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著哪顆星?》

寶兒

 

 

『第三節剩一分鐘就要結束,到底湖人隊能不能將比數差距再縮小一點呢?』

「當然可以!快快快!!Kobe抄球啊!!」櫻木的屁股都快離開沙發懸空了,坐在電視機前看轉播的他,手舞足蹈,情緒比在球賽現場還要高昂。


沙發的另一頭是半躺著的流川,相對於激動的櫻木,他只是靜靜地注視著螢光幕。不斷晃動的畫面映在他漆黑如墨的瞳孔上,但他的目光始終只注意著那顆橘紅籃球,隨著攝影機,在球員手上被拋來拋去。

櫻木嘈雜的咆哮聲絡繹不絕,這場賽事對他支持的湖人隊相當重要--只要再輸一場,湖人就會被淘汰,與總冠軍無緣。

流川看著電視,耳朵還必須忍受著櫻木的吵,雖然他已經很習慣了。

流川不是湖人的球迷,但他也從未明講支持哪一隊。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平常人--我是說平常人,會長時間持續關心某項比賽活動,一定有其支持的對象,而流川沒有。所以他在看球賽時,冷靜得像是在神遊太虛。

「我只注意強者。」流川總是這樣回答櫻木,當櫻木認為他沒有一個身為籃球愛好者應有的熱情時。

再爛的隊伍裡,出現了一個出色的球員,流川便會注意到他。一如當初進入湘北這名不見經傳的高中,卻遇見一票好手(當然還是自己最強!!,)大家一起打進全國,他相信,沒有絕對的強隊,只有絕對的強者。


第三節結束。

「啊∼糟了∼真是不妙……」櫻木看起來有點沮喪,第三節結束,湖人的氣焰愈來愈弱。他搔搔自己的頭,站起身走進廚房,行動相當遲緩地…

看著櫻木的背影,流川用鼻子送出長長的一段氣息,聲音很輕,只有他自己聽的見。

櫻木又傷了背了,新傷加舊疾,兩年前他即被判定結束掉籃球生命。在這樣的裁決上,每個醫生都是極其無情的,因為他們醫治的是一個人的健康與未來,而非籃球生涯。


從廚房回來的櫻木,手裡拿著兩杯牛奶,一杯已經剩下一半不到,另一杯八分滿的,他遞給流川。

眉心打了個結起來,明明知道自己不喜歡喝牛奶的!偏偏每次又愛到超市買4000㏄超大瓶,要獨自在保存期限之內要喝完它,除非是頭牛才辦的到!!於是,櫻木每次都用這種方法,逼流川喝他最討厭的牛奶。

「你是籃球員,需要補充很多鈣質。」櫻木總是這麼對他說。每每聽到這句話,流川的心都會細微地抽痛。

補償心理嗎?雖然明白總愛自稱天才,但思想單『蠢』絕非常人的櫻木不會有這麼複雜的想法,而或許在潛意識中,櫻木仍將自己的遺憾,寄託在流川的身上。

--如果這是身為一個愛他的人所能做的,那我就這麼做。--


第四節的比賽開始了,櫻木放下牛奶杯子,專注地看著螢幕,他嘴巴上還留著白色鬍子。

流川注視著白色鬍子,此時他已經不在球賽上專心。湖人隊贏或是輸對他都沒有麼大影響,唯一有分別的就是他的枕邊人,會在他面前產生的不同反應。若是好結果,櫻木會不斷嚷嚷著要去現場看冠軍賽,若是壞的結果,櫻木則會開始一段喋喋不休的念經式咒罵--兩樣都一樣吵,所以沒有什麼差別。


暫停時間。

「沒救了沒救了!他們根本沒有拼命的心情了嘛∼∼」櫻木向後一倒,整個身軀埋入軟質絨布沙發中,這是流川為了他背部的傷而特別訂做的,能夠吸收大部分的衝擊力,與徹底放鬆背脊的肌肉。

他沒有告訴櫻木這沙發的功能,而且當初他花了兩個月的薪水才得到的。一般人都是做床,只有他要求廠方做成沙發,當然他也順便將床換成這種材質,但櫻木喜歡看電視的程度比睡覺還高,所以經常是看著看著,就睡在沙發上。

沒辦法,他可抱不動櫻木呀!!


