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狐》

Katy

〈4〉

 

我想見你,卻又不自覺的選擇躲開。

海邊空氣冷冽得彷彿將要凍結,櫻木從口袋中伸出赤裸的雙手搓摩著,輕吁了一口氣,三十七度的白霧佚散在空中,旋即消失不見。

厚厚的雲層稍微透出幾分金芒,溶解了一點膠著的空氣。櫻木沿著岸邊的大石塊向下走,脫去罩在身上唯一一件可以禦寒的大衣,露出麥色的結實臂膀。

「哈啾!」冷不防打了一個噴嚏,現在櫻木身上僅僅只著一件無袖的白上衣和單薄的黑長褲。
「馬的,水怎麼這麼冰!要不是為了討生活,誰要在這種鬼天氣下水?」櫻木暗罵。找了塊大岩石用繩子繫在腰間,然後一步步地走向海水裡,潛入,奮力溯游到這片廣闊的滄溟。

櫻木是在這一方漁村土生土長的小孩,因母親早逝,年僅十歲的小櫻木靠著一身了不得的泳技每天到近海捉魚或挖些貝蛤之類的賣錢來糊口過活,拒絕接受鄰人好心的施捨,他不要別人看不起自己,也就這麼走了十幾年的日子。

紅色的,印象中母親的頭髮也是紅色的。

到現在櫻木雖然不想承認,但自己的確是想念她的。小時候母親總愛將自己攬在懷裡,輕輕地,溫柔地撫摸自己的髮,一種寵愛的手勢。

「花道的頭髮最漂亮了,比媽媽的還漂亮喔!」
「真的嗎?」櫻木仰起小臉,認真可愛的表情讓人疼惜。「那我長大以後也會變得像媽媽一樣美嗎?」
「傻孩子,你是男生,男生要變帥才對。」母親寵溺的指梳他一絲絲鮮活的赤紅。
「媽媽妳會永遠陪在我身邊對不對?」
「媽媽當然會永遠陪在花道身邊,永遠。」櫻木開心的笑了。

母親恬淨的聲音清楚迴盪在耳邊,但關於她的面貌,卻是再也記不起了。

「你媽媽是魔女,因為她的頭髮是紅色的,你是魔女的孩子!你是私生子!!」不知道是第幾次,惡劣的男孩們嘲笑櫻木。
「我媽媽不是魔女!我不是魔女的孩子!也不是什麼私生子!!」不知道是第幾次,櫻木為了這個理由和那些小孩扭打成一團。

自然而然地,打架成了櫻木和其他男孩的溝通方式。

就是這麼認識洋平的。

「你很厲害嘛!」一場架打完,洋平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血漬。「我叫水戶洋平,你呢?」
櫻木有點驚訝,從來沒有其他孩子會這樣心平氣和的和他說話。
「天才櫻木花道。」
「天才啊?」洋平覺得櫻木很有趣。「很高興可以認識你。」

水戶洋平,是自己第一個,以後也會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最好的朋友。

櫻木沒見過父親,也從來不知道他是誰;母親背叛了自己,背叛了彼此的誓言,一個人到海邊自殺,不知為何的───

父母都丟下自己無情的離去,只有這個人,還會留在自己的身邊,支撐著自己不會因此而崩潰。

因為不相信,所以努力去追求璨亮的愛情;因為相信,所以對堅定的友情不以為意。

太容易得到的幸福會讓人忘記去珍惜。

向晚時分,櫻木呆呆的坐在海邊,身旁的網袋同樣裝滿戰利品。從海裡上來後他就這麼發著愣,想著過去,想著現在,想著未來。

天空緩緩降下白雪,每一片,都是稍縱即逝的淚水。

櫻木挑起網袋,履步蹣跚的踏上歸途。

洋平來到櫻木家門口,赫然發現有個不知名的人在那裡等待著。

冬季天暗的早,洋平的視線有些模糊,不過還是看得出面前的是一個全身穿著黑色的人,一個面貌異常俊挺的男子。

「你來找櫻木嗎?」洋平探問,心裡疑惑這名男子不像是這個村裡的人。「他應該快回來了,進來坐嗎?」

對方搖搖頭,轉身就要離去。

「喂,留個名字吧,我幫你轉告他。」 
「不用了。」人影漸行漸遠。
「怪人。」洋平表示無奈,逕自拉開門進入。

「混蛋,你又隨便進來。」櫻木嚷著,音量明顯小很多。
「我拿東西來給你。誰叫你門都不鎖,而且外面在下雪,你叫我在外面等到凍死嗎!?」
「哼,算了。」櫻木躺下,手臂擱在額頭上。
「怎麼了?怎麼說話沒以前大聲。」
「頭痛,可能著涼了吧?」
「我看看。」洋平抓過櫻木的手,掌心測量他額頭的溫度。「靠,你發燒你自己都沒感覺嗎?」
「發燒……原來如此…喔…」櫻木覺得昏昏欲睡。
「真是……」洋平不再多講,主動替他舖好棉被將他安置好,順便去擰了一條濕毛巾來敷在他頭上。
「我沒事啦…你先回去,免得等雪下大你就走不了了。」
「你一個人沒問題?」
「廢話,我這個天才可是不死之身耶!」都病成這樣還說大話。
洋平看得有點心疼,但還是順從的起身回去。「那我走了,好好睡吧!」

真的是很不舒服……櫻木蝦起身子,蜷縮在被褥裡。

冷,皮膚傳來的卻是駭人的高溫。暈眩感,神智遊走在清醒與迷亂間。窗外的風雪越來越大了,想必會帶給村裡一點災害吧?

「唔……」感覺似乎有人握住自己的手,櫻木發出一聲輕吟,混濁的思路同時拼湊出一個熟悉的人影。

「流川?」無意識的夢囈喊聲,眼皮是閉著的,沉重的無法張開。

是在作夢嗎?但感覺為何是那麼真實?

腦海裡的流川握著自己的手,另一隻手撫摸自己灼燙的臉頰。

在黑暗中的美麗雙眼正透著光,他的眼神好柔,柔得讓人害怕……害怕自己會把持不住的葬送在那潭耽美的波光粼粼中……

已經來不及了。

櫻木撐起身體,手覆上放在自己頰上白晰的手背,全身每一處脈搏止不住的顫動。試探性的靠近流川,炙熱的鼻息拂過,唇片相貼,心頭的猛烈震盪。

一個吻。單純的,甜蜜的,情愛滿溢的,一個吻。

好溫暖…頭靠在流川的肩上,將全身的重量都交給了他,無聲的情感交流。

就這麼靜靜相擁,彷彿白晝停滯在地球彼端,彷彿黑夜不再分娩出日陽;彷彿時光凝結在某個瞬間,彷彿這個夢永遠不會結束。

風雪呼嘯。

「雪狐!雪狐出現了~~~~~~」村民們的厲聲吶喊,在這風雪呼嘯的夜───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