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

Katy

 

 

……
……
『……從很小的時候我就開始夢想著,等我長大一定要賺很多錢,然後買一棟漂亮的大房子,也許養隻小狗或小貓,跟一個……我最心愛的人住在一起……』
……
……
……



「大白痴。」流川輕聲打招呼。
「啊……」熟悉的語調,讓原本低頭發呆的櫻木不禁抬起頭來。「怎麼是你?」他很驚訝,眼底湧出一抹藏不出的歡喜。

耀眼的紅髮,唇邊的笑意,陽光的氣味,流川確定,眼前這個人還是自己記憶裡的他。

「要回來之前怎麼不先告訴我?」
「……臨時決定的。」流川拉開櫻木對面的椅子坐下。「等人?」
「啊……嗯。」櫻木手忙腳亂的把桌子收乾淨。「要不要喝點什麼?我叫服務生來。嘿!小姐,這邊!」櫻木向櫃台招招手。


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即使過了十年,記憶依然如昨。流川彷彿還可以看見十年前,同樣陽光燦爛的日子,同樣街角的小餐廳,同樣靠窗的位置,櫻木第一次約自己出來,落座在這裡的場景。



高中時,流川對櫻木的最初印象是在天台那一次,當自己報出自己的姓名後,從櫻木眼中看見,倏然劃過的敵意,像一隻掄起拳頭蓄勢待發的紅毛猴子。

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他還會再見到那隻紅毛猴,而兩個人後來會認識,卻是因為籃球的緣故。


「死狐狸你少得意!本天才一定會打敗你!!」
總是那麼單純,總是那麼莽撞,總是那麼自大,這樣一個叫做櫻木花道的人。
『不過是個大白痴罷了……』剛開始流川這麼想著。


但,也只是剛開始。


因為事情總是會變得有些不一樣。




夏天結束了。


午休時間流川都是用睡眠來消磨的。

這天的午休教室裡出奇的喧鬧,吵得流川不得好眠,心情極度惡劣的流川滿腹怨氣的蹬開桌椅,朝天台的樓梯走去,那是個人煙罕跡的地方。

當流川旋開門把,竟然意外看見櫻木也在那裡。


「嘿!嚇我一跳。」櫻木慌張的從原地站起,他沒想到有人會來。「你來幹什麼?」
「……睡覺。」本來想說"關你屁事",不過字數太多,還是說實話乾脆一點。
「睡覺?」櫻木一臉驚奇的看著流川從門口走向另一邊,很自然的以臂為枕側臥在地板上。「大白天的你睡什麼覺啊?除了打球就是睡覺,你到底什麼時候醒著?」故意要找碴似的,櫻木在流川身後對他大呼小叫。「我看你就是睡太多才會面部神經麻痺!」
「吵死了……」流川不滿的咕噥一聲。

以為櫻木會繼續這樣聒噪下去,但出乎意料的是,一句"吵死了"竟然讓他閉了嘴,流川不禁狐疑地起身向後看去。

櫻木還站在原地,只是方才凜然的氣勢已經不再,此時的他像個不知所措的小男孩視線亂飄,手也不知道該往哪裡擺,困惑的抓抓頭髮。

「大白痴……」看見這樣的櫻木花道,流川不自覺脫口而出。
「啊!你不是要睡覺?起來幹嘛?」被流川看見自己的窘樣,櫻木不自覺的臉紅。
「……不睡了。」流川坐直身子。
「啊?」
「不爽睡給一個白痴看。」
「死狐狸你說什麼!?」櫻木氣憤的衝來揪住流川的衣襟。

兩個人的臉一下子靠得好近,他的唇差一點就碰著他的了。

櫻木又紅了臉,尷尬的放開流川。「哼,天才是很有肚量的,不跟平民老百姓計較。」
「大白痴。」
「喂!你想打架嗎!?」
「……不是很有肚量?」
「呃……當、當然!喔……終於肯承認我是天才了嗎?哈哈哈───」
「白痴也可以很有肚量。」
「啊───你這死人!!」

兩人沒營養的對話持續了十幾分鐘,最後櫻木決定單方面休戰,他可不想這樣沒完沒了。

「好了,夠了吧?我們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要說什麼?」
「這……」櫻木搔搔頭,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只知道他想好好地跟流川說話。


