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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初戀，只浮現了一剎那，只剩下一個幻影，只喚起了我的嘆息和悲哀。』───屠格涅夫•《初戀》
下雨了。
窗外的雨緩緩落在屋簷上的聲音，牆上時鐘運轉的聲音，滴答滴答。
清冷的氣味，蔓延的孤寂。我下意識的把棉被拉緊，側過身去，意外觸到另一半冰冷的床面，才想起，你已經不在我身邊了。
「嘖，本天才幹嘛要跟你這種不可愛又不浪漫的小狐狸在一起？」每次你都這麼說，一臉的狂妄與嫌惡。
「大白痴，你敢去找別人就給我試試看！」每次我都這麼回你，然後湊近你，吻你的耳根，吻你的臉頰，還有唇角。
你臉紅了，所以我知道，你愛我；而我，更愛你。
當時我並不知道有一天你會離開，離開我，離開這座城。
我以為，我們可以一直守在一起，直到世界末日的來臨。
現在，卻是末日過後的，第一個早晨。
十七歲的夏夜，我還記得，那天是七夕。
街道上熱鬧異常，但是，我選擇只有和你兩個人獨自欣賞那片屬於我們的星空。
入夜的學校裡非常冷清，我們並肩坐在體育館外的台階上。我們交握的左手和右手，沉重的，被你的影魅所覆蓋，無法照見月光。
「來點仙女棒吧？」你笑著，從塑膠袋裡翻出剛剛去街上買的仙女棒，和一只打火機。
看你笑的樣子，你的樣子，是一個承載著小孩靈魂的男人。看著你的笑容，我想，我的眼神一定是很溫柔的吧？
因為，是你。
仙女棒的火花在黑暗中不斷地跳動，但無論火花的光點再明亮，終究是，要被黑暗給吞沒。
難道，這就是我們的愛情嗎？
「流川，」你當時忽然這麼說了。「後不後悔？」
碎裂的火花，你的側臉在微弱的光亮下，那樣沉重，那樣哀傷，那樣……讓我心疼。
我知道，你害怕，關於我們只能在黑夜中短暫生存的愛情。
而我也知道，為什麼我必須這樣義無反顧。
我伸過手，未燃盡的火花熄滅在我的掌心。
我只是想告訴你：「沒有後悔，也沒有什麼不敢的。」尤其是愛你這件事。
一道淺淺的圓弧形燙疤留在我手上，你知道我的痛，所以努力的想要安撫我；你也知道，我的痛不只留在掌心上，但你卻要裝作看不見。
為什麼？
我找不到答案，為什麼，我愛你，我們相愛，相愛的人卻沒有理由在一起？
也許，你知道答案，但現在的你，要怎麼給我這個答案？
末日過後的早晨，躺在床上，乾睜著雙眼，床褥上有你乾淨的氣味，我再也睡不著了。
這是我們曾經多次溫存的一面床，淺色床單上沾染著你的氣味，浸過你的汗水，你的體液。在抱你的時候，你的表情是很忍耐的，糾結在一起的濃眉，緊閉的雙眼，汗水濡溼你的紅髮貼在額上，唇邊洩露的呻吟喘息，很熱、很熱，像有烈火要將我們交纏的赤裸身軀全部襲捲燒盡，失控的抽送，撞擊你的股間要將你完全撕裂一般，要你、要你，在高潮即將來臨的那一刻，才真正看見你藏在情慾眼波之下，強烈的恐懼與不安，彷彿我們的愛，我們交合，都是一種錯誤至極的罪惡。
如果你害怕相愛，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先拒絕我？
你總是這麼單純，不忍拒絕，放任我抱著你，越陷越深。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最後一次我們做愛，你說。
你抱著我，緊緊地，像要把我融進你的身體裡。我的左手找到你的右手，緊握著，想要確定，剛才激情中的愛語，想要確定，你還愛著我。
「不要我了嗎……？」
你搖頭，前額抵在我的頸邊，一滴滾燙落入我的鎖骨窩，滲透肌膚，你的淚水滴在我的心頭……
「我不能要你……」
……都是……
痛……
你要離開，因為你抗拒不了我，你不希望自己這麼自私，因為愛，毀了我。
大白痴……你根本就不懂，從一開始，我就很清楚自己對你的態度。你明白我的心意卻只是苦苦壓抑，我明白我內心的交戰，明白這樣的感情無法結果，越掙扎，越陷越深。
除了愛你，我還能怎麼辦？
記得最初遇見你的時候，你燄紅的髮在風中輕輕飄拂著，那樣美麗，耀眼的紅，一度讓我以為，是額頭上的血模糊了我的眼。
後來，和你相戀，我才知道，我的血液裡流動的，全都是專屬於你的紅色，炙熱而狂烈。
