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抱歉》

爆琦

 

 

Love means you should never have to say sorry!
──<<愛情故事>>埃裡奇.西格爾


櫻木花道看著手中的報紙,翻過來翻過去都是關於總統遇刺的事。現在副總統已經開始行使代總統的職責了,但記者們還是在樂此不疲地追尋著關於遇剌事件的細微情節,並把它們擴充成好多個整版。

這些對於櫻木而言沒有任何影響,但是他還是看了關於目擊者的那一篇報道。其中提到警方認為可能也是目擊者之一的年青畫家否認他曾看到凶手。報導還說就算他曾目擊他也是無法指認的,因為他正面臨失明。

也許他是真的沒有看到,櫻木寧願相信這一點,可是就在他的瞄準鏡裡,他們明明地對視了。雖然很清楚地那樣的距離對方是不可能發現什麼的,可那時對方的眼神就是讓他感到被看進了心裡。可是他說他沒看到,就算是錯覺吧,至少他的確望向了自己。那雙眼睛細長而敏銳,好像可以分析一切,只是帶了些不屑,又似乎敲動了記憶裡某扇門。只是太過遙遠,櫻木什麼也看不清也沒有能力去確定。

翻到副版,在那上面,今天的報紙竟然沒什麼明星八卦。但通篇而至都是關於那個年青畫家,流川楓。他叫流川楓啊?櫻木幾乎不會關心那些對於他殺手生涯無益的事情,但是也許是他太閑了,也許是為著安全著想吧。於是他接著往下讀:

頂級青年畫家流川楓封筆。




神奈川?他的童年也是在神奈度過的?那時候有一個不知道名字的小鬼,籃球打得倒好……十一歲開時,那個時候才學畫畫?那就是那些電視啊雜誌啊常常吹捧的什麼神童囉?…………色彩…………光…………莫奈?那是個什麼東西?……………………………………………………………………………………一千七百萬?他掙的?不比本天才少啊……………………角膜嚴重灼傷,如果不接受角膜移植手術,他將會永遠失明…………但流川楓拒絕該手術。他聲稱不願透過別人的眼睛來看這個世界。

好臭屁的理由,櫻木挪了挪姿勢,好讓他自己可以完全靠在那寬大的椅上。他真的是那樣想的麼?那麼是傷害他的那個人剝奪了他看這個世界的權利了嗎?就算是對繪畫一竅不通,就算是對畫畫也全無興趣,就算是不懂那些畫家究竟是怎樣想的,就算是一向認為搞藝術的都有些不正常。櫻木還是明白這種永遠不能再做最喜歡的事情的滋味。

就像自己一樣,不能碰心愛的籃球,幹著這一危險的行當多年了。他一直是很小心不要傷及目標以外的人,甚至是目標懷裡的貓貓狗狗。可這回,卻是一雙畫家的眼睛!!他記得那雙眼睛好像在哪裡見過,那雙美麗而清亮的眼睛明明就是看到了他。知道他要做什麼,卻躲也不躲,反而似乎有一絲欣喜和驚異,所以他才失了神,才糊理糊塗地扣動了板機。本來是可以避免的!!

說實話,櫻木是個怎樣看都不像殺手的人。他有一頭標誌性的艷紅頭髮,讓他不得不每次都帶上頭套,除了這一回,因為他以為他的位置是沒有人會注意到的。早知道就應該再謹慎些,櫻木有些為自己一時的興起而後悔。其實他的個性就像他的髮色一樣熱情而充滿了活力。他喜歡跳躍,喜歡運動,掛在他臉上的也總是開朗而自信的笑容。他本來就應該有一個像陽光一樣的職業才能配得上他那頭艷髮,他那種笑容的。可是經過了一些事後,他卻不得不放下心愛的籃球,拿起了槍。所以他知道流川楓不止是僅僅失去了光明,也許是自己拿走了他的全部生命。

如果不做移植手術的話,今天就可以出院了。所以流川楓一刻也沒在醫院多待著,坐在特等艙裡,除了空中小姐沒人來打攪他。他腦子裡已經越來越清晰地浮現出神奈川的海岸,記憶裡的夕陽,還有夕陽下那高高的籃球架和飛掠而過的籃球,還有那一束跳動的紅色,仿佛海天相連處浮著的夕陽都是被他映紅的。那紅色是他童年時唯一的玩伴,那雖然是個白痴一樣的小鬼卻老是說他自己是天才。也是他才肯與自己玩在一起,也是他敢與自己動手打架,可惜因為一向不喜歡說話而與他玩的次數也是因為父母的關係越來越少,自十三歲後就沒有遇上他了,連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不管怎麼說,那個人的快樂總能感染自己,那個笑得像陽光一樣的男孩總能打動自己的心。這些都像那抹紅色一樣,烙在了他的心上,所以在那個時候,他才會失神地望著大廈頂部上的那一點紅色。

警方一直在查最近染過紅髮以及把紅色漂掉的人,其實他們也不太相信有人會頂著自己的紅髮來做這種事。可是流川楓憑著他對這種色彩的敏感,他知道那不是染髮霜能配出的顏色。那是自然的,自然?還真是很奇妙,這樣美麗的紅色,他能配幾次出來?自己卻是一次也沒能調成過呢。

十多年沒有回來,老屋這一帶幾乎已經沒人住了。這是尤其讓流川滿意的。這一天是他第一天一個人待在這裡,陪伴他的只有他的導盲犬Fifa,終於不用聽到有人安慰自己“破碎”的心和靈魂了。就一個人坐在沙灘上,回憶美麗的夕陽和已經遙遠卻愈清晰的時光。

遠遠地,櫻木就看到了流川獨自坐在沙灘上,他面前有畫架,畫架上繃著空白的畫布,他身邊散著他的畫具。櫻木說服自己只是來看看,看他有沒有給警方提起什麼,但是他見到流川的時候,他實在不能騙自己說目的就只有這麼單純。

櫻木怔怔地站著,看流川把一件一件的畫具交給他的導盲犬,讓牠把它們扔進了海裡。他以為自己從來不在意別人會失去什麼,別人有怎樣的感受,可是那些扔進海裡的東西卻一件件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海浪蓋住了櫻木一步步踩在沙灘上本來就很細微的聲音,但是Fifa卻還是沖著他大叫了。
“Fifa?”流川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按著這一個月的經驗,這個時候不太應該再有其他的人,他起身拉住他的狗拍拍它的頭。

“你好。”櫻木想了半天還是開了口,只是有些不大自然,可惡,這麼多年了這種感情還是第一次呢。
“……”流川不理會對方友好的表示,冷冷地說道,“我想我不認識你,難道現在還不肯放過我嗎?我說過了我什麼也沒看見!”他最討厭那些好奇的人。

