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

Katy

 

 

清晨。

你從初癒的高燒中醒來,聽見延續昨夜冷雨的窗外淅零零。
還燒著吧?但你的心卻冷的像冰。

偌大的房間沒有燈光,闃黑的,清冷的,窒悶的,一個人的單人床過度寬敞,因為你習慣的是擠在你懷中那多一分的溫暖。

蜷起身子,你還賴著不肯起床,像是賴著一份未竟的眷戀。牆上的時鐘滴答響著,時間過繼在一聲聲無盡的滴答裡,你想起你輕狂的高中時代。

曾經你以為,在你的人生中除了籃球已經沒什麼值得你戀棧的了,緣自於一個早夭而破碎的家庭。父母失和你早已不放在心上,一顆橘紅色的籃球就是你的全部,看著父母的爭吵怒罵,你的眼神是充滿不屑的凌厲。

不在意,你自知不需要那些麻煩的感情,籃球於你是整個靈魂,所以你沒有任何現實的牽掛,冷漠而幾近無情的,如一尊美麗無血的骨瓷娃娃。

『我的夢想是,成為全世界最厲害的籃球手───』

一種拗執的意念,自童年就開始生根,繁衍,龐大到令人難以想像。你確定總有一天你會實現,並且深信不疑。直到這唯一的執念在十七歲那年夏天,被櫻木粉碎。

像一股蛇信般,神秘禁忌的氣息,溶入你的血液汨流,在你體內撩撥著,撩撥起另一簇炙熱危險的火苗,熊熊燃燒。

那年春天的櫻花開得特別美,你蹺了課不意來到校園角的這株櫻花樹。了無睡意,你坐在樹下發了一會兒呆,點點粉瓣灑落在你身上。

很美,你一邊想,一邊拂去身上的花瓣。

此時櫻木向你走來擋住你的視線,嘴裡嘟嚷著死狐狸強佔本天才地盤云云。
眼前的這個人聒噪又像隻猴子,總是愛找自己麻煩,也不曉得自己是哪跟筋不對,為什麼就是吃他那一套沒什麼智商可言的挑釁?

你在思索的同時,發現他蹲著在觀察自己的臉。

───幹嘛?

───為什麼你都沒表情啊?

───……白痴。

他笑了。

第一次你看見他這麼對自己笑,那樣以陽光的豐沛渾然天成的笑容,你不自覺看得痴了,看著他充滿笑意的水靈雙眼對自己眨著。痴了,甚至忘了注意他接下來用揶揄的口氣說哈哈哈動物是不可能會有表情的。

只覺得美。

那個陽光般的笑顏和漫天拂散的櫻花。

一種你未能覺察的心情種在你底心,悄悄地發了芽。一向將自己囚禁在黑暗裡的你,第一次有了想沐浴在燦爛金芒下的念頭。

於是每當蹺課時你就會去那棵櫻花樹下,偶爾你也會在那裡遇見櫻木,像是一場沒有預期的秘密邀約,那裡就是你們的秘密基地。

最初你們還是以那種吵鬧的方式渡過蹺課時光的,但漸漸地,你們的對話變少了,沉默代替語言,無聲卻已交談過千言萬語。時間灌注在你的軀殼裡,由量變到質變。你貪戀這樣的感覺,而你卻從不去追究。

他不小心睡倒在你肩膀上,平穩的呼吸安心的節奏,純真童稚的睡臉,你有些心悸,劇烈的脈動促使了你。你偏過頭,輕輕地在他垂著紅色髮絲的額頭上,在他閃爍的眼睫上,在他臉頰上,在他的鼻尖,他的唇畔,輕輕地,像童話故事裡王子欲喚醒沉睡的公主一般,輕輕地印下你的吻。

你從不問對錯,只有愛與不愛。感情的世界裡對錯並不重要,自然而真,一如你未經矯飾的俊美。

你開始習慣趁他睡著時這麼偷吻他,像童話故事裡王子欲喚醒沉睡的公主一般,輕輕地印下你的吻。然後有一天櫻木真的被你吻醒了,你望著他,心裡有點無措。

───為什麼吻我?