天空忽然變得異常湛亮,彷彿水青的琉璃透出金色的光,眩目卻不炙熱的暖陽輕巧地灑落在兩人身上。


沉默已經蔓延好一陣子了。櫻木不時用眼角偷瞄流川,清麗俊美的臉龐好幾次讓櫻木看得心跳不已。

「喂,」櫻木喊了流川一聲。「那個啊!那個……」
「哪個?」流川有點不耐煩。
「那個……就是……」其實還是不知道要說什麼,但就是覺得應該要說點話來打破僵局。櫻木很努力的拖長尾音讓自己多點時間來想話題。「你……呃……嗯……那個……」
「沒事就閉嘴。」一針見血!
「誰說沒事?我是要說……要說……」櫻木眉頭皺得死緊,心一橫,只好把他那極少在運轉的腦袋想出來的唯一話題說出口。「你……吃飯了沒?」

流川懷疑的看了櫻木一眼。什麼吃飯了沒?這傢伙腦袋燒壞了嗎?

「沒那個習慣……」還是勉為其難的回答了一下。
「你都不吃飯的嗎?難怪瘦成這個樣子!」

流川輕哼了一聲,沒有再多作表示。


上課鐘響了。




那一個天台的午后流川並不覺得有什麼意義,雖然說那是自己跟櫻木難得平和獨處的一次,但也僅止於那樣而已。


爾後的午休時間流川還是在教室裡以睡眠度過,四周的同學也很識趣的不再過份吵鬧。平淡的日子過了幾天,直到有一次流川醒來,發現桌緣擺了一個麵包,一盒全脂牛奶和一張紙條。

『警告你,要給本天才全部吃光!湘北籃球隊不接受一隻乾巴巴的狐狸當後補!!』

「誰是後補啊……大白痴。」歪歪斜斜的字體,那種特殊用字,要讓人不猜到是他也很難。流川捏著紙條,眼底有藏不住的暖意。

『噁心的小狐狸,睡覺就睡覺,口水竟然流一桌?髒死了!』
『20分?這種考卷不要放在桌上丟人現眼!起來記得把東西吃掉!!』

麵包和牛奶每天都會出現,偶爾麵包會換成飯糰。好幾次練球時流川都想跟櫻木道謝(畢竟東西全下肚了……),但每每看到他吊兒郎當的模樣,到嘴邊的謝意又會硬生生的全吞下去。


曾經流川以為,和櫻木大概就只是這樣了,不會因為那些什麼麵包牛奶而有所改變,兩個人只是隊友,甚至連朋友都稱不上。要是哪天他拿這個當籌碼來威脅的話,大不了買一大堆還給他就是了。

就某方面來說,流川是個思想頗單純的人。



櫻木沒有承認午餐是他放的,雖然那很明顯就是他幹的好事。兩人還是跟以前一樣,打打鬧鬧的,卻可以感覺到彼此越來越親近,流川接受櫻木不著痕跡的體貼,流川開始讓櫻木跟自己一起回家。

「誰和那隻臉部神經壞死的狐狸是朋友啊!?」
「跟白痴做朋友?我還要先考慮!」

就是這樣,無論表面事實多明顯,兩人還是死都不肯承認對方。



至少,未來是不需要太過擔憂的,因為兩人不幸地保送上了同一間以籃球聞名的大學體育系,所以這樣的相處模式還會繼續下去。


高中畢業典禮隔天,流川接到櫻木的電話。

「本天才光臨狐狸寒舍!還不快出來恭迎大駕!?」
「大白痴……」

流川掛下電話前去開門,看見櫻木騎在一部光鮮亮麗的重型摩托車上,煞是神氣的拍拍後座,扔了一頂安全帽給流川。

「剛考到駕照,第一個就來載你,感動吧?」櫻木興奮的催了催油門要流川上車。

流川很不放心的瞄了一眼那輛嶄新的摩托車,開始考慮要不要先打電話到保險公司給自己多買份人壽保險。


那是櫻木第一次約他。



摩托車奔馳在濱海的公路上,和煦的陽光,溫軟的沙灘,美好的湘南海岸。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什麼話,強勁的海風狠狠刮過身旁。流川把重心向後放,手握著身後的扶桿,跟櫻木的身體保持一定的距離。

流川一直都留心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直到車子拐個彎離開了公路,流川才收回目光。在回過頭的那一剎那,流川不意瞥見帽沿外櫻木的後頸上隨風翻飛的紅髮。

是一抹很漂亮的紅色,完全不似別人那種刻意渲染的造作,天然的,陽光下還會透出美麗的橙金色。那大概是一種……不論多鮮艷的調色盤都無法調配出來的顏色吧?