「狐狸,如果湖人輸了……」櫻木將頭側過來,當彼此都還沒看清對方的表情時,流川的臉便突然湊近,零距離。

一個吻,帶著牛奶的香與甜。

他本來的用意是用舌頭將櫻木上唇殘餘的牛奶舔掉的,雖然他不喜歡牛奶,但白色鬍子看起來更令他覺得礙眼。柔軟的舌頭劃過櫻木兩天未刮,已冒出短短鬍渣的皮膚,他發現彼此都顫動了一下。極粗糙,極不光滑,從他們兩個相遇那刻起,就只有這樣的感覺,再熟悉不過的。

感覺,還不賴嘛……於是他又再舔了好幾下,結果舔掉了牛奶,反倒留下一大堆口水在對方臉上。

櫻木沒有反對流川的舉動,說不定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臉上有白鬍子,也說不定他根本搞不清楚流川在幹嘛,但他沒有反對。有時狐狸會做出一些讓人摸不清頭緒的事情,很奇怪,但往往會令他覺得有趣。

暫停時間結束,比賽繼續。流川始終注意著播報員的聲音,當播報員一說了『球員回到場上』時,他離開了櫻木的唇。他知道櫻木不會願意漏掉任何一個比賽細節。於是,櫻木繼續看著他的電視,流川回到原本的半躺姿勢,用一個絕佳的角度看著櫻木的側臉。



現在的他勉強稱的上是個籃球員,另一個工作是高中籃球教練。雖然跟他高中時期的夢想有點出入,但他仍然來了美國打籃球,打業餘的。

以前他總夢想著進入NBA的殿堂,與來自全世界的好手對峙,這樣的夢想支持著他好多年,甚至讓他相信他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出生的。如果不打NBA,不追求更精進的技巧與勝利,那他的人生應該以什麼作為目標?以前,他從不--也不敢去想這問題;太多的未可知了,會令他感到害怕,只要籃球,只要有籃球就好,只要抱著籃球夢過一生就好。


高中畢業,他來到美國唸書,但他的成績不夠好,無法進入他理想的大學。那是他第一次感到「夢想」的壓力,無法照著自己規劃好的路走,又不願意替自己發掘另一條路,只能停滯,那種感覺相當徬徨無力。

這樣的窘境持續了近一個月,他每天都在為自己的爛成績後悔與苦惱,直到收到了一封信……櫻木從日本寄給他的。

省略了裡面七八百字罵他的話,櫻木的重點只有一句:『等我去美國。』

他想起來了,櫻木曾跟他說過,如果他要去美國,櫻木也要去--還是在跟某個學校比賽時說的。

那算是一個承諾嗎?他當時沒有回答什麼。日後他經常會想起這句話,然後,會莫名地高興起來。可能是一種虛榮心理在作祟,儘管他們總是打鬧不休,但他的腳步總是被櫻木跟著,他的一舉一動總是被櫻木看在眼裡,那種感覺,莫名其妙地好。

到高三結束,櫻木再也沒有跟他提起要去美國的事,他認為櫻木忘記了。而,那又如何?認識三年以來他們依舊是死對頭,依舊愛賭氣愛鬧彆扭。以他的個性,當然也不會主動去問,可是他真的非常在意。

出國的前一天,他替自己製造了一個機會『巧遇』櫻木,雖然那個『巧遇』牽強得連他自己都覺得跟下雨天晾衣服,還認為會乾一樣可笑。他告訴櫻木他要出發了,櫻木的反應裡有一種他至今依然分辨不出來的情感成分。那次他們不歡而散,原因很怪:他認為櫻木應該要生氣的,但櫻木沒有。

