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你很討人厭?」櫻木終於把心中積怨已久的不滿爆發出來。
流川接收了櫻木惱怒的表情。「哼,你很討厭我?」
「沒錯!」櫻木瞪著流川,無論在何時何地看到那張冷酷俊美的臉,都是那麼令他厭惡。
「那好,」流川放開櫻木,轉過身去。「反正我也不怎麼喜歡你。」
高三那年秋天,楓紅季節。
一個涼爽的假日午后,櫻木很高興地前往市區的咖啡館赴約。靠窗的座位,對面坐的是他追了兩年交往了半年的女友,桌上兩杯咖啡熱氣裊裊,勾勒出戀愛幸福美好的錯覺。
櫻木從中學開始就一直很期盼能夠談一場戀愛。是的,一場戀愛。他希望他的人生中只需要這麼一場戀愛,他會在這戀愛中找到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女孩,然後他們結婚,他們生子,一輩子白頭到老。他知道這念頭有點傻氣有點不切實際,但他始終深信不疑,尤其在他上了高校,遇見這個坐在自己對面的女孩以後,他幾乎認定了她就是那個自己想要相守一生的人,所以他花了快兩年的時間,贏得了女孩的芳心,在她答應了他的追求之後,他以為自己的夢想實現了。
直到現在,對面的女孩怯懦地開口說:「我喜歡上別人了。」
櫻木呆呆地坐在原位,看著女孩開閤的嘴唇吶訥訥地不曉得在解釋些什麼,他整個腦袋嗡嗡作響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最後女孩只說了聲對不起便離開了咖啡館,櫻木隔著透明的玻璃窗看見女孩跑到對街,跑到一個男孩的身邊,不一會兒便哭倒在男孩的懷裡,男孩緊緊地擁著她,擁著那個,剛剛才跟自己提出分手的女孩。忽然,男孩抬起了頭,遠遠地和櫻木四目相接,櫻木看清了男孩的臉,那是一張只要是女孩子都會為之傾慕的帥氣臉龐。櫻木低下頭,看著桌上冷卻的兩杯咖啡,咬住自己的下唇,抓起桌上的帳單,替自己可笑的愛情結了帳。
電視裡的愛情肥皂劇是這樣的。被拋棄的一方在失去愛情以後,總是渾噩度日,要不就行屍走肉、以淚洗面、自殺輕生……
自殺?別開玩笑了!
櫻木在四樓的教室望著窗外,四樓有超過十公尺高,這個高度若從頭部落地的話足以致人於死,但櫻木看著這扇窗卻根本一點也不想跳下去。以往電視愛情劇主角因失戀而尋死的情節每每看得他破口大罵主角是笨蛋,雖然現在的他可以體會失戀那種心情,但他還是不想做出跳樓自殺這種愚蠢的事。
好友水戶洋平見他在窗邊發了很久的呆,很體諒的拍他的肩給他打氣。兩人都沒說什麼話,但櫻木了解他是支持自己的,沒有了愛情,至少還有朋友在身邊,這一點讓櫻木很寬心。
三年級了,櫻木的在校成績並不出色,靠學力考上大學幾乎不可能,再加上失戀帶來心理上的影響,要專心在聯考上似乎是比登天還難的事。所幸因為他高大的身材與精壯的體格,在高中剛入學時就被延攬進了籃球隊。櫻木原本對運動興趣缺缺──他寧可到柏青哥店打小鋼珠也不想放學後留下來練習打球,但球隊經理靠著三寸不爛之舌說服櫻木進社團『試用』一個月,一個月後要是不滿可以退社。櫻木一時心軟答應了下來,沒想到卻打出了興趣,於是就這麼投入對籃球的狂熱當中,甚至還成了隊上的主力球員之一。他優異的運動神經及比賽表現獲得教練及體育老師的青睞,讓師長們決定忽略他爛到沒救的學業成績,一致推薦他進入體育大學就讀。
櫻木捏著手上的東京體大推薦入學合格書,並沒有什麼特別喜悅的情緒顯露在臉上。他一個人默默地走在校園裡,忽然一片落葉掉在紙上,櫻木把葉子拍掉,抬頭看見一棵開滿紅葉的楓樹,忽然想起了那個午后,在他要去赴約的道路上,也是種滿了像這樣的楓樹,那個時候,他還開心得並不知道自己將要面臨的是一個分手的要求……女孩為難的表情,男孩帥氣的長相,冷掉的咖啡還有滿天落葉……
原來自己兩年的努力,比不上男孩一張英俊的臉嗎?
「馬的,長得帥又怎樣?!」
櫻木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怒氣,抬腿狠狠踹向楓樹的樹幹,頓時紅葉如雨般地灑下,整個披散在櫻木的身上。
然後,他的高中生涯,結束了。
打開宿舍房間的門,櫻木粗魯地把自己的行李甩進房間裡,行李砸在地板上發出砰聲巨響。牆邊是一張上下舖的雙層木床,一只大衣櫥,兩張簡單書桌,另一扇門通往狹窄的浴室,這就是整個房間的全部設備,並且顯然,他的另一個室友還不曾來到這個房間。
櫻木擅自選擇雙層床的上舖作為自己的據點,一下子便把自己的私人物品通通整理妥當,他佔了一張書桌,還有整個衣櫥。最後他爬上自己的床,開始打掃那張積了灰塵的床板。
忽然房門喀啦一聲打開,一個人影靜悄悄的晃了進來,櫻木從床上抬起身子,而那人似乎也發覺櫻木的存在,兩人幾乎同一時間看向對方,而且眼裡都有著同樣的迷惑。
「…我是不是在哪裡看過你?」櫻木率先向對方問出口。
「誰知道。」
對方冷淡的表情環顧了整個房間之後,視線又回到櫻木身上。「你下來,我要睡上舖。」
「啊?」命令式的口吻讓櫻木聽了有點不悅,板起臉來瞪著對方。「我先來的,憑什麼要讓給你?」
「這房間是我的。」
「這也是我的房間!」
「我要睡上舖。」
「我管你的!你以為你是誰啊?」
「哼,大白痴!」
「喂,幹嘛隨便罵人啊!你想打架嗎?」身經百戰的櫻木馬上擺出備戰姿勢。
「猜拳,贏的睡上面。」對方提出一個公平建議。
「我為什麼要跟你猜拳?」
「你怕輸?」
「誰怕輸!」
「那就來啊。」
猜拳後的結果是,櫻木必須放棄那張已經整理好一半的上舖床,乖乖地把自己的東西移到下舖去,讓自己可恨的新室友光明正大地睡上舖。
什麼嘛,難不成我要跟這種傢伙同住一整年嗎?櫻木不爽的整理著自己的床舖,眼角餘光瞄到衣櫃附近,發現室友打開衣櫃後皺了下眉,隨即開始把櫻木掛好的衣物一件一件往外丟!