摩托車停在一家街角的餐廳,Danny's。

兩人面對面坐在一張靠窗的桌子,櫻木狼吞虎嚥的吃著眼前的義大利蕃茄肉醬麵,流川則是默默地啜飲溫熱的藍山咖啡,一邊微皺著眉頭觀賞櫻木慘不忍睹的吃相。

「沾到了。」流川指指自己的嘴角。
「嗯?喔……」櫻木拿起紙巾抹去。「啊───吃得可真飽!」滿足的喟嘆,吸飲著冰涼的紅茶。
「……」這樣還不飽?我都快吐了!流川光想櫻木剛剛是怎麼輕鬆解決五大盤麵就反胃作嘔。「……等下算我的。」
「啊?死狐狸你以為本天才付不起嗎?」
「大白痴,當作抵消三年的午餐費。」流川不喜歡欠人情。
「我說過那不是我放的!」還是不承認……
「誰理你?」眼看又要吵起來了,流川硬是拿起單據先到櫃台結了帳。


「那個……我想問你。」櫻木有點不好意思。「你……嗯,你不是……想去美國嗎?」像是害怕說出來會被打似的,櫻木小心翼翼的把話問出口。
「嗯。」流川拿起瓷杯,把剩餘冷卻的咖啡一飲而盡。
「那為什麼……要接受保送上神奈川的大學?」

流川放下杯子,若有所思的看了櫻木一眼,又移開視線望向櫥窗外。

「美國那邊的學校申請結果要一段時間才會出來,想先有個地方讓我加強練習比較好。」流川吶吶地說出理由。
「喔,這樣啊……」櫻木有些黯然地低下頭,心不在焉的用吸管撥弄著杯裡未溶解的冰塊。突然,他大喇喇地漾開笑臉說道:「對嘛,這樣才對!你本來就應該要去的,那是你的夢想啊!」


櫻木還是一樣對流川嘻嘻哈哈的,即使,他那樣開心的贊同;即使,他那樣無謂的神情,但流川感覺到的,卻是他太過掩飾的倉皇。


「你知道嗎?我小時候家裡很窮,住的公寓又破,亂七八糟的,跟你家那種獨棟的房子根本不能比,天差地遠的咧!」剛開始櫻木還很開玩笑的說。

「不過這也不能怪誰啦……畢竟老媽離家,老爸也已經很努力的在賺錢,拚到連命都陪上了,現在自己養自己倒是輕鬆得多……」講到後來,櫻木笑得苦澀。

「啊……講到哪裡去了?這不是重點啦!那個時候的日子過得很窮苦,所以我當時就有了一個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很好笑的夢想啊,就是要買一棟超大的房子來住!」櫻木裝腔作勢的比了一個大小,原本誇張的笑容漸漸緩和下來。


「是啊……從很小的時候我就開始夢想著,等我長大一定要賺很多錢,然後買一棟漂亮的大房子,也許養隻小狗或小貓,跟一個……我最心愛的人住在一起……」


流川靜靜聽著,本來不想表示任何意見,但讓他意想不到的是,自己最後竟不自覺地問了一件自此之後都會讓自己一直在意的事。

「……是那個女人嗎?」
「啊,你說誰?」
「那個隊長的妹妹?」
「你說晴子?不……才不是,早就已經不是了。」櫻木慌張的別開泛紅的臉,怯怯地說:「是另外一個人……」



那天晚上櫻木載流川回家。巷子裡,昏黃的路燈悄悄地倚在路旁,躲藏在角落微微地發光。

「以後再一起出來,好嗎?」當流川把安全帽遞還給櫻木時,他這麼說道。
「車子是洋平的,想出來的話找我,我可以隨時跟他借。」櫻木的語氣是認真的,溫柔得像在呢喃。「……好嗎?」

路燈的光暈在櫻木身後微微發散,將他的身影鍍上一層光亮,卻讓人難以察覺在他光亮的背後模糊不可測的細微表情。

「嗯……」流川輕輕點頭,是應允,也是無聲的道別。




在申請結果發佈之前的日子,流川幾乎和櫻木形影不離。不是朋友,但他們的行為舉止又是如此親近。在標榜開放自由的大學校園裡,兩人的相處方式理所當然的傳成蜚短流長。

流川並沒有想那麼多,每天他都準時去練習,和櫻木一起吃飯,上下課,偶爾再騎車去兜兜風,然後睡覺。他覺得這是再正常不過的生活規律,為什麼那些人有辦法可以扯出這麼多實際上根本不存在於這規律之中的事?

