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愛情是一種什麼樣的顏色?
那樣專注而真摯的,無關成人世界對愛情的生理需要,透明純粹的……代表我們愛情的顏色。
◇
遇見流川的那一年,櫻木才十五歲。還是個非常年輕、青春正好的的年齡,但五十次的失戀紀錄,讓他幾度以為自己大概註定是跟愛情絕緣的人。
尤其是在認識了流川 楓這個人之後。
他明白他外貌的俊逸,他明白他球技的出色,他明白他身上擁有男人最欽羡的一切質素,他明白自己心上人的心歸屬於他。
所以他認為自己這次對晴子是絕對真心的,雖然沒有哪次戀愛他不覺得自己不是真心的。所以他讓自己的眼光不斷地追隨著他,只為了要讓自己名正言順的打倒他。
但粗獷的個性如他並沒有敏感的發現,在追逐流川的時候,自己空虛的心被填塞得無比充實,這是過去的生活中不曾有過的經驗。
他活得比以前還要快樂,在這些有流川的日子裡。
十六歲的夏天,流川到遠方的國度去集訓,帶著他的夢和理想,卻在遠行了一個月後發現,夢和理想已經不能完全滿足他。
歸國的前夜,他聽見一首想念的情歌,輕聲地跟著哼起熟悉的旋律,便會恍恍惚惚地想起櫻木,心底油然升起一股不明確的深刻,彷彿想念,更多是感傷。
那一刻他知道了,他很清楚,他愛他,卻也只是知道而已。
他不懂得在認識愛情之後,應該要做什麼。
就在看見那個陽光燦爛的笑臉之後,似乎有點明白,愛沒有什麼應不應該做的,愛就是愛了,沒有為什麼,它是再單純不過的一種感情。
所以流川活得比以前還要快樂,在這些有櫻木的日子裡。
他們彼此牽扯著、交纏著,是不是愛,甚至愛不愛都無所謂,只要這是曖昧的永恆。
◇
或許日子可以過得有那麼一點點不同。
深夜的櫻木躺在床上,遲遲無法入睡。
他睜開眼,幽暗的藍光淺淺地透過玻璃窗,又想起了他。
最近櫻木有些煩惱,所有熟識他的朋友死黨都看得出來,只有他自己不願承認:本天才是在想要怎麼樣才能打倒那隻驕傲的小狐狸把晴子小姐的心搶回來!你們在那邊緊張什麼?反正我會想著那傢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就像愛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只是日子一天天過去,櫻木卻越來越不懂,自己是不願承認自己想著流川這個人,還是不願承認對流川的感覺是──愛?
不是!櫻木在心裡很激烈地反駁這樣無稽的想法:瘋子才會愛上一個男人,我不可能愛他!他只是一個註定要被我打倒的對手!一隻即將被本天才踩扁的瘦弱狐狸!!
櫻木很滿意自己的結論,卻在推翻自己的同時無法解釋當流川離開身邊的那一個月心底的落寞是為了什麼……
一夜未眠,悖論始終無解。
『我只是……想要一個人陪我到天荒地老……』
◇
流川一向是孤獨的,孤獨得讓他以為孤獨就是他生活的本質。
一杯咖啡的早晨開始籃球的練習,是他提醒自己過日子的方式。
躂躂地運球聲在公園的籃球場裡,流川揮灑著汗水獨自練習。總是這樣,總是不斷地想像任何一個強勁的對手在面前阻撓著自己的進攻,無論是一對一緊迫盯人還是雙人包夾都難不倒他,因為流川知道自己總有辦法突破敵人銅牆鐵壁的防守,絕對的自信促使他一次又一次的將面前的高牆摧毀。
腰桿壓底,穩住重心,球路在自己的掌握當中,要看著對手的眼睛,在對方的注意力稍有動搖的那一剎那帶球過人,穿過無數個風的距離,狠狠地一躍而起,接著彷彿又可以看見同時有兩個人擋在自己面前阻礙自己得分……流川發現兩人之間有個足夠的空隙讓自己的灌籃反手成為帶球上籃,然而就在同一刻,他也看見了……右邊四十五度角,熟悉的紅色身影……
不再有任何猶豫,流川把即將帶球灌籃的右手收回,把球直直傳了過去───
落地時左腳無意拐了一下,很疼,流川皺了皺眉隨即忍住那疼痛,坐在地上揉按著扭傷的腳踝,微微喘息著,眼神空洞地呆望著滾落到場外的籃球。輕風吹動了樹葉,只有颯颯地聲響迴盪耳邊。
沒有人。
一直都是只有自己孤單的練習,根本不會有人會接住自己的傳球……
◇
隊員們發現流川好像變得有一點點不太一樣了,包括櫻木在內。