“我只是被這邊的夕陽吸引了,你難道就沒看見麼……”櫻木話出口,就生生地打住,但是流川還是聽到了。
“Fifa,回家。”
“對不起,我不是………櫻木有點急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該走了,你慢慢欣賞。”流川的聲音很冷,甚至帶了些厭煩,其實他感覺這個人有些白痴而且打擾了他,但總比那些搜羅新聞的人要好。
可是他的舉動卻讓櫻木有點惱火,他以為流川認為他是故意這麼說的。他們這種人就是這樣,好像只有他們自己才有神經,才會受到傷害,要知道櫻木花道從來都是不說對不起的。他一把拉住了流川的手臂,“我在給你說對不起,我並不是有意的。”

流川“看”了他一眼,想要掙脫,可是那是徒勞的,連Fifa也奈何不了這個人,因為他聽到了牠的悲鳴。
“Fifa?你把牠怎麼了?”流川的臉上總算有了表情,他不懼怕只是憤怒,“你的道歉就是這樣的嗎?”

櫻木有些慌,忙忙地鬆開了手,“我只是很想得到你的諒解,這一帶只有我們兩個人,應該好好相處,不是嗎?”
好像以前也有人說過類似於這樣的話,流川平下心,變腰拍拍蹭在他身邊的Fifa,示意它回家,這回櫻木沒有再伸出手。

“這裡的夕陽的確很美。”像自言自語,流川走著說了一句。海風把它送進了櫻木的耳朵。輕輕的,一個心平氣的的聲音,櫻木想,這種人,自己是永遠也不會懂的吧。
“喂,我叫櫻木花道。"他站在流川的身後,遠遠地叫了一聲。

流川楓半躺在床上,Fifa爬到他的身邊,黑暗中,音樂輕輕地彌漫到屋子裡的每一個角落。

“Fifa,他是一個很執著的人。想不到這個時候會遇到這樣的人,我們要不要換一個地方呢?”
Fifa鳴咽了兩聲。
“對啊,憑什麼該我讓他呢?”
伴著G大調協奏曲,流川的思緒不知道飄到了哪裡。

櫻木喝光了四瓶啤酒,仍然很清醒。他想自己一定是腦子有問題了。那個流川楓和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怎麼會總覺得他冷冷的臉和冷冷的聲調都那麼熟悉呢?難道僅僅因為他看了那麼一眼嗎?我還是回到自己的軌道上去吧。

電視裡的播音員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好像是颱風?尾部掃過……還有什麼?今天晚上?櫻木現在才反應過來,這件事和他有關。那個畫家的房子比他的離海岸更近吧?

想也沒想抓起一旁的外套沖出門,風已經漸漸起來了。

Fifa的叫聲提醒流川外面有人按鈴,可是他不想動,這個時候不會有什麼人的。除了是沙灘上那個看夕陽的。可是不久門鈴的聲音沒了,取而代之的是砰砰地打門的聲音。

“你想幹什麼?”流川拉開門,有一股風撲面而來,差點嗆著他。
“今晚有颱風。”說話人的語氣像天氣預報的播報員,仿佛他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流川微微地愣了一下,“那你就不該出門。”

“說得對。”聽流川這麼說,櫻木倒不覺得奇怪。自己會這麼做也是出乎意料的啊。
“進來吧,我好關門。”
這是一個意外的邀請,讓櫻木感到高興。雖然還是跟不上對方的思想,可是他終究不是看起來那麼不近人情。

“沒收拾客房,睡沙發吧。”流川一面說著,一邊朝自己的房間走去,好像對方是一個來借宿的,但櫻木已經不介意了。
“杯子在消毒櫃裡。”剛關上房門的流川又再一次打開門,對櫻木說道,“冰箱裡有吃的,第一排是……你打開就看到了。”不等別人反應,門又關上了。

“謝謝。”櫻木立在房間的中央大聲地說,哪怕是你關上了房門,我也要讓你聽到。
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也許流川與櫻木所想像中的畫家不一樣,也與他遇到的每一個人都不同。他是個頗富盛名的人吧,在這之前,櫻木甚至沒和美術老師打過交道。他是個長得很不錯的男子,就算不細看櫻木也能認定這一點,雖然自己有自信也不比他差多少,只是他有一雙吸引人的眼睛。那雙眼睛曾在瞄準鏡裡與他對視過,而現在那雙眼睛什麼也看不到了。但是櫻木看不到他傷心,看不到他失落,更不要說是媒體形容的瘋狂與崩潰。他甚至看不到一個普通人失明後的反應,除了那次扔他的畫具以外。他就是那麼與眾不同,安靜、冷漠,但他不可能是那種冷漠的人。櫻木沒來由地肯定這一點。其實他是什麼樣的人,櫻木一點也不了解,只是有這樣的感覺。

第二天一早,櫻木還是在平常的時刻醒過來。規律的生活對他而言是很重要的。剛睜開眼,便看到了流川從臥室裡走出來。像在夢遊一般的動作卻順利地到達廚房,看得櫻木有些目瞪口呆。

雖然看不到,卻還是能感覺到刺在背上的目光。流川沒有忘記昨晚進來的陌生人。
“你要煎蛋嗎?”
“啊?”櫻木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只是見到流川對著自己不耐的神色才又開口,“謝謝,要一個。”坐在沙發上沒有動,因為他很好奇流川是如何能做這些事的。屋子的主人當然沒有讓他失望,櫻木看見了他很嫻熟地從冰箱裡拿出蛋,打碎殼後讓它落在鍋裡撒上細細的鹽未兒的全過程。微微笑了笑,他果然是小瞧不得的,也明白他是個很要強的人,所以櫻木就補上了一句:“Sun side up!”