還是說,自己心裡在想什麼而外人可以從自己的行為中窺知一二?



我有另外喜歡的人,櫻木這麼說道。


流川經常想起這句話,他不曉得自己幹嘛要那樣在意,每次想到心情就會變得焦躁不安。雖然他總是很想弄清楚櫻木在想什麼,卻都只是用冷漠來淨化,用淡然來稀釋自己的好奇心。



櫻木有另外喜歡的人。過了十年流川還是記得,卻也只是記得。




有一次櫻木邀他到家裡,說是要請他吃飯。

櫻木注意著廚房裡爐火的溫度,流川很無聊的坐在起居室的榻榻米上,一會兒轉轉電視,一會兒翻翻雜誌。當他把雜誌闔上準備先來小睡一下時,書頁中忽然滑出一張相片,流川撿了起來。是高中時代的自己在球場上持球凝視前方,認真專注的模樣。

「啊……那、那是洋平拍的啦!他本來說要照我的,結果莫名其妙跑去照你,還要硬塞給我,沒辦法只好收著……」櫻木出來發現那張照片,連忙紅著臉辯解道,放下兩盤熱騰騰的咖哩飯。


流川不發一語把相片夾進雜誌放回原處,擎起湯匙默默吃著飯,心裡泛起不小的漣漪……


「怎麼樣?很好吃吧?」櫻木得意的誇讚自己的手藝。
「嗯……」咖哩醬汁的味道實在好,但流川的心思一直都在那張照片上,食不知味的咀嚼著口中的米粒。


「……告白了嗎?」流川很突兀的問道。
「啊?什麼?」被這句話嚇住的櫻木把剛撈起的一口飯又翻落回盤中。
「你跟你喜歡的人……告白了?」流川直視櫻木的眼睛,是在試探,同時也想確定那張照片揭露出來的感覺。
「……」櫻木低下頭,不敢接受流川大膽的眼光。「還沒……」
「……喔。」流川沒再說什麼,有些異樣流盪在空氣中。
「那你呢?」像是下定決心似的,「你有喜歡的人嗎……?」櫻木坦然地問。

流川看著他,沉默了好久。


喜歡的人……嗎?
……
……

「……沒想這麼多。」




流川躺在自己的床上,破天荒的睡不著,腦子裡縈繞不去的一直是櫻木灼亮發光的眼神。


喜歡的人……


沒有明確的回答,不代表沒有答案。當櫻木問出口後,有一個答案逐漸浮上心頭,流川強制將它壓抑下去,並且裝作不知情。


日子還是一樣過著。



「我喜歡的人……有一頭烏黑的髮,一雙像星星一樣的眼睛,他是一個很漂亮的人。雖然他有點驕傲,有點任性,常常會跟我吵架,惹我生氣,不過我知道,不管我們之間再怎麼鬧得不愉快,我還是好喜歡好喜歡他……也許他不接受我,可是我想就這樣一輩子陪在他身邊,不說愛他也沒關係,只要可以陪在他身邊,只要這樣就好了……」

好幾次櫻木都這樣不斷地跟流川訴說,他的臉龐是溫柔的,幸福的光彩,幾乎是以自言自語的方式,沉醉的呢喃著他心底的著迷。


流川從來就認為自己只是一個好聽眾。




申請結果已經下來了。

流川決定接受紐約某大學的入學邀請,並著手開始將自己在日本的學業及生活打點完全。


臨行前櫻木送上一顆自己簽名的籃球,流川一副嫌棄的表情接過。

「這種東西有什麼用?」籃球對流川而言不是拿來擺著好看的,簽名球拿去用久了會把筆跡磨損怠盡,還不如送顆不簽名的球實際一點。

櫻木的筆跡,還是像三年前流川看到的那樣,歪歪斜斜的,卻又有著如他個人那樣桀驁不馴的氣勢。

「死狐狸你那什麼臉啊?告訴你,要是哪天本天才成名了,捧著這顆球你就吃喝不盡啦!」
「白痴……這種東西連十元都不值!」
「什麼十元!?臭狐狸沒見過什麼叫吃喝不盡嗎?」櫻木翻開背包掏出一袋東西遞給流川。「這就叫吃喝不盡!」

袋子裡是一個麵包和盒裝全脂牛奶。

「要是餓了,可以充飢一下……」櫻木紅著臉靦腆的說,時間彷彿又回到三年前,微涼的秋日,午后天台的陽光。



櫻木總是習慣和洋平在午休時間上天台吃午餐,然後在躺下來曬曬太陽小睡一下,這是他的人生十大樂事之一。

那次洋平說導師要他中午去找他報到,便先行離開了,留下櫻木一個人悠哉的做日光浴。就是這麼湊巧,流川選在這種時候上來,而且竟然還是跟自己一樣來睡覺的!


