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人會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為什麼人要活著?
關於這問題從古希臘時代至今從未能給出一個完滿的答案,對一個普通人來說,這該是哲學家去煩惱的存在主義或人文主義的問題。
但,能說這些問題真的都與普通人無關嗎?當你看到一隻貓或一株野草,你不會想到它們為什麼會在那裡。同樣的,它們也不會想到自己為什麼會在那裡,它們只是為了生活而活著。這就是不同點所在,人是唯一意識到自己存在的生物。一個東西活著是因為「在己」,而人活著卻是「為己」。
為己。人會意識到自己的存在,然後意識到自己的生命,為什麼活著?意識到自己的價值,活著的意義是什麼?意識到自我,「自己」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東西……?
這是一個新世紀的城市人會陷入的迷思。每個人都是在被動的情狀下創造成獨立的自由個體。這種自由,使得人終其一生不斷地做選擇,並為其負責。生活是可以這樣自由選擇的,同時也得為這樣的選擇付出代價。城市人在高度文明中陷落,水泥建築阻隔視線,他們看不見廣闊的天空,一如他們被資本壓製成的狹窄心胸,轉而成為由生活來選擇自由,逃避責任,逃避自我。
自由的選擇,全然的責任,迫使人活出「真實的自我」。
為感覺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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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沒有任何朋友。由於身份的關係,他有很多認識的人,但他沒有朋友,至少目前沒有。雖然跟櫻木算是因"意外"而認識的,但也僅止於認識,流川不希望他會僭越過那條防線,儘管這種事是不能人為控制的,流川也只能希望著。感情事於他是個麻煩,處理關係這種事他不擅長,也不想去擅長,一旦感情出了問題,那不是他的理性可以解決的。所以他決定以理性去和櫻木相處,但這真的可以行得通嗎?
理性是不太可能敵得過命運這種東西的。
走進Runaway的大門,櫻木從沒想過這裡居然變成自己家以外的第二窟,三不五時就跑來這裡喝酒。倒不是說真的喜歡這裡,或許只是因為,來到這個地方可以看見……那個人。
果然,在吧台的角落,黑髮男子靠牆坐著,桌上擺著兩瓶海尼根啤酒,眼神示意他過來。
「Hi,臭狐狸,想不到你也喜歡喝海尼根啊?」櫻木到他身邊坐下。
「死白痴,看你上次在喝。」流川不忘回他一句,推了其中一瓶給他,自己拿起另一瓶斟在杯裡。
「幹嘛還用杯子,耍秀氣啊?」櫻木看著流川喝酒的模樣一臉難以置信。「喝啤酒要像這樣才對!」打開瓶蓋,櫻木就著瓶口對嘴灌下一大口。「啊───這才叫爽快!!」
「白痴。」流川的唇邊漾起一抹淺笑。
上次被酒瓶砸昏(雖然櫻木打死不承認自己有昏倒)被流川"救"回來後,櫻木撥了通電話給流川,說是要請他喝酒答謝他讓自己在他家"過夜"。兩人碰面後,沒想到流川居然帶他來這個他不想再踏進第二次的地方!