“冰箱裡有鮮奶,果汁,你自己去拿你想要的吧。”流川說著托著盤裡煎好的雞蛋和烤好的麵包片走了過來。
“好。”櫻木立刻起身,他想自己也該把椅子拉拉好。然後和大步流星的流川擦身而過。他的手剛剛打開冰箱的門就聽見流川“啊”的一聲,然後就是一片唏裡嘩啦杯碟破碎的聲響。

“怎麼了?”櫻木沖了過來想扶起流川,可他卻倦在地上不肯起來。看著他眉頭緊鎖,拼命地咬著牙,櫻木知道他一定是撞得不輕。
“試試看,我扶你起來,到沙發那兒去。”櫻木見著他努力地想起身卻然是徒勞,便好心地說道。

流川不情願地伸出手,卻怎麼也直不起腰來。櫻木卻不打算等下去,他伸手一把抱起倦著身子的流川,把他放在了沙發上,甚至對方還來不及反應什麼,他自己的臉卻紅了。要命啊,他又不是女人,而且自己也沒有對著任何女人臉紅過啊,即使是在床上時。

“你慢一點嘛。”櫻木真是沒想到,流川這個畫家也會是這樣毛手毛腳的,原以為他們那樣搞藝術的一定是一些神經與行為都纖細到骨子裡去的人。

“白痴,你不要隨便就移動房子裡的東西。動了也請你放回去,我記不住的。”流川恨恨地對著櫻木說道。
聽到被叫白痴的那一瞬間,櫻木幾乎怔住了。小時候被有一個人也是這樣叫過白痴的,被他這樣叫自己就會跳起來反駁。可是現在呢?流川這樣叫卻讓自己怎麼也不能跳起來了。他看不到啊,是自己……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櫻木心裡的歉意讓他自己也不知道怎樣表達才可以讓對方明白。這句對不起是自己最珍惜的,因為與那個同樣罵著自己白痴的人有一場約會的。那場球,自己沒有去,原本就以為這三個字只給他,誰想現在卻毫無保留地給了流川。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呀,櫻木安慰自己:讓流川看不見的是自己,現在又因為自己粗心大意讓他受傷。該不是他上輩子欠了我的吧。

“你以前沒和看不見的人待過吧,這是常識,算了。”聽著櫻木緊張得不知所措的聲音,流川心軟地說了一句,可越是這樣用著平淡的陳述事實般語氣說著他看不到的事,那一個個字就越是重重地砸在了櫻木的心上,這個畫家,他的心就真的這樣平和嗎?

“讓我看看吧!”櫻木關心地提議。
“不用了。”實在不習慣這種真心實意的關懷,而不是那些只關心他眼睛只關心他可不可以作畫的人。而且也不習慣讓陌生人看著自己的身體。
“我拿冰袋來敷一下吧。”櫻木不管對方是否同意,徑直走到冰箱那兒去拿冰袋,“你撞得不輕啊。”
“我自己來。”流川楓接過櫻木遞過來拿在手上的冰袋,伸手解開一粒扣子,卻又停下來,“你可以轉過去嗎?”

“嗯。”櫻木嘴裡答應著,身子卻動也沒動。
那是一大片觸目驚心的淤青,櫻木瞧得心都顫了。這樣的傷自己不知見過了多少,在自己身上,可是在流川身上就另當別論了。他是拿著畫筆的畫家啊,不是自己這種拿著武器的人吶。那樣的傷怎麼可以在他身上的?尤其是在流川那白皙而平滑的肌膚中間。

“有沒有傷到肋骨?”明明剛才答應轉過身的櫻木忍不住蹲在流川身邊,手指輕輕地碰觸到他的傷。
流川本能地一退,眉頭因為疼痛而鎖緊了些。

“我只是想看看你傷到裡面沒有。”櫻木固執地想要自己給流川驗傷。
“白痴。”被陌生人碰到身體真的是很不舒服,而且還那麼痛。可是,那人卻是抱著一份歉意和一片好心的,看不到他的模樣,但也可以想像他那樣的人長得是怎樣的一張臉。在他那裡的表情可能就是他心裡所想的吧,在這種社會上還會有這樣的人存在?流川溫言道,“沒有,傷到骨的話我根本就坐不起來的。”

“那就好。我去收拾一下。你要什麼就叫我,或者我去給你拿保健箱來。”
“不用了,你去收拾吧。”流川想如果不讓這個人做點什麼,想點什麼他恐怕是不會安心的。何況那裡的狼籍確實也是他弄出來的啊。

櫻木乖乖地照著流川的話去收拾造成的混亂,抽空時就見到那條叫做Fifa的導盲犬躺在牠的主人身邊,代替他盯著自己,時而輕聲地鳴咽著好像也知道主人的痛。而流川就一手扶著冰袋空出來的手輕輕地理著Fifa光滑的皮毛。他的臉上有難得一見的溫柔。

說實話,第一眼看到流川的時候,櫻木就在想,一個男人長得這麼好看做什麼呢?可是現在這樣悄悄地、仔細地看著他。他發現用“好看”是不足以形容流川的。僅僅是這樣半躺著的姿勢,竟然讓自己覺得有點不安和緊張。啊,畫家嘛,櫻木心想。

“Fifa,把電視打開。”流川吩咐他的愛犬。
看電視?櫻木有些吃驚。
流川在Fifa遞來的搖控器上按著把頻道調到體育台,是NBA的實況。

“你也喜歡籃球?”櫻木有些吃驚,他以為拿畫筆的是不會熱衷於運動的。
“是。”
“我也很喜歡呢。”櫻木有懷念地說著,“我記得這附近有一個籃球場的。”
“是。”
“以前我常常在那裡打球。”
“哦?”
“你以前去過嗎?”

沒有回答,電視的聲音被調大了。哦,對啊,他都只能用聽的,想到這個,櫻木覺得自己到這裡來似乎就是讓自己親眼目睹自己所造成的傷害。是來對著這個人說對不起的一般。像是另一種懲罰吧,讓他的心不斷接受質問。他想到了一個前輩說過的話,自己是不適合做殺手的,雖然自己是幹的挺出色。只要能完成任務就行了,有什麼適不適合的?櫻木到現在也不能理解前輩眼中的幾許悲憐。只是他比自己先失手,那個人好像叫做三井吧,也不知道他那次失手後怎麼樣了?櫻木嘆了口氣,只是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看”電視出神的人。

最後一節比賽結束,流川關掉了電視。其實“聽”NBA並不是他的愛好,只是躺在這裡太無聊,即使再怎麼喜歡,也看不到了,也會像從前那樣放棄了。何況已經是放棄好多年了。不想再與櫻木說什麼,只是因為不想去同別人回憶那段時光。可是身邊的人一直沉默著,他感覺到了櫻木的不安。瞎子看電視應該是件很離譜的事了,自己卻固執地不許打擾,正常人的話,總會感到奇怪的。

“我小時候也常常到那邊去打球的。”流川不願這種氣氛再持續下去,就為了不讓身旁的人感到為難。也真是怪了,自己何曾是個願顧著別人感受的人了?
“嗯?哦。”忽然聽到對方過了那麼久回答自己的問題,櫻木一時沒反應過來。果然還是跟不上他的思維啊。但是聽對方也常去,他覺得有點高興,“那一群常去的小子中都沒什麼了不起的。”

“是啊,不過有個紅頭髮的天天拉著我打球。說實話,他倒是蠻不錯的。”流川嘆息著不知不覺對著櫻木說出了從未向人吐露過的心事,如果那個小子現在就在自己身邊,這讚賞他的話自己是肯定不會說出口的,以免他又咧嘴笑著大叫他是天才。