「哇啊───你幹什麼?!」櫻木衝上前把地上的衣服撿起來。
「櫃子一人用一半。」
「那你也不用丟我的衣服啊。」
「不丟出來我要放哪裡?」
「@#$%&……」
災難!櫻木深深覺得自己大學第一年的住宿生活一定會因為這個傢伙而倒大楣!抱著被丟出來的衣服坐在床上,櫻木只能先把這些衣服摺好塞回行李袋裡擱到床邊。
櫻木在大學裡主修籃球,開學第一天得馬上去體育館報到,熟悉自己未來四年的隊友及教練。櫻木迅速把身上的便服脫下,當他換上運動背心時,赫然發現站在衣櫃旁更衣的室友竟也換了一身與自己打扮相近的服裝,白色背心與黑色運動長褲,高窕的身影背對著櫻木花道,一個記憶馬上閃過櫻木的腦中,讓他忍不住便脫口而出:「我想起來了,你是流川楓!」然而話才出口他馬上又領悟到一個事實──這麼說來的話,那他不也就是……籃球隊的嗎?
聽見櫻木突然喊了自己的名,流川才納悶地回過頭,卻看見櫻木抱著頭開始哇啦啦的鬼叫起來,一副天要蹋下來的樣子。
「大白痴……」流川關上衣櫃的門,漠然擦過櫻木身邊離開了房間。
事實也的確如同櫻木所想,流川楓和他是同一科系的同學,也同樣主修籃球。新生報到的時候櫻木不太情願的站在流川旁邊,對剛剛在宿舍發生的事牢騷滿腹;流川反倒是一派輕鬆地站在那裡,絲毫沒有理會櫻木散發出來的怨念眼神。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櫻木很清楚,而事後流川也漸漸在腦海裡勾起了高中時代,關於櫻木花道的回憶。
流川就讀埼玉縣的高中,從小就被栽培成為一名籃球好手,中學畢業後被保送入學,進入一所在高中籃球界以全國四強而聞名的高校。流川高中三年連續三次打進全國大賽,並且曾獲選為MVP最佳球員,全國大學無一不想招攬流川成為校內球隊的主力,但流川卻拒絕了那些數一數二的明星大學,毅然接受了實力只有普通程度的東京體育大學的邀請。
『缺乏挑戰性的球賽,沒有意思。』
流川以此回絕了那些排名全國前幾名的大學。並不是不想成為強大球隊的主力,但是待在東京體大,遇到其他強敵的機會遠大過於待在前四強的大學;並且用自己的實力,帶領一支普通的球隊起死回生,比起身在一支原本就實力堅強的球隊裡拿到冠軍所贏得的信心與榮耀,更甚百倍。流川是活在挑戰裡的男人,他把青春全都投注在籃球上,沒有愛情,沒有友情,他的雙眼所能看見的,只有他自己,以及任何一個比他更強大的對手。
第一次看見櫻木,是在高二那年的全國大賽上。
那年櫻木的球隊打進了全國大賽,成為神奈川的代表球隊之一。在一場決定前十六強的比賽中,流川和自己的球隊在觀眾席上觀看這場比賽,同時也是為了等待比賽結束輪到下一場他們出賽。
流川漫不經心地看著球賽,在他幾乎快要睡著的時候,場邊觀眾忽然爆出一陣歡呼將他給吵醒,他揉了揉眼看清球場上的動向,一抹懾人的赤紅馬上捕捉了他的視線,偶然聽見了身邊隊友的談論,才知道,那個紅毛的小子剛剛演出了一記漂亮的第一時間灌籃,技驚全場。
『哼,小技倆…』流川在心裡不屑道。但接下來櫻木的表現,卻讓原本昏昏欲睡的流川不禁正襟危坐了起來。
一場球賽看完,流川也幾乎摸透了櫻木打球的習性──籃板球很強,速度快,彈力驚人,動作反應都很靈活;但缺點是愛出風頭,老追著球跑,犯規機率高,得分力偏低……
「簡單說,其實就是個才開始學打籃球沒多久的小鬼。」身旁的教練如是說。「不過啊,再給他幾年時間的話,恐怕就可以和你並駕齊驅了。」
教練拍拍流川的肩,給了他一個深不可測的笑容。
球賽結束,櫻木所屬的神奈川代表隊失去了競爭前八強的資格。在流川尾隨著隊友前往休息室準備三十分鐘後的比賽時,巧遇剛結束比賽的神奈川隊迎面而來。兩隊人馬無言地擦過彼此,流川抬頭,正好迎上櫻木那因為輸掉比賽的沮喪神情,汗水從他的紅色髮梢滴落臉龐,只有那麼一瞬間,他們視線交錯又分開。流川回頭再看了櫻木一眼,隨即又轉頭將這一瞬間拋諸腦後。
那個時候的流川,還不知道櫻木花道叫作櫻木花道,也沒想過在將近兩年後的今天,隸屬埼玉縣代表隊的他,會和隸屬神奈川縣代表隊的櫻木,畢業後同樣離開自己的家,在東京都的同一所大學裡,重逢。
