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安》

boboyo

 

 

酷熱的暑假滿是悶得令人幾乎窒息的沉重,
沿著公路的焚風,正毫不留情的從老舊公車關不緊的窗戶縫隙中吹拂而來,
和車內半冷不熱又摻雜了些難聞氣味的空氣正好交叉混合成奇特的化學作用,
薰得紅髮男孩一副昏沉沉的愛睏模樣。

破舊的椅墊背上依稀可見黃色的暗沉棉花從被嘻鬧的高中生們惡意劃開的裂痕中掉出一小角,
紅髮男孩扭動較常人高大的身軀,想從中調整出一個好睡的角度,
可是不管怎麼睡背後凹陷的地方就是讓人不舒服,更別說硬邦邦的椅墊坐得他還有些屁股發疼咧.....

搖搖晃晃的公車輪胎無預警撞上地面一個大窟窿,
本來就單薄如紙的老舊車身瞬間一個彈高,
將沒有心理準備且仍舊昏睡中的男孩一個不留情的右額頭撞上旁邊車窗的鐵桿,
當場痛得他彎低身體捂著發腫的額頭哀嚎。

「****!!痛死了!!!」

男孩哀怨的眼眶含淚,疊合的掌心粗魯的揉合著紅腫的傷口,可是搓揉的感覺並沒有讓他特別好過,
反倒淒涼得讓人更想乾脆窩在這班不到五名乘客的偏遠公車角落哭個痛快。

窗外一片蔚藍大海明明是自己嚮往許久的自由湛藍,
為了這一天他特地抽空利用放學後簡短的幾個小時到中華餐館打工存錢,
每天吃重的籃球練習就已經耗去自己大半力氣,可是為了一償宿願,他還是咬緊牙關努力撐下來了。

好不容易存夠錢想約那隻不識好歹的小狐狸到海邊玩水,
沒想到竟然被人毫不留情的一句「不去,很熱!」給駁回提議,
當下氣得自己咬牙切齒的回一句「誰稀罕!不去拉倒,我自己去!」後,怒氣沖沖的回家收拾行李,
也不管那時已經接近正午正是太陽最大的時候,隨便到車站搭電車後就轉車上了這部爛公車。

都說那隻病奄奄的小狐狸沒用了,平時臉色蒼白得跟鬼沒兩樣,怕熱怕得要死,
只要非練習時間就能看見那隻狡猾的小狐狸躲在陰涼的角落乘涼,
果然符合動物圖誌裡的夜行性動物,只有晚上才會擺脫白天那種要死不活的無元氣狀態...

不曉得想到什麼曖昧的畫面,紅髮男孩停下手邊的動作,臉頰悄悄浮上詭異的蘋果紅嫩色,
隨即又胡亂的拍打自己的臉,企圖斷絕腦海中浮現無數兩人共處時綺麗景象。

「被那隻小狐狸唸久果然天才也會被催眠成白痴,都什麼時候還想到那些有的沒的...嘖!!!」

對於明明已經離開那麼遠的距離,
另一人的長相卻仍無時無刻浮出腦海中的自己感到深切無力感的紅髮男孩,
無力的身體癱軟成一團,困在窄小座位的畫面有點可笑,男孩不以為意的屈起膝蓋,
斜望著那片藍色天空,迷濛之間再次陷入午後炎暑的昏睡中。

.....錯諤.....

拎著預備好的泳褲站在公車站牌下的紅髮男孩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
盯著眼前活像性情不定的女人,上一刻還晴空萬里,下一秒忽然變得烏雲密佈的洶湧大海,皺緊眉頭哭喪著臉。

不可能啊!!!!
剛剛在車上還艷陽高照、熱得嚇死人,怎麼他一下了車當場變了天氣,
蔚藍天空變成灰濛濛的厚實雲層,平靜無波的海浪突然波濤大作,捲起的浪高簡直有幾層樓高,
方才還看見三三兩兩的遊客和小販早走得不見蹤影。

「渾帳!!!氣死我了!!!」

嗚∼∼∼∼∼他好想哭啊∼∼∼∼

無奈之下想著只好乖乖等回程公車到來的紅髮男孩剛邁開腳步要走,心裡又覺得不甘心,
當初那麼義正言辭的落下狠話說要到海邊玩的是他,
就這麼摸摸鼻子自討沒趣的回去的話,不被那被瘦弱的臭狐狸瞧扁才怪!!

紅髮男孩調整好心情之後,大大的深呼吸幾下....

「不管如何,至少也要泡泡水再回去!」事關男人的尊嚴,怎麼都不能被惡劣的天候給打敗屈服吶!!!