你總是喊我狐狸。我喜歡，單獨兩個人在我們初遇的天台上，握著手相倚在角落，聽著你喊我，狐狸。
我閉眼假裝自己睡著了，聽見你有點緊張的喊著：「死狐狸，不要睡在我腿上啦！萬一等下有人上來怎麼辦？」
你喊我，聲音越來越輕，想把我叫醒卻又像是怕我生氣，我始終沒有任何反應。終於，你忍不住笑了，笑著喊我狐狸，撥弄我的瀏海。
於是我再也不想假裝了，睜開眼起身，看著你，我們對視，我湊上去吻你。
看見你因為我的吻而泛起淡淡紅暈的臉頰，想要告訴你，我愛你，不管說幾次都覺得不夠的，愛你。
把你握得更緊，是要讓你感覺到，無論你要離開，無論你要去哪裡，我都會這樣緊緊的抓著你，一輩子，不放手。
「我不可能一直留在你身邊。」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別為了我……不值得。」
為什麼……你可以笑著，說得那麼容易？
「不要找我……」
那樣笑著，狠狠地把我的心割開，放任血液奔流直到乾涸枯盡，直到……我的血液裡不再有你。
所以，你走了，離開我，走得遠遠的，沒有任何消息。
我曾經像個失了心的狂人到處尋找你。
身邊的一切，頓時變得單調乏味。
沒有你。
我把心都給了你，你走了，我該怎麼用我失去了心的軀體繼續活下去？
走過一條條沒有你的街道，找尋你。
走過你最喜愛的冰淇淋店，想起你嗜甜的孩子氣，你點了一大支巧克力冰淇淋，勒住我的脖子要脅著厭惡甜食的我陪你舔上一大口。
走過我最喜愛的運動專賣店，想起我在鍾意的籃球鞋架前流連忘返，你悄悄記著，偷偷瞞著我打工存錢，然後在我生日那天讓我驚喜。
春天的櫻花開了，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了一整天的櫻花雨。
一個人，孤單地坐在天台上仰望刺眼的陽光。
一個人，默默地在球場上和自己一對一單打。
一個人吃飯；
一個人回家；
一個人淋雨；
一個人痛苦，你怎麼，說走就走得那麼容易？
最後找到你，是在海邊一處偏僻的小醫院。
看著你熟睡中蒼白的臉色，我卻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他其實捨不得離開你……
───他比你想像中的，還要愛你。
───只是他不希望讓你看見他變成這個樣子……
───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
───但我能做的就只有，以我朋友的身份，陪他走到最後……
……這算什麼？
就為了這種事……你要離開我？
生命如果這麼簡單，那我們的愛情算什麼？
大白痴……你這個最傻的天才……
花道……
你害我哭了，看見了嗎？
以前你總是說我沒血沒淚的，說總有一天你會讓我號啕大哭。
現在我哭了，流了好多好多眼淚，你看見了嗎？
吶，睜開眼睛看看我，好嗎？
我們說好的，要一輩子打籃球，一輩子在一起的，不是嗎？
為什麼不睜開你的眼睛對我笑？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好喜歡看你的笑容？
再笑一次給我看，一次就夠了，好不好？
大白痴……櫻木……花道……
我知道，你不會醒來了，不會再睜開眼，對我笑，罵我臭狐狸。不會再和我狠狠打上一架，不會再接受我的擁抱，讓我吻你……
這就是你拒絕我的最後方式嗎？
我知道，你只是，累了，想睡了。所以，好好睡吧。
我會守著，等你醒來。
不知道，要不要等上一輩子。
無所謂，我會等你。
花道，我……愛你。
末日過後的第一個早晨，你不在了，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就像十七歲的仙女棒火花，煙飛灰滅。
就像初戀，我的花道，我的男孩，我的愛。
消失了。
但你還在我的記憶裡，深刻鮮明。
我沒有後悔，也沒有什麼不敢的，尤其是愛你這件事。
即使只剩下記憶的影子，也是一樣。
末日過去了，而我，會為了你，活得更勇敢。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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