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警先鋒》

Edith

〈17〉

 

  「究竟是怎麼回事?北野先生,請你給我一個交待!」
  藤真坐在方桌上位,臉色極為難看。方桌下首的北野清清喉嚨,語氣仍不急不緩。「大半夜的,我還以為是甚麼急事哩。藤真先生,我和黑帝這筆生意早在幾個月前就已經談好了,而且事先也向你報備過的不是嗎?」
  「是,可你只說要替翔鷹除去一個政商關係的絆腳石,並沒說……」藤真打住。
  「沒說目標是花形議員?」北野笑了笑,一語雙關的說:「啊呀,您沒問,我還以為您甚麼都知道哩,藤真先生。」
  「你──!」藤真倏地站起來,一旁的神在桌下踢了踢他的腳,同時使了個眼色。慢慢的,藤真又坐回位子上。
  「咳!藤真先生,其實您的心情我懂,但是古板的花形議員的確就是我們翔鷹發展政界關係的障礙之一,即使他的公子和您是……我剛剛才知道的,你們是很要好的朋友。所以這件事就請您看在兩害相權取其輕的份上,別追究了。」
  「是麼?!」藤真氣極,反而笑了:「好,那麼咱們來談談流川楓的事吧。」
  「小楓?」北野心頭一跳,小心的問:「他有甚麼事?」
  「你何不自己看看!」一份報紙丟在桌上,關於流川是黑幫正統繼承人的黑體字躍入各人眼底,北野只遠遠的瞅一眼,搖了搖頭。「不是我做的。」
  「我有說是您做的嗎?北野先生?」藤真反問。
  一陣沉默,神瞅了眼被踩到鬍子似的北野,忍不住彎起嘴唇。
  藤真拿起報紙,又看了看。「其實我並不在意這甚麼正統繼承人的說法,真的,所以如果真是您老的傑作的話,我也很希望成功,讓流川楓想不回來都難,的確是高招,你說是不是,北野先生?」
  看看藤真漸漸要回了主控權,北野讓流川上報的目的也已不得而知,神站起來,說了個理由後便先行離開。
  屋外有輛車正在等他,神摒退兩名隨護,打開門坐了進去。
  「有甚麼事,現在可以說了,阿南。」
  南烈點點頭,緩緩把車開走。
  「阿神,山王那幫人把流川楓綁走了,你知不知道?」
  「甚麼?」神搖搖頭。「我不知道,為甚麼呢?」
  「還不是為了要他的密碼,哼!」
  「喔?可是,真這樣的話,也是很自然啊──」你幹嘛這麼大驚小怪?話到嘴邊,看到南烈陰晴不定的表情,又自動嚥了回去。
  不能說甚麼的,這件事原本就說好了各憑本事,不,正格說是山王幫為主,南烈一派為輔。只是誰都明白南烈對這事一直不痛快,唉。
  「我知道他們是在做該做的事,只不過我就是不贊成這種做法!甚麼把人關起來不說出密碼就不給飯吃?這算甚麼?!根本就是殺雞取卵嘛,一個搞不好真的把人弄死了,到時候還問個屁密碼啊!」越說越激動,南烈恨恨的揍了一拳方向盤。
  「阿南……」神有些被嚇到,等他情緒稍稍和緩下來,小心地問:「你好像,很關心流川?」
  南烈一愣,臉色由白轉紅。「阿神你說甚麼啊,我是關心他……流川他萬一真的被弄死了──這點是很有可能的,那咱們的一切努力就全白忙了!」
  不對,應該還有甚麼。
  不過神明白自己雖然頗令幫內某些人信服,那也不過是因為自己主管的是翔鷹總務,與幫內各派的利害衝突本就不若藤真來得直接。
  幫內各人的真正心事,就算聽到了,也還不曉得是真是假呢。
  「好吧,你想怎樣?要我怎麼幫你?」這才是南找他出來的真正目的,不是嗎?
  「我……」南烈有些不自在,看在神眼裡頗是忸怩了一會,才說:「想請你幫我找出他們藏人的地方。」
  「甚麼?」神睜大黑眸,「阿南,你不知道這是破壞行規啊?」
  「不,我不是想破壞甚麼……只是…你也不想他們真的弄死流川吧?」眼見神面露猶豫,南烈把車停下來,低頭一鞠躬。「無論如何,請幫忙!」
  「阿南……」神發覺,南烈的心事恐怕遠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嚴重。 

