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警先鋒》

Edith

〈9〉

 

  鏗!急飛的匕首突然撞上一片同質的白光,在空中盪出亮麗的火花,然後,墜落。
  這是甚麼?電光火石的變化讓在場大漢們全呆住了,等他們回過神時,懸在窗口的身影已經成功的消失在窗外。
  「那傢伙……」除了目瞪口呆外,岸本還有著一股挫折感。剛才他那一刀應該是萬無一失的…
  喀啦!死寂中突然響起一陣金屬聲,南烈以手下的小刀使雙手恢復自由,快步向前撿起了那把匕首。「…好厲害。」刺眼的光芒直射眉心,光可鑒人的刀身忠實地反映出了他的驚愕和佩服,還有,鬆了口氣的表情。
  長髮大漢把一切看在眼裡,暗自皺了皺眉,轉身大喝道:
  「笨蛋,還在發甚麼呆,快追呀!」
  發洩甚麼似的大喝聲一下子就震醒了所有的人,包括南烈在內。
  「岸本!」
  長髮大漢停下來。
  「你來看看這把刀。」
  刀?小鬼的刀有甚麼好看的?目光不耐的掃向南烈指著的雕刻精美的刀柄,下一刻,已經到了嘴邊的埋怨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怎…怎麼?原來是他?!」 
  南烈頷首,明白岸本說的“他”,和自己想的是同一個人。
  如果猜的沒錯的話,道上有這等高明的執刀手法,而且會騷包到在自己的匕首上做花樣,英文名字縮寫又是ES的,也就那麼一個--澤北榮治!
  不過,倘使是他…
  「為甚麼他要救流川?」岸本的問題也正是他想問的,默默將刀子審視再三,一個念頭閃過了腦際。
  ………這是極密……事關我們的前途…………
  「阿南,走,去找他問個清楚。」
  南烈抬起頭,長髮大漢誤解了他眼中的疑惑,進一步解釋道:「他和他那一夥的現在應該還在俱樂部裡,問一下櫃台就知道了。」
  「不,不用了,他不會說的。」搞不好還會被嘲弄一番,這點南幾乎可以肯定,所以說,如果真的想弄清楚,恐怕也只能去問一個人。
  「你去哪裡?阿南?」
  「找我老頭。」
  推開手下的扶持,南一拐一拐地走了。不是真的確定甚麼,只是直覺告訴他,澤北幫助流川楓,一定和藤真交給他的任務有關。這次無論如何,不會讓老頭三言兩語打發走了。