於是乎下定決心的男孩踩著必死(?)的堅定步伐,
一步步走到海岸邊,遍地的金色沙岸失去平日的耀眼溫暖,顯得帶點詭譎冰冷。

「好!!就這樣!!!」

走到浪花急湧而上的沙灘,紅髮男孩放將手中簡便的包包和剛脫下的球鞋隨手擺放在離浪遠點的地方,
反正本來就已經穿短褲來到這裡,而且也只是打算泡個腳證明自己有來到海邊,不換泳褲也沒無所謂。

面對不見邊際,浪濤越發兇狠的無垠大海,紅髮男孩勇敢的握緊拳頭,抬起右腳正準備走向前時,
左後方忽然一道強而有力的拉扯將他整個人往後拉倒,一時間失去重心的男孩還來不及反應,
等到發覺自己被人強壓住躺在沙灘上,而上方映照著一張憤恨擔憂的熟悉面孔時,他才恍然大悟發生什麼事。

「喂...流川...你沒事吧?」

平時這時候應該是大聲斥責對方的紅髮男孩一反平日的囂張,
單純的對緊箝住自己不發一語,但又明顯感受到他是真的發火了的流川有點小小的愧疚和緊張,
喉嚨都緊縮到有些沙啞了....

「你....」
「你這白痴!!!!!」

流川倏地重重一拳擊落在對方臉旁的沙面,也不管沙中摻雜的小石頭傷了自己的手指,
任由刺眼的鮮紅細絲滲出,他只想好好修理這個一點大腦也沒有的笨蛋!!

被流川突來怒氣嚇到的櫻木跟著火大了起來,伸手糾住對方的衣領,
眼看右拳就要習慣性的朝著某人揮過去時,滿腔不悅在瞥見流川黑釉般的黑眸閃爍,
平日就連打架嘲諷也沒有過多表情的臉上,
此刻竟然明顯表露出憤怒的急躁時,再怎麼氣惱也早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不曉得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對這樣的流川心軟到沒輒的程度,
或許是在那年接受流川告白的春天吧...

那時的小狐狸也是一副寂寞的模樣,嚇得櫻木還以為流川中邪了,
結果害他光顧著發呆疏於防備的後果,就是被人強硬的宣示「既然你沒意見,那就交往吧!」
然後兩個人就這樣迷迷糊糊的在一起將近一年。

流川固執又冷漠的個性經常氣得櫻木幾乎抓狂,而櫻木也不懂得流川強烈佔有欲下衍生而出的各種煩躁不安,
種種誤會和彼此強硬的個性相互撞擊累積下來的結果,導致兩人經常大小爭執不斷,
看在別人眼裡與其說他們是一對情人,倒不如說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更加恰當。

只是不管多麼劇烈的爭吵,流川和櫻木卻從未將「分手」兩字說出口,
兩人都很明白,一但說出這樣的詞句,不僅傷害到對方,自己的心也同樣承受不住那樣的痛苦,
不論是怎樣的開端、誰先開口拋開那段若有似無的曖昧,正式宣告兩人的關係,
長期的彼此依賴、依偎,對方早就成了自己不可或缺的存在。

或許...在這樣激烈相互碰撞下產生的愛戀關係,
多少讓比起漠然的流川更多出許多真性情的櫻木也成長了些吧,
不知不覺間,竟然變成他包容不善表達內心想法,顏面神經長年僵硬失調的小狐狸居多,這點倒是頗令人意外。

無形的嘆了口氣,櫻木放棄掙扎,任由流川盤踞在上方,像個獨裁的君主般向下凝視著自己。

「我說∼你到底在氣什麼?」

「...浪很大...」

「然後呢?」

「.....你...」

「我?」不放棄的諄諄誘導。

「....白痴!」

───才剛忍耐不到一分鐘..某人潛藏在和善表面下的青筋全數浮現。

「氣死我了!!!你這隻臭狐狸,枉費我想好好跟你說一說,你是聽不懂人話嗎?同樣的話到底要我────」

「....別讓我擔心.....」

「你、你說什麼?」

櫻木不敢置信的伸出手來揉捏那張掛著流川面具,
說出來的話根本不像小狐狸會有的擔心害怕語氣的臉龐,
他一定是被外星人附身了!!!
天吶,誰來借他一把鹽巴罐驅邪啊啊啊───!!!

「你...你...你....」

「笨蛋,難道你就不能聰明點嗎?」

看到櫻木一副眼珠子都快嚇得掉出來的誇張模樣,流川迅速偏過頭甩開那人的魔爪,
同時巧妙地掩飾自己不很明顯的臉紅反應,
頂多就是眼神不敢直視對方,稍稍閃躲的生澀讓人感到有些不對勁。

感覺到兩人身後漸漸被拍打的浪花給濺濕,流川乾脆一把將呆住的櫻木整個人拉起,
動作熟練的牽著他的手走到旁邊,將他帶來的包包和球鞋單手提著,
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漫步在沒有人的沙灘。

多變的天氣就像人心一樣捉摸不定,
剛剛還洶湧得像快將人給吞沒一樣的浪潮忽然變得輕緩許多,
陽光也漸漸從厚實的雲層中穿透出道道金色的光芒,不一會兒又變成和最先一樣的晴朗。

見鬼了....什麼爛天氣....

