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木那一天說要自己一個人到處走走後,其實也沒停留太久。沒停留得太久,並不代表他根本沒有去逛那些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地方,而是他分明沒有要去逛的地方。
當他很得意地把流川給氣回公寓時,只有他還留在現場注視著對方的背影,有點敵對又有點意味難解地注視著。
其實,到現在為止,他一點都不了解,他為什麼會這樣地氣流川,氣到任何事都不想如他的意,只想著要反抗。
靜靜地等對方走遠了,消失在那一條路的下一個彎角後。
只做了一個慢慢地把肩聳起,吸氣,速度再快一點但還是很慢地把肩放下,吐氣,連貫形成的嘆氣動作。
後來轉了身往相反的方向步去的時候,是漫無目的的。本來想要拿手機打電話給洋平的,但摸到了空的什麼都沒有的口袋後,才想起來,好像連錢包這樣重要和手機等東西竟然都留在流川的公寓裡。
頹喪地搓了搓掌心,也突然想起來,洋平早上離去前忘了告訴自己,他今天的行程是怎麼安排的?
以往都會先講好的。會先彼此確定對方接下來的行動,是好讓對方都可以輕易找到對方的,任何一個時刻,任何一個地點。
櫻木後來可能因為只有自己一個人,很孤獨的感覺,所以他選擇了思考,白天裡的思考。從前歲月的白天,他幾乎不思考,因為白天裡,朋友都在身邊笑鬧,他沒有時間思考,但也不想思考。
就算思考來的內容可能也等於沒思考,但是,這樣獨處時才會做的事,對他來講其實是意義重大的。
因為邏輯的推敲演進這種思考,會讓他的腦袋變蠢變複雜,所以會盡可能跳過一些重要的事,轉而去想想口腹之欲或休閒娛樂之類的事物。然而,上個月流川提出的一起生活的要求,還有安西教練主動提供的生活費用等等……
每一件事,都令他感到掙扎般的疑惑。
但又不可能不去思考,根本沒辦法放棄思考。這兩件事,都像巨大的岩石壓在心上喘不過氣來。
無法解釋這是為什麼,但還知道了一些,自己不得不負起的責任。
櫻木步行了約五十公尺遠,也沒把事情想的太深,但記起了責任這個詞。
要為那隻耍陰險的狐狸負責,因為他好心地要幫忙自己,幫忙督促自己在課業上的進度!〈即使流川別有企圖,但一靠櫻木那種思考,可能一輩子都悟不出來了。〉
還有,要為自己的未來人生做打算,他要回饋給這麼善良幫助自己的安西老師!
正當低頭思考的時候,或是只是單純地想想之後,櫻木已經走到下一個路口,認為右邊是自己的幸運方向就停在斑馬線紅燈前,準備再往右邊走去。
頗具節奏一閃一滅的兩側綠燈,閃了幾下後轉成黃色,前方來去的車輛都是急衝或保守停下的。
在櫻木還在低頭思考時,在完全綠燈之前,一輛高級的黑色房車最後一個通過這個路口,讓垂直的那一條道路開通了。
身邊人來人往的這個城市仍是這樣的冰冷,這樣的繁雜。還停佇的這個春天,包裹了城市的這個春天,要到何時才能驟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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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他不會這麼早回來,以為他會拖到下午或是夕陽西沉的時候、才想到要回來這裡,起碼要一起度過一年的這裡。
但是,等還沒到正午的時刻,倒是傳來敲門聲了。一開始先敲了幾聲,停頓了好幾秒。流川坐在客廳的沙發裡,聽到了聲音然後只是看看牆上的時鐘以確定時間。
說真的,應該沒多少人會認為流川是一個很懶惰的人吧?因為打籃球的時候,他的勇猛攻擊力可能遠遠大於防守力,所以,那被認為是象徵進取毫不停歇的一種精神。〈片面的判斷?〉
其他的,他能夠表現在外人的眼裡的舉止,很多人都一一忽略而不去探討了,反正,總沒有人會因為這個人上課打盹就是代表他很懶惰。
但是,他有時真的很懶惰!不干籃球的相關事,也不干那傢伙的事,要很勤勞地去做事大概比要他晚上不睡覺只會容易那麼一點點。
所以,到此可以稍微理解剛剛的敲門聲,他可以不應不理的原因了。
不是很特別在意時鐘上表明的時間,看了一眼後,就打了很沉的呵欠。
這一個呵欠、昨夜裡像蠢蛋一樣睜大雙眼撐了一個晚上、今天早上那白痴連一個可以讓自己信服的解釋都沒有的這些事情……
流川又陡然地生起了莫名的怒意!很想把剛剛做出去的呵欠收回!