            *      *      * 

  即使大意落了馬,河田仍算是個聰明人。
  看準了仙道不能、也不敢殺他,就算不為身為執法者,也為了流川。所以整整三天,他除了肚子餓、想喝水、想撒尿才會開口,其餘時間一律保持沉默。
  不過,仙道想,既然不能殺,那麼讓螞蟻替他搔搔癢,總行吧?
  雖然自告奮勇的行刑者是自己隊上幾名玩心較重的隊員,用意也不是為了問出被報紙披露背景後,人緣更形清淡的流川的去向。這點,仙道心裡不免遺憾。
  總算,硬漢河田在身上爬滿螞蟻,卻動彈不得的情況下,終於開口了,雖然是破口大罵。從仙道的祖宗罵到隊員們的後代,再從警察罵到全宇宙。
  仙道和隊員們面面相覷,最後一起摀住耳朵。
  不過幸好拜河田罵人的樣子所賜,讓仙道想起了當年臥底山王幫當跑腿時見過的一幕──河田雅史正在破口大罵他弟弟,一個塊頭比他大,看到他卻像貓見到老鼠的憨直少年。河田雅史怪弟弟沒乖乖待在該待的地方,還偷偷跑下山去看其他人做案。而那個弟弟就從頭到尾任由哥哥打罵,還不斷道著歉,一直重複著哥哥的數落:「是我不對,對不起,我不該偷跑出來,沒看好……」
  ……看好甚麼呢…………那個地方叫甚麼來著…?
  「啊,田河寺!」想起來了。
  「是河田寺!」河田脫口糾正,又立刻察覺不對,神情跟著一變。
  「對,」仙道笑得像剛偷吃零食的小男孩,「就是河田寺!流川在那裡?」
  河田沉著臉不說話,一等隊員們除去身上的螞蟻,立刻坐起來打量眼前的男子。「你……怎麼會知道那地方?我們是不是見過?」臉是陌生的,但那股閒散的氣質卻越看越眼熟…………
  「欸,別瞧了,我會害羞的。」仙道噴飯的一句,惹得河田一怔,停止打量,怒哼道:「臭警察!就算讓你知道地方又怎樣?反正你也要不到人!」
  「為甚麼?」仙道眨眨眼:「那裡有機關?埋伏?還是……你弟弟很厲害?」
  「?!」河田再次閉口,這叫仙道的傢伙似乎遠比外表上看還要精明不少。
  「怎麼又在瞧我了,唉。」仙道抬手抹抹臉,忽然感到懷中有異物感,於是從懷裡摸出那只異物。流川的懷錶因為那場爆炸而破損不堪。由於一直忙著跟河田耗,所以還不曾仔細檢查過它。眼看是無法修復了,仙道無限可惜的嘆口氣,隨手拿出它露在錶框外的照片。
  隊員看著,忽然指著照片背面說:「隊長,照片背面寫甚麼……」
  仙道一怔,唰地將照片翻過來,看著看著,表情慢慢起了變化。
  抬起頭,仙道看向河田。「老兄,我本來已經打算向上級請示,拿你這個非法持械襲警,兼蓄意謀殺的現行犯去換流川,可現在有了這個就省事多了。」仙道揚了揚手上的照片,笑得莫測高深。
  河田張了張口,轉念一想,又沉默下來。
  就算被送上法庭又如何?山王幫不會坐視不管的。何況他河田雅史的便宜也不是被白佔的,所以,他也沒打算告訴得意洋洋的掃把頭──就算他有再多的法寶,可是看守流川的人卻只有他河田雅史說了的話,才算! 