            *      *      *

  倉庫。
  長長的迴廊互相交錯著,不同色系的走道似乎也代表著不同的設計主題,每條設計不一的走道中,一扇扇房門等間隔的排列,中間且佈置著賞心悅目的藝術品,或雕刻、或繪畫、或古董點綴其間,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條栽滿奇花異草的長廊,豪華卻不顯突兀,反而巧妙的攙進了大自然的氣息,放眼望去,頗有幾分置身於花團錦簇的溫室的錯覺。
  事實上這裡已經不是倉庫了,卻和倉庫僅只一扇暗門之隔,若非流川自破窗處就開始留下的線索,仙道懷疑他們三人能夠發現這裡還別有洞天。
  原來,菜鳥,不只是菜鳥。摸著口袋中一路拾來的彈珠,仙道輕揚了下嘴角,似乎,發現菜鳥其實比他想像中還要優秀,是件頗令人興奮的事。難怪那小子老是一副不服氣,躍躍欲試的挑戰表情,呵,的確有他自信的地方。
  「仙道,這裡是甚麼地方啊?」紅髮男東摸西瞧的,活像個正在逛大觀園的鄉巴佬。
  「秘密樂園。」如果沒猜錯的話,這裡該是幾個月前才改裝過的俱樂部內部,亦即福田所說的--南俱樂部裡僅供會員進入的秘密會所。
  名為樂園,想必甚麼娛樂都有了?好奇攙雜著興奮,一下子燃亮了兩名新手的目光。果然,仔細貼壁一聽,可以聽見各扇門內隱約傳來各式各樣的怪聲音。然而連續在紫色通道中發現了幾次同樣曖昧的聲律後,紅髮男開始有點臉紅了。「媽的,甚麼鬼樂園?」厭惡的狠踢了下紫色的牆,卻只換來自己的皮肉痛。 
  「說的沒錯呀,這裡就是專門招待各路鬼神的樂園。」扒梳一下垂落額上的頭髮,仙道續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現在也是翔鷹大頭目之一,北野的大本營。」瞥了下兩名同伴,他又加了一句:「甚麼交易都有。」
  甚麼交易都有?三井掃視了一眼主題不同的通道,突然有些明白過來。
  顧題思義,每條通道各代表不同的非法交易,其中當然不乏贓物,色情、毒品、科技等等。 
  「拷,本來看起來還有模有樣的,誰知卻是藏污納垢的地方。」三井嘲弄的撇撇嘴,原本好玩的心情一下子沒了,就連腳邊的小花看來似乎也顯得無辜了起來。「可憐,無端在這裡受污染。」拈花淺嗅了一下,輕嘆一聲,順手把它放進了口袋,抬頭問道:「現在呢?怎麼辦?」
  這話無疑是對仙道說的。仙道沉吟著,可惜流川留下的線索只到這裡,接下去只好--「分開來找吧。」
  「找?這裡像迷宮似的,怎麼找?」回應紅髮男的是比他的嗓門更大的巨響。砰!離他不到一公尺的房門突然大開,一名一衫不整的少年被扔了出來,收勢不及的跌趴在地上。門內的聲音繼續咆哮:「滾,等你想通了再來吧,賤貨。」
  碰,門又闔上了。
  趴在地上的少年慢慢爬起來,露出氣憤的臉龐,三人俱是一怔。
  「你……沒事吧?」不是他。三井莫名的鬆了口氣,但還是不自覺地伸出了手,對這名和木暮酷似極了的少年。
  少年不領情地拍開他的手,自己站了起來,冷冷道:「你們是誰?新來的嗎?」說話當中,掃了一眼清一色襯衫牛仔褲裝扮的三人。
  櫻木張嘴想回答,可仙道比他更早了一步:「是啊,可是,一進來就迷路了。」
  「是嗎?」有些疑惑的又掃了三人一眼,少年終於點了點頭:「跟我來吧。」
  一行人剛要起步,迎面走來兩名行色匆匆的大漢,伸手攔住了少年。
  「宏樹,有沒有看到可疑的人?」 
  「有。」這話說得後面三人心頭狂跳,少年卻是瞪了一眼身後的房門,氣憤的接下去道:「來這裡的,有幾個不可疑的?」 
  大漢一怔,邪氣的笑了:「怎麼?又被吃豆腐啦?火氣這麼大。」眼神一轉,目光落在另外三人身上:「這三個是誰?」能夠進出樂園的人莫不是西裝筆挺、服裝考究的,這三人的寒酸未免顯得太突兀了些。
  「新來的服務生。」少年回說。
  大漢瞭解地喔了一聲,招呼著夥伴繼續搜巡,臨走前不忘吩咐少年一句:「如果有看到一個受傷的小子,高個子白皮膚約莫十七、八歲的,記得通知一聲。」
  「喂,聽到沒?」大漢的身影才消失,紅髮少年便已經沉不住氣的開口了:「他說的那個小子一定是流川…」話到一半,陡然想起甚麼的住口,然而少年已經霍地轉身面對三人,臉上泛起了疑色。
  唉∼真是拿櫻木這傢伙沒辦法!另外二人相視苦笑,然後,同時展開了行動。少年雖然已經警覺但仍是遲了一步。
  「你們,究竟是誰?!」雙手被押在背後,少年倒還算鎮定。
  「這個…」仙道笑得十分親切:「相逢何必曾相識,你只要知道我們是需要你幫忙的人就夠啦。」