自從復健完歸隊後櫻木老是覺得自己在跟流川相處時變得容易緊張,常常尷尬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偏偏那隻狐狸又愛潑自己冷水,弄得自己更是無所適從。

不過不可思議的是,自己很喜歡跟流川獨處的時光。沒有打鬥,沒有爭吵,就像這樣坐在一起,好好的說幾句話。


自此之後,每天中午櫻木都很希望看到天台的門打開,然後流川走進來,先是跟自己拌拌嘴,再靜靜坐著,平和地說說話。櫻木想像著那樣的情景,專注得連身旁的洋平在喚他都沒聽見。


但是後來流川沒有再上天台來了,櫻木找了藉口先溜下天台,打算去流川的教室看看。

流川很安穩的在座位上趴睡著,櫻木站在門口看了他的背影好一會兒,想起那天流川說過,他沒有午餐的習慣。


櫻木不懂自己為什麼去買了麵包牛奶,為什麼又走回一年十組的教室,為什麼把東西放在流川桌上而事後又不肯承認。


他只希望流川明白,他身旁有一個人在乎他。


還是老樣子打打鬧鬧的,但更多時候,櫻木對上流川的視線第一個想表現的反應是───笑。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喜歡看見他,頂著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驚疑目光也要給流川偷帶午餐,甚至還威脅洋平拿家裡的高級相機替他照了整整一卷都是流川的相片!


真傻……櫻木每次都笑自己,這樣做不可能有什麼好結果,卻還是捨不得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當櫻木得知流川的申請結果時馬上就去多找了好幾份兼差工作,他很清楚自己沒有足夠的經濟能力和流川一起飛去美國,所以他要實現自己孩提時代那個傻氣的夢想。



流川一走就是十年,在這期間櫻木沒有給他捎過任何訊息,而冷淡如他也是不曾捎回一點音訊。如今櫻木已經是一支頗有名氣的國中籃球隊教練了,就在他以為流川已經將自己遺忘時,兩人卻在不經意的情況下,杳無音訊的十年後,重逢。


「在美國過得好嗎?我有在轉播上看到你喔!」櫻木很高興的把剛送來的藍山咖啡推到流川面前。
「還可以……」咖啡的醇香薰染著流川的記憶,這十年走得很辛苦,不過幸好,現在所擁有的代價證明一切是值得的。
「啊……我看那個人大概不會來了,遲到這麼久!」櫻木看著手表顧左右而言他,其實心裡暗暗希望那個人永遠不要來。
「……」流川喝了一口咖啡,沒有告訴櫻木他等的人真的不會來了。



流川才剛到櫻木家門口,凝視著依舊寫著"櫻木"的門牌,確定櫻木還一直住在這裡不曾搬離。

當他還在猶豫著要不要按下門鈴時,一個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流川?你是流川吧?」是水戶洋平。「嘿!什麼時候跑回來的,我怎麼不知道?」洋平一派輕鬆的上前打招呼。
「……昨天。」流川不想跟他耗時間,態度非常冷冽。
「來找花道啊?」洋平聳聳肩,反正流川這種態度他早已見怪不怪了。「他現在不在家吧。」

流川看了洋平一眼,表情寫著些許疑惑。

「因為有個人跟他約了兩點見面,而那個人不小心耽擱了,現在才正要趕過去。」洋平挑挑眉暗示流川。「不過你可以代替他赴約,就說他突然有事不能去吧,如何?我想那個人也很願意毀一次約讓他的好友跟他十年不見的死對頭見個面。」
流川有點不可思議的看著洋平。「……在哪裡?」
「Danny's餐廳,你應該知道吧?」
「謝了。」流川轉身正要離開。
「喂,等一下!」洋平叫住流川。「有件事請你幫忙,關於花道的。」




「現在在做什麼?」流川不經意問道。
「當一群國中小鬼頭的籃球教練。」櫻木從皮夾裡拿出一張相片。「瞧,這是他們拿下縣內冠軍的照片。想當初這些小鬼還笨得要死咧,經過天才的指導就是這麼不同凡響吧?哈哈哈───」櫻木很得意的開懷大笑。

