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牙刷》

Katy

1.0 鏡前的兩支牙刷

『你現在的愛，是給誰？』

獨自一人的房裡，流川按下CD音響的PLAY鍵，音箱緩緩流瀉出優柔的男音，一首有著淡淡哀傷的情歌。櫻木曾經說過，這是他最喜歡的一首歌。

『的確我現在，承認我有很多不對的地方。
那一天的我，不知為何有一點怪怪的。
只是"我愛你"這句話，想不到，
連夢中，也夢不到你……』

倚在窗邊，流川輕輕推開窗扇，讓陽光照在自己臉上。
瞇起眼，眼眶似乎在發熱。他知道，這樣的感情，一旦出了軌，就再也回不來……已經無法作回原來那個對任何事都毫不關心，那個冷漠的自己了。

櫻木不在自己身邊，但至少，他會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吧？

從抽屜取出一份牛皮紙袋，裡面裝的是加州某大學的入學資料及簡介，還有一張單程機票，明天下午的班機。

很快就會離開了，離開自己年少輕狂的情感，飛向大洋的另一邊，最初想望的城市……

「我沒事的……不要那樣一副抱歉的表情，我會內疚。」晴子定定的看著眼前的紅髮男孩，露出很諒解的笑。

自己的確是很喜歡他呀……但就像他信裡寫的，少了一份愛的感覺。

自始至終，男女間的純友誼在他們之間實行的非常徹底。
只是，誤釋了。

「況且我也有對不起你的地方……」晴子閉上她圓亮的大眼睛，腦海裡浮現的，是昨天的事───

淺藍色的信封，沒有地址，沒有郵戳，只是很純粹的寫上"赤木晴子"的字樣，投放在門口的信箱。

晴子打開了信，細細的讀了一遍。

『晴子：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我不能再跟妳交往下去了。』

『其實我有另外喜歡的人…我不想傷害妳……』

『我對你……沒有愛的感覺，只是單純的喜歡……』
……

「我也是……還放不下舊的感情。」
「啊……」
「你知道是誰的。雖然我很清楚那段感情根本不可能實現，但是真的，只要看著他，心裡就很甜蜜……」
「……」
「……」
「……對不起。」

對不起，這是信末的最後一句話。

櫻木說不出口，晴子著迷的那個男孩，也是自己愛上的人。

說不出口。

回到宿舍寢室後，流川已經睡著了。
音響還開著，自己最喜歡的那首歌設定成REPLAY不斷重覆播送。
櫻木走進浴室，雙手在水龍頭下掬了一把清水潑在臉上。望著鏡中的自己，淌著水滴的頰，看起來竟有些落寞。

『牙刷就像平常一樣，
兩支並列在鏡前。
等待，我在等待。
相信我，我會等著你…… 』

空氣中偷渡著歌聲。
紅色和藍色的兩支牙刷插在漱口杯裡。
櫻木取了其中一支，攢握在掌心。

藍色，是屬於流川的。

我沒那個資格……但我只想你留在我的身邊。朋友也好，什麼都好，永遠 ，永遠，不會變……

1.1 變與不變的交互作用

────你有喜歡過誰嗎？
────……不是問過了？
────唉唷~我是說愛情那種的！
────關你什麼事？
────當然關我事，我是你朋友欸！說一下又不會死！！
────……。
────有沒有啦？
────……有吧。
────喔喔？那是誰那麼倒楣被你這狐狸公愛上了？
────……。
────喂，說話！不要以為裝酷就可以，喂！！

*****

東京國際空港。

櫻木陪著流川到至航空公司櫃台辦裡手續及行李托運，兩人一路上都沒有說話，直到候機室門口的即將離別。

「你也……會來嗎？」流川打破沉默。
「暫時不會。」
「……」
「去那裡要好好照顧自己。」
「嗯。」
「一個人去會很寂寞吧？」
「……還好。」
「我可以…寫信給你喔？」
「嗯……」
「到美國要把你的臭脾氣改一改，沒人會像本天才那樣包容你了！」
「笨蛋…自以為心胸寬大！」
「哼，你以為每個人都像我願意理你啊？」
「……」
「沒有人會像我在早上叫你起床了，自己要知道起來。」
「……」
「沒有人會像我幫你買早餐回來了，自己要記得吃。」
「……」
「沒有人會像我……喊你狐狸了。」
「……」流川別過頭，不想讓櫻木看見自己的表情。
「可不可以……不要走？」低沉的聲音，刻意經過壓抑的，內心濃烈厚重的感情。櫻木咬著下唇，努力不讓自己的情緒崩潰。
流川背對著自己，就連這種時候，他也還是冷淡的對待自己嗎？
「……開玩笑的，時間快到了，進去吧！」櫻木吸了一口氣，然後很燦爛地笑了。「加油喔！我會……等你回來，再一起打籃球。」
「嗯……」流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進候機室────