因為睡不下去,打這個呵欠真是一點屁用都沒有!然後,打了呵欠就會讓他想到昨晚苦等的事以及今早拿不到理由的事!
還有,再後來的被拒絕的事。
再來一個還有,那張被自己收到書房抽屜裡的那一張照片。
那個叫做〝櫻木 義重〞的老歐吉桑。叫〝義重〞是吧?他認得這個老歐吉桑,令他做噁的歐吉桑。
他是殺人兇手。很久之前才見過幾次面但還算尊重的遠親表姊,是被他殺死的,是殺死所有人都很寵愛的表姊的兇手。
但是,流川並沒有真正為了這件事感到憤怒。因為想到了那個一直跟自己處處為敵的白痴。一個簡單不過的疑慮,白痴和這個殺人兇手,是什麼關係?
對了,他忘了,剛剛門鈴有響了一下,響了一下再停頓並不表示按鈴的那個人已經放棄了,很有可能只是在等人來開門。
果然,門鈴比剛剛更粗魯地響了起來!那樣急躁大聲的程度,不把門鈴按壞可能就會把NASA給吸引來,他們會說,這種門鈴實在是太堅固了太切合我們的需要了。
緊接著,鈴聲突然沒了,就是碰碰的拍門聲!
流川一向討厭噪音,非常討厭,目前唯一能忍受而且身體會產生很奇異的感覺的噪音,惟惟獨獨只能是那個白痴製造出來的。
很不能忍受得了,但也很不想馬上去開門看個究竟。
「流川楓!我知道你在!幹嘛不來開門啊!?流川楓∼∼∼∼~」喊到第二次名字時,門終於被粗魯地扳開來了。
流川呼吸有點急得望著門板後面,眼睛瞪得老大好像驚嚇一般的櫻木。「這麼早!?」
不可置信地看著剛剛一直以為不會早歸的這個少年。
「還好吧?」從流川和門口縫之間快速穿越了過去,脫了腳上的球鞋擺好在鞋櫃裡,然後站在客廳的正中央往回望,「我總得要吃午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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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跟另一位少年住在一起。」
「要查查那位少年嗎?」
「不用…沒那個必要,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少年而已,不會壞了我的事。」
「是。那我先離開了。」
「稍等一下,岩崎。」開了辦公桌抽屜,拿出了一疊空白的支票,撕了一張,用鋼筆清灑地揮了幾下,「託人拿給水戶。」
「為什麼呢?」
「我殺了人。」
「原來……呵呵,你已經不這樣做了,算算大概有十來年之久了吧?」
岩崎對主子的冒犯一向拿捏得很有分寸。他收下了那張支票無意義地笑著,心裡頭想著,大概又有人要被搞瘋了。
從沾上血腥開始急游在血漿滿溢的這巨大的游泳池裡,那濃得刺鼻的味道沒有其他味道可以比得上了。所以他很習慣,習慣一般人不能去習慣的事,並且去執行。
總而言之,在第三次換了主子跟上了眼前這主子時,似乎就奠定了他要死守了。
但往往又無法理解這主子的怪癖。
派人去殺了人後,不感到分毫的後悔,殺了人也要給人知道,等事情結束後,還刻意送金錢給還活著的人,當做賠償。有時候,都會是一大筆白花花的錢,整整現下普通上班族三年來的所得。
好久以前問過他何必這樣浪費財產〈雖說只是沙灘上的一粒沙罷了〉,他都會笑得長長的好幾秒,只回答:很有趣。
等到十多年前那一次,倒數過來的第二次虐殺行動裡。
殺了一名女子後,他難得地在事後多了一些表情,像是困惑像是迷惘又像是無窮盡的快意,喃喃地說著,不殺最後那個唯一活著的人,就是要讓他背負仇恨的啊……