            *      *      *

  城郊一處山谷,大門旁一塊實心木牌,樸拙的刻著“河田寺”三個字。木牌已經被風雨刻劃出歲月,前院整理得頗為整潔,地上的枯葉掃到牆角堆成堆,幾只雕工細緻的木椅排在一棵櫻樹下。
  抬頭一看,屋簷吊著一只風鈴,遠遠聽到的幽幽鈴音就是它隨風擺盪所發出來。
  這麼樸拙的地方當然不能和南烈主持的那家俱樂部相比,而且據側面打聽,這裡半徑一公哩內沒有其他人家,平時也只有河田的弟弟,河田美紀男一個人在看守。
  但是「就算讓你知道地方,你也要不到人!」既然河田敢這麼自信,仙道也不打算掉以輕心。再怎麼樣,他也不會漏算了山王幫那幾個神出鬼沒的人物。
  即使手上握有連自己都意外的交換法寶,可以在必要的情況下使用,但是如果屆時不能全身而退,或者甚至還沒談判就先掛了,那一切就白忙了。
  菜鳥啊,菜鳥,怎麼才幾天沒見,我已經這麼想你了?
  想到了流川,想到了他那雙出任務時總是燃燒著熱火的黑眸,仙道嘴角一揚。
  「好,散開!」舉起手朝後面一揮,讓田崗指派來支援的隊員們成雁字形散開,然後推開河田寺的大門。
  啪啦!腳踩碎石所弄出來的聲響就像驚雷一樣,立刻引起寺中一陣騷動。同時間埋伏在後面的隊員用無線耳機通知──發現附近有幾名可疑人物!
  難不成真有埋伏?仙道正猜測著,寺裡響起了一道低沉的聲音,問:「誰啊?!」

            *      *      *

  仙道彰,近十年來最受人囑目的天才特警………
  畢業於陵南高中,高二時被特警學園相中,於暑期入園受訓,隨後便延攬進特警學園就學,在學期間曾有一年進入某秘密基地受訓,受訓內容不詳。
  結訓後,因為成績優異,獲准提前結業,正式成為一名特警……
  「仙道先生,」彥一咬著筆,摸摸桌上那塊被自己當成紀念物的汽車廢鐵,嘴裡喃喃道:「其實,我更想報導的是你的其他事情,譬如……不知道你找到那位流川先生了沒有?」

            *      *      *

  這裡的時間像是靜止的。
  正因為是靜止的,所以饑餓像蝕骨的痛苦一樣難挨,正因為是靜止的,所以獨處的不安在無形中持續擴大,正因為是靜止的,所以無止境似的等待死亡,遠比想像中來得可怕。
  男子漢大丈夫,就算要死也要死得其所,死在當死,死在自己的選擇!
  這是父親說的,他沒能做到,因為藤真一郎。
  而自己呢?就這麼結束,又是為了甚麼?
  絕對的時間和安靜,讓流川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以前從未細想的問題。譬如生命、譬如未來、譬如,密碼。
  如果父親真的曾交給他,他不可能完全沒有印象。只是父親的暗示究竟在哪裡?
  一個人苦思著,不知不覺注意到門外隱隱約約傳來槍彈的聲音。
  流川抬起頭來側耳傾聽,還未及細辨來源,門外出現一陣急重的腳步聲,唰地門被拉開,強烈的光束將一具高大的身影自門口拉進,長長的投射在對面牆上。
  流川轉頭,逆著光半瞇起眼。
  櫻木?還是仙道?
  不,自己昏頭了,這人明明比他們兩個都要來得高大。
  「喂,你起來!」陌生的男音,渾厚而低沉。才剛說完,立刻趨前一把勾住流川的手臂將他自床上架起來,「快跟我走!這裡被發現了,不能待啦!」一拖之下,發現流川手足無力,於是二話不說將他整個身子扛起來,大步走出去。
  男人的背就像一塊大岩石,又硬又厚,他每跨一步,流川就皺一次眉頭。
  一個石級,二個石級,三個石級…………
  迅速爬了至少有百來個石階,那人才停步將他放下來。
  位置是一處空壙的平台,垂下視線可以看到崖下拍打著岩石,不斷狂吼的整片海洋。
  他被帶到甚麼地方了?
  「喂,小哥!」
  流川抬起頭,倒吸了口氣。好高大的巨人!
  「哥,哥哥,有跟我說過,」巨人開始斷斷續續的說話,嘴裡也開始冒出血水,一股一股的,很快便染紅了胸前。
  流川怔住,隔了許久才聽進巨人後面的話:「……我誰都不理,可是,如果有人來救你,我就必須──」巨人忽然一陣嗆咳,然後開始哭泣。
  流川呆呆的看著,陣陣寒意莫名的湧上,身體被風一吹,頭重腳輕了起來。
  「不過,」巨人伸手一抹嘴角,又說,「你別怕,反正我也活不了了,到時候陪你就是了,來的人好多,亂打一通的,把我的機關全毀了,我又只一個人,實在打不過,嗚。」
  這究竟在說甚麼?!
  「對不起了!」還在茫然當中,流川發現自己的身體再度騰空,不同的是這次巨人將他高高舉在頭頂上,一步步走近崖後的汪洋。
  「…不!」終於明白了,流川開始拼命掙扎,「放我下來!」
  「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啊!」說完,雙手一擲,將黑髮少年拋了出去。