練習的時候流川的出汗量比以前還要多,體力差了一點,打球的動作還是一樣流暢,但看得出來有一絲勉強的意味,好像有點不對勁,又讓人看不出來是哪裡不對勁。
櫻木看著流川略顯蒼白的臉龐,想要說服自己不要去在意,卻又忍不住頻頻往他所在的方向看去。
『那傢伙到底在拚命個什麼東西啊……』
看著流川每次練習都像是要把自己的命給賠上去一樣地認真強悍,櫻木覺得心底不是滋味,但更多是在擔心他發生了什麼還硬要逞強。
「喂!」練習結束後,櫻木叫住流川。「告訴你,你就趁現在早點風光吧!本天才絕對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流川擦著汗,不懂櫻木又在莫名其妙發什麼瘋說這種話。
「一對一!」櫻木把球拋過去,朝流川勾勾手指。「沒種的話你就儘管逃吧!」
「大白痴……#」一句“沒種”讓流川青筋浮現,接受了櫻木的挑戰。
偌大的體育館只剩下兩個人,運球的聲音,鞋底與地板磨擦的聲音,刷籃的聲音,球擊打到籃板籃框的聲音。兩人的影子不斷地重疊又分離,重疊又分離。
「白痴,你輸了!」當流川最後一球射籃入網之後,頹力的跌坐在地板上,急促地喘著氣。
「還沒!這次不算,你給我起來,再重新來過!!」
「****……!」流川緊皺著眉,雙手護著竟然開始劇烈疼痛的腳踝。
「……喂?」櫻木發現流川有異狀,拋下球蹲到他面前。「你沒事吧?」
「不關你的事!」流川打掉櫻木伸過來的手,逕自按揉著扭傷的腳踝。
「臭狐狸!你說不關我事就不關我事嗎?本天才就偏要管!」櫻木硬是掰開流川的手,脫去他的鞋襪,看見鬆開的護帶下紅腫的腳踝。
「我說不關你的事!」流川推開櫻木,狠狠瞪了他一眼。「滾!」
「你!」櫻木起身怒視著流川。「你死死算了!混帳!!」
櫻木離開了體育館。流川解開已然鬆散的護帶,輕按著腳踝腫脹的部份。
很疼!但程度比不上胸口的疼痛,其實很希望櫻木留下來的,只是嘴硬如他不可能開口要求櫻木真的留下來,反而說了更多違心之論把他趕出自己的視線之外。
大白痴……流川一邊在心裡暗罵,一邊拾著脫下的鞋襪打算自行拖著腳回更衣室上新的護帶。
「笨蛋狐狸,你不會真的要這樣拖著腳走回家吧?!」
門口傳來櫻木的聲音,流川愣愣的看著櫻木拎著醫藥箱向自己走來,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拒絕的話已經說不出口了。流川曲膝坐在地板上,安靜地讓櫻木替自己做傷處的冰敷,然後小心翼翼地一圈圈纏上新的護帶。
流川看著櫻木微低的臉龐,異常認真的神色,紅色的瀏海垂落在額頭上,略微遮住了他的雙眼。流川偏過頭,看見櫻木藏在髮後的眼睛,燈光照得他睫毛發亮,金色的,金色的睫毛之下是一對深褐色的眼瞳,專注的眼神……
流川忍不住伸手撫摸櫻木的髮,感覺到櫻木的身體震顫了一下,卻還是強作鎮定的繼續纏繞著護帶。於是更放肆大膽地撫摸,紅色絲綢般的髮,有些長,髮絲在指間流動著;來到他的耳際,拇指尖劃過耳蝸上的紋理,再輕輕捏著他飽滿的耳垂───他的纏著護帶手開始顫抖了,流川停下了對櫻木耳垂的挑弄,雙手捧起櫻木低垂的臉龐,看見他眼底的飄忽不定,像在害怕,害怕戳穿某個他極力避免去觸碰的事實。
流川從來不曾這麼溫柔過。他湊上唇輕吻了櫻木的雙眼,他的鼻尖……臉頰,就在他的唇將要覆上櫻木的唇時,櫻木大吼了一聲掙開了流川的手,倉皇地逃離了體育館。
外頭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春雨……
◇
不是不能面對,是不敢面對。
櫻木蹺了一天的課跟球隊練習,把自己悶在家裡,悶在床舖上,悶著,以為可以躲掉一切他不敢承認的現實。
不想看到流川,只是他的吻卻還留在眼上、鼻上……還有心上,總沒辦法忘。
藍藍的月光照在臉上,幽暗的透明,純粹……櫻木以為可以永遠不需要去挖掘的那一部份自己,從認識流川開始就有的那一部份自己,在幽藍的月光下,看見那樣真摯的,愛情的顏色,沒有什麼該與不該,愛只是像月華一般的美……
櫻木看著窗外淡淡的月光,忽然很想,讓流川也看看這樣的美。
◇
子夜四時。
流川躺在床上第二十五次翻身,破天荒的失了眠。於是他第二十六次翻身讓全身呈大字般的攤在床上,兩眼狠狠地瞪著上方的天花板與熄滅已久的日光燈飾。
煩死了……去他的!!
