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清露》

爆琦

〈14〉

 

每次出宮,櫻木總不肯坐軟轎或者是輕便馬車,然而他又不會騎馬。所以他只好和流川騎在一匹馬上,他坐在前,流川挽著韁繩,便把他摟一個滿懷。說實在,每次都讓流川心跳難安,但卻喜歡這種感覺。盡管他有些懷疑自己的心態,不過他盡量讓自己不要去想。其實櫻木也喜歡吶,因為又舒服,又溫暖,又安全,很幸福的感覺。可是每當他們在人群中,難免會有一些驚艷的、懷疑的、不安好心的眼光和一片小聲的嘀咕。甚至有些輕薄之徒,色膽包天,看他二人年紀尚青,也不怕櫻木身後冷得嚇人的流川,只當他們是哪家女伴男裝的漂亮小姐,上前‘搭話’。結果自然不免有些慘烈。可回數多了,櫻木還是覺得不舒服,所以他告訴流川他想學騎馬。

“學騎馬?你那身子骨兒,經得住這麼抖嗎?”流川關心地問,口氣中帶著些玩笑的味道。
“哪有那麼嚴重的?”櫻木有些不好意思,對於自己的身體,真的有些惱。
看著櫻木翹著的嘴,那飽滿、潤澤帶點兒淡淡的玫瑰般的紅色唇瓣,流川有些出神。

櫻木被這樣看著,沒有不舒服的感覺,只是有些魂不守舍,原本沒什麼血色的雙頰,浮起了一層紅暈。
如果他是一個女孩子,我會做什麼?我一定會吻他,然後我會娶他。流川一驚,天吶!我在想什麼?太離譜了吧。不可以,不可以!就算你自己什麼也不怕,甚至就算他也願,那樣做還是會傷了他。

“好吧。”流川不敢再去看他:“不過要等天氣涼些了再學吧。”他這樣應允櫻木。
櫻木被流川的聲音喚回了現實,他已經想不起他剛才在想什麼,只記得有些癡迷,他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嗯。”

“現在是夏天,到了秋天,你過十四歲生日的時候,你就會搬出皇城了吧。”
“嗯。”
“那個時候,我送你一匹小馬,帶你到我家的馬場去學騎馬,我小時候就是在那裡學騎馬的。”

“真的嗎?那太好了!”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這倒是真的,櫻木在心中說道,他對著流川笑了笑,其實在他心目中,馬背上,就只有這個位置最好了。

七月流火,天氣自然是漸漸地涼爽了起來。
今兒是七夕,傍晚,涼風習習。用過晚飯後,人們總習慣一家一家地坐在葡萄架下,聽老輩們講那永遠的牛郎和織女。女孩子們便拿著自己最得意的女紅出來,暗地裡比著究竟誰的手最巧。

康平宮裡的氣氛卻不一樣。櫻木被皇上召去一同用飯,剛剛才從長生殿回來。宮裡的東西,該收的都收好了,書房裡空空的,那些書已經裝進箱子裡了,琴也包起來了,偌大的康平宮給人一個空蕩蕩的感覺。因為明天櫻木就十四歲了,該束髮了。縱然仙道不捨,但又怎麼能把這麼大個男孩子留在城裡呢?所以櫻木要搬回康平王府。皇上早已派了人將王府修築一新,就等著康平王搬進去了。

櫻木坐在空空的正廳裡,對這個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多少有些留戀。不過要說不捨的話,那倒也沒有。在這裡他只是過著平靜富貴的生活,沒不快樂,也談不上快樂。真正的生活,是四年前再見到流川時開始的。那個時候他才相信自己是有活力的,有心的。多年的孤獨和大量的閱讀讓櫻木有一顆早熟的心。在年紀還小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審視自己的心,和自己的心交流。

“王爺。”櫻木的沉思被煙羅的輕喚打斷了:“您的菊花飲。”
哦,是那些每天必吃的藥膳。“擱那兒吧。”
煙羅輕輕地把碗擱在櫻木順手的小幾上。然而她並沒有像平日那樣悄悄地離開,而是走到了櫻木的面前,默默地跪下。

“你怎麼了,煙羅姐姐?”櫻木吃了一驚,忙上前去扶。隨即他看到煙羅抬起的臉上,正掛著閃閃的淚珠。
“煙羅姐姐,你快起來,有什麼話你起來說。”

“不,王爺。煙羅打小侍奉王爺,王爺一向對煙羅恩禮有加,從沒對煙羅說過一句重話,更不用說像別的主子那樣的打罵了。王爺這一出宮,煙羅就不能再侍奉在王爺身邊了。只望哪位姐姐有幸,將來把您服侍得妥妥貼貼的煙羅也就安心了。王爺,您好好保養些身子,奴婢不能在您身邊了。”煙羅說著,淚就這麼一滴一滴地落下來,落得胸前的衣襟濕了好大一塊,要離開這樣的好主子,心裡自然是難過,但在煙羅,她自有她一番說不出,也不能說的心思。

櫻木心中一慟,他拉起煙羅,對她說道:“煙羅姐姐,我們從小就在一起,你對我好,我自然知道。在我心裡從來沒把姐姐當婢女看過,姐姐疼我,我知道的。我沒有親姐妹,便一直把你當姐姐看。我走了,自然會記得姐姐的。”