心裡邊嘮叨抱怨著同時,櫻木的心緊張到微微發疼。

從剛才到現在,流川僅僅是牽著他的手一句話也沒說,
雖然現在海灘上沒有其它外人在,
可萬一隨著天氣好轉遊客和攤販也回籠的話,看見兩個男的手牽手散步不是很奇怪嗎?

念頭一轉,櫻木正想掙開那隻將自己的右手緊緊包覆在掌心裡的手時,
前方忽然幽幽的迴盪著那人好聽卻吝於與其它人分享的迷人嗓音....

「...這個位置只能是我的...永遠...」

語畢,黑髮男孩宣示似的將兩人交纏在一起的雙手抬高,
微轉過來的側臉正綻放著一道淺得幾乎難以察覺的微笑弧度。

白淨的臉頰淡淡散佈著方才未消的顏色,
幾縷黑髮瀏海隨風柔細的飄散在摻雜著海水腥鹹氣味的空氣中,
纖長的體形襯搭著背後無垠的藍天大海,
深邃黑眸藏了無數顆晶瑩的星子正璀璨的閃耀著...

僅管沒有多餘的言語和詳細的解釋,
櫻木仍一眼明白在那樣的深情目光之下...藏的是對方對自己多麼珍視的感情....

忽然間..胸口疼得比剛才越發嚴重,
心臟好像被困在狹小的胸腔裡不能呼吸,所以拼命、不停的撞擊,
全身血液受到刺激也跟著全往頭部竄升,很快的....紅髮男孩整張臉早已經紅得不像話!

印象中那隻小狐狸不是罵他白痴笨蛋,就是完全變身發情魔王壓得他兩、三天下不了床,
什麼時候開始...向來只以自我為中心的男孩,也開始有了另一種表情?

溫柔得像冬天掛在和式房間外的走廊門簷上,冬陽化盡滿地雪流,
輕輕隨風碎落一地響脆鈴聲的風鈴,眷戀著那股迎合在風中的櫻花香味。

羞澀的紅髮男孩不知道的是...
自己此時跟著流露出來的表情,和黑髮男孩近乎完全相似的情深。

兩顆心在視線相連的那一刻...極富默契的笑了....

沙灘上分別較常人大上幾號的鞋印和腳印不知不覺間..跟著越拉越近....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不甘心像個離家出走的妻子乖乖被丈夫拎回家的紅髮男孩疑惑的問道。

「直覺!」天生的獵人對自己鎖定的獵物敏銳度總是格外驚人!

「哼!明明是你說很熱不想來的,中暑可別叫本天才揹你回家!」

「我訂了民宿!」

「啊??民宿??」

「嗯!」

「海邊小屋?可以免費提供釣魚器具和衝浪板的那種???」晶晶亮的黑眸瞬間睜大。

「對!」點點頭。

「太好了,本天才早就想學衝浪了!!剛好趁這機會好好玩一玩,虧你想得這麼周到∼∼哈哈哈!!!」

即便已經有了隻令人稱羨的小狐狸伴侶在身邊,仍渴望得到異性青睞的某人鬼鬼祟祟的打著如意算盤。

「你用不到這些!」被某人遺忘的小狐狸伴侶冷冷的開口。

「什麼?為什麼??有免費的幹嘛不玩?」

「這幾天我們不出門!」

「你什麼意思?那麼遠跑來這裡訂民宿又說不出門,這樣不就跟待在家沒───啊!!!!!難道你────」

櫻木惴惴不安的看著流川的表情,剛祈禱不到三秒鐘的祈禱詞瞬間化為泡沫..

那條狐狸尾巴會不會晃得太囂張啊啊啊!!!!誰來救救他∼∼

「對,就是這樣!」

大海、藍天、海邊小屋,經某人解讀等同於───
大海、藍天、約會(偷情?)小屋...

「管你去死,我要離家出走!!!!!你這隻臭狐狸!!!!」怒火狂燒的櫻木扭身掙扎著要走。

「是嗎?」晃晃還提在手裡的東西。

「啊──!!!!!我的包包!!!」

為了旅行存的錢和一些預備零食全在裡頭,這些可以說是自己全部的家當吶!!

櫻木欲哭無淚的淹沒在挫敗中,沒發現流川像個得逞的孩子似得意的神情...

櫻木更不會知道...
打從自己氣憤的踏出兩人同居的住所後,流川便尾隨在後,跟著搭了下一班的公車來到海邊,
所以才能在看到櫻木傻傻的往急浪中走時,及時將他攔住以免發生危險。

當一個好獵人固然需要高於常人的敏銳度.....

但要身兼一個完美的好情人,體貼和緊鎖住愛人不放的恆心毅力更是必需..

望著紅髮男孩那張孩子氣哭喪著的臉,收緊手裡圈握的力道,黑髮男孩悄悄的笑了....

怎麼可能讓你孤單一個人.....

你是永遠也離不開我的視線的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