「喂……我、我問你,你別生氣喔,你是……你是同性戀?」憋了很久好不容易問出口,櫻木覺得自己背後的衣服幾乎都汗濕了。
「不……」
「那怎麼……說要來這種地方?」
「難道你會怕?」流川斜眼睨櫻木。
「才、才不!我只是問問,哈哈哈~~~~~」櫻木拿起酒猛灌。
「不怕?那想試試嗎?」流川故意靠近櫻木。
「哇───你離我遠一點!!」櫻木嚇得差點從座位上摔下去。
「白痴……」流川移回原來的位置,似笑非笑的看著櫻木過度誇張的反應。
這個人……跟以前遇過的不一樣。流川心想。櫻木給流川的感覺很特別,就像他的外表,都是那樣引人注意。當然,都要三十歲的男人還這麼孩子氣,流川甚為不齒,卻無法否認他這個樣子其實……很可愛。
兩人坐在酒吧裡有一句沒一句的交談著,沉默喝酒的時間居多。一方面是流川不多話,另一方面是櫻木單方面的喋喋不休讓他自己都覺得蠢。在要分手的時候,櫻木不免俗的給了流川自己的名片。
「華爾街?」流川看著名片上的公司地址。「無聊的上班族啊……」
「幹嘛?你有意見喔!?」櫻木對流川的態度略有微詞。「你的呢?」
「我不工作。」流川的口氣聽來好像不工作是天經地義的事。
「什麼,不工作?那你錢哪裡來的?」櫻木睜圓了眼。
「股市。」流川把名片收進皮夾裡。
「……」櫻木看流川的眼神跟在看異形沒兩樣,這輩子他還沒聽過不工作就有錢花這麼好康的事。
「沒事?那我走了。」流川擺擺手,留下櫻木一個人在街頭。
流川給櫻木的印象很深刻,倒不是因為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更別談他長的漂亮這種低俗的理由。自從遇到流川以後,櫻木常常會在夢裡看到他,夢見他在自己耳邊輕聲地說話,說話的內容櫻木已經不記得了,或者在夢中他說的話根本就是模糊不清的。最後他總是會說一句:「自由的飛吧?」,自己的身體就跟著飄浮起來,像是生了翅膀一般,隨著自己所想的方向飛行,然後夢這樣醒了。
這樣幾乎每天都會夢到……要人不印象深刻,很難吧?
接著下來的日子流川從櫻木夜晚的夢中走出,來到他現實的生活。每天中午流川都會開著他的白色跑車到櫻木的公司附近。
「我只是路過……」他每次都這樣說。
「順便來看看白痴上班的公司長什麼樣子。」這種話連上帝聽了都想打他。
「你穿西裝的樣子還不難看……」唷,總算說一句人話。
「不過怎麼穿還是個大白痴。」哇靠!要不是在公司樓下,早就一拳扁過去了!
「餓了……要不要去吃飯?」……。
每天中午流川都會"順便"到櫻木的公司樓下等他出來,每天中午都會這樣吐槽他幾句。就在櫻木忍不住要發飆時,流川就會提出吃飯的邀請,櫻木就算知道流川在耍著自己玩但耐不住飢餓還是乖乖的跟他一起去吃飯。即使在吃東西的時候櫻木還是不忘跟他拌上幾句報復他剛剛的調侃。
或許是一種叛家又戀家的情緒反應,每個離鄉背井出外生活的人都是如此,在異鄉遇到同鄉的人總是希望可以抓住這一點情緣,希望可以跟對方熟絡一點,談談家鄉的點點滴滴,在他方覓得一些思鄉的慰藉。櫻木不是沒有在紐約遇過日本人,但流川的感覺很不一樣,可是哪裡不一樣櫻木又說不出來。跟流川相處自己處之泰然,就連空氣都顯得清新許多,好像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在發酵。
魔力?櫻木自己都覺得這形容很可笑,不過還是暗自在心中感到不可思議。
究竟是哪裡不一樣呢……?