            *      *      *

  華燈明亮,約莫是樂園最熱絡的時段了吧,縱橫交錯的走道中,身著制服的侍者明顯多了起來,有的推著餐車,有的捧著毛巾,有的響導著客人。 
  「先生,就是這裡了,銀6房。」帶路的侍者說。
  「嗯。」平頭少年打開眼前的門,才跨進門,便聽得噓聲四起:「Shit!」「總算知道回來了。」「是啊,也該來了。」 
  「幹嘛?怎麼了?」平頭少年摸不著頭緒。 
  「這是我們要問的,你剛才為甚麼要出手?」沉著臉的男子窩在沙發一隅,收起手機,看著他。 
  平頭少年一怔,一面擠進空間所剩無幾的沙發,一面說道:「不然難道眼睜睜看著他被殺掉啊?」
  「他們不會殺他的,你忘了嗎?」深津向旁挪了挪,仍是皺著眉頭。
  「……這個…」還真是忘了,少年的氣勢弱了下來。他是執刀的人,澤北榮治。
  「結果人呢?你帶到哪裡去了?」
  「不知道。」澤北聳聳肩,「我看他還挺能跑的,所以就沒再管他了。」依那小子的機靈程度,就算南烈的人追出去,大概也抓不到他。
  「真是的。」深津搖搖頭,其他人也沒給好臉色。
  「喂,你們幹嘛?這有甚麼大不了的--」看了眼手機,突然住口。深津懶懶的斜睨他一眼,往後靠向椅背:「剛才野邊緊急傳來的消息…」 
  還沒說出的話被叩門聲打斷,一名侍者捧進了一盤花枝招展的水果拼盤。
  「幹嘛?我們沒叫東西。」
  侍者挪開拼盤,和說話的深津對看了一眼,恍然地啊了一聲:「對不起,我弄錯房間號碼了,對不起。」
  「甚麼嘛,菜鳥一個。」一夥人毫不客氣的噓走了惶恐的侍者,澤北又問:「野邊說甚麼?」
  深津沒有立刻回話,盯注著門口一會,心思還停留在剛才的身影上。
  「喂--怎麼了?」
  深津搖頭,想不起來,也許是錯覺吧。
  「他說現在南烈知道是你搞的鬼了,要是傳到北野耳朵裡,一定會起疑的。」
  野邊是他們派在風幫陣營的臥底,傳遞消息既快速且可靠,可以說是以澤北為首的山王陣營,數次先南烈一步建立功勞的幕後功臣。
  眾主要成員聽了野邊的報告,哦的一聲齊看向平頭少年,臉上盡是調侃及看好戲的意味。
  「有甚麼好起疑的,」澤北不服氣的皺著眉,「我們本來就是這件事的主角,必要時他們還得聽我們調度呢。」
  「問題就在他根本不甩我們,只想自己悄悄立功。而且現在一知道我們在監視他和流川的一舉一動,憑他的狡猾,一定會猜出我們在打他的主意,想漁翁得利。」
  「可是,北野是不是真的能叫流川楓把密碼說出來,也只是猜測而已。」
  「我想他一定有道理的,不然剛才他不會那麼老神在在,吭都不吭一句的任由藤真把任務派給我們。憑他和風幫幫主的交情,很可能他知道些甚麼。而且剛才在街上你也看到了,他對流川楓那股親熱勁。」
  「就是呀,ㄜ心巴拉的叫小楓耶,還說甚麼:我等你,一定要來喔。」 
  河田雅史學得太像了,大夥兒哄堂大笑了起來。
  「喂,你怎麼不高興?覺得我學得不像嗎?」
  澤北悶悶的撇撇嘴,喝了口酒,盯注著玻璃中微微晃動的湛藍水液,沒作聲。 
  「啊,難不成,我們的萬人迷正在反省?」松本說,誇張的瞪大了眼睛,惹得一夥人又笑了起來。
  澤北瞪了眾人一眼,仍是忍著,山王幫雖然名義上以他為首,但是私底下是誰也不服誰的,所以現在開口等於以寡敵眾,討不了甚麼便宜,尤其是這種群情激昂的口水戰。
  算了。自以為寬容的嘆口氣,澤北又呷了滿口的辛辣。
  「吶,反省呀?我看未必,這傢伙的愛現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眾人當中,其貌不揚的河田最愛與澤北抬槓,見他難得沒吭聲,逮著機會又說:「再不然就是,這小子看上人家啦。」
  「咦?有可能喔,難得碰到比咱們大帥哥還漂亮的嘛,哈哈哈…」
  大夥兒趁機一起鼓躁了起來,然後,等著看接下來的好戲--河田雅史與澤北的大對決。這幾乎已經是他們平時的餘興了,所以每遇到兩人有抬槓跡象時,眾人是勸架不勸和的多。
  澤北怎會不知道他們的用心,也一再告訴自己別上當,只是,他的傲氣讓他不可能一再悶不吭聲。
  「好了啦你們!我只是看他身手不錯才特別注意而已,你們有完沒完啊?!」
  啊哈,生氣了,生氣了。一夥壞胚全露出了得逞的喜色。但是,一個聲音卻在這時冷冷的澆熄了眾人的興頭:「各位,節制點吧,」果然又是深津,「別忘了現在還在人家的地盤上,說話小心點。小心隔牆有耳。」
  「哈,有耳個屁啦。」河田雅史說:「那伙人避我們都來不及,哪還有閒功夫來旁聽。」
  「對呀對呀。」一夥人又嘩然應和,聊得太起勁了,所以渾沒注意到頭頂的天窗旁也有人在低聲附和:「呵,隔牆是沒有耳啦,不過屋頂上有一對倒是真的。」
  感謝這間位於邊緣地帶的包廂,房子旁邊就有現成的樓梯直通屋頂,省去了他不少工夫。
  悄悄閤上方才送餐飲時所發現的天窗,白色身影坐直身體,扒梳了一下頭髮。
  「嘖,原來山王幫真的正式加入翔鷹了呀……」
  山王幫,一個靠著吸收黑道游離份子而在短短幾年便日漸壯大的幫會,帶頭的是以澤北為首的五個傢伙,行事作風飆悍,翔鷹拉攏它進組織,可想而知是想讓它成為漂白的組織背後一隻有力的黑手。
  記得兩年前田崗派他去山王臥底調察時,還曾聽過這伙人對翔鷹諸多批評哩,現在卻…世事真是詭譎難料不是嗎?好比這黑壓壓的天空,雖然雨早停了,剛洗過的天空卻像一面巨大的黑幕,看不見底也摸不著邊,讓人不禁猜想伸手進去會觸及甚麼?
  會是甚麼呢?流川?孤兒、黑幫、密碼、還有甚麼是我不知道的?
  張開手,甚麼也沒有,除了指縫間不斷流逝的風。