*****

大學籃壇最閃耀的雙子星缺了一顆，再怎麼說總是遺撼。「我會連流川的份，一起努力下去。」櫻木這麼跟教練保證過，每天像發了狂似的拚命練球。

我不能再想他了，不能……
就這麼結束吧！
我……無所謂。

「花道，你變了很多啊……」
洋平從國中就認識櫻木。感覺他一向都很單純，單純到沒什麼大腦，老像個小孩子一樣，現在的他卻明顯地成熟許多。
終於轉大人了啊？洋平在心裡感嘆著。
看到櫻木這樣的轉變，有如母鳥看著雛鳥飛離樹巢一般，有點感傷，又懷有百般期待。
「愛情果然會讓人成長喔？」
「去你的，說那什麼話，少在那邊裝老成！」
「哈哈~~~~」

很朋友的感覺，有多久了呢？一年，兩年，還是已經三年了？

「我還是……沒有力氣再愛上別人了。」
「你很想他吧？」
「……嗯。」
「會後悔嗎？」
「不……因為是他，所以我不會後悔。」
「你讓我學到一件事…一生只要有一次真愛，就很足夠了。」
「說什麼嘛……」
……

*****

────你還沒說你喜歡誰。
────……。
────喂！別裝死，快回答我！
────……你很煩。
────管你的，唬爛我的也好，快點說啦！
────……不要。
────說~~~~天才的耐心可是有限的喔！
────白痴。
────你再不說我就一輩子纏著你到你說出來為止喔！
────……好啊。

1.2 十二月。花道

『的確，我不是那麼長袖擅舞的人，
現在的我，也無法說出很棒的笑話。
"我愛你"這句話，那一天說不出口，
希望能將我的愛，傳達給你，
直到未來。我愛你……』

在那片槭樹林裡，有雨的夜晚，他告訴我他要去美國。
之後，有個同校的女孩向我告白。

「櫻木君，我一直……很喜歡你，請跟我交往好嗎？」她羞澀的說。
很老套的告白方式，但我更討厭自己這種老套的回答：「抱歉，我有喜歡的人了。」
不用說，接下來那個女孩一副受到打擊的表情，嗚咽的跑走了，典型告白被拒的女生會有的表現，我好像看到了國中時代的我。

得不到自己喜歡的人的回應，很難過吧？
即使如此，我還是那麼渴望可以……得到他的愛，即使，機會渺茫。

槭樹的葉子，就像楓葉一樣。
不過，槭是槭，楓是楓，再怎樣都不是相同的……

1.3 信

『狐狸：
怎麼樣？在美國還好吧？在那裡打球一定很棒~~~~你最好給我爭氣一點，要是沒有闖出什麼名堂來，你就不要有臉回來見我！本天才對你的期望可是很高的喔！』

『狐狸：
今年的全國大賽我們又贏了，本天才很厲害吧？不對，是"超級"厲害！！我可是連你的份也一起算進去了，快感動的痛哭流涕吧~~~~』

『狐狸：
你怎麼連回信也話那麼少啊？以後你給我寫多一點！還有你寫的字看起來輕飄飄的，有氣無力的樣子，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啊？不是告訴過你自己要記得吃的嗎？我警告你喔，等我看到你不准比以前還瘦聽見沒！？』

『狐狸：
你知道嗎？我說過我喜歡上另外一個人，我一直在等他，不敢向他告白，我好怕他知道以後會不理我了，這樣我會很難過……狐狸，你告訴我要怎麼辦好嗎？我搬回家住了，一個人的房子真的好冷……』