不諱言,流川在心裡承認自己當時是蠻欣賞櫻木這個球員的。然而在往後的大學宿舍生活之後,流川又不得不承認,他的確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對櫻木看走了眼。
今天來自櫻木的第五次挑釁,流川終於忍無可忍地出手打了櫻木一拳。
「啊……」
隊友們全都對這一幕傻了眼,包括挨打的櫻木,包括打人的流川。
沉默三秒鐘後,櫻木才爆出一聲怒吼,接著死白痴臭狐狸叫罵滿天飛,兩人扭打成一團,完全忘了現在是在例行練習中。
櫻木和流川的不合在球隊所有人眼中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但流川率先出手打了櫻木的情況,卻還是他們破天荒第一次看到。
傍晚六點回到宿舍,櫻木進門時勾了一下流川的腳踝害他差一點摔倒,趁流川踉蹌的當時搶先衝進浴室裡,關門後甚至還得意的在浴室裡哈哈大笑起來。
「無聊的白痴!」流川低罵了一聲。他們幾乎每晚都會爭著誰先進浴室洗澡,爭到最後為了阻止對方比自己早一步進浴室,什麼稀奇古怪的賤招都能使出來,例如現在櫻木故意絆倒流川,或是像前一晚,流川先踹了櫻木一屁股讓他跌得狗吃屎,這些全都是為了方便自己搶得浴室優先使用權。
浴室的門早已鎖上,流川沒有辦法,只得躺在自己的床上,等櫻木慢吞吞的把澡洗完。
嘴角的裂傷還疼著,那是今天練習時櫻木留在自己臉上的傷痕。但是今天有點不一樣,流川一邊觸碰著自己嘴邊的傷口,一邊回想著自己住進宿舍一個月以來的生活,似乎從來沒有和櫻木和平度過一整天的經驗。
『大白痴在幹嘛?』今天第一次挑釁,流川完全無視櫻木的舉動。
『大白痴在想什麼?』第二次挑釁,流川給了櫻木一個白眼。
『大白痴腦子壞了?』第三次挑釁,流川不只給白眼,跑步時還順便踩過櫻木的球鞋,把他氣得哇哇大叫。
『大白痴有毛病嗎?』第四次挑釁,流川青筋迸現,想用眼神直接殺死他!
『大白痴到底哪裡看我不順眼?!』
第五次,拳頭直接吻上了櫻木的臉。
從入學第一天起流川多少可以感覺得到櫻木對自己有點不滿,但他並沒有放在心上。漸漸,櫻木開始在球場上故意做小動作影響他練習;漸漸,任何事情櫻木都要刻意搶在他面前做;漸漸,櫻木扯流川後腿的次數越來越多。流川始終漠視櫻木這些幼稚的舉動,他以為總有一天櫻木玩膩這些無聊把戲後就會自動放棄,沒想到隨著時間流逝,櫻木的舉動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忍耐,像一把利刃擱在心口上。對這些事流川當然並不是太好受,但他總是想忍忍就算了,心想既然對方愛耍白痴就讓他去,沒必要多作理會。以往也曾經有同學或隊友看自己不順眼,拚命的找自己麻煩,不過最後還是敗在流川顛撲不破的萬年冰山臉之下,從來沒有人能夠輕易動搖他。
直到今天那一拳落在櫻木的左臉頰上,他知道,自己完蛋了。
然而櫻木,他還是不知道櫻木究竟是對自己有什麼不滿,也不知道,櫻木對他的不滿,包括他那張五官俊逸的臉。
因為那張臉,流川並不缺乏談戀愛的機會,雖然他從沒想過要談戀愛。
但看在櫻木眼裡,那張臉招惹了女孩們前撲後繼的傾慕,勾起他高中時代那份極不愉快的回憶。
櫻木自稱堂堂男子漢,不喜歡計較臉皮這種事,卻每每看到流川的臉就要怒火中燒,特別是那張臉擺出一副瞧不起自己的樣子時,更令人惱怒!
唯我獨尊,這是流川給櫻木的印象。高中身為籃球隊員,在十六歲那年夏天準備進軍全國大賽前,免不了被學長們惡補了許多全國知名高中籃球員的個人資料。
就是在那個時候知道流川楓這個人的。
或許有那麼一點人如其名。櫻木跟著隊友坐在觀眾席上,當埼玉縣代表隊出場時,不需要學長提醒,櫻木第一眼就認出流川的身影。
「好好看著他,將來他有可能就是你的對手。」教練特意提醒櫻木。
「老頭,你說錯了,應該是他將來一定會成為本天才的手下敗降,哈哈哈!」
「喔?這麼有自信啊……那麼等下就讓你來評論一下他的球技,如何?」
「那有什麼問題!」櫻木拍拍胸脯,信心十足。
但比賽到了下半場,原本聒噪的櫻木沉默了。球場上揮汗奔騰的流川全副武裝集中了精神,火力全開的表現讓全場觀眾忘情地喊叫他的名,控球權在流川手上,銳利的眼光射向前方的籃框───他要靠單打得分!