            *      *      *

  樂園內一間套房。
  房內一片漆黑,僅只天窗透進來一丁點光線,隱約照出躺在地上的男人,以及牆上正俐落換裝的身形。
  流川整裝完畢,抬手摸向已經用毛巾暫時裹住的傷口,疑問再次湧了上來--剛才,是誰替他擋住那一刀的?
  「客人,送飲料來了。」正在思索間,門外響起了年輕男子的聲音,有點耳熟,但是他沒工夫仔細分辨。
  「不需要。」壓低聲音回掉他。
  「免費的。」門外的人不死心。
  管你免費不免費,不要就是不要!流川暗哼一聲:「走開!」
  外面一陣咕噥,聽腳步聲應該是走了,不料門把卻突然扭動,房內的人方自警覺的轉身,門外的人已經闖了進來,一片黑影當頭罩下,負傷的流川措手不及的被箝在牆壁上。「唔!」衝擊力震得傷口處一陣劇痛,可以感覺到熱燙的血液又湧了出來。可惡!這是哪個渾蛋……
  「狐狸?」渾蛋出聲了:「怎麼是你?!」
  「白痴,快放開我。」媽的,哪裡不痛你壓哪裡,流川撫著後背,疼得咬牙切齒。 
  「對……對不起嘛。」不過是壓一下而已嘛,有必要氣得臉色發青嗎?真小氣。紅髮少年不明究理的咕噥著。
  流川獲得自由,轉身瞪著黑暗中的紅頭:「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嘿,我聞到的。」
  「你屬狗啊?」 
  「甚麼啊?少拐彎罵人了。告訴你,本天才是看到地上的血跡,覺得可疑才決定睹上一睹的,怎麼樣?」
  血跡?流川看了下地面,心頭跟著一跳。淺紅色的地毯上果然有條藕斷絲連的暗紅。既然紅頭看得到,那些傢伙當然遲早也會發現…… 
  「快走吧,這裡不能久留。」打開房門,幾個大漢正從長廊一頭走來,逐戶詢問當中。流川迅速關門,上鎖,攢起了雙眉。 
  「怎麼了?」 
  「他們找來了。」
  果然不消片刻,門外響起了叩門聲。
  流川看著櫻木,櫻木看著流川,外面的叩門聲越敲越急,不耐的節奏彈跳得人心跳也跟著加速起來……
  怎麼辦?流川瞪著房裡唯一遠在天邊的天窗,空白一片的腦袋能想到,只有那張自信滿滿的笑臉。 
  仙道,如果是你,會怎麼做?
  「有了!」身旁的人碰了碰他的手肘,流川轉過臉,紅頭朝他咧嘴一笑:「你別出聲,看我的。」
  嗯?流川還沒反應過來,就見紅頭竟然打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響起一陣談話聲,紅頭的聲音清晰可見:「唉呀,我怎麼知道呢?是裡面的客人說不想被打擾的嘛,請讓讓啦,我得把餐車推進去。」
  門被打開了,紅頭將餐車推了進來,透過門縫,流川可以見到幾名大漢站在門外,半信半疑的窺看著幽暗的房間內部。
  「安啦,這裡沒事,請去別的地方搜吧,各位大哥。」紅頭笑瞇瞇的說,長腿一踹將餐車推進房,身體跟著退進門內,只等房門關上,危機便告解除,然而就在這時,大漢們後面卻探出一顆頭瞪著櫻木大叫:「是你!死紅頭!」
  哇!櫻木也認出那個傢伙了,那是倉庫裡見過面的嘍囉,這下子也顧不得偽裝了,身子迅速往後退再用力將門一把甩上--喀!僅只幾吋之差,門被一名大漢成功地用腳擋住了。
  「流川,快走啊!」門內外變成了一場角力戰,櫻木以一敵眾死命抵著門,額上冒著青筋,一面朝流川喊道。
  流川沒作聲,一個箭步上前合力抵住了房門。
  「呀,你幹嘛,我叫你快走啊!」
  走甚麼走!流川從牙關裡迸出聲音:「閉嘴,你以為我會丟下你自己逃嗎?白痴。」
  啊?紅頭少年呆了呆,半晌說不出話來,意識在流川的話裡飄浮,抵著門的雙手不覺一鬆,流川又驚又怒的才要開口警告,門就被撞開了。