原來真的就是他啊,難怪第一眼在那雙眼睛裡就可以看到熟悉的光彩,第一次見面會感到同樣的冷漠,第一句講得還是那麼不情人情,就像小時候一樣,與他玩耍的也只有自己。就連他那聲白痴的調子都是一模一樣的啊,為什麼到現在才肯承認呢?只是小時候打球時可沒聽他表揚過自己,一聲一聲的白痴叫得那麼狠,也讓自己不留情地叫他狐狸。人生真的是很奇怪的。



“是你啊。”櫻木小聲地自語。
流川卻沒有聽清楚,“你說什麼?”
“啊,沒什麼,早餐沒了有點餓吧?我去弄點吧。”
“好,記得不要亂放我的東西。”
“記住了,不然你會找不到的的。”話出口櫻木猛然地又發現說錯了,“啊,我不是……”
“說得沒錯,記住就好了。”流川說道,雖然他一點沒有不悅、一點沒有責怪的意思,可是櫻木卻覺得每多待一分鐘,他心裡的悔意和不安就加重一份。想要逃離,但是流川卻像磁石一樣吸引了他。這麼多年過去了,在那個天天一邊吵一邊打籃球的伙伴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呢?而那一場失約的比賽,就算今天流川回來了,也不能補上了。

也許流川根本就是個粗神經的人。不知道櫻木用了什麼樣的辦法,總之他賴在了流川家了。偶爾他會離開,一般是有人來看流川的時候,但有時也會有好幾天。對於他的存在流川似乎第一天就習慣了,那個叫櫻木花道的人,雖然從報上知道自己的事,但卻從來也是隻字不提,即使是自己扯上去,櫻木也是一句不懂畫畫而已。他不會想起來自己的事而來安慰自己,不會刻意在乎自己看不見,反而會常常做些讓自己麻煩的事。比如,他會不知道從哪裡找個籃球回來,很興奮地進門就扔過來,還一邊高叫:“流川楓接著。”那結果,自然是讓流川的臉遭了殃。可是說粗心不知道照顧體貼別人的話,他卻花了兩天的時間,找來材料,把家裡所有稜稜角角的地方包了起來,還問流川哪個顏色包這個比較好。真是好笑,管他用什麼,反正自己也瞧不見,只是這個白痴的問題卻讓流川無法再罵他。

“流川楓,我們一起去超市吧。”櫻木現在又突發奇想了。
“開什麼玩笑?白痴。”剛剛才想不罵人可是還是忍不住。
“反正也要去買東西的,一起去吧。”對著流川這個冷冰冰的人耍賴是櫻木這幾天裡學會的最拿手的本領。
“昨天我才讓人送了東西來的。”

“那是照你單子買的,而且也被我吃得差不多了。”櫻木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是嗎?”流川的嘴角也微微露出一點笑意。
“走吧,不要老是待在家裡。”櫻木朝門口走去,“Fifa,來,我們一起走。”
那條狗居然很歡快地叫了一聲,就向櫻木跑去了。聽著叮噹的鈴聲,流川很懷疑他們怎麼會挑中了這隻不忠的狗,還說牠是中心最專業的導盲犬,而且牠以前吃過櫻木的苦頭啊?想不通,這白痴是怎樣讓牠喜歡他的。

“再說了,回來後我們還可以去一起去那個小籃球場,好多年沒一起打球了。”櫻木有些懷念地說了。”
“啊?”流川詫異著,一起打球?有過嗎?自己唯一的快樂也是那個紅髮的朋友給過的,這個櫻木花道為何會這樣說,難道他是……

“呃,是啊,我想我們以前曾經在那裡見過吧,”櫻木有些結巴,“因為我也是常去哪兒的呀。”
不等流川再想什麼,他一把拉過呆立的畫家,“走了,還有Fifa你給我上車去。”他很急,似乎是被籃球提起了興趣。可是路上塞車所以他們像蝸牛爬一樣地到了超市。

“總算到了,走吧。”櫻木鬆了口氣。
“我在車上等你。”流川靜靜地說。
“那還不如你在家裡等呢,來都來了,走吧。我會一直牽著你的。”說著櫻木伸手握住了流川的手。
一直牽著嗎?很小時候去什麼陌生地方媽媽就是這樣的,可是那也是極少數的。但是現在不一樣啊,是那個叫櫻木花道的陌生人吶,而且他還是個成年的男子。但是那高興的人才不管這些他拉了流川下車。

雖然見不到可流川也知道會有多少雙眼睛齊唰唰地盯著他們,既然看得見的那一個人都不在乎,自己看不到又在乎什麼呢?於是兩個大男人便手拉手地逛進了超市。一邊走著,櫻木便一樣一樣地講著他所挑的東西。連那上面的地址電話也會念給流川聽。這種感覺真是好奇怪啊,他做得那麼自然,說得那樣大聲,好像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好像自己根本從來就是看不見的。而他的手真的就一直牽著自己。他會單手推車,然後再放開車子用那隻手去貨架上拿東西,之後再推著車,那怕是在收銀口付款時,他甚至讓收銀小姐把那麼多的東西放在了一個口袋裡,一隻手提著也不願多空一手出來而放開自己。直到他把自己送進了車裡,那隻手才鬆開。忽然被放開,竟會覺得落了空。於是流川把Fifa的鏈子緊緊地拽在手裡。

“真是大採購啊,辛苦了。喝瓶果汁吧。”櫻木從才買的東西裡拿出一樣給流川,“不用拉著Fifa,牠不會跑的,再說這是車上呢。”
流川默默地接受了櫻木的好意,感到車又匯進了下班時間滾滾的車流裡。

“日本的交通真是讓人苦惱啊。”櫻木重重地打在方向盤上。
“該是下班時候了吧。”流川突然開口。
“是啊。”櫻木惱火地回答他,盯著車外那重重的汽車。
“天快黑了吧。”
“沒錯。”
“霓虹燈亮了嗎?”
“亮了好多呢,小時候這裡可沒這麼多燈,啊,一排路燈同時亮了,感覺真是棒啊。”櫻木讚嘆著。
“是啊,這樣塞車才看得清楚。”
“我……對不起。”櫻木只能對流川抱歉他的又一次失言。

“我知道,以前見過。你說著就好像是我看到一樣,如果你不說,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不想老是聽到櫻木說對不起。
“那就是什麼都能說了?”櫻木長長地出了口氣,憋著話在心裡還真不好過。
“白痴,你不是一直什麼都在說的嗎?”
“你很過分哦,死狐狸……”話一出口櫻木就打住了,這句小時罵過流川的話怎麼一下不經大腦沖口而出了呢?他不會知道吧?不會發現吧?自己現在是不可以與他像小時候那樣了,自己現在的狀況也對他不好。只是明明知道也不想立刻離開他,就當是多陪陪他了。

