忍著不要痛得呻吟。 
接著他身體的重心開始向我的身側移,於是我也不由自主的倒在身側的沙發,他上身的重量一下全壓在我的身上。這白痴還真不是一般的壯。我忍不住喘了喘,掙扎著想脫身,順便給他一腳,這白痴想玩摔角嗎?找錯對象時間了吧。這時才發現手臂已經被他箍的脫力了,於是扭著身想掙開些,也是提醒這白痴別再鬧了,沒想到櫻木居然呻吟似的悶哼一聲,像是忍受著什麼難言的痛楚,不但手臂收的更緊,整個人都挨了上來,把我壓在沙發上,喘著氣,身體不安分的扭著,像是忍受著什麼難言的痛楚。 
雖然,真正在忍受著什麼難言痛楚的,是我。 

這下,我才真有些怯了,這白痴怎麼了?他嗑了藥嗎?他想做什麼?這不正常,絕對不正常。 
我的視線被阻著看不見他此刻臉上的表情,但他的身體告訴我這是非常時期,白痴,你怎麼了?我用頭在他懷裡蹭了蹭,迫切的想看看他的臉,因為他的臉總是很坦誠的表情達意,即使本人並不自覺。好像是感覺到我的意思,他的身軀向下移了移,低頭對上我的視線。 
櫻木的五官其實長的不壞,在臉上的位置的也很恰當。線條很悅目,卻不柔軟,和小麥色的皮膚合在一起正好是張男子氣的臉。要說我羡慕那張臉呈現的陽剛,打死我都不認。而現在那張打死我都不說羡慕的那張臉上,有著打死我都不認識的表情和眼神。 
像是忍受著什麼難言的痛楚,像是忍受著什麼難言的興奮,像是忍受著什麼難言的不滿,像是忍受著什麼難言的…渴望。 
也許還有些別的什麼,但當時的我只能看出那麼多。不過也夠了。夠我似懂非懂的心中發怵,明白如果再放任這白痴不管,大概會發生什麼永遠改變我們之間關係的事。 

我不要改變。我害怕改變。我好不容易有了搭擋和朋友。和我一起去打NBA的搭擋和朋友。我討厭改變。 

於是我真的奮力反抗起來,要掙脫他的箝制,掙扎的像剛離水的魚。 
起先我幾乎成功了,雖然上身被他箝到脫力,但是籃球可不是半身運動,我雙腳的力道也不可小覷。努力的或踢或蹬,試著用膝蓋頂開他,真的幾乎成功了,如果不是櫻木終於回過神來明白我不是在同他耍著玩,也認真起來的話,真的……幾乎成功了。 
現在想想,大概是頂在他腰際的那一下惹火了他,只聽他低低罵了一聲:混帳狐狸,這時你還要強。一下子就把我的手腕拉高固定在我頭頂的上方,用全身的重量壓制住我,用膝頂分我的雙腿,大腿扺上來迫使它們抬至他的腰際,因而我的胯間不得不和他的下身緊貼。 

這姿勢真的太詭異了,這不是,這好像是,不過,我只見過男人和女人會這樣,那好像叫… 

白痴!死白痴!你想幹什麼!你做這姿勢幹什麼…你,你那裡…怎麼會…!死白痴!死白痴你男人和女人都分不清了嗎!不要碰我!給我滾遠點,混蛋!叫你不要碰我!不要!不要碰…好難受,死白痴你到底想幹麼!我是流川!你的搭擋,你的朋友,不是你的…那女生叫什麼…死白痴你發情就找她去!你不是一直喜歡她嗎?…!什麼…你,愛,我?白痴你在放什麼屁,那有這種…不!不要!好難受,放開我!不要,死白痴你住手,不要!……好痛……死白痴你,你,你混蛋!居然,居然敢對我,對我做這種事!我要宰了你,我一定要宰了你!…怎麼會這樣…好痛…好熱…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死白痴,你到底怎麼了?…… 

我的心聲,我心裡的聲音,在那個下午,當櫻木抱著我,吻咬著我,愛撫著我,強行侵犯著我時,在沉默中喧囂著,也在沉默中消亡了。 

 

〈8〉
 

從前聽過,說人是神所造的,是神的兒女,原來和神一起住在樂園中,後來人犯了罪,所以被趕出了樂園,並且由此再不能見神的面。 
自那時起,人都活在罪惡中,與神隔離。 
而人的罪惡,最常有的是肉體的罪惡,為了肉體而犯的形形色色罪惡中,只有一種不是犯在身體以外,那就是禁忌的性關係。 
因為通過肉體的交合,會使人和人成為一體,所以,這罪也不是犯在身體以外,而是犯在身體以內,和人結為一體。 
只有這種罪,會侵入犯罪者的體內,侵蝕他的血肉骨髓,心思意念。 
只有這種罪,與眾不同。 

那天下午,在事情發生後,櫻木和我靜靜地躺靠在沙發上。誰都沒說話。只是靜靜地躺靠在沙發上。 
櫻木仍壓在我身上,似乎正試著在放鬆肌肉。身軀微有些發顫,那是劇烈活動後的結果。貼著我的皮膚全是汗水。頭枕靠在我的頰邊,頭髮隨著他呼吸的起伏,一下一下擦著我。他的呼吸深長,心跳卻不大規律,所以我知道他並沒睡著,只是在休息,和我一樣。 

想不到這白痴體力超人也會有累成這樣的時候,比打球辛苦多了吧。混蛋。早叫你住手。我可不是好惹的,才不會像個女人那樣任人宰割,白痴你活該。 
因為我不是個女人。白痴。 
逞強似的想這些無聊的心思,故意不去理會其實自己也快不行了,被這混蛋吻咬過,撫摸過,侵犯過的地方,又疼又麻,體內像有雷火貫穿過一樣灼燙地痛著,精疲力盡到連呼吸都想免了。 
生理上是疲倦疼痛已極,心理上呢? 
我不知道。我已經累的想生氣都吃力,這時再去進行那些複雜的自我剖析,叫自虐。 
我只知道,我沒想到要去痛恨此刻躺在我身上的那個白痴。不論在那時,還是之後的日子。 
我想到的是,他很白痴。 
真的是白痴,明明喜歡那個女生,卻對一個男生說愛呀愛的,還做這種事,真是白痴到我都替他臉紅。 
白痴對我做的事,情理法上都說不過去,做了情理法上都說不過去的事叫犯罪。 
無論動機是什麼。 
但是我不會,也沒想要定櫻木有罪,他傷害了我,然而,決不是想傷害我。 
無論動機是什麼。 
我無法定他有罪。像是出於,直覺。 
畢竟我們現在還是搭擋,曾經做過朋友。 
不能再做朋友了嗎? 
不能做朋友了。朋友之間是不能也不會做這種事。 
那麼,接下來,要做什麼呢? 

我想著,有些悵然若失。 
沒想出什麼。我睡著了。 
那件外套好像又不小心蓋在我身上。 

禁忌的性關係,是一種罪。 
因為通過肉體的交合,會使人和人成為一體,所以,這罪也不是犯在身體以外,而是犯在身體以內,和人結為一體。 
只有這種罪,會侵入犯罪者的體內,侵蝕他的血肉骨髓,心思意念。 
只有這種罪,與眾不同。 
像是愛情。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