            *      *      *

  「乾爹,既然他是咱們風幫的繼承人,咱們勸他回來,不也等於找到密碼了嗎?」
  「不,不行。密碼是要的,人,卻絕不能留下來。」
  「怎麼…」
  「蠢材,你到現在還弄不明白嗎?乾爹心目中的風幫繼承人是你啊。阿南。」 
  南烈愣住。
  「這……是甚麼時候決定的。」
  「打從流川家沒落,流川失蹤,我就一直在計劃了,這些年我為翔鷹勞心勞力,憑甚麼到頭來卻要被一個毛頭小子踩在腳地下,就算我只是風幫代理首領,起碼我也有權利和藤真平起平坐。」
  「可是………」有甚麼事不對勁,南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
  「那個流川楓,如果他再找上你,你把他帶來,不過要記住,那件事…千萬不能告訴他。」
  「甚麼事?」敏感的抓住了電話那頭的猶豫,南烈下意識地將話筒更貼近了些。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幾聲乾咳後,沙啞的聲音才又響起:「那件……令你一天到晚做惡夢的事。」
  甚麼?! 
  「孩子,這件事很重要,你一說,不只是你,連我也完了。」
  「乾爹,」南烈完全愕住了。「原來…你早知道了?」為甚麼,他絕口不提?
  「當然,乾爹是甚麼人,那天聽過阿神的敘述,後來又看到你神色怪異的從後院出來,我就猜到一二了。後來你的大病和惡夢,更讓我確定是那麼一回事。」
  「那你…」 
  「我怕你沉不住氣說了出來,一直觀察你,孩子,你沒讓我失望。」
  「要是……當時我說了呢?」
  如果當時說了出來,乾爹為了不受牽連,會怎麼做?突然湧上來的問題,像團陰影在南的心中越擴越大。
  「阿南,過去的事就別想那麼多了,總之,你現在最要緊的是和流川言和,可能的話帶他來見我,就這樣。」喀,電話掛斷了。北野沒回答的問題,等於也有了答案。 
  南烈愣愣的抓著電話,突然,沒來由的打了個哆嗦,耳邊嘟嘟嘟的聲音…宛如無聲的共鳴,一種悲哀的旋律。
  南烈不知道自己發呆了多久,直到桌上的內線響起了一道興奮得刺耳的聲音:「阿南,抓到那小子了。」
  他懶懶的睇著電話,久久沒作聲。

            *      *      *

  「Shit!」三井撫著淌血的虎口,氣得直皺眉。
  那個叫宏樹的死小子,竟然利用他的愛心趁機捅了他一刀。早知道就不要讓他上廁所,憋死他算了。可惡的傢伙!怎麼會覺得他長得像木暮,去,一點也不像。 
  「喂,你怎麼了。」
  三井回過頭,狹小的員工休息室擠進了一個人,疑惑的皺眉看著他。
  「唉,你來得正好,人被逃走了。」
  「啊?真糟糕,這樣裡面的人很快就會發現有人入侵了…」 
  遠遠的一行人走了過來,仙道和三井迅速退至轉角,赫然發現被簇擁在一群人當中的正是他們的熟人--櫻木和流川。
  「已經…被發現了。」咚地一聲,三井額頭貼著柱子,嘆了口氣。
  仙道也無計可施,只是此時的他卻是一點也不著急了。 
  「沒關係,不會有事的。」 
  三井猛地抬頭,納悶的盯著他:「你說甚麼?」
  仙道微微一笑,轉身背靠著柱子,雙手插進了西褲的口袋,淡淡地說:「等著瞧吧。」
  三井沒傷腦筋多久,約莫十幾分鐘後,方才闔上的門被推開了,高大的紅髮少年單獨走了出來。
  「噓,櫻木!」
  櫻木抬起頭,瀁著餘怒的表情看了隱在柱子後面的二人一眼,有氣沒力地:「是你們啊。」
  「怎麼了?流川呢?」三井簡直摸不著頭緒了,仙道悠哉得反常不說,現在櫻木單獨被放行的樣子更是奇怪。
  「去做客了。」紅頭隨便答一句,眉頭仍緊皺一團。
  「做客?做甚麼客?喂,櫻木,仙道,你們兩個……」三井急切的叫著,兩名高大的少年卻已經各走各的路,誰也沒回頭。