“你剛才說什麼?”流川怔怔地問,“沒什麼。”櫻木也是直直地就回答。
流川沒說話了,這樣說過自己的人除了那個紅髮的小子就沒有第二個人了。從他以前的語行就在懷疑,現在更是肯定了。是他,一定是那個笑著說他是天才的朋友,可是為什麼他總是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他明明就知道的。

“終於出城了。”看著前面寬闊的道路上稀少的車輛,櫻木興奮地加大了油門。開著車窗差不多都可以聽到海浪的聲音了。即使開上了那片無人的海灘,他也沒有減速的意思。

“趕得上最後一點點夕陽哦。”櫻木快樂地叫道,可是下一秒他卻吃驚地看著流川。
Fifa在車內狹小的空間裡打著車,牠不安地在流川身邊蹭著,鳴鳴地叫著。

“怎麼了,你?”櫻木伸手想穩住流川倦在一起不停顫抖著的身體。

沒有回答,顫抖也一點沒有減輕,櫻木只隱隱地聽到,流川口裡不清晰地哀求著,“停下……不要……這樣…………”在他蒼白的臉上,清楚地寫著他的不安與恐懼。
“我去打電話叫醫生。”櫻木有些慌了手腳,他想跳下車卻被流川死死地拉住了衣角。

“怎麼了,告訴我你怎麼了?”無計可施的櫻木只能用雙手緊緊地把流川圈進懷裡,試圖平息他的恐懼。
當他們的臉貼著臉,心貼著心的時候,流川的顫抖磨擦著櫻木的身體。讓櫻木感到有一種悸動從心底蔓延。那種感覺就是抱著最漂亮的脫衣舞娘時也不曾有過,雖然自己也就有過那幾次而已。但是從心中卻一直認為男人的沖動是從那個原始的地方開始,也是在那裡結束。可是現在卻是從心臟也許也不是心臟,是從心靈深處,一點一點往外滲的。跟隨著脈搏,混含在血液裡,流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直至洶湧。

“沒事的,沒事的,不用怕。”櫻木輕輕地搖晃著流川的身體,盡力地安慰他也在安慰自己。他放下車座的靠背讓流川好好地躺下,在他的懷裡。
冷汗已經濕了流川的鬢角,瀏海也被貼在了額上,是什麼樣的恐懼抓住了他呢?

“沒關係的,沒什麼好怕的……”輕輕地在對方耳邊安撫,一遍又一遍。在櫻木不知不覺中,耳語變成了碎碎的吻,印上流川的耳際、眉間、唇角。他嘗到了甜甜的果汁的味道。於是循著這個味道,他繼續向裡探尋,試找到那個甜蜜的來源。

那飛馳的車,呼嘯而過的風,一切都把流川帶到了那個漆黑的晚上。恐懼深深地抓住了他的心。他止不住身體的顫抖,只能擠出細微的祈求。只是那一夜就改變了他的一生,讓他放棄所有,甚至放棄光明。但那也是自己願意的。

可是現在卻有一雙手護住了他,讓溫暖一點點緩和他心裡冰封一樣的冷,那雙手的主人用他那喃喃私語一樣的聲音把安慰傳遞進自己的身體,還有他給予自己那些密密的吻,讓人心穩。穩?不對,心跳得越來越快,炙熱的呼吸是自己的還是他的?應該是混合在一起的吧,他在我的唇舌之間索求些什麼呢?流川迷迷糊糊地回應著……

在海天交結的地方,燃起了一大片火紅的去嵐,即使是在將要漆黑的傍晚也微微可見,那片紅點亮了這一海的深色的蔚藍,仿佛沸騰般。原本火紅的車身,此刻也光亮了起來。

一直到幾乎窒息,櫻木才離開。流川也終於得以喘息,他的不安和恐懼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睜開雙眼,是一個本能的動作,這雙被映紅的雙眸中找不到神彩,刺痛了櫻木。

“對不起。”
“謝謝。”

背道而馳的兩句話,兩個人一起說了。
“回去吧。”
不知道流川在想什麼,櫻木只能順從地發動了車。
“走回去吧。”

盡管一肚子疑惑,可是由於剛剛的那些,櫻木還是照做了,一手提著東西,另一隻手他不知道還該不該去牽住流川。但是流川卻伸出了手,哪怕Fifa的鏈子還在他手中。

晚餐吃到很晚,兩個人都沒話,吃得有一口沒一口的。海風穿過沒有關的窗戶,吹得人有些膩。
“今晚有星星嗎?”流川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呃,有啊。”
“我想出去走走。”
“等我收好一起吧,外面已經很黑了。”
“好。”

一段時間以來,家裡的事好像已經櫻木在做呢。父親那邊除了電話的聯絡,自己連定期來看護的人也拒絕了。想不到竟會依賴這個“陌生人”,這個會用他的吻來安慰一個男人的人。

星光下的沙灘除了海浪聲,一切都是那麼安靜,兩個男人手牽手散步也不以為奇了。
“其實黑不黑對你比較有影響吧。”
雖然聽流川說過很多類似的話,每次聽到卻還是很難過,甚至有些憤怒。難道他真的就那麼不在乎看不見這個世界嗎?

“你,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關係。”
“你真的不在乎?”
“什麼?”
“真的不在乎看不到?不恨傷了你眼睛的人?”好像用了一輩子的勇氣,櫻木問出這句話。

海水浸過流川的腳背,他跳起來往後退,櫻木自然便小心地護著他。
“你看,看不見也沒什麼。”
“可是……”
“坐一會兒吧。”

櫻木便乖乖地帶他到乾乾的沙灘坐下。
“我寧願看不見。”流川抬起頭,“我很感激他。”
……櫻木一臉愕然,只有呆呆看著有些出神的流川。

“其實我討厭畫畫,非常討厭!可是那卻像一把枷鎖鎖住了我的一生。”
“可你畫得很成功啊。”櫻木不懂。
“你不是不懂畫的嗎?”
“別人說的。”

“白痴,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嗎?他們只看到了畫的技法,高超的技法可以偽造情感,可還是有人說那是沒有靈魂的。那才是真正懂畫的人。”
“那你不畫就好了,幹嘛要去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櫻木當然了解這種心情。

“不行的,我的父親曾經是一個很有前途的青年畫家,他對於繪畫的痴迷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從小我就被逼著繪畫,媽媽也是對我有著非常嚴格的要求。那個時候,每天短短一個小時的籃球就是我唯一自由快樂的時間了。那時我想我長大了一定不去畫畫,我要打籃球。”

難怪每次叫他多玩一會兒他總是匆匆地走掉呢,櫻木心想。自己也何曾不是呢,只是小時候比他幸運一點,可是以後的結局還不是一樣放棄了最愛的籃球。

“出事前一天我還和那個白痴約好的再打一場……”
“你不要叫他白痴好嗎?”櫻木無奈地說。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流川歪著頭“看”著櫻木。

“他……好吧。”櫻木一臉苦相。他不想流川知道他就是那個紅頭髮的白痴,更怕有一天流川知道他也是那個失手傷了他的殺手。如果毫不在乎的話,是不是要簡單得多?