第一次希望對方對自己生氣,流川楓獨自坐在飛往紐約的班機上,暗罵了自己十幾個小時的白痴。

他在給櫻木的回信裡只簡單寫了一個地址,不敢多寫,因為他正對自己竟然會寫信這項舉動感到相當不可思議。而且他明白自己話不多,若是寫很多字,櫻木恐怕會認為他很悶騷…接下來,他又為自己竟會去在意這樣無聊的想法,而再一次感到有如被雷劈到的震撼。

一個禮拜後,櫻木敲了他住所的門。沒注意流川看到自己後那種『情感豐富』的怪表情,一見面就是一拳,相互拳打腳踢的見面禮中,夾雜著櫻木的抱怨與流川的反駁。

「你為什麼不等我一起?我說過你要去我也要去的!混帳!!」
「我才沒那美國時間等你這白痴!反正你也來了,還想怎樣?」
「你人在美國,美國時間多的是!」
「你白痴啊?存心吵架嗎?!」
「死狐狸!!」
「大白痴!!」

於是一個兩手空空身無分文的男人,毫不客氣地住進--說強佔還差不多,一個看不見自己未來的男人家中。


「有水的地方就能游泳,有籃框的地方就能打球!!」流川接受了櫻木這沒有說服力的歪理,兩人共同選擇了一間不怎麼樣的公立大學就讀,並且加入了學校的籃球隊--不怎麼樣的籃球隊。

在學校裡他們找不到朋友,而且因為膚色的關係,竟然真的被種族歧視!儘管他們高大,沒有任何外力的幫助之下,在學校與球隊的生活被迫過得相當沉寂。

於是兩人愛上1 on 1,反正到處都沒有朋友,也就到處都沒有對手。每天早上,他們就到住處附近的球場鬥牛,用自己全部的體力與球技相互鍛鍊,與相互慰藉。有時打到忘情,一整個早上的課都蹺掉也無所謂,或是起了衝突,兩個人會用家鄉話互罵,引來一大票美國人圍觀……


生活在一起的兩人,並沒有共同的目標。流川明白自己離當初設想的夢愈來愈遠,但他從沒有放棄的意思。而櫻木,他從未提起自己的目標,多年以來他生活在異鄉的理由,或許真的只是當初那句『你去美國我也要去』,只是這樣罷了。

大四那年,參加了校際的比賽獲得冠軍之後不久,一個自稱NBA某隊的球隊經理找上他,只有找他,沒有櫻木。

流川的機會來了,當天晚上他失了眠。盯著手中的名片,他發現自己的心跳愈來愈快,快到不尋常,他說服自己是因為快觸碰到夢想而興奮到內分泌失調。但奇怪的不只如此,他在腦中描繪的情景,不是他與人高馬大的球員對峙,也不是在球員專用場地上獨自練習,而是--

第一次與櫻木擊掌的情形。

好多年前的一段鮮明回憶,他在最後一秒傳球給櫻木而贏了某次比賽,之後,他們很用力地擊了掌,那刺痛的感覺每當回想起,還依舊存在。

什麼都沒想到,只想到櫻木--那個每天與自己吵個不停的櫻木,與那個『不得不』傳給他的球,和很痛的擊掌。

事情不對!他認為事情不該是這樣的!他很早以前就想在吵架時大罵櫻木是跟屁蟲,一點主見都沒有,只會跟著他跑。

但如今,怎麼?如果他不跟著自己,一定…會很孤單吧…..?曾幾何時,他開始習慣櫻木總是伴著身邊的感覺。這就是為什麼他總會忍下那句『跟屁蟲』的原因,如果他要這麼罵櫻木,那他必須也罵自己是『依賴蟲』……

櫻木呢?櫻木該怎麼辦?他也有好的實力,卻沒有被相中。流川不知道NBA裡有沒有毛遂自薦這回事,而說不定,櫻木不會如他那麼渴望進入NBA,但櫻木真正的想法是什麼呢?到這時,他才突然發現,他是那麼不了解對方--他從未,認真試著去了解那個朝夕相處的人。