1.4 異國獨白。流川

我以為，來到這裡，陌生的國度，陌生的空氣可以讓我對他的想望逐漸淡去，卻反而使他的影子在我的記憶中越來越清晰。

幾年下來，閱讀著他捎來的每一封信，只覺得思念欲狂……明明自己已經離不開他了，為何還是狠心出走了呢？

這裡，人群中清一色的西方面孔，白人，黑人，偶爾夾雜幾個東方人。我一定是瘋了罷？竟然奢望著那僅有的東方人中，會出現唯一那張我最想見的，有著陽光笑容的臉。

我做錯了嗎？

1.5 耶誕節

耶誕節，顧名思義當然是耶穌的誕生日，在美國這是一個很特別的日子。

不過在日本，除了基督徒外沒多少人管他什麼耶穌誕不誕生的，搞不好還以為12月25日這天根本是為了情人設定的日子。

情人的日子，如果沒有情人呢？

洛杉磯下著濕雪，天空彷彿破碎一般，透明白色的細雪飄降，溶入濕漉漉的地面。
幾個工人在路邊裝飾大型耶誕樹，樹上吊了許多精巧的裝飾品，樹的頂端是熠熠發亮的星，流川佇足看了一會兒。

有多久沒跟家人過耶誕了？感覺上是很遙遠的事啊……印象中每年這個時候自己在學校的置物櫃都會塞滿滿的卡片和禮物，害得自己要浪費時間是處理那堆麻煩的玩意兒，從國小五年級到高中整整八年！
八年，流川想想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搞不懂……為什麼有這麼多人喜歡自己？有女的，也有男的，被告白的次數多到都可以帶進棺材了。

『真無聊……』那個時候的流川會這麼想。
然而，此時望著那發光的耶誕樹，卻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幸福感充斥在胸口。

愛人的心都是相通的，對吧？

現在的流川竟也能稍稍體會那種，喜歡一個人的心情。

經過第三街的轉角，一群小孩從身邊嬉鬧跑過，像天使一樣純真的笑顏。

流川開始想念櫻木溫暖的笑容───總是能讓自己的冷漠溶化。

重新圍好頸上的圍巾，快步離去，而天使的笑容依然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

────哼，不說就算了，我才不想知道！
────……。
────那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她的？
────高中。
────耶？同校的嗎？
────嗯……
────我認不認識？
────……不認識。
────是喔……
────……。

****

今年日本的耶誕還沒有下雪，剛剛才跟洋平一夥人去鬼混了一下午。回到家後隨手按下答錄機。

七通留言，哪來那麼多人找？

櫻木癱坐在沙發上，重重地吐了口氣，有些心不在焉。

第一通留言是大學裡的籃球隊隊友，提醒自己明天隊長交接要早點到。

第二通留言是空的，顯然是打來的人沒話要說。

第三通留言是晴子，祝自己耶誕快樂。

第四通留言是空的，不知道是誰……

櫻木不經意瞥到牆上的鐘，停在六點十五分的地方，那個時間……好像是流川去美國的班機起飛時間啊……
櫻木刻意不去更換電池，就讓時間停滯在那裡，就讓自己活在…沒有時間的空間裡。

「第一次耶誕節感到…這麼寂寞……」櫻木自言自語，起身去倒了杯水喝。

之前和洋平他們出去的時候，看見晴子和另一個男生在一起。

「下一個情人會更好喔！老是執著於過去的戀情不是辦法吧？」
櫻木想起那天她笑著在自己面前安慰她自己。

然後，心裡浮現的是在離別之前，流川深深看著自己的一眼。

充滿感情的美麗雙眼。

大概是錯覺吧……櫻木這麼以為，他怎麼可能會喜歡自己呢？

第五通留言是空的……

第六通留言是空的……

第七通……
……

聽完所有的留言，櫻木像是意識到什麼，猛然衝向電話機座一把抓起話筒撥號。

嘟嘟嘟~~~~~嘟嘟嘟~~~~~~
「借我錢！」 
「我錢不夠啦！別廢話，快一點！」 
「不要問那麼多，我現在去你家找你拿。」

喀！

碰！

門關上後，屋裡回復無人狀態。
廚房流理台傳來滴答答的聲音，而這點聲響之外，還有另一個───牆上的鐘，和未關緊的水龍頭一樣，滴滴答答地響著。

記得時鐘似乎是很久以前就停了吧？此刻它卻開使運轉了，六十秒一分，六十分一時，運轉著。

不小心又被按下的答錄機，剛結束第六通無人的留言，正在播放著第七通……

「……喂，耶誕節快樂……大白痴，我很想見你……」

1.6 洋平記憶中的花道

認識花道很久了，有十年了吧？覺得他除了那頭耀眼的紅髮外，讓我最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強』。