彷彿被這樣的流川感染到那份激昂的執著,櫻木覺得自己全身幾乎快要顫慄起來。場上的流川面對敵方緊迫盯人的防守,眼底沒有絲毫畏懼,他改變了自己運球的速度,彎下腰以強硬的姿態要衝過對方的防守,卻在進入禁區之前拉了回來,閃過一名試圖從右側抄截的球員,趁敵方鬆懈以後再一次進攻,面臨對方中鋒與前鋒的合力阻擋,原本打算扣籃的流川突然一個低身反手,穿過兩人防守中間的空隙,漂亮上籃得分!全場因為流川出色的表現瞬間熱血沸騰了起來。
「進攻之鬼,只要知道他的人都習慣這麼叫他。櫻木,現在你對進攻之鬼有什麼看法?」教練一臉笑容的問著看傻了眼的櫻木花道。
櫻木沒有回答,或者說,他已經無心於回答,視線只停留在那唯一安靜的角落。
流川楓,他站在球場的中央,不把觀眾為他的熱情吶喊放在眼裡,他仰起頭,看向懸在上方的計分板。一種不容擊垮的驕傲與尊嚴,一個唯我獨尊的男人,那背影,那汗水,那自信,成為一份難以忘卻的記憶,印在櫻木的腦海裡。
了不起,以男人的眼光,櫻木肯定自己是佩服他的。
但是現在,櫻木深信,自己當時一定是瞎了眼!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人?!』
不知道是第幾次,櫻木在內心咆哮著對流川的不滿。
流川的生活習慣並不是不好,櫻木想,或許那傢伙根本就不適合跟別人住在一起,所以現在自己才會覺得跟他住同一個房間簡直是痛苦之至!
每天早上起床時,如果櫻木先醒來,那麼基於道義他也會順便喊流川起床。流川除了籃球,他的另一專長就是睡覺,也許櫻木可以不承認流川球技比他強,但他絕對不能不承認流川的睡功無人能比!要叫流川起床光靠叫喊沒有用,櫻木一定得爬到流川睡的上舖,先撤掉流川的棉被,然後扯住他的睡衣使勁的搖,開始在他耳邊以高分貝的噪音開始morning
call,有時候是大聲叫罵,有時候乾脆學雞叫。最有效的一次,是櫻木在流川耳邊高唱國歌,五音不全的程度和正經八百的歌詞不只讓流川睡意全消,連拳頭的力量都比平常要來得重,差一點沒把櫻木從上舖打翻在地。
但如果是流川先醒來呢?那麼他就會一腳踩動櫻木的身體一邊喊大白痴起床,要是櫻木仍舊睡得像死豬,流川就會直接抄起自己的籃球,狠狠砸到櫻木身上再順便用力踹他一腳,保證他馬上醒來。
換句話說,無論如何,每天早晨櫻木都得先挨流川一頓打。
到了晚上,待在房間的時候,櫻木喜歡抱著漫畫書窩在床上看,流川則在書桌前讀他的籃球雜誌。該是難得寧靜的時刻,但不需要幾分鐘兩人又可以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起來,例如流川翻雜誌的聲音太吵,櫻木的笑聲太刺耳,CD
PLAYER要放日文歌還是英文歌,窗戶應該開到多大,幾點要熄燈睡覺……兩人幾乎無所不吵,直到吵得過火驚動到隔壁間的學生來敲門,兩人才會善罷甘休各自上床就寢。接著黎明後的早晨,同樣的事再度重演,日復一日。
對於這些事櫻木當然不可能忍氣吞聲,只能趁球隊團練時,用盡所有他想像過的各式各樣卑鄙手段,設法防礙流川練習當作報仇洩恨,並自認這樣的行為是理所當然,也從來不曾想過……
「你這樣是不是太小氣了啊?」
洋平感到有點好笑的看著眼前義正嚴辭的好朋友。
「小氣?哪天要是讓你見識過那傢伙,你才知道什麼叫小氣!」櫻木忿忿抓起桌上的紅茶,一口氣咕嚕嚕喝下大半杯。
「哈哈,聽起來感情好像很好的樣子。」洋平打趣道。
「噗咳──」櫻木連忙掩住口鼻,適時阻止差點噴出來的紅茶。「你不要給我開玩笑!!」
「誰開玩笑,我可是很認真的在說。」洋平點燃一根香煙,吞雲吐霧了起來。「看來你對宿舍適應得還不錯嘛,花道。」
「明明是適應不良!」櫻木用力搥了桌子,茶杯在桌上抖動一下又靜止。
「是嗎?」洋平把煙刁在指間,意味深長的說:「不過從我們剛見面到現在,你一直都在講他的事啊……」
櫻木努了努嘴,無從辯駁。洋平笑著捻熄手上的煙,看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覺得異常有趣。
「那傢伙長得很帥,」櫻木忽然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很多女生都喜歡他。」
「喔?」
「不、不過本天才長得比他帥多了,又這麼有男子氣概,對不對?洋平?」
「我怎麼知道?我又沒看過他。」
「……」
「放心啦,你很帥!」敷衍的口氣。
「……」
「怎麼,你想到什麼嗎?」
「…沒,才沒有。」
「你討厭他啊?」
「當然。」
「因為他長得帥?」
「是…呃,不,因為他的個性實在太爛了!!」
「喔……那就是因為他個性爛,又剛好長得帥,所以被你討厭?」
「也不是…嗯……唔,反正討厭他就是啦!」
「吶,花道,你知不知道人是要互相體諒的?」
「什麼意思?」
「這是你第一次跟外人一起住,對吧?」
「唔……」
「不想嘗試一下理解對方的心情嗎?對他好一點,這樣對你也好,不是嗎?」
「死狐狸又沒對我好過,我幹嘛對他好?」
「所以說試試嘛,一年的時間,幹嘛跟自己過不去?說不定你對他好以後,他也會知道要對你好。」
……
「要是他沒有怎麼辦?」櫻木動搖了。
「那就回踹他一腳,你還多的是時間報仇。」洋平拍拍櫻木的肩,笑了起來。「如果真的那麼討厭他,那就乾脆直接對他說。」
可能自己不是真的那麼討厭他?櫻木想了很久,一直想到跟洋平分別後回到學校宿舍,進房後看見流川窩在棉被裡睡覺,想到早上喊他起床時還是老樣子挨了他一拳,不禁朝他的背影作鬼臉吐舌頭。
流川不知道櫻木對他的厭惡,跟他之前所遇過的那些看不慣自己鋒芒畢露的人有什麼不同,所以他以為只要像以前那樣把對方當成空氣,不去理會就沒事了。
直到那天他終於忍受不了挑釁而先打了櫻木。
『見鬼!!』
對於當天的行為,流川只有這兩個字可以形容。
究竟是因為那天自己的脾氣難得失控,還是因為,對方是櫻木的緣故……?
