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打開門,對不速之客半夜來訪並不驚奇。
“累死我了,”櫻木大咧咧往沙發上一坐,“逃犯真不是好當的,幸好我是個天才……”
流川接了杯自來水杵給他,櫻木咕嘟咕嘟喝乾了,握著杯子,臉上忽然有點熱烘烘的,“狐狸,你為什麼偷了手銬鑰匙給我?你真相信不是我?”
“除非你故意讓我發現贓物,還是你自己都忘了把東西藏哪兒了?大白癡!”
“呵呵……”櫻木撓著頭笑笑,心上像搬掉了一塊大石頭,輕快得想飛,卻又懶洋洋飛不動了。往沙發上一躺,“本天才要睡了。”
流川踹他一腳:“你是豬啊?你倒想想是誰陷害你,誰能把珠寶藏進你的櫃子?”
“這個,明兒再說吧,折騰一天了……那會兒你下那麼重的手,到現在還疼著呢……”說到最後已近乎夢囈。流川哭笑不得,又使勁踹了一下沙發,聽著那彈簧嗡嗡嗡嗡地震蕩,越來越輕,越來越遠。覺著有點意興闌珊,抓起茶几下面的幾張報紙,往沙發上四仰八叉的大個子身上胡亂一蓋,轉身回臥室睡覺去了。
睡到半夜,櫻木被一陣悉索的響動吵醒,起來揉著眼走到門廳探頭看看,“啊,狐狸,我當是什麼呢……”
轉身要回去,突然覺得不對,猛一回頭,見流川一身黑衣,靠著門,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黑夜裡直像兩道鬼火。
櫻木一下子睡意全消,退了一步背手扒住牆,“狐狸你要幹什麼?”
“……我喜歡你。”
“啊?”櫻木手一滑,砰地一聲撞在牆上。
流川無聲地欺近,像一隻夜行的山貓,渾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櫻木給逼得步步後退,不知不覺閃進了臥室,一個趔趄仰倒在床上。流川雙手撐住床,俯下身,“我喜歡你。”
湛黑的眼眸平靜無波,如同無風的夜裡,望不到邊的深潭。然而離得切近了,潭水的氣氳已撲上眉睫,裡面有黃蘆搖曳,水藻交纏。
櫻木無可退避,只得硬著頭皮說:“狐狸你在說什麼,你整天跟我作對,還動不動辱罵本天才……”
“都是因為喜歡你。”
只聽得這一句,直直撞上心口,剎那間忘了呼吸,而流川的氣息已整個覆蓋下來,如春潮帶雨,挾了嫩紅新綠,積蓄一季的芳甜,裹著電閃雷鳴,近乎痛楚的灼熱,嘈嘈切切,在疾轉的漩渦裡糾結、轉側,渴念地毫無保留地求索和交付……
當一切平息下來,急雨初霽,皎潔的月輪掙出層層雲靄,灑下一枕清霜。
櫻木又一次恍惚著,疑心從昨夜到方才的種種都是一場太荒唐的夢,自己仍是呆在陌生的房間裡,守著一隻睡得死死的狐狸──月亮卻已漲圓了一圈,比前夜更亮,照得人無處可藏。而狐狸,是在自己懷裡,真真切切;一覽無餘的瑩白的肩背上,激情過後的點點細汗,如月下海面,粼粼的珠光,隨著熨貼在自己胸口的暖得燙人的呼吸,一起一伏地閃動。
癡呆呆看著,聽著,感覺著,整個人像在無風的大海裡漂著,不知多久,意識的島嶼才一節節浮出水面,關於昨天,今天,和不可知的明天。有點希望時間停下來,停在月亮底下。即使不能,也沒關係。什麼樣的陰謀,本天才都不怕它。因為本天才,有了狐狸,他相信我,還……喜歡我。這個認知,此刻依然難以置信,越發分不清周遭的一切是真是幻了。櫻木想抬起流川的臉,在月亮下面好好看他。那一個卻跟他較著勁,更緊地鑽進他懷裡去。睡著的流川是氂牛也拉不動的,櫻木只得作罷了,捧起狐狸爪子親了一下,安心閉上眼。那就等到早晨吧,本天才要看這隻睡狐狸睜開眼的樣子,可別睡過了……
“砰!”被一聲巨響震醒的櫻木,揉著撞得生疼的後腦勺,從床底下仰起頭,映入眼簾的是流川蒼白的臉上憤怒噴火的眼睛:“白癡,你幹了什麼?!”
什麼?櫻木還沒明白過來,人已經被流川一腳踹飛了出去,撞在牆上,才想起昨晚的種種,“狐狸,你怎麼……”流川的拳頭又到了眼前。櫻木一下沒閃開,兩眼直冒金星。卯足了勁打回去,到流川的臉側,卻擊不下手,沿著髮際滑開了。流川可不領情,一通暴雨似的拳腳掄過來,櫻木上了火,捏住流川的肩臂,擁著他打了一個滾,把流川死死壓在身下,對牢他的眼睛,想找回昨夜縱情遊溺的碧潭,然而潭水早已成冰,裸石嶙峋,割得人體無完膚,仿佛全身裡外都要滴出血來。掌下壓著流川胸膛的起伏,那是昨夜曾與自己的心跳合而為一的鼓點。恨不能把他的心挖出來對著太陽看個明白……
終於鬆了手,站起來直直向外走,走出門外,走到大街上,明晃晃的太陽光從頭頂上撒下一張白熾的網,街巷樓房都隔在網罩之外,分不出東南西北遠近高低。折進一間酒吧,在角落裡把臉埋進酒杯。讓我埋一會兒就好,只要一會兒,本天才就會忘了那只莫名其妙的反覆無常的該死的狐狸,一切都會好了……
“昨夜靜岡區的御子柴莊園失竊,警方認為是盜竊小田和土屋莊園的嫌犯櫻木花道所為。”
櫻木不能置信地抬起頭,看到自己的大頭像正占滿懸在吧臺上的電視螢幕。
“該犯昨天被捕後越獄在逃,請發現其下落的觀眾打電話給XXX……”
瞪著螢光屏,大腦一片空白,不,是漆黑。從夜的深處隱隱浮現出一個黑衣的人影,那一雙鬼火般的螢螢的眼睛……
燙了手似地扔下杯子,匆匆出門,走在八月的太陽底下卻渾身打著寒顫。拐進一條小巷,閉著眼往牆上靠了一下,掏出手機迅速撥了一個號碼。
“喂?”
“眼鏡兄,你得幫我……”
“櫻木!你在哪兒?”
“我知道是誰幹的。” 櫻木想不到自己的聲音能如此鎮定,“晚上在社裡等我,我需要找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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