從來沒碰過這樣矛盾的主子!殺人的時候,腎上腺素激發得他興奮地像嘴裡淌血的怪物,但還是飢餓的,一但啃食完了後,才是最繼之以邪惡的,妄想支配起人的憎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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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搬來沒多久,這間公寓是該有的都沒有、不該有的都滿處堆〈例如:健身房裡吧?〉。
流川還一直懊惱櫻木提早回來就只是因為身體的原始本能:肚子餓了。但也小小地高興了一下,為了他提早回來的這件事,而且知道他竟然會往他這裡找。〈那是因為櫻木的錢還留在公寓裡啊…〉
櫻木走了一個早上的路,就七彎八拐地毫不直率地問流川能不能幫他煮點東西?走了一個早上的路,雙腳有點痠,但真正最不願意在外頭解決民生大計的原因是:很討厭很討厭跟臭狐狸在外頭出雙入對的。
當然,前提就是……流川已經下意識跟櫻木跟得緊緊了。
至於這荒唐的理由,也不過是強迫他和自己生活就有義務照料他,監督他〈監視吧?〉,怕他去到處胡作非為。
但後來流川只回答了一句,要櫻木親眼去看看冰箱裡放了什麼東西。
『什…什麼東西都沒有!!那你幹嘛還讓冰箱運轉?嫌錢太多在浪費電費的嗎?』因為越來越餓,看到那張狐狸臉的次數越來越多,還有荒謬的小事件〈冰箱…〉,櫻木又開始像早上那樣爆發了,似乎來得非常積極性!
反正洋平不在也管不著他要怎樣對待流川。
自然知道他又想訴諸於暴力了,但卻不正面回應。他也了解,只要自己無心與他鬥,這場架就會打不起來。
『餓了會沒力氣說話。』稍微嘲弄他一下後,說:還是去外頭吃吧?
櫻木看得出來聽得出來自己被嘲弄了,但卻前所未有的拼命忍住了,完全跟剛才不同的氣勢。他想到洋平告訴過他,人求學也不要只求外表的,要試著成熟一點。〈但櫻木好像用錯地方了?〉
見他沒點頭說好,那張臉也憋得像好幾日沒〝紓解〞一樣的臭硬,再繼續接話下去:我請你,地點隨便。
然後就一致決定在速食店了。
流川換了一張BON JOVI的CD,正巧聽到了ONE WILD
NIGHT,然後看了眼走在前頭不願意跟自己並排行走的櫻木。今天,是他們的第一個夜晚,生活相處在一起的第一個夜晚。
一想到這裡,連聽音樂的雅致都沒有了,就將CD隨身聽關閉放在外套的口袋裡。
同時,櫻木也轉過身來,等流川靠近了一點。
「喂!我…真的沒帶錢包,什麼都沒帶出來,你說好要請我的喔……」
「白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老實說,有時候不喜歡他會為了這種小事才來跟他說話,偏偏其他最重要的事都擱著不講。
「好,那就說定了,我要點兩份餐!」知道他是認同了或是答應了,櫻木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而且是很開心得好像發生了天大的喜事那樣快樂。
前零點幾幾幾幾秒裡的超細微的時間裡頭,流川為了那笑容愣住了,旋即露出了再難看一點就會變成張嘴呆滯一般的表情了,但也只有零點幾幾幾幾秒罷了。
自己啊…不就是也很喜歡這樣笑著的白痴嗎?
不知道,但也無法去求證,往後的生活是不是可以看見他的笑容多一點呢?
比悲傷比憤怒比爭執還要再多一點呢?
沒有回答他好還是不好,就默默地守在他雀躍的身影後面,低下頭走著,偶爾也看看那白痴的背影,以及那拉得不長但似乎一腳可以踩住的影子。
流川,沒再想夜晚的事,也沒想該怎麼與他和平相處度過,因為,夜晚還沒來臨。
全都是個未知數。
公寓裡,穿過了偌大的客廳,來到了健身室,在一堆未開始動手整理的行李裡,一支手機響得把安祥的靜謐給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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