這是流川第一次和別人同住一個房間。
一向不擅於和人相處的他,進入大學以後更顯得笨拙,而在他最能毫不保留的真實流露自我個性的時候,卻只有在那個人面前。
在遇到櫻木之後。
流川躺在床上,很難得的失了眠。今天又跟櫻木打了一架,當這場架結束,流川氣喘噓噓的瞪著櫻木,用眼神不斷罵著大白痴大白痴大白痴,但櫻木在接收到他的眼神,哼了一聲之後,伴隨而來的卻是一個大喇喇的笑,彷彿剛打完的是一場勝利球賽,那種驕傲、自信又狂妄的笑容。
櫻木究竟在想什麼?流川從來就不懂。但心裡似乎有某種東西,漸漸崩解在這樣的笑容當中,好像再也無法對他視而不見,甚至還有一股衝動想要拉他一把,讓他和自己並肩在球場上飛翔。流川為自己這種可笑的念頭翻了白眼。
響亮的鼾聲從下舖傳上來,流川皺起眉,探頭往下看櫻木亂七八糟的睡相,很難看,但卻是真實的不做作。
討厭櫻木嗎?不知道……也許,不是那麼討厭?
內心是這麼想的,然而言語是否就能因此而作為自己真正心意的代表呢?
這天,流川感到很煩躁。因為不論是上課還是練習,總有人來打擾他。雖然對於櫻木在練習中不時的騷擾挑釁已經很習以為常了,但這並不表示別人的打攪他同樣也可以平心接受。
「流川,又有人找你啦!」
球隊經理在門邊呼喊著流川,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流川不耐煩的拋下球來到體育館門口,果然,又是一個嬌羞的女孩等在外頭。
「滾!」
女孩還未表出來意,流川馬上寒著一張臉不客氣的趕人。女孩被流川的怒氣給嚇著了,連話也不敢說便匆匆逃走。
回到場上,隊員們都用不懷好意的眼光看著流川,流川一一把他們逼視回去,視線不經意掃到櫻木身上,卻發現櫻木一臉平靜毫無波瀾,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年前的今天,自己在做什麼呢?
櫻木漫不經心的把球練完,一點也沒在意流川被女生打斷練習叫出去表白的事,因為他的心裡有一件更令他介懷的事。
早上他接獲一通電話。一通來自,他以為再也不會見面的女孩的電話。
女孩在東京就讀短大,她知道櫻木現在也同樣在東京唸大學,所以她聯絡了他,希望能有個見面的機會。
而櫻木答應了,因此他的今天忐忑不安的心情也有了理由。
好不容易捱到練習結束,櫻木急忙更衣,推拒了隊友們晚餐的邀請,連忙趕到定點赴約。
因為今天是情人節,所以街上成雙成對的情侶特別多。
他們坐在咖啡店的窗邊,看著玻璃另一邊來來去去的情侶們,顯得有些尷尬。
「櫻木君現在過得還好嗎?」女孩問。
「還…還可以,妳呢?」
「應該也算不錯吧。」女孩苦澀的笑了笑。
「那個……今天不是…不是……」櫻木紅著臉不知道該如何問出口。
「你是想問我為什麼情人節約你出來嗎?」女孩笑。「櫻木君還是像以前一樣,一緊張就會臉紅,說話結巴。」
「哈,是啊……」櫻木有點不好意思的乾笑兩聲。「妳男朋友呢?」
「男朋友?」女孩抿起嘴唇。「我現在沒有男朋友。」
『楓,如果交了女朋友,要記得趕快帶回來給媽看喔!』
高中時,流川的母親曾在餐桌上這麼對他說過。
那時流川只是靜靜地吃著飯,沒有多說什麼。女朋友?流川的人生裡並不存在這三個字。要是有人問他喜歡的女生類型是什麼,他還是只會回答籃球。對流川而言籃球等同喜歡的代名詞,別無其他。戀愛,被流川視為是阻礙他籃球之路的一種麻煩。
所以他對女生的告白一再的拒絕、拒絕再拒絕。
特別是今天。
流川擦著濕潤的頭髮從浴室裡出來,今天不需要跟櫻木搶浴室,房間裡只有流川一人,練習一結束櫻木就匆忙離開了,根本也沒人曉得他去了哪裡。
「搞不好是跟女友約好要度過一個浪漫甜蜜又瘋狂的情人夜。」
更衣時,其中一位隊員如是猜想,一群人聽了馬上詭異的笑了起來。流川沒有理他們,默默換好衣服後逕自回到宿舍。
那白痴什麼時候有女友了?流川有點介意剛才那些關於櫻木的談論。好歹和櫻木同住了有一個月之久,但也從來不曾發現櫻木有過任何熱戀中的跡象。
『談什麼戀愛,打籃球比較重要……』
流川打開剛從餐廳買來的晚餐,邊吃邊開始閱讀最近才買的籃球雜誌,不再想其他關於戀愛或櫻木的事。
「因為那個時候,櫻木君經常為了籃球練習而不能陪我,讓我覺得很孤單……」
櫻木靜靜地聽著對面的女孩,訴說著分手的緣由。
「我知道你很喜歡我,也知道你為了想跟我在一起做了很多事,你對我那麼好,這些都讓我好感動……但是,我無法理解你們男生那種為了夢想把自己全部投入的心情。你總是對我說,就要比賽了,練習增加了,所以只能等練習完或是有空的時候才能陪我……我知道你有苦衷,但我是女孩子,女孩子都怕寂寞……」