“謝王爺,煙羅告退了。”煙羅忍著傷心,走出大廳,才走沒兩步,又忙忙地轉回來:“王爺,這飲都涼了,煙羅給您換熱的來。”
“嗯。”櫻木笑道點了點頭,他知道,有時候,自己的微笑會有不一樣的力量。

第二天,仙道親自為櫻木行了束髮禮。滿朝的文武大臣都來觀禮並祝賀。禮畢,康平王就該正式住進康平王府了。仙道擔心櫻木不習慣,特別囑咐,凡是侍奉過康平王的人,願意出宮的都可以跟進康平王府。想不到這些人個個倒都願意。仙道笑著說:看來王府這個新鮮地方倒蠻吸引人的嘛。其實他為自己的愛侄受這麼多人的愛戴感到非常高興。所有的人,最樂的怕就是煙羅了。

可櫻木卻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因為整整一個上午,他都沒有看到過流川。可是他不會騙我的,櫻木的心中有一個堅定的信念。
下午,櫻木已經在康平王府安頓好了,周圍都是些熟悉的人,只是東西的擺設有些小小的變化,沒什麼不適應的。

來送禮祝賀的人絡繹不絕,櫻木推說上午的束髮禮累了,不便見人。大家也都知道康平王身體一向不好,也不以為怪。
櫻木便一個人悶在書房裡,背對著房門,呆呆地望著架上的書。他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在乎流川的存在。他也不要明白,只希望流川快來。

忽然他聽到房門被輕輕推開了,是煙羅的聲音在說話:“有人要見王爺。”
“我累了,給他陪個禮,讓他過兩天再來吧。”櫻木頭也不回應了聲兒。
聽得煙羅的腳步聲輕輕地退了出去,卻有另外一個聲音響起來:“累了怎麼不好好休息?我先把馬牽回去,待會再來看你。”

話音未落,櫻木猛地回過頭,正看見流川笑盈盈地對自己說話呢。
他一下便笑了:“楓。”可這笑臉來得快,去得快:“你怎麼現在才來?”

流川沒有答話,他細細地打量眼前的櫻木,頭髮束起來了,前面散著兩縷長長的鬢髮,越發顯得嬌美動人。可他,可他是個男孩子啊。為什麼這樣的心思越來越強烈,強烈到沒有辦法控制。是沒有辦法嗎?好像根本就是不願去控制。不願控制?為什麼不願控制?為什麼?這樣會毀了他!為什麼先會想到毀了他?天吶!!

流川不由皺了皺眉。
細心的櫻木察覺到了:“怎麼了,你?”
“哦,沒什麼。”流川忙收回神來,讓自己笑了笑。最近自己似乎笑得越來越頻繁了。那天碰上紫蔚,她說自己沒那麼‘動人’了。什麼‘動人’不‘動人’的,這個要命的瘋丫頭。在流川心裡,從來沒把她當公主看過的。她又說自己柔和些了,原來是說不‘凍人’了。心裡有些哭笑不得。若是旁人說了,他可以當沒聽見,不過旁人原也不敢說。這個紫蔚公主,不知道為什麼第一次見到她就有奇怪的熟悉感,好像自己和她有什麼不一般的關係。跟花道不同,也跟達文不同。達文嗎?這小子八成有些喜歡公主,如果他開口,我就去代他向皇上提親。都想到哪去了,我不是來看花道的嗎?流川為自己不斷地走神有些好笑。

看著流川變幻莫測的表情,櫻木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在笑什麼?”
“沒笑什麼。只是忽然想到一些事。”流川可不願櫻木知道他腦子裡那些奇奇怪怪的念頭。
“我問你怎麼現在才來呢。”櫻木想起他的問題還未曾得到任何回答。

“還不是為了你。”流川有些抱怨地說道,然而眼中卻盡是寵溺。
“我?”
“對啊,為了給你找根好馬鞭。找來找去都不太好,前幾天來了個波斯商人,聽說他有根鞭不錯,也不知哪兒弄來的。說好說歹的才給了我。”流川輕描淡寫地說著。其實,人家那個商人根本就沒想要賣的。因為這馬鞭是大宛國準皇妃的,不知怎麼流落到民間,給他弄到手了。當初流川要去買,那商人怎麼也不肯。不過這波斯商人有個怪癖,見不得人會武功,他一定要流川來偷、來搶。流川也沒法可處,一共把他這鞭子偷出來三次,這個波斯人才肯把鞭賣了。

櫻木拿著流川給他的鞭子,說實在話,他不知道什麼鞭好,什麼鞭不好。但是這根馬鞭,柄上的雕飾那是一等一的棒,柄尖上,還鑲顆祖母綠。柄身通黑卻閃著黝黝的光。拿在手中說不上輕也說不上重,挺舒服的。櫻木輕輕揮了一下,原本軟軟的鞭身竟一下子伸直了,刮過一道風聲。

不管這鞭子是好是壞,櫻木總歸是蠻感激的。
“謝謝你。”
“又傻了不是?”流川笑著摸摸櫻木的頭:“去看看你的馬吧,我給你牽兩匹來,那匹小馬駒兒是給你學的,安全些,那匹大馬是等你學會了再用的。”

想得那麼周到,櫻木除了感動還是感動。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