流川無法解釋自己沒來由的煩躁,只能握緊拳頭壓抑著自己節節上升的怒氣。
後來,櫻木逃離的後來發生了什麼流川已經記不得了,他只記得自己後來胡亂地收拾了東西回家,胡亂地生悶氣,胡亂地扔砸著自己房裡所有看不順眼的物品,心情非常、非常地惡劣,怒火一點也沒有消減下來。
那憤怒的情緒裡有著深深的心傷。
為什麼你要逃?
讓我陪你走……陪你走到天荒地老,不好嗎?
床邊的玻璃窗間歇性的傳來“叩、叩”的聲響,流川翻身下床拉開窗簾,看見櫻木就站在窗外樓下,手上把玩著一顆小石子,發現他開了窗,便用手圈在嘴邊作擴音狀,卻幾乎是以唇語的方式對他說:臭狐狸,本天才睡不著,命令你三十秒以內下來陪我!
「帶你去個地方。」流川下樓後櫻木劈頭就是這麼一句,也不問他答不答應,逕自走在路的前頭示意他跟上來。
流川在原地佇立了一會兒,隨即跟了上去,一把抓住櫻木的右手握在掌心裡。
「喂,你───
「現在沒人看得見。」流川沒有允許櫻木的拒絕,把手握得更緊了些。
……
……
「……好歹輕一點吧?會痛欸……」
◇
曙光終於從東方的海面緩緩地透了出來。
一點一點的光,將深暗的夜色慢慢染亮。一大片漸層晴朗的藍在天空蔓延,青色海洋的波浪,溫柔潮汐滔打沙灘。海岸晨曦驚豔的美麗,那樣的藍、那樣的綠,彷彿一場不真實的真實夢境。
櫻木和流川併肩坐在海堤上。流川只是安靜的陪伴著櫻木,他們只是安靜的陪伴著彼此,沒有多說什麼話,也根本不需要多說任何話,他們就可以知道,自己想要的只是對方無聲的陪伴來走過一切。
流川不知道櫻木為什麼要帶他來看日出,但當他看著日出東方投射出一束束淺淺的,薄紗般透明純粹的藍光,初生愛情的顏色。忽然開始相信自己、相信愛情。相信的信念,讓所有的不可能都成為可能。
映著越來越亮的天光,流川看著櫻木的側臉,有一種很男人的剛毅線條,卻又透著孩子般淡淡紅色的暈。一瞬間讓他好想把所有壓在心底的話都告訴他,又怕像上次一樣把他嚇跑了,只能堅持握著他的手心不放。
「叫你輕一點啦!混帳!」櫻木輕聲罵道,微掙了一下被流川握得太緊的手。「我又不會跑掉,握那麼緊幹什麼?!」
「就是怕你又逃掉!大白痴……」
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櫻木一下子脹紅了臉,囁嚅著低下頭。
……為什麼帶我來看這個?流川問。
沒有,只是忽然很想讓你看看……
大白痴,我不用睡覺的嗎?
誰管你睡不睡?本天才睡不著誰也別想睡!
為什麼睡不著?
因為我……欸,關你屁事啊?
……我也睡不著。
……
那天為什麼要逃?
誰、誰逃了?只有你這隻狐狸才會夾著尾巴逃跑!
白痴,你怕了?
誰怕了?!
你怕我。
鬼才怕你!
你怕我說我愛你。
……。
……。
……天亮了。
……。
吶,一起回去嗎?櫻木拍拍褲子站了起來,朝流川伸出手。
流川拉住櫻木的手站起身,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喂,不走上課會來不及啦!櫻木扯了一下流川。
白痴,你哪一天有準時過?
死狐狸!這是你對天才講話的態度嗎?!
大白痴……
握著流川的手,櫻木笑了。日光將兩人的身影長長地拉在泥磚上,把年輕的愛情拉成一道看不見的永遠。緊扣的雙手互相依存,他會陪伴自己一直走下去,走在彷彿沒有盡頭的時光與永恆。從今以後,他們是分離但合一的兩個人。
我會陪著你,永遠……永遠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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