「所以,那個時候的我不懂事,櫻木君…我真的很抱歉……」
櫻木表情凝重的聽著這番話,什麼也答不上來。他想起一年前的情人節,用自己存了很久很久的零用錢,買了一份昂貴的禮物送給她,她當時開心靦腆的微笑在腦海中浮現,現在卻覺得那笑容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其實,你是一個很好的男生,是我太差勁了。這件事我想了很多,現在還這麼說也許有點厚臉皮,但是……」
女孩覆上櫻木的手背,期盼的眼神看著櫻木。
「如果櫻木君還喜歡我的話,能不能……讓我們重新來過?」
當櫻木回到學校時,早已經超過宿舍的門禁時間了。
被舍監責備了一頓後,櫻木不耐煩的回到房間,打開門,卻發現流川還沒睡。
「白痴,這麼晚?」流川還以為櫻木真的去狂野一夜不會回來了。
「想睡就去睡,又沒叫你等我。」櫻木口氣很差的回了流川一句。
「沒人要等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大白痴!」
「哼,死狐狸!」
櫻木把自己關進浴室裡。暖熱的水柱沖刷在赤裸的肌膚上,洗去了身上的髒污,卻洗不淨他複雜紊亂的心情。
『讓我們重新來過,好嗎?』
……
『……不,對不起,我不能。』
『是不是你有喜歡的人了?』
『…沒有,但是我不能。』
「你沒有喜歡誰嗎?」一出浴室,櫻木劈頭就問了流川這句。
「誰?」流川一臉莫名其妙。
「我在問你啦,什麼誰!」
「籃球。」
「籃球又不是人!」
「不行嗎?」
「當然不行!」
「誰理你。」流川背過櫻木,繼續做他自己的事。
櫻木瞪視著流川的背影,他沒有忘記今天流川拒絕女生告白的事。
「為什麼不交女朋友?」
「關你什麼事?」這白痴今天吃錯藥?
「哈,難道你是同性戀?」
「白痴!」哪裡來的結論?
「那幹嘛不交?」
「……」
「喂,說啊。」
「打籃球比較重要,女人還要陪,麻煩死了。」
無心的話,卻讓櫻木震驚了。
眼前的流川,是否一直以來都跟自己有著同樣的心情?那種,為了籃球投入全部自己的奮力不懈,幾乎忘了身邊還有什麼是需要自己去照顧的。差別只在於,流川很明白他願意為了籃球不顧一切,直接捨棄了其他東西;而自己卻不明白自己的能耐,以為在籃球之外還能夠保全自己的愛情……
「哈哈,是啊,你說得沒錯……」櫻木忽然笑了起來,頹坐在自己床上。「如果要我為了戀愛放棄籃球,不可能吧?」
聽出櫻木的聲音有點怪,流川轉身看向他,只見櫻木垂著頭的沮喪神情,跟球場上那意氣風發的他很不像。對這樣的櫻木流川看得很不順眼,很想罵罵他,也很想把他整個人提起來狠揍一頓教他清醒。
而流川也真的這麼做了。
他蹬開椅子走到櫻木面前,拽住櫻木的上衣把他提起來,櫻木還來不及意識到流川要做什麼,左臉頰就挨了一拳。長久以來的打架經驗讓他不需思考就直接揮拳回敬流川一記,兩人就這麼在房裡結結實實地打了起來。
「你知不知道你很討人厭?」在打架中,櫻木終於把心中積怨已久的不滿爆發出來。
流川接收了櫻木惱怒的表情。「哼,你很討厭我?」
「沒錯!」櫻木瞪著流川,無論在何時何地看到那張冷酷俊美的臉,都是那麼令他厭惡。
「那好,」流川放開櫻木,轉過身去。「反正我也不怎麼喜歡你。」
突兀的結束了這場架事。櫻木對於打到一半突然熄火的流川有點摸不著頭緒,今天自己心情是不太好,剛剛也的確是打到氣瘋了所以才說出討厭這種話。櫻木沒想過要把話收回,也覺得這些話的內容應該不算有什麼錯。
但聽了一整天女生告白的流川,突然聽到有人對他說討厭,這還真讓他有點不適應。
『嘖,討厭的傢伙……』
這一夜,兩人幾乎懷著同樣的心情入睡。
言語上是這麼說的,然而言語是否就能因此而作為自己真正心意的代表呢?
如果要問櫻木最喜歡的朋友是誰,他會毫不猶豫的回答水戶洋平。水戶是他從國中開始就認識的死黨,即使現在兩人就讀不同學校,但聯絡交往依舊很頻繁。
如果要問櫻木對洋平有多麼喜歡,他最多只能回答好朋友、好哥兒們,就像家人一樣,再多也想不出來了。
對櫻木來說,這是他和男人之間最大的可能,沒有例外,也從沒想過有誰可能是那個例外。
櫻木擁有大而化之的性格,不論跟誰都處得來,所以對身邊的人從沒有什麼特別的喜好厭恨。然而流川。流川是他第一個覺得難以相處的人,但看在隊友眼中他們分明是一拍即合的冤家,除了櫻木,從來沒有人可以這麼接近流川。
這算什麼?櫻木不懂得為什麼他跟流川天天吵鬧打架卻可以被說成是感情融洽。他討厭死他了!討厭到在球場上不願跟他配合、不願傳球給他、不願跟他肢體碰觸,更不願屈就於他那種鄙夷的眼光!所以櫻木決心要贏過他,不論在球場上,不論在哪裡,都要超越他,讓他一輩子都會記著天才櫻木花道的厲害!