            *      *      *

  「不知道!不知道!說過多少次了,我通通不知道!」
  連著幾天的偵訊,脾氣再好的都會翻臉,何況是他櫻木花道,何況拿來轟炸他的盡是些沒營養的問題──甚麼拿假證件是不是事先佈局?甚麼這件事和流川的黑社會背景有沒有關係?甚麼他被槍擊時手上拿的武器是不是就是兇器……這都甚麼爛問題啊?!
  櫻木簡直快氣炸了,一雙眼緊瞪著對面的男人,手上的玩具槍扣了扳機又關,關了又開。
  「好吧,」問話的男子表情有些乏力,但語氣仍十分堅定:「你休息,我明天再來。」
  人走後,櫻木花道把槍口對準房門──砰砰!
  「哇!你幹嘛?」正好開門的人被嚇了一跳。
  「……小三?!」眼神一亮,櫻木一把扔掉玩具槍,搶過去抱住他,「你來了!哇哈哈,太好了!總算來一個順眼的了……」
  「幹嘛!像甚麼樣啊,快放開啦!」
  「咳!」
  正在糾纏的二人一起停住,花道透過三井的肩膀看過去:「……你?!老頭!」
  「老…?叫總司!要說幾次才懂?」
  「總……司?」紅髮少年沒表情的重複著,一雙眼瞅著老頭:「自己的屬下受傷又背了黑鍋都幾天了,你甚麼也沒做,而且到現在才來,還總司?你不覺得不好意思?」
  「我……」臉一陣紅一陣白,有鑑於紅頭說的部份是事實,又不好發作。
  「好了啦花道,老……老總這不是來了嗎?」
  「有甚麼貴幹?我很好,除了傷口很痛,還有心臟快被那個每天來的赤木氣炸以外,沒事。你可以走啦。」
  三井嘆口氣,「花道……」
  「我知道,櫻木,」田崗正色說:「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是我也很為難啊,為了不讓人說我干涉辦案、護短甚麼的,我必須盡量低調維持中立才行。」
  「哦?」說得好可憐,差點就要信他了,老奸巨滑,一定就是在形容這種人,哼!「我不想再聽廢話了,我請問你,老總,流川在哪裡?仙道到底把他找回來了沒?」
  兩名訪客忽然都靜了下來。
  病房裡甚至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
  「喂,你們,家裡死人啦?我是在問──」
  「櫻木,別再問了!」一個聲音忽然插入。幾個人一起看向門口,許久,才認出來那個頭髮散亂,滿臉疲憊的人,是仙道。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