            *      *      *

  風很清,晨光與黑夜替換的時刻,仙道倚著門前的廊柱。
  四周很靜很靜,宛如人跡罕至的古蹟。流川就是住在這裡。
  「仙道,你這小子幹嘛?」三更半夜被門鈴吵醒的田崗當然有理由生氣,但是仙道敢保證自己絕對比他有理由發火。
  果不其然,在他一句“流川去見北野了!”之後,老傢伙的態度立刻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了。他先是哇哇大叫著,責怪仙道放他去,然後是衝動的要出去要人,最後,才發覺自己遺露了甚麼不對勁的地方--仙道,為甚麼告訴他這件事? 
  「仙道……」
  仙道吐了口氣,明白他不會出去了,才放開田崗,逕自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老總,該知道的我大概都知道了,不過還是麻煩你把事情全說一遍吧。」
  田崗怔怔地看著他,然後,嘆了口氣。
  事到如今,他的確不能,也沒必要再隱瞞甚麼了。 
  「對,送他進教會的是我,這幾年在暗中照顧他的也是我。」
  「為甚麼?」
  「因為……說來話長,其實我和流川的母親本來是一對戀人……」
  「老總,恕我冒犯,可是你長得一點也不像流川...」
  「不,我是……你先聽我說完行不行?!」田崗臉紅耳赤的低吼一聲,繼續說:「當年虹子是先認識我沒錯,可是她後來卻選擇了流川芥,我勸不回她,只好在暗中默默關心她,祝福她,希望她過的好,希望她能勸流川芥收手...」
  「請講重點,老總。」
  「喔,」田崗回神過來,不甘不願地又瞪了仙道一眼,「結果,我的預感果然應驗了。虹子婚後的第十年,有次流川芥遭到仇家埋伏,虹子那傻瓜竟然替他擋了那一鎗...結果……」田崗頓了一下,低垂著頭,不讓眼眶的淚光暴露,「她臨終前終於想通了,為了小孩的將來著想,流川芥一定得收手才行。總算流川芥那傢伙還有點良知,答應了她,而我也看在虹子的面子上承諾,只要他收手我就既往不咎,可是沒想到…他還是被藤真一郎給殺了。」
  這真是個沉重的故事。 
  一場悲劇。仙道不覺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態,靜默了片刻,低聲問:「那麼之後你把流川送走,翔鷹幫呢?沒找過他?」
  「有,只是因為當時幾個大頭正為幫內的事傷腦筋,他們把這件內鬨的事瞞起來,所以也不敢太大張旗鼓的找流川。」 
  這解釋了流川為什麼能安穩的過了八年。 
  「那密碼的事呢?」
  「這個…我想流川芥死得突然,而且那時流川還小,他應該不知道……」
  「而且就算知道也不會說,因為他現在是“自己人”,是吧?」
  聰明。田崗笑了:「我就欣賞你這點,孩子。」
  仙道扯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所以說,打一開始你就不擔心翔鷹的合作案了。」因為翔應根本得不到第三組密碼,可是田崗卻還煞有介事的把任務派給屬下去辦……
  仙道扭過頭,冷冷地斜睨著上司。
  田崗的目光和他碰觸了一下便立刻跳開,開始搔著頭,結巴地說:
  「…仙…仙道…別怪我,我這麼做是不得已的呀,如果我不假裝緊張一下,翔鷹會起疑的,而且就算現在他們找到了流川,可是只要他們對流川還抱著一絲希望,就不會動他,這對他也是好事啊!」
  「是喔,甚麼都是你有理,我當然不能怪你…我只想掐死你,老傢伙!」仙道仰天喃喃自語著,然後吐了口長氣。
  秋氣微寒,樹葉婆娑的聲音在林間迴盪,空氣中飄散著一股熟悉的清清澀澀的草香,那是流川身上常有的氣息∼ 
  仙道突然若有所覺地拉開身體,凝視著廊柱本身,就在他方才貼靠的地方,有著利刃造成的淺淺刻痕-RUKAWA。
  流川大概常常坐在這裡吧?和他此刻一樣的位置,一樣的姿勢,想著……想著甚麼呢?
  --死去的親人?黑色的過去?還是還未上色的未來?