“那天我們約好第二天再比一場。他每次都輸,卻都不服氣大叫他自己是天才。他的自信真是很煩人吶。”流川笑了,可是立刻開朗的臉就黯淡了下去,“晚上回到家已經很黑了,可是爸爸卻帶著我和媽媽在濱海路上,車開得好快。就像剛才你開的那樣,車蓬敞著,海風就打在我臉上。那是一次難得的開心,我很興奮。那種極速的快感是我從來也不允許體驗過的。爸爸似乎也很興奮,因為當天他拿了一個獎。可是接下來……總之,我們的車在轉彎時剎車失靈了。只有我安然無恙,在爸爸媽媽的保護下。爸爸的右手再也握不了畫筆了,而我媽媽還沒送到醫院就離開了我。很久以前,她一直都是不願拉著我的,因為她認為男孩子就要堅強的。可是那一次她抱著我,好緊……”憑著那淡淡的星光,櫻木看不太清流川的表情,但他算知道剛才流川在怕什麼。想要安慰他卻不知從何做起。那一天自己也沒去,因為一直離開父親與自己的母親突然回來要帶走自己去美國。那個拋下自己多年的女人現在才因為沒有生育能力想到了自己?父親和自己當然是不會理會她的,只是誰想到那天晚上父親的心臟病就發作了,送去醫院時也晚了。同一天,他失去了母親而自己失了父親,櫻木泛上些苦笑,原來那一天沒有去赴約的不止是自己。

“從此以後繪畫就成了我的枷鎖,是因為我,失去了媽媽;因為我,爸爸再也不能畫畫,所以他失去的我要補回來。我逃不出來,只能拼命地畫,技巧學起來很容易的,不過就是色塊、線條、光彩……比籃球無聊多了。可是我卻要畫下去,一刻也不能停地畫下去。畫畫是我的夢魘,沒有理由醒過來,每天在自己厭惡的事情中掙扎……”流川的訴說變成了顫抖的囈語。

“沒關係的,我們不畫了,再也不畫了。”櫻木從來不知道該怎樣安撫一個人,仿佛本能一樣,他緊緊地抱住了流川,輕輕地搖著他。
一個多安逸的懷抱啊,流川似乎在那裡尋到一種久違的平靜。

“是啊,終於有一天可以有藉口不畫了,畫家不是可以古怪的嗎?不用別人的角膜不算我逃避吧。所以我感激那個傷我的人,那束紅頭髮。”

我終究還是被看到的,為什麼要對警方說什麼也沒看到呢?櫻木心想,不過他知道也許這真是流川的心裡話吧,想著用這個來逃避一些事。

總是紅色的頭髮,流川想得很認真。為什麼總是自己碰到他呢?每次他都來解救我,一樣的紅色,我最喜歡的顏色。在我的畫裡絕對看不到。我才不要把我僅有的和別人分享。流川想到這兒,不由脫口對櫻木說道,“你呢?你的頭髮也是紅色的嗎?”如果他承認,流川有些期待著。

只是一句無意的話,櫻木的心卻漏跳了兩拍。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所幸流川並沒有追問下去。
“就算是紅色,我也看不到。你長得什麼樣兒呢?現在我有好奇心了,可以讓我看一看嗎,用我的手指,只是看一看,好嗎?”

櫻木握住流川的手輕輕地放在自己臉上,什麼也沒說任流川用他的手細細地描繪自己的輪廓。

高高的眉骨,下面的眼窩有點深深的,鼻梁是挺挺的。再往下應該是唇,唇?想到那個地方流川有些猶豫。那裡曾和自己的唇接觸過,他知道那裡的熱度和力度,但是腦子在思考,手指卻已經挪了過去。柔軟的,飽滿的,唇線很分明,是很看的那種吧。

櫻木不喜歡被人用手指在臉上劃來劃去的,尤其是嘴唇。那些喜歡調情的女人從來就不敢把手放上去。可是流川那輕輕的碰觸,帶著藝術家對線條的敏感,那是心在讀取自己的影像,牽起了他淺淺的欲望。

一個吻,印在食指的指腹上,流川的手,往後縮了一下。然後他又試探地將手放回櫻木的臉上。那張臉,很乾淨,至少比想像中的要乾淨,原以為像他那樣性格的男人臉上的鬍鬚是……他一定是用了很好的剃鬚刀吧。一直往上,摸到頭髮,很濃密的一頭微卷的髮,手可以深深地埋進去。流川本能地希望那會是紅色,不止是希望他幾乎有些肯定的,只是櫻木一直沒有承認。

慢慢再向下,櫻木的鬢角修得很整齊,旁邊是耳朵。厚厚的耳垂,捏起來很舒服。耳廓卻是很細致的呢,有些涼涼的,他忍不住用手指玩弄著那些線條,一劃、又一劃,劃進了心裡。

櫻木被這細微的逗弄搞得有些迷離,他不知道對方是有心還是無意,但呼吸快要不受控制。身體開始有些顫抖,可是流川卻似乎全然不知,他還在體會著櫻木的輪廓。

已經完全失控般地,櫻木吐出重重的呼吸,他的雙臂緊緊地圈住一時不知所措的流川,伴著一聲嘆息,他直接地含住了流川的雙唇。
沒有任何反抗,任由櫻木的舌肆無忌憚地攪亂自己的身心,和跟女人接吻是一樣的自然。但那種被占有的感覺是前所未有的,被真正地需要,與繪畫無關。

從來就沒有這樣吻過一個人,以為接吻只是做愛的前奏。表示那麼一點點的誠意。沒有過接吻便可以讓自己全身都亢奮了起來,有了那麼迫切的渴望,想要擁有一切的渴望。

櫻木的唇在流川的身上搜尋他的敏感。從齒間到耳後,用唇舌去試探,那細細的噬咬,刺激流川薄薄的耳廊,燙人的振動著耳膜,於是麻麻、酥酥的感覺便直達神經,一直傳遞到最細微處。從心裡,流川發出微弱的呻吟,聽在櫻木的耳裡卻帶著甜蜜,莫名地從心底深處升起一股柔情,他想要細細地品嘗他。