現在,兩人肩並著肩坐在吧台上,一起喝著相同品牌的啤酒。
「工作怎麼樣?」流川問道。
「快被Fire掉啦!」櫻木故意說得蠻不在乎。「去他的美國佬!!」又灌上一大口。「還是待在日本好,真想念湘南的陽光……」
「為什麼要來?」流川堅持把酒倒在杯子裡,仰頭喝了一口。
「什麼?」
「紐約,為什麼來?」
「啊……」櫻木搔搔頭,表情顯得有些困惑。「我也不曉得……從國中開始我就一直省吃儉用的存錢,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想存一筆屬於自己的錢,至於要做什麼倒沒真的去想過。一直不斷地打工、兼差,每天累得跟狗一樣。後來上了大學,一次偶然的機會去考公費留學,沒想到就這樣考上了。其實也不是真的很想出國,既然考上了放棄又太可惜,所以就來了。」櫻木把瓶內剩餘的啤酒喝完,繼續說道:「理所當然一樣,畢業後有了工作,就在這裡待到現在了。仔細想想,我根本不清楚我在美國的意義是什麼。」
「……」
流川靜靜地喝著酒,什麼話也沒說。櫻木似乎也不太懂得節制,一股腦兒的,把這些自己從來不會告訴別人的心事一股腦兒的全告訴了流川。他不曉得自己在流川面前怎麼會這麼不懂掩飾,就像是希望他多了解自己一樣。即使他不問,只要是兩個人獨處的時候,櫻木也會主動講起自己的事,關於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一些往事。流川扮演的就是一個好聽眾,把那些不管有沒有用的東西全聽了進去。聽著,卻也不會主動搭話。
「喔……」沉默了半晌,流川這才開口。
「……幹嘛,那個"喔"是什麼意思?」好似流川看出了些什麼,櫻木有點尷尬。
「你不知道你想要什麼?」
「啊……?」
「其實你想要的東西很多,但你在這裡告訴我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結果是什麼也沒得到。」
「……?」櫻木稍稍皺眉,還沒完全懂得流川的意思。
「真是一個大白痴。」
「啊啊!?」莫名其妙被罵,櫻木差點激得從椅子上跳起來。「臭狐狸你這是什麼意思?」
「實話實說。」流川大膽的看進櫻木眼裡,櫻木只覺得臉上一股躁熱,心臟不規律收縮。
「你對自己不夠坦誠,」流川手指指向櫻木心的位置。「不想做的你去做,想做的你又不敢去做。」
「你……」櫻木下意識的咬咬唇,覺得自己的表面皮肉被流川的話硬生生從靈魂上剝離,只剩一顆赤裸的心。「你……你憑什麼這樣說?」
「你跟我說的那些話,你的工作,你的生活。」
「就這樣?」
「就這樣。」
「我跟你不一樣,你可以優渥的生活不需要工作,所以你才可以用那種該死的口氣對我說話;我們兩個不一樣,你可以那樣頹廢的度日我不行,我還有明天要過啊!」
「明天?」流川哼了一聲。「那都是藉口,都是在逃避。什麼明天?必須要知道明天會怎樣來決定自己今天該做什麼?很抱歉,我不懂。如果我這樣是你所謂"頹廢"的話,如果這樣對得起我自己的話,我選擇頹廢下去。」流川從座位上站起來。「會把自己排除在自由之外的,只有你自己。」
流川忘了自己是怎麼走出酒吧的,他回到住處後就把自己丟上那張純白色的大床上,埋首於枕中。
自己怎麼變得這麼愛管閒事了?別人愛怎麼活關自己屁事啊!剛剛在酒吧的對話還猶言在耳,流川從來不會用那種方式說話,而且也不會說那麼"多"話,更不會像那樣干涉別人的事情。
只能說,櫻木比較不一樣嗎?他有那種足夠的影響力影響自己的言行舉止?櫻木只不過是個無意間遇到的人,兩個人認識還不到一個月!
流川對於人的觀察力是很敏銳的,看得出櫻木是那種典型的上班族男子,生活壓力大,辦公室的日子使他茫然,沒有目標,他表面上情緒個性的放縱都是反向的壓抑,他迷失了自己,他需要的是從他現有的價值觀上解放。
自由,他需要的是自由,從他自己脫離他自身的飛行,自由。
然而在櫻木眼中,流川還看到一個不同的東西,像被矇上一層薄霧似的看不清楚。櫻木眼中有一種揉合溫情與激情的元素,朦朧而迷離的,如藏在薄雲之下的皎潔月光,美好,叫人心醉。在看到那樣神情的櫻木,流川發現他的理性越來越無法自制。
「什麼嘛……」流川喃喃自語,轉頭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燈火交輝的曼哈頓夜景。「只是個大白痴而已……」
流川趴在床上睡著了。
理性真的可以解決任何事嗎?它真的厲害到可以解決人會遇到的所有事嗎?是不是當你冷靜下來仔細思考推理就可以解決掉你目前遇到的所有困難包括……感情呢?理性敵不過命運的擺弄那麼感情呢?
原來感情和命運是如此相似的兩種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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