他丟下名片,跑到櫻木的房門前,門沒關,櫻木不在。


手心冒汗,愈跳愈快的心臟迫使他喘著大氣,櫻木早就不在了,只是他一直沉浸在自我滿足的小天地中。

當來訪者不斷跟他商討加入球隊的事情時,櫻木只是在旁邊靜靜地聽,他則是破天荒地問東問西。後來櫻木就走了,他想起他有瞄了櫻木開門的背影一眼,可是,隨即忘記……

他從未認為這樣是不應該的,在此之前他的日常生活就經常把櫻木當隱形,這樣最不會妨礙到他做任何事、下任何決定。但目前,一個人的房子會令他感到害怕--他意識到,自此以後,他們會走不同的路,會分離。

流川跑出去,邊跑邊瘋狂地尋找。他們能去的地方不多,經過一兩分鐘漫無目的的搜尋,他重新思考了幾秒,便掉頭往平常最常去的球場跑去。

這段路途不算近,以往他們都是跑到球場當熱身,剛剛好,是會讓他們喘的距離。他順著固定的路線跑著,沿途竟然驚訝地發現,原來有那麼多路樹、電線杆與商店,那麼多年來他完全沒有注意到!

「狐狸,你快不行了吧?看你喘成這樣!」
「臭狐狸,我今天一定要打贏你,而且要贏10球!!」
「你這隻死狐狸,以後不叫你起床了,居然踢我?!」
「我沒帶錢啦,等一下請我吃早餐∼∼∼」
對於這段路,他只記得,櫻木對他的咆哮,每天都會聽到的吵鬧的聲音。

『不要不在,不要不在那裡!』他幾度想狂吼出來,伴隨著激烈的喘氣聲,發出來的卻只有『嘶-嘶-』。

直到他聽到球場的聲音,那是他每次糾正櫻木運球運太高,讓球離開自己身體過久的運球頻率。天底下除了這個教都教不會的白痴會這樣運球以外,還有誰?!繞過球場的圍網,他看見迅速奔馳的一襲紅色跳躍,飛身而起,灌籃,震耳欲聾。


「大白痴!」
「嗯?幹嘛?!」
「為什麼不跟我說你要出來?」
「……我哪一次出門跟你說過了?」

流川無言。櫻木撿起滾落的球,從中線起跑後,再一次灌籃。看著櫻木的動作--被他解讀為落寞的動作,流川很想跑過去將他手中的球搶過來,叫他不要再這麼做了,他看得很難過。但他沒有向前。

「恭喜你啊,臭狐狸……」
「……」
「你的夢想終於實現了。」
「櫻…櫻木……」
「以後就不用窩在那間小屋子裡,你也可以每天跟你口中的那些強者比賽了!……怎麼,幹嘛不說話?高興到說不出話來?」
櫻木並沒有刻意隱藏語氣中流露出來的酸澀,彷彿,他依舊跟流川說著賭氣的話。他發覺,這樣做,至少可以削減一些不快的情緒。

「那你的夢想呢?」
「什麼?」
「你沒有夢想嗎?你只是跟著我,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只是跟著我……」
要不要說出口?將他對櫻木的疑惑一鼓腦地說出來?這樣,或許櫻木可以給一個他疑惑多年的解答,但又或許這麼問之後,櫻木會認為流川達到自己的夢想後,便開始嘲笑他一向是個沒有主見的累贅。

「我的夢想…?」
「對,你的夢想!當初你是為什麼來這裡?」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打敗你,你如果變強,我就要變的更強。如果你離開日本,那我就追著你直到打敗你…我最不想輸的,就是你這隻死狐狸!」
「這…是夢想?」
「……我不知道。」