從來沒有被人這樣細致地吻過,他不記得扣子是怎樣被一顆一顆地解開,只記得那些密密的吻,是怎樣一個一個印上他的肌膚;也不記得衣褲是怎樣被退去,只記得舌尖對自己的撩拔。在他敏感的胸前,在他淺淺的臍窩裡,那雙大而有力的手,現在輕輕地在他的脊柱上打著旋兒,像被電流擊中,他忍不住一聲一聲突如其來的呻吟,忍不住伸出雙手緊緊地攀上櫻木的肩。

在星光下,流川的身體泛著淡淡的桃紅,誘惑著櫻木,他一遍又一遍地用指腹用唇舌,用齒尖去探索、去口嘗、去感覺,不想錯過每一個細節。他聽得到流川的呻吟,他輕輕的言不同衷的說著“不”,卻越來緊地抓住自己不放。當他用他的溫暖和潮濕包裹住流川的昂揚,舌用心地安撫流川的躁動,換來的是對方更激動的反應。他不得不用潤濕的手指,試控著打開那秘密的入口。好像完全沒有預料到一樣,流川驚得弓起了腰。

“不,不要,櫻木。”
“我愛你,楓!”櫻木吐著粗粗的熱氣,在流川耳邊喃喃地說道,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也許沒開始過,從來就是這樣的。耳語一般,櫻木的話飄進流川的耳朵裡。

被震驚的感覺讓流川忘記了下面的入侵。不管怎麼說,不管是什麼人來說。這種話總是會迷惑人的,被這樣的聲調震蕩的耳鼓總會讓人心神不穩的,何況流川還被一具高溫的身體愛撫著。

確認著流川的反應,櫻木也被刺激著,那不受控的身體忍不住進一步地攻城掠地。
“啊。”身體像被撕裂了一樣的痛,讓流川不能不把他的身體盡可能地貼在櫻木的軀體上,不由自主地,他的手指陷進了櫻木的肌膚。

“楓,你真的好好。”櫻木感覺到流川體內的緊湊,那是一片淨土,那是一方聖地,現在自己的身體被緊緊地包裹著,慢慢地動起來,就會有激烈的磨擦。

疼痛隨著對方身體的移動在加劇,快要不能忍受卻分明感覺到對方的興奮和享受。腰被那雙大手握住,身體便隨著他不由自主地扭動。在痛到快神智不清的那一瞬間,愉悅的感覺不知從何而至,在心裡泛起了一片裴紅的色彩,淹沒了一切。忽然就想要更多更多……

海浪一波一波地湧入沙灘,是寂靜世界晨唯一的伴奏,和著他們的歡愉,推向一個又一個高潮。

海風撫過身前,覺得有些涼了,這才想起,自己還是一絲不掛。後背的肌膚貼在另一個男人裸露的胸前,腿間還殘留著激情時的潤滑;對方那曾經像火炬般燃燒自己全身的力量現在化為柔柔的呵護,是這樣地近。溫暖是從那裡傳遞來的,可是卻讓流川不好意思了,他動了一下,卻沒有力氣。
“楓,我,我,對不起。”還是那副聲音,響在耳邊更安心了。
“白痴,我要回去。”
“好。”
撿起地上的衣服,蓋在流川的身上,什麼也不說地抱起他,向海邊的小屋走去。

想到自己竟然連走的力氣都沒有?流川很是泄氣,現在再和他打球可能不一定能贏了吧。可是籃球又不是靠力氣大的,流川在心裡安慰他自己。
“Fifa?"
“你忘了,昨天沒有帶牠出來的。”
“哦。”


就全當是一種沉溺吧,流川不想改變什麼,完全切斷了外界的聯繫,除了偶爾看看電視。記者們早就追逐新的東西了,沒有會去關心一個不再畫畫的畫家。這一點讓流川尤其放心。不管櫻木為什麼能一天到晚和自己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就行了;也不管他偶爾失蹤幾天又忽然回來,只要回來就可以了;更加不管他在做什麼,瞞什麼,只要他還是那樣抱自己就可以了。什麼時候變成這麼一個不冷靜的人了呢?流川自己也不明白。

很想一直就這樣下去的,可是他逃不開,那張巨大的網網住了他。櫻木知道,上次任務後自己的回報會是什麼,所以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去去殺人。包括自己的聯絡人,他也是要除掉自己的,若不殺他自己會是第一個死的。櫻木很明白,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充滿了背叛,充滿了欺詐,充滿了艱險。小時候來到美國就很清楚地了解了,那個地方不像神奈川這樣清純。在那裡生存是有它的法則的,你要麼選擇適應,要麼就離去。櫻木還記得自己以前的職業,可惜的是他也只打過幾場球賽而已,不是因為他沒有天分。放棄籃球也是因為他太有天分了,老板讓他打假球他受不了,所以他就破壞了規則。自然也就不能在那個地方占有著席位。執著於真理卻被迫以服用興奮劑的罪名而永遠留下了污名。即使後來自己選擇了另一條路以原始的方式澄清了一切,可現在卻後悔了。為什麼當初會選上這條路呢?

不能讓他們找到這裡,不能讓他們傷害流川。櫻木甚至不敢對流川說離開這裡,他知道流川愛這裡,他更不能讓流川跟著自己一起流離躲藏一輩子。哪怕住在這麼固定而公開的地方,對一個隨時將被組織或警察發現的地方,這是致命的。但是櫻木不能放手,哪怕沒有下一分鐘,這一分鐘他也要看到流川的臉,欣賞他精致的五官,撫摸他柔順而黑亮的頭髮,聽他誘人的呻吟,感覺他肌膚的熱度,分享他高潮的興奮,帶著他遠離所有的痛苦。如果有人找來,那就只有讓他們消失了,雖然這不是長久的辦法,可是櫻木想不出什麼比這更好的主意來。

這些天來,他們過著相當平靜的生活,至少流川是這樣感到的,有一點幸福在裡面。他們喜歡一起牽Fifa散步,一起“看”夕陽,數星星,聽海浪,一起逛超市,甚至流川也可以習慣與櫻木一起在沙灘上把那部車開得飛快了,在櫻木身邊沒什麼可以害怕的。他們可以一起在浴室裡嬉戲,從客廳到臥室,彼此這樣的需要著,需要到心裡隱隱地有些怕。

恐懼來得並非全無理由,Y國的總統在日本首都遇刺是件非常大的事,不可能這麼快就結束也不可能就這樣結束。之後接連的死亡案件,警方已經把目光放在了這個快樂的地區。

“你又要出去嗎?”這幾天櫻木的不安早已傳染了流川,雖然他極力在避免這一點。
“是啊,一段時間而已,很快會回來的。”櫻木柔聲答道。
“我知道。”