───……我想吻你。

不需要太多理由,你再一次放肆大膽的吻了他,壓在他手背上你的掌心在顫慄。

你的愛是一朵聖潔美麗的曼陀羅,神秘毒性的禁忌,幽幽地吐著馨香,麻醉而讓你染上一種戒不掉的癮。

你正在向下墜落,深淵無盡。

我喜歡你……

櫻木總是笑著這麼對你說,寵溺的揉亂你的髮。

我喜歡你……

無從宣洩,你只能以不斷收緊的擁抱來表達你心中即將滿溢的愛戀。

初夜的那晚外面下著雨。

你原本只是帶櫻木回家想讓他換掉身上被雨濕透的衣服,卻和他在浴室裡開始愛撫親吻。浴室裡的水唰唰地流,沙發的布紋摩擦著櫻木的背。

竭盡衣衫,你赤裸的身赤裸的心,緊緊貼著他。激烈的,強抑不住的炙熱情感,一滴汗落在他乾渴喘息的口唇上,你聽見自己加劇的心跳。瘋狂了,身上的每一寸細胞都在烈火中尖叫吶喊,你的欲望在他體內,進入,觸動,以私密的方式撫摸。擁抱,像要墜入深無可測的地獄般,擁抱,控制不了,情欲的洪流無際的蔓延。

「流川……」

櫻木迷濛的喊著你的名,在高潮的震顫中。

流川……

這麼多年了,你再也聽不到有人會這麼喊你的名了。

浴室裡的水唰唰地流,浴缸早已被水盛滿潰決,在瓷磚地板上四處橫流,最後流進排水口裡。

什麼都不剩。

你記得每個和櫻木做愛後醒來的早晨,空氣中還過渡著昨夜激情的味道。

你的雙手將他鎖在自己懷裡,想要將他鎖禁在身邊一輩子的,鎖住那份屬於他,屬於你的溫暖。在每次抱他的時候你彷彿會感覺到有細細的鐵絲將你捆著,稍一用力就會榨出血般,如死乍生的折磨,卻無法阻止你繼續深陷。

即使深陷,你也沒忘記你的夢想。只要櫻木還在你身邊,這是個共同的,你們可以一起實現的夢想。和他打球是快樂的,你和他的相遇讓你找到了一雙真正完整的翅膀,你要和他一起飛,到達別人所不能及的頂端,Fly High。

你會實現夢想,只要櫻木還在你身邊。

你認為一切都會如此幸福美好,然而事情的走向從來就不是你可以預知或想像。

高中畢業前夕,來自全國各地以籃球聞名的大學院校紛紛向你提出入學邀請。你沒有接受,你很清楚你的目標在飛越大洋的另一邊,而且還有櫻木……你不想,也不會離棄的那個人,你要跟他一起走。

但他卻毅然決然地離棄了你。

───我不能跟你去美國。

───你還不懂嗎?我們不可能一直這樣在一起。

───你愛我嗎?

───你這是佔有,不是愛我。

───忘了我,忘記一切……

───你自己去美國吧!

───沒有我你也可以做得到的,嗯?

───在遇見我前你就這麼決定了不是嗎?

───忘了我吧……

櫻木走了,沒有留下任何線索痕跡,那麼輕易的,離開你。

你去了美國,一個人,帶著只有一隻殘缺不全的翅膀,踉蹌的飛行,卻無法飛得更高,更遠……

至少我的生命裡,還有籃球。你這麼告訴自己,拾起你夢想的碎片,勉強拼湊完全。

來到美國後的每個夜晚,你總會夢見櫻木,你的眷戀。

你不懂,你覺得你是那麼的,幾乎傾盡全部心力的愛他,為什麼他還是走了?

忘記?

不可能忘得了的。

陽光的笑容,微風吹起的花瓣,共有的秘密基地,櫻樹下的第一個吻,流連在你髮際的指尖,耳邊他呼出的氣息,射籃入網的聲音,不需訴諸言語的默契,公園球場上的一對一,初夜玻璃窗上的雨漬,你在他身上勃發的快感,他與你交握的掌心熱度,一句一句的喜歡你、喜歡你……

每個醒來的早晨你感覺到眼角的濕潤,無法乾涸的任性眼淚。

回憶是痛楚與懊悔。

冷雨還淅零零地下著,窗外的城市在雨幕下朦朧,美得讓人心碎,像一場淒絕的道別。

你因發燒過後的頭痛難以入睡,將自己包裹在棉被裡,精神有些迷離的呆望著時鐘的秒針爬行。

我愛你嗎?

我不愛你嗎?

你得不到答案,只能任著痛苦不斷向你襲來。

櫻木走了,把你的靈魂和另一隻翅膀也帶走了,失翼而無能飛行。

無力的躺在床上,刺骨的寒意在你內心積聚,流竄過你的四肢百骸。

你自那時始知,愛比死更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