流川覺得心臟的血液正一點一點被抽乾著,這樣薄弱的理由竟然被一個人當做生活的動力,而且還這樣過了好幾年。站在面前的櫻木,讓他覺得頭好痛,心也好痛。

那一晚是怎麼結束的他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他只知道自己走向櫻木,然後抱著他。他忘記自己到底有沒有哭,但是他記得,櫻木的汗水,或是眼淚,滴在他的肩膀上,溼熱一片。


一個月後,流川休了學,離開那間共同租下的屋子,去了三百公里外的隔壁州,當那邊球隊的『實習』傭兵--還沒成為正式球員。而,他在那裡的表現並不好,即使有安排他上場的時候,他也沒有盡全力替自己、替隊上貢獻什麼,反而成為漏洞,從此以後上場的機會愈來愈少。他並沒有去抱怨,教練罵他,球員圍剿他,他都默默承受下來。練球時,他自己一個人在場邊,做著不認真又不紮實的動作,不用多久,大家已經不把他當一回事,他就像一個穿著他們專屬球衣的隱形路人。

期間,他曾打電話回去給櫻木,櫻木的聲音聽起來一如往常有精神,他說他已經託同學找到一份工作,等一畢業就會去。在哪裡?櫻木回答了一個西岸的城市。距離,會愈來愈遠……

還有他說他前幾天騎車不小心發生點意外,現在正在家休養,憑他鬼一般的恢復力,很快就沒事了!!

因為櫻木好像過的不錯,所以流川也盡量裝起自己也過的很好的聲勢,跟他說了聲:「好好保重,大白痴!」

「你也是,竟然是本天才的對手,就給我打到全世界都認識你!!」

掛掉電話,流川蹲了下來,眼淚在他的眼睛腫到疼痛不堪之前都沒停過。



三個月後,他還是被球隊FIRE了。並不是因為他打不好,與櫻木的那通電話之後,他開始力求表現,將原本的實力毫不保留地展現出來。有段時間,他簡直像是惡鬼附身一樣,不管是練習還是比賽,他每個動作都俐落地像是排練過般。

可是他被批評目中無人。他會要求球技好的隊友與他比賽,無論輸贏,總是一句話都不說就走人。不跟任何人有多餘的交談,球隊活動一結束,他便單獨找地方自行練習,或是回宿舍。一個跟他比較有接觸的經理曾找他談過他孤僻的行徑,他只是淡淡回一句:「在這裡,我找不到站在我前面,與跟在我後面的人…」

球隊是團體活動,更何況他目前是在工作,而不是玩社團--對他不滿的同事可以打他小報告,看他不順眼的上級可以炒他魷魚。

於是,他就被掃地出門了。K. RUKAWA這樣的名字只停留在NBA的某隊的某個歷史球員名單裡面,還讓球團對日本人再也產生不了好感…

離開那天他站在球館的外面,面對藍天白雲,他想,這樣也好!雖然沒有完成對櫻木的承諾,這樣回去絕對會被他嘲笑到死,但他不在乎了。

他只想見到櫻木。



他沒有告訴櫻木他會回來,當然不是俗到想給他一個『Surprise!!』,而是因為他覺得丟臉。來到美國努力了那麼久,到頭來竟落得被人炒魷魚這樣的下場,他想,NBA的夢想對於他來說,或許早在他決定離開櫻木獨自尋夢那時,就已經不再重要了。

坐了四五個小時的車,他回到小屋門前。雖然還留著那串鑰匙,但他無法順利將其插入鑰匙孔,劇烈顫抖的手,在他面前嚴重晃動到讓他想剁了它。最後,他採取比較不費力的方式:按門鈴。

「……Hi∼」門打開了,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紅髮男,可是他不太敢直視對方。

「你…」櫻木突然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發出什麼聲音。兩個人對峙了幾十秒,最後他勉強擠出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話:「請進來坐……」