「喂,不是我要說……這聽起來真不像是你討厭他。」
有一次洋平這麼說,結果把櫻木氣得免費奉送一記頭槌。
櫻木就連在心裡也不願承認,自己其實很在意一切關於流川的事。
包括他可以為了打籃球而不交女朋友。
像是隊友們對流川的評語:
『長得那樣一張臉竟然不交女友,真是浪費……』
櫻木始終看著流川白晰俊美的臉,越看越生氣,卻又忍不住要想,那波瀾不驚的表情底下,對人的感情能夠熱烈到什麼程度?
「看什麼?」被櫻木看到煩了,流川終於出聲打斷櫻木的視線。
那日的『討厭宣言』對兩人的住宿生活並沒有太大影響,兩人的相處模式依然故我。但彼此在心情與態度上都有了一點點不同,是什麼樣的不同,他們也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只知道有某種東西在慢慢地變,以他們的粗心無法察覺。
也許所謂的『我討厭你』和『我喜歡你』,意思截然相反的兩句話,在人心理上造成的化學變化其實是相同的?
「你以後也不想娶老婆嗎?」櫻木問得認真。
「問不煩啊,你?」又來了。
「問問又不會死。」
「那沒有答案也不會死。」
「啊?哪有這樣的!你沒聽過有問必答嗎?」
「你不要問就不用答了。」
「什麼話!還是說……你怕我知道你是同性戀?」櫻木一臉壞笑,像是抓到流川什麼把柄似的。
「你很無聊,白痴!」
「哈哈,我說對了?」
「是不是都與你無關。」流川白了一眼。
「那就是了嘛!有什麼不敢承認的?本天才很開明啦,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櫻木剎有其事的拍了拍流川的肩,忘記自己平常連碰一下流川都要大叫手會爛掉的習慣。
「對象是誰?」櫻木好奇的問。
「什麼?」
「喜歡的對象啊!」
「……」這白痴今天怎麼這麼愛抬槓?
「是籃球隊的?還是其他部門?或別的學校??」
「…如果我說是你,你要怎麼辦?」
「……」
一句話就可以把好奇心殺死!以櫻木的腦袋無法消化這樣的對話,瞬間自動斷線停止運作。
「噗嗤!」
突然看見流川背過身去,雙肩不住顫抖,這個舉動喚回了櫻木的理智。流川在笑?那個萬年冰山男在笑?櫻木這才驚覺───死狐狸根本是耍著他玩的!
「你…你笑個屁?!」櫻木氣得面紅耳赤。
「白痴,你當真了。」
「我沒有!」
「你當真了。」
「我說了我沒有!」
「你有。」
「沒有!」
「有!」
「沒有!」
……
那天的對話讓櫻木耿耿於懷,想忘也忘不掉。
即使他知道那些都只是流川的玩笑。
後來只要櫻木看見流川,就會不自在的馬上把臉轉開,他不懂自己現在怎麼一看見流川就會臉紅。那明明就是個討厭的傢伙啊!看見自己討厭的人卻臉紅,這……這太不正常了吧?!
在流川面前覺得渾身不對勁,櫻木索性開始不理流川。練習時不再故意對流川挑釁,回到宿舍後也乾脆把浴室先讓給流川用,晚上他們不再做無意義的爭吵與打鬥,他甚至一句話也不對他說。
這一點讓流川非常不滿。他不曉得櫻木發什麼瘋,突然把自己當成透明人般的視而不見。不再有人防礙自己練習雖然是值得慶幸的事,但流川一點也不高興。被櫻木忽視的感覺很差,他根本不想跟櫻木玩『相敬如賓』這一套,他寧願櫻木像以前那樣對自己大吼大叫,然後隨時衝過來跟自己大幹一架的那種痛快。
他希望他眼中有自己的身影。
但他們是什麼?室友,隊友,還是……朋友?
有朋友互相說討厭的嗎?
所以即使心中有再多不快,流川也不認為自己有那個資格去過問櫻木對待自己的態度。
一種陌生的感覺逐漸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沒有人知道他們是怎麼回事,因為就連他們自己也不怎麼清楚。
球季即將開始了。一年級當中只有櫻木和流川被選為主力球員,教練特意把他們一起叫來,指導他們在比賽中應當如何和對方好好配合。
他們併肩站在教練跟前,靜靜聽著指示,偶爾視線擦過對方的眼,又迅速錯開。在這一幕下,他們幾乎同時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對方時,內心湧起的那種驚嘆,那種讚佩。
教練很早就看出來了。櫻木籃板球驚人,流川得分力卓越,兩人無論是速度或彈力各方面都是無人能及的,一旦讓他們搭檔,相信要打進全國四強就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也就是說,未來四年,在籃球場上,他們都再也逃不開彼此了。
然而球場之外。
不只是流川。對於這樣的相處狀態,櫻木竟也覺得異常難受。
──喂……怎麼,我不再對他那麼壞以後,反而自己也沒有好過到哪裡去?
──現在我們已經不會吵架打架了,可是為什麼覺得日子比以前還難過?
──流川他……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等遲鈍的櫻木發現以後,流川的一切早已進駐他心裡,很深…很深了。
可他什麼也不能說。
一旦說了,就會毀了自己,毀了那個長久以來所以為的真正的,自己。
他選擇沉默以對。
男人嘛,籃球是絕對比什麼狗屁戀愛還要重要的!曾經做錯的事,沒有理由讓它再錯第二次。
所以他在球場上和流川成了黃金搭檔。他開始學會怎麼傳球給他,學會怎麼替他製造得分機會,學會彼此以眼示意,學會默契,學會一起創造勝利。他們贏了一場又一場的比賽,汗水、熱情、笑容、掌聲,他知道,他會一輩子記得自己和流川打過的每一場球賽,記得每一次和流川的精彩配合,記得每一個光榮驕傲的時刻。
同時,他也會一直記得那夜兩人一起開的玩笑。明白,玩笑怎麼能當真?