“對不起。”櫻木放下手中的衣服,伸手攬過流川,最近他好像瘦了些,臉色也有些蒼白,那雙無神的眼睛“看”著地面,精巧的鼻翼下那張吻起來好舒服的嘴張了一下,欲言又止。看得櫻木真的心痛了起來,把他圈進懷裡,用面頰去感覺髮絲的順滑,想吻吻他,耳裡卻聽到遠遠地警車已呼嘯而來,還是被發現了嗎?懷裡的人,身子也不由僵了。他為什麼為這樣?櫻木只是擔心這一點。

“裡面的人聽著,放下武器,釋放人質……”
如果是一個人的話,櫻木會想盡一切辦法逃走的,就算不行也不會乖乖聽話的,可現在不是。忽然間他沒有了主張,一輩子都沒有這樣六神無主,甚至不知道怎麼思維,楓?他會知道的,自己的身份。所以櫻木只能待在那裡。

“槍呢?”流川問,櫻木完全沒有意識地很順從地從上衣內側的口袋中掏了出來,放到了流川的手裡。
“白痴。”流川把槍塞回櫻木手裡,拉起他的手,頂到自己的太陽穴。
“不要,楓?”好像一下清醒了,櫻木驚叫著想放下手。

“別傻了,給他們看,讓他們給你時間,讓他們答應你的條件。我不準你死在他們槍下,你得活著,讓他們放你走!”流川的聲音裡是焦急還有隱隱的顫抖。
“楓!”櫻木還想說什麼。

“你們不要開槍,不要!不要進來,他的槍指著我的頭……你們……”流川的叫聲被櫻木捂住了,他從來就沒見過流川這樣失控地叫過,更沒想到他有著這樣的表情與舉動。

可是外面的警方理解,這是人質正常的反應,“流川先生,不要驚慌,我們一定會把你安全帶離。櫻木花道,立刻放下武器,你是沒有機會的,如果保證人質安全,我們會適當考慮你的要求。

“給我二十四小時,我會安全釋放人質。”流川說一句,就讓櫻木機械似的照著重複著。
“不行,太長了,我們最多能給你七小時考慮時間,天黑以前如果你拒不投降,我們會採取非常措施的。”

“可以,但是我要求這七小時不受任何打攪,不準喊話。”不知道楓要做什麼,櫻木只管照著他的要求說著。他明白,自己是不可能逃得了的,殺了一國的元首,那些人是不會輕易因為一個“人質”而放走自己的。

“楓,我是沒有機會的,你還是走吧。”櫻木垂著頭,慢慢說道。
“不要!”很乾脆地拒絕。
“楓!”第一次對著他大聲地吼,櫻木自己也驚呆了。


“我,我不值的,你知道嗎,我,我……”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麼,櫻木決定他要說,“是我害你這樣的,是我害你什麼也看不到的,是我……”
“不用說了,我知道。我說過我不恨你,要恨也只恨看不到現在的你。我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樣子。可我記得你小時候那頭蓬亂的紅髮,就和那天樓頂上的一樣。

原來他一直就知道,櫻木心攪在了一起,不敢看對方的臉,“對不起,楓,我,我不敢說,對不起。”櫻木一邊擦著流川臉上不知何時落下的淚,自己的眼裡卻是早有了盛不下的悲傷,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流川的臉龐上。

“花道,愛不用抱歉的。”第一次這樣叫他,第一次主動去吻他,“不管是什麼理由。”
“楓!”絕別一樣的吻,激起櫻木絕望的激情。

他的吻近乎瘋狂地掠奪著流川的氣息,在窒息般的快感裡,兩個人忘記了置身何處,任屋外警笛呼嘯,警犬躁動,任上百個瞄準鏡齊齊聚集對著所有的可能射擊的窗口,他們只忘情在自己的世界裡。兩人的體溫同步升高,肌膚與肌膚親密像粘合在一起,身體間不肯有一絲縫隙。相互品嘗對方的每一個角落,那熟悉的溫度、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顫動、熟悉的反應、熟悉的節奏,在相互訴說著離別,兩具身軀收纏著,索求著……

伏在身後的重量還和以前一樣沉,急烈的喘息還是和以前一樣炙熱,印在身體上的吻卻沉重得像要烙上永遠抹不去的徽記。
“我要……看著你……花道……”

於是兩個人又面對面了,手指再一次又一次地確認對方的輪廓,任他用舌撩動胸前的欲望,任他的手握住腰肢,任他的欲望攻擊自己的身體,跟隨著他的心,和他的一起跳;跟隨著他的呼吸,和他用同一口空氣;跟隨著他的律動,和他一起到達生命裡最痛、最快樂的顛峰……

“楓,我愛你,真的,愛你!”
“我也愛你,花道,真的,愛你。”

有聲的和無聲的誓言,交換在彼此的身體裡,幾生幾世也擦不去,不用開始,從來都是這樣,沒有結束,比永遠還遠。



XX報訊:目前刺殺Y國總統的凶犯櫻木花道已被警方逮捕……
畫家流川楓接受角膜移植術……

幾個月後

畫壇震驚了,青年畫家流川楓的作品重現畫界。一貫不用紅色,不畫人物的他居然在這副命為《愛》的畫作中,採用了紅色,還畫了模特兒,雖然人物的面部表情因為那前所未有的視覺刺激而無法清晰地辯認,可是這一副是他最出色的,轟動世界藝壇,只是在這副畫定下一個天價之後,它離奇地之被一個不知名的人士所有,傳聞,那個收藏家是流川的私人朋友。也只是這一副了,流川楓再也沒有畫過人物,也沒有其它的作品了,那副《愛》當真是他最為傑出也是最神秘的畫作了。只是流川再也沒有出現在畫壇。

一年之後,在海邊的小屋裡,有一個人,靜靜地聽海,看火燒雲,等著夜晚數著星星,一隻叫Fifa的狗,在黑暗中豎起了耳朵,忽然叫了起來,遠遠地有一個人跑來……

 

——END——

偶還是寫不來悲劇啊,本來櫻木做了那麼大的事是非死不可的了,為了他們能幸福,偶就編了後面完全不可能在現實生活中能發生的情節:流川為了能救櫻木接受了手術,畫了最有感情也是最值錢的一副畫送給了一位世界級的黑手黨領袖,讓他救櫻木出來。偶寫得很隱晦,不知各位大人看出來沒?那個,至於救人的經過就是那位黑哥哥想的事了,不關偶的事啊,笑!

PS:那條狗的名字各位大人有感覺到什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