櫻木的身上多了個奇怪的器具,像是背心,後面是硬質的板子覆蓋整個脊椎,前面胸部和腹部的部位分別用兩條帶子扣起來。流川雖然不認識這種東西,但他知道,那是某種矯正,或是復建的工具。

「你怎麼了?」兩個人同時問起。

為了早點知道櫻木的事情,流川決定不跟他爭執誰先問誰先說,他簡簡單單地說了「我被炒魷魚」幾個字,然後便不讓櫻木再發問。可是櫻木光花在大笑的時間,就足以讓流川講完整個炒魷魚事件的始末,他對於自己身上的矯正器具,似乎不以為意。

「告訴我你怎麼了?」流川認為他笑夠時提出問題,已經是在十分鐘以後了。

「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我騎車出了意外,受了點傷,就這樣。沒事啦∼倒是狐狸你實在有夠遜!!哈哈∼∼被FIRE耶!!真是遜到爆!!哈哈哈∼∼」

他注意到櫻木在大笑時,不時會抽慉,一種很痛苦的表情即閃而逝。於是他走向前,按住櫻木的肩膀,很認真地再問一遍。結果真的是殘酷的也罷,他認為自己有權利知道關於櫻木的一切事實…..

「你覺得我追到我的夢想了嗎?」櫻木笑得有點慘澹。「如果我說我的夢想,就是追著你…看著你…」
「櫻木…」
「如果我真的追到了,那從今以後能不能再繼續追下去,也就沒那麼重要了,對吧?」
「不要說了!!」

流川雙臂一縮,將對面的人拉近自己,再緊緊地箍住他的肩膀。為什麼他還可以笑?為什麼自己那麼想哭?為什麼同樣的痛苦要他再受一次?為什麼沒有早一點發現自己不能沒有他?為什麼要離開他……?

「狐狸,你勒的我好痛…」流川聽到後有鬆開一些,但還是維持著原姿勢。恰好的力道讓櫻木覺得安心多了,似乎很久沒有接觸到這樣的體溫,與那種他所習慣的,流川身上獨有的味道。

那天晚上,他們睡在一起。單人床對兩個彪型大漢來說很擠,但只要兩人之間沒有空隙,就會足夠。

自此以後,再也沒有愛追逐夢想的狐狸,與愛追逐狐狸的天才。只有一對,極其普通的戀人--很突然,但這是真的。像是換了一本故事書,重新開始另一個故事般。



終場哨音響起,櫻木大叫一聲,果真開始他念經式的咒罵,不過流川發現他有進步了,他的念經式,現在聽起來愈來愈像『RAP式』,有一種很好玩的節奏安插在一連串粗話裡頭。

「真的沒想到湖人隊那麼不長進!!虧我還支持他們那麼久了!!」這樣也好,他省吃儉用要去買冠軍賽的票錢可以省下來了。流川任教的高中籃球隊也不會吵著要他帶他們去看貴得要死的比賽。

初夏夜晚,風從半開的窗戶吹進來,流川嘴角輕輕牽動,他伸手捏捏櫻木因為過度專心而僵硬的頸子,對方很自然地享受他的按摩。再晚一點,流川計畫一起出去散個步,如果櫻木覺得身體狀況不錯,還可以帶顆籃球,到那個小球場去運動一下。


--「狐狸,你看天上的星星,那一顆很亮的。」
「哪顆?」
「就是那顆嘛∼有點藍藍的那顆!」

雖然你手拼命指著,但我只能看的大概,天太廣大了,我們看的可能不是同樣的星。

「是那紅色星右下角的那顆嗎?」
「哪裡有紅色星?」
「所以你也看不到我說的星星,是吧?」

即使看的是不同的,又有什麼關係?我們追逐的目標本來就不一樣,但因為我們在一起,給了彼此同一個方向,進而形成我們的空間,就像廣大的天空裡,我們只看著其中一小片而已。

但在這一小片天空中,我們,都能夠看到彼此的星星。

「你到底有沒有看到我說的星星?」
「……有啦。」

其實我還是不知道你說的是哪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