強，不是指他打架什麼之類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指的是他的意念……算是一種心理建設吧？我不太會講，反正就是我字面上的意思。

花道的媽媽在他小時候就去世了，從小就跟老爸一起生活。
他爸爸很兇……國中第一次去他家就領教過了，在學校也常常聽他在那邊抱怨他昨天又跟老爸吵架啦，又被甩了一巴掌啦什麼的。
不過抱怨歸抱怨，聽他說這些事時，他的眼神是很柔和的，那是親情的愛吧？這倒讓我有點羨慕起他來了。

國三那年他爸爸也走了，因為工作過度疲勞導致肝功能障礙，而且聽說還有心臟病。好像就是先心臟病發作送去醫院才檢查出又那麼多毛病的。

我還記得很清楚，在我趕到醫院時，他坐在病房外，低著頭，表情很平靜。

「洋平，」他說。「一切都結束了，病痛，生活壓力，還有我這愛闖禍的兒子，對我老爸來說，都結束了……」花道很爽朗的笑了。

你不難過嗎？話才出口我就後悔了，這種問題不該問的。

「不，我替他高興。」他這樣回答，眼眶……紅紅的。

我看見那個我沒看過的花道，帶有一點點稚氣的，成熟。

雖然我沒經驗不過我知道感情是這個世界上最傷人的武器，特別是愛情。

花道很堅強，堅強的讓人難以相信……他在真愛面前是怎麼一點一點地怯懦了下來。
這就是為什麼……我不太能接受，但還是鼓勵他去追求那份感情的原因。

如果流川知道了，他們，會幸福嗎？

1.7 後來，在新年的早上……

星期日。

流川睡到自然醒後，便坐在電視機前胡亂轉著電視看。
CNN news、soap opera、talk show……沒有球賽，流川又把電視關了搖控丟一邊，整個人躺在沙發上，伸手撈起地上的籃球在指頭上轉。

『我到底在做什麼……？』莫名的煩躁。沒在打籃球的自己好像什麼都不是，連個人都不太像。

那怎樣才算是個人呢，一個完整的人？

門鈴響了。流川拋下手上的球懶洋洋的去應門，才開了一半的門馬上就有個不明物體撞上來給了一個又大又結實的擁抱。
「Hey！Good-looking guy. Happy new year！」這個"不明物體"是住隔壁的一個很熱情的美國大男孩。他笑起來和櫻木一樣，很陽光，但對流川來說還是差了那麼一點……
即使已經來美國這麼多年了，流川還是無法說服自己習慣這種打招呼方式。
「o…ok…stop it！」流川費了很大的力才把對方拉開。
「I'll go to a new year's party tonight. Do you want to join me？」
「……No.」
「It will be funny！」
「No, thanks.」
「Oh…come on. Believe me！」
「I'm tired. I need a break. Thank you.」

好不容易把人打發走了，流川又躺回沙發上發呆。

是不是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大學打了四年的NCAA，畢業前夕有好幾隊NBA的教練找上自己簽約，都走到這個地步卻開始猶豫了……
流川想不透，夢想就要實現了，NBA的門檻近在眼前，只要自己一開口，一切都會成真。但是為什麼，自己想要的究竟還有什麼？

成為NBA籃壇第一個日裔球員有什麼不好？
實現自己長久以來的夢想有什麼不好？
何謂心裡有一股空虛……好像心臟被刨挖去了一部份，遺落在哪兒了……在哪兒呢？

門鈴再度響起，流川覺得很煩不想理門搞不好又是剛剛那個傢伙又跑來找自己去參加什麼鬼派對。
流川把臉埋進抱枕裡，當作沒聽見。

鈴聲持續作響，頻率越來越密集，接著敲門聲也跟著來了。
「馬的，不識相的混蛋！」流川暗罵，沒好氣的去開門，身體還側了一個角度，以免又是那個沒長眼的"好鄰居"撞進來亂抱人！

「……狐狸？」應該是很遙遠的聲音，此刻卻在耳邊響起。

櫻木花道……

流川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