但如果這不是一個真的玩笑呢……?
流川以為,自己是那種會為理想完全犧牲奉獻的人。
如今這樣的認知並沒有變,只是他把自己對籃球的愛,在不知不覺中,也給了櫻木一點點。
我們愛著家人,愛著朋友,愛著情人。我們知道自己愛,但是有的時候我們忘記了,因為他們對自己一時的傷害,讓我們生氣難受得忘了自己其實很愛他們。
忘了愛,所以我們才會說『討厭你』。
不見得是真心的。
流川如此。櫻木如此。
他們攜手拿下了全國第二名的成績,臉頰上的汗水散發出晶瑩耀眼的光。群眾在球場上歡呼著,茫茫人海中,他的視線尋見了他,毫不猶豫,他們走向彼此,一個深切的凝視之後,是再也掩藏不住的喜悅擁抱。
帶著自己最引以為傲的信念,他們一起走過了一個夏天。
或許一切都沒有變,又或許它變了,只是我們自然而然習慣了這種改變。
時序入秋,枝梢上的楓葉由綠轉紅。
初曉的陽光穿過玻璃窗,照在櫻木臉上。他皺眉醒來,一臉迷茫的看著頂上的床板,流川就睡在那床板之上,等待自己喚他起床。
打開緊閉的玻璃窗,櫻木朝窗外伸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早晨的空氣很好,窗外的草坪種了許多楓樹,又大又紅的五爪楓葉在微風中搖曳著,似曾相似的景色。
櫻木記得一年前的自己曾如此痛恨過這樣美的景色,但是現在再一次見到這風景,只覺得美好又幸福。
「喂,起來了。」櫻木掀開蓋在流川身上的薄毯,搖他的肩膀。
「嗯……」流川摸索著把撤掉的薄毯抓回自己身上。
「醒了就不要裝死啦,臭狐狸!」櫻木不死心的繼續搖動流川。
「……」流川張開茫然的眼,盯著眼前的櫻木。
觸到流川的眼光就像是意識到什麼,櫻木急忙跳下床,在嘴裡嘟嚷著再不快點上課就會遲到,卻來不及掩飾自己泛紅的耳根。
「大白痴……」
流川坐起身,看著櫻木匆匆躲進浴室裡梳洗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起床氣一下子就消失了,心情突然變得很好。這才想起,原來兩人同宿的這大半年時間以來,早晨醒來所見的第一個人,一直都是櫻木花道;原來早晨醒來後第一眼看見的人是他,感覺竟然是那麼的好。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所以無論什麼樣的日子都是平凡的。
平凡然而幸福。
一聲哨音劃破寂靜的體育館,開始了一天的熱鬧。
跟往常沒有什麼不同。
但流川感到自己的眼皮不斷地在跳動著。
他不迷信,不過這樣的生理異象還是讓他忍不住猜想是否有什麼事即將發生。
「謝謝教練!謝謝各位!」
晚間六點,隊員們整隊齊呼,結束了今天的練習。
大家鬧哄哄地在更衣室裡換衣,流川早一步整裝完畢先行離開,櫻木見他走出更衣室,便趕緊套上T-shirt,追上流川的腳步。
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的在走廊上前進,直到流川打開房間大門時,櫻木大叫一聲「死狐狸!」接著抓住流川的胳臂往後扯,流川一個重心不穩踉蹌地往後跌,突如其來的危機意識讓他反手回抓櫻木的手臂,結果兩人雙雙跌在房間地板上,房門正巧碰地一聲關上。
「大白痴你幹什麼?」流川瞪著櫻木,剛剛跌倒時撞到的膝蓋還疼著。
「今天浴室我先用!」櫻木揉著被撞到的手肘。
「你──」
正準備反唇相譏的流川忽然愣了,櫻木究竟有多久沒有像以前那樣和他搶過浴室了呢?
「看……看屁啊你?本天才想先洗澡不行嗎?!」為了掩飾自己的窘境,櫻木紅著臉大嚷了起來。
「哼。」流川沒表示任何意見,但內心卻正為這樣的事態發展而翻湧。
「哼什麼?」
「之前為什麼不理我?」
「…呃?」
沉默。
兩人各自坐在地板上,房間裡沒有燈光,櫻木在黑暗中看見流川灼亮的眼神凝視自己,這次他不想再逃避。
「我很討厭你。」櫻木說。
「……」
「你,是個爛人!」
「……」
「可是那是以前。」
「……」
「我現在對你……並不討厭。」
「……」
「喂,你不要不說話。」
「白痴。」
「什麼嘛,臭狐狸!」
「大白痴!」
流川執意罵道,櫻木氣得握拳就要揍過去,但不一會兒又放下拳頭,漸漸笑了起來。
「喂,握個手吧。」櫻木朝流川伸出右手。
「做什麼?」
「你說做什麼就是什麼。」說出這句話的櫻木,臉上有著無比燦爛的笑容。
「……」
流川盯著櫻木寬厚的手掌,然後毫不猶豫的伸手握住。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觸到彼此的手,一股溫熱在相覆的掌心之間流動,於是曾經有過的厭惡他們再也想不起,只剩下一個被期待的未來還在等待。
『我討厭你。』
一句被遺忘的話深深埋藏在心裡,他們從來沒有和對方說過愛,也沒有過任何愛的表示。但是他們明白,他們擁有同樣重要的東西,同樣的信念、理想;他們同樣身為男人,緊握的雙手是他們最大的可能。
有什麼是可以比愛或不愛還要重要的?
只要我的眼中還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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