  仙道想不出來,唯一能肯定的是,習慣了獨處的流川應該不會在北野那裡過夜才對。所以那時他才能走得那樣心安,不怕北野有甚麼不利的舉動。
  只是,黑夜漸漸滑過,黎明的曙光也隱約可以預見,屋子的主人卻還沒回來,仙道開始有了一絲不確定。
  會不會他判斷錯了呢? 
  流川,你不會傻到把密碼告訴北野吧?如果你知道密碼的話。
  終於,在曙光乍現的一刻,楓紅大道上悄然無聲的滑進了一輛雪白的跑車。
  跑車準確地在流川宅鐵門前停下來,黑髮少年步下車,筆直地往屋子走,身後傳來一聲呼喚:「流川。」 
  流川半轉過身,用著漠然的目光看著立在車旁的綠衣少年。
  「你……」少年欲言又止,最後,只是淡淡說了聲:「好好考慮吧!」
  流川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接著便轉身開門走了進去。
  穿過了小徑,他一眼便看見了台階上低垂著頭,樣子像睡著了一般的仙道。
  有些驚訝,不懂仙道這傢伙幹嘛跑來他家門口睡覺。不過一來不想打擾他,二來自己也疲累不堪了,所以他只是輕輕經過仙道,走向最靠近他的床--客廳的沙發。
  經過了一整夜的奔波、談話,此時此刻只要一沾上沙發,他可以在三秒鐘內睡著∼
  有這麼便宜的事嗎?
  「仙道?」流川從半昏迷狀態中張開眼,看著握住他肩頭,阻止他躺下的黑影。
  「這樣就想睡啦?你不覺得該先給我個交待嗎?」仙道扯了下嘴角,眼底卻沒有笑意。他沒睡著,睡覺在他來說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尤其是當他心底還纏著一堆亂七八糟的結時,更是如此。
  「甚麼交待?」流川咕噥著,眼看沙發就在面前了說,眼皮快張不開了…
  「一切。」
  「我不懂你在說甚麼。」不管了,先睡再說。流川橫身想躺下去,仙道又一把將他拉了起來。
  「喂--」流川皺起了眉頭,仙道卻仍堅持著:「北野找你去說了甚麼?你打算怎麼做?回翔鷹?還是繼續當警察?在你躺下來之前麻煩你先報告清楚。」 
  流川坐直了身體,睜大眼,睡意全消了。 
  「你不用瞪我,」仙道一屁股坐在沙發扶手上,目光沒離開過他:「我今天才從老總那裡知道一切的,很遺憾,沒聽你親口說。」
  流川靜默了片刻,「我的私事,為甚麼要告訴你?」 
  沒想到流川會回得這麼絕,仙道一時無話可說,空氣中流動著一股尷尬的氣氛,即使遲頓的流川也察覺了,他看著仙道,突然有點後悔起來。
  「好,我是沒權過問你的私事。」沉默了會,仙道的語氣變得有些艱澀:「那麼密碼的事呢?總可以告訴我吧?」
  「……」
  「你把密碼告訴北野了嗎?」
  「怎麼可能?白痴。」 
  「我就是怕你耍白痴呀。」
  甚麼?流川噘起嘴瞪人,方才一絲絲的後悔不見了。 
  「說真的,結果怎麼樣?」 
  流川看著他,不答反問:「你都知道了……不覺得奇怪嗎?」
  「甚麼東西奇怪?」仙道搔搔頭,被問得霧煞煞。
  「……我。」流川悶悶的說。 
  仙道眨眨眼,突然歪著頭很認真的打量了他一會,點點頭:「嗯,沒錯,不過你本來就很奇怪呀,這有甚麼大不了的。」
  「仙道彰!」
  仙道哈哈笑了起來,身體一傾,也坐到了沙發上,「你在乎我怎麼看你嗎?」還以為流川面無表情的皮相下是沒有神經的說。 
  怎麼可能?流川皺了皺眉:「誰在乎了。」 
  這話明顯是口是心非,仙道也不道破,逕笑說:「那不就得了,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所以結論是--大家通通不在乎,行了吧?」
  是……這樣嗎?流川盯著眼前的爽朗笑臉,良久,才嘆了口氣:「真搞不懂你。」
  嗯?仙道眉眼一挑,突然勾起一抹微笑,傾身注視著男孩漂亮的眼眸:「這話的意思是,你想瞭解我嗎?」
  流川眨眨眼,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被困進了沙發的一角,不由劍眉一凝,想也沒想的伸手就推--「呀!」仙道沒防備地仰身向後倒去,結結實實地撞在沙發另一頭的扶手上。「嘖!」痛苦的撫著後腦勺,他慢慢撐坐起來,皺眉道:「你真是粗魯耶,菜鳥。」