【你走了以後,花道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大白痴……不要亂教小孩。」
「啊啊?臭狐狸你想死嗎?竟敢對天才不敬!?」

【我看著他走過來所以我很清楚,表面上他過得很好,很開心,只是……】

「對了,跟美國人打球是什麼感覺?」
「他們……很強。」
「喔?終於嘗到什麼是敗北的滋味了厚?哈哈哈───要是換作本天才一定一球就把他們打爛!」
「白痴,少自不量力!」

【有件事他一直不肯跟我們這幫兄弟說,我知道他在壓抑,所以我想……大概只有你幫得了他。】

「十年……你都在做什麼?」
「我嗎?呃……就是打球啊,還有打工賺錢……」
「……買房子?」
「啊,那種事你還記得啊?」

【從以前到現在那小子喜歡過哪些女生我都知道,這是第一次,他死都不跟我透露他喜歡誰……】

「現在的房地產都很貴的,還賺不夠那麼多錢,不過我看上了一棟靠海的房子,很美,真的很美。」
「嗯……」
「就等把貸款繳清,那棟房子就完全是我的了。」

【他是個單純的傢伙,一下子我就看出來了。你也知道他家的情況吧?他很需要感情這種東西的……】

「帶我去看看。」
「啊?」
「我想看看你的房子……」
「……」

【所以,流川,如果你知道他喜歡的是誰的話,幫幫他吧!】




「就是這裡。」櫻木用鑰匙打開大門,請流川進去。

空無一物的新家。

客廳,開放式廚房,儲物間,坪數不大,但該有的一應俱全。流川踏上樓梯,走向二樓的主臥室。


一整面牆的海景落地窗。

「很棒的房子。」流川走近窗前。
「嗯,雖然空間不大,不過我覺得這房子很漂亮,所以就買了。」櫻木站在流川身後不遠處。
「還少了一樣東西吧……」流川喃喃自語。
「嗯?你說什麼?」櫻木沒聽清楚。


流川轉過身,深深的看著櫻木。

十年了,眼前這個男人還是有著和自己相仿的身高,未脫的稚氣,唯一和記憶裡不同的是,還多了份成熟的男人味。


「結婚了嗎?」流川問。
「不……還沒……」櫻木笑了笑,不好意思的摸摸頭,這個習慣從來沒改變過。
「那個你喜歡的人呢?」流川又轉身背對櫻木,幽幽地看著遠方海上的江之島。
「……」櫻木沉默了一陣子。「……這間房子,你喜歡嗎?」
「還不錯。」流川的掌心伏貼上冰涼的玻璃。
「那……他應該也會喜歡吧。」櫻木走到流川身邊,學他將手掌貼上落地窗,心跳得很快,覺得快要不能呼吸了。


「我喜歡的人……有一頭烏黑的髮,一雙像星星一樣的眼睛,他是一個很漂亮的人。雖然他有點驕傲,有點任性,常常會跟我吵架,惹我生氣,不過我知道,不管我們之間再怎麼鬧得不愉快,我還是好喜歡好喜歡他……也許他不接受我,可是我想就這樣一輩子陪在他身邊,不說愛他也沒關係,只要可以陪在他身邊,只要這樣就好了……」

「你知道流川楓嗎?就是他……」

櫻木紅著臉低下頭,輕輕閉上眼睛,這是他不為人知的愛情,一段他埋藏多年而遲遲不敢真正對流川說出口的,愛語。


流川看著櫻木,緩緩地開口:「他託我跟你說一句話……」
不等流川說下去,櫻木逕自搶下他的話。「不喜歡我沒關係!如果可以,我希望跟他作朋友……好嗎?」櫻木沒勇氣去看流川的表情。
……
……
流川調整一下呼吸,繼續道:「他要我說,他去了美國以後還是沒有吃午餐的習慣,因為他只想念你的麵包和牛奶。」
櫻木驚訝的抬起頭。「流……」

櫻木還沒說完,流川的唇早已覆上他的。沒有拒絕他的探索,而是更熱切的回應。


……
……
『……從很小的時候我就開始夢想著,等我長大一定要賺很多錢,然後買一棟漂亮的大房子,也許養隻小狗或小貓,跟一個……我最心愛的人住在一起……』
……
……
……


兩人緊緊相擁著,經過的十年都在這一瞬間。櫻木明白,他對流川的愛一直都在,即使經過這麼多年依舊,深刻,如昨。


從他們第一次午后在天台獨處的時光,到多年以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