  「哼。」活該!流川站起來,覺得空氣中有種奇怪的氣氛讓人感到十分不自在,索性邁開長腿走向屋外,在慣坐的台階上坐了下來。
  襲襲涼風迎面吹來,拂動著他的髮,還有薄薄的衣衫,他猛地瑟縮了一下,睡意一消,背傷的疼痛又逐漸強烈了起來……
  樹葉在四周沙沙作響,仙道無言的陪坐在台階上,靜了一會,男孩低柔的嗓音突然說:「北野告訴了我田崗和我母親的事。」
  仙道點點頭,沒接口,明白這不是開口的時候,果然流川接著又說:「他說,要不是田崗一直慫恿我母親游說我父親,後來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
  「所以?」
  「所以他要我回翔鷹,用密碼換回風幫繼承人的地位。」
  「哼,果然是這麼回事。」仙道冷笑一聲,目光定在自己的手背上,良久,問道:「那現在呢?你打算怎麼做?」
  打算?「這還用問嗎?」流川感到受辱的瞅了仙道一眼,「我不相信他,當然也不會回去,何況我根本不知道甚麼密碼。白痴。」
  啊!被罵了。仙道無辜地撇撇嘴:「可是他認定你知道的,不是嗎?」
  這話說得沒錯,流川吐了口氣,悶悶的說:「他說我父親應該有留下線索。」
  「甚麼線索?」 
  「紀念物。」不懂為甚麼對身邊這煩人的傢伙有問必答,但是流川還是說了:「他說我父親曾經告訴過他,為了安全起見,他把密碼記在一件極具紀念價值的物品上,要我仔細找找看。」 
  「這樣啊……」看來田崗還是失算了一步,漏算了北野和流川芥的老交情。 
  「那,以後你要加倍小心了,北野一定會想辦法逼你說的。」 
  「哼,我會怕他嗎?」
  「當然不會啦,有我在嘛。」
  嗯?流川悶悶的轉頭,「關你甚麼事?」 
  「耶?怎麼不關我的事,你都把秘密告訴我了,我又算是你上司,當然有義務保護你了。」
  哇咧,甚麼保護?!當我是小孩嗎?流川翻了翻白眼,霍地站起來,「我要睡了。」突然,一陣暈眩襲來,身體猛地歪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往廊柱靠去。
  仙道也發現不對勁了,空氣中除了草香外,還有一股…血腥味……
  「咦?怎麼……」他呆愣地往上瞧,赫然看見一片驚心的鮮紅,流川雪白的襯衫正自腰部開始漫開大片的血色。
  「老天,你受傷了?!」仙道叫著跳起來,猛地想到,對了,那時在通道上就曾聽南烈手下說過他受傷了……嘖,見鬼的,他怎麼把這事給忘了。
  三兩下剝開流川的襯衫還有腰間那條染紅了的毛巾,看清了被血模糊的傷口,仙道從沒像此刻這麼對流川生氣過。
  「好冷,你幹嘛?」流川皺著眉頭將被扯開的衣服拉回來。
  「幹嘛?」仙道臉色乍變,怒氣凝聚在眉頭之間,「這是我要問你的,你是不是一直忍著,沒讓他們替你療傷?」 
  流川咬著唇,「沒必要。」 
  「甚麼沒必要?」仙道差點沒跳腳:「真是個任性的傢伙。這樣的傷口你隨便用條毛巾了事?你知不知道失血過多會死人,傷口嚴重感染也會死人的,學校沒教嗎?」
  這麼臉紅脖子粗的幹甚麼?一點也不像仙道。流川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原來……你也會生氣?」(1) 
  仙道愣了下,突然將雙手擱在他的肩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真是……敗給你了。」 
  東方露出一大片魚肚白,晨曦帶著涼意降臨了大地,此時門外響起一串腳步聲,幽微的晨景中出現了火燄般的紅髮少年。
  雙腳站定,兩眼圓睜,嘴巴慢慢地張開,少年終於喊了出來:「仙道,你給我放手!」

(註1:這段對話,大概是受DP的仙流跳海那段影響吧,不知不覺就給它冒出來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