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爱情》

昝卉

〈1〉

 

  2001年,神奈川,某所私立高中──
  一位身形高大,顶着一头奇特的火红短发,穿着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突显出他健康古铜色肌肤与修长双腿的俊帅男孩,站在校门口正中央,面对校园,漾开亮灿灿的耀人笑容,压根儿无视来往人群,赞赏兼具好奇的目光探询;他自然地用力深呼吸──嗯──不愧是明星学校,连空气都充斥着一股教人崇仰的贵族气息……
  “樱木花道,拜讬你,别这么丢脸行不行?”男孩的多年好友兼死党──水户洋平,一脸受不了地在他身后蹙眉,嚷道,“很多人在看呐。”
  樱木花道全然不以为意,“我不过是在抒发自己的情绪罢了,有什么好丢脸的?”这所可是他梦寐以求,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学校耶,高兴一下也不行吗?“更何况,日本到处都嘛有很多人,又不光只有这儿特别,要看就让他们看吧,反正我又不会少一块肉。”
  水户洋平着实被他这番论调给打败!他看看表,“你到底要不要进去啊?新生报到的时间都快过了。或者,你还想在这儿继续自我陶醉?”
  “啊──!糟了!”经水户这一提醒,樱木如梦初醒地大叫,迅速拉起水户的手,快步冲进校园,“你怎么不早点说?!”
  这是他的错吗?
  水户无奈地翻白眼,任由樱木拉着前进,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环视充满生气、绿意盎然的校园──突然,他散慢的眼神为之一亮,不自觉停下脚步,定定注视左前方不远处的网球场,出神地轻拍樱木的后背,楞楞道,“花道,你看。”
  樱木莫名其妙地回头注视他,“看什么呀?”
  水户的目光仍锁在他所见的事物上,仅以浑圆的脑袋瓜子朝左前方伸探,“那边──”
  樱木的视线尾随而去,刹时,一道电光火石刻划过他单纯、不经世事的心扉,“好漂亮啊──”呆楞数秒后,他才缓缓道出他向来灵活的脑子,目前唯一所能挤出的一句形容词。
  “你要干嘛?”看着樱木的举动,水户不解地问。
  已踏出步伐的樱木停下脚步,偏侧头凝视他,理所当然地回覆,“找新朋友聊天啊。”
  “新朋友?”
  水户很是疑惑,今天才开学第一天耶,他可不记得自己有介绍什么新朋友给樱木认识啊。
  “除了他还有谁?”樱木手指着左前方网球玚上唯一的身影。
  水户怀疑地睨视他,“你们认识?”打死他也不相信!
  樱木笑得别具深意,“现在是不认识,不过,待会就认识了。”
  水户万分不敢置信地瞠大双眼,微颤着嗓音,不确定地开口,“你──你是说──你要过去和──他交谈……?”
  老天保佑,千万别让他失望啊!
  “对。”樱木肯定地点头。
  得到樱木的回答,水户开心得简直不能自己,他泪动地上前用力搂住樱木,“太好了!花道!太好了……”说着,教身为男人的他也忍不住哽咽,“真的……”
  樱木动容地回拥他,轻拍着水户的背,“我知道……我知道……”
  水户稍微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漾着笑,直视好友,“也该是时候了──要是伯父、伯母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洋平──我会想和他认识,完全是见到他后的直觉反应,至于以后的事或对其他人是不是也能这样?我并不确定……我……”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向水户解释,以免水户对自己期望过高。
  “没关系。”水户轻拍樱木削瘦、结实的肩头,十足像个宽容的长者,“不论如何,至少你已经肯踏出第一步了。”
  这是个好的开始!
  “嗯。”樱木如释重负地回应,便又即将朝网球场前进──
  “花道。”水户适时唤住他,迎上樱木不解的眼神,“你不进教室报到吗?待会开学典礼就要开始了。”
  “你先进教室吧,集合的时候我会直接到礼堂。”
  “我看──还是改天好了,”虽然樱木愿意跨出这一步,他也真的为他的决定感到开心,可是也不必急于一时啊!“反正大家都在同一所学校,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嘛。”
  “可是,我希望他能当我在这间学校所认识的第一个新朋友。”
  不论是由别人主动或是跟这次一样由自己主动──虽然这次的情况可能很难有第二次,他都希望网球场上,那个唯一的身影是自己三年高中生活中,所结交的第一个朋友。
  “为什么?”水户好奇不已,看样子这件事,并不只是樱木终于愿意走出自己局限的牢笼那么简单,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我不知道。”樱木诚实地回答,“就如我刚才说的--直觉吧。我只是直觉地想这么做。”
  水户出乎意料地漾起莫测高深的笑容,“既然这样,我就先进教室,不打扰你了。以后有机会再介绍你那位〝新朋友″给我认识。”他意有所指地望着左前方的身影,暗示道。
  单细胞的樱木完全没听出他话中有话,“嗯。”
  说着,樱木便不再迟疑地往他既定的目标前进。
  水户万般欣慰地注视樱木离去的身影──樱木是活泼开朗的。但,由于小时候曾被绑架的阴影一直烙印在他心底,所以他从不主动与陌生人亲近,只是被动地等着有心和自己认识的人接近,或是经由他这位从小到大的邻居好友介绍;因此,水户相信,那位漂亮的大男生对樱木来说,一定有某些特别的意义,否则他不会破天荒地主动接近他,或许他可以帮助樱木走出心中那段阴霾……再或者,他可能是教樱木懂得〝情爱″的真命天子也说不定……

  樱木走到网球场边,愉悦地对场上凝神专注挥拍的人打招呼,“嗨。”一点也没有初次见面的陌生和恐惧感。
  他因樱木的闯入而停下动作,仅以独特的三角眼淡淡地瞄了樱木一眼,旋即又继续他被迫停止的动作,全然无视樱木的存在。
  樱木不以为忤地站立一旁审视他──既然都已经决定要跨出这一步了,他又怎么会在意这点小事呢?
  他真的很漂亮!俊挺得就仿如唯美漫画家笔下的男主角一般,那么地虚幻、不真实──他濡湿的黑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更为亮眼夺目。
  “你也是这所学校的的学生吗?”
  樱木是明知故问,从他一身淡灰蓝短袖上衣、深蓝长裤的校服穿着,他早就知道答案了。
  “……”
  “你是留学生吗?听不懂日文吗?”樱木试着猜测他不吭声的理由。
  可是不对啊,如果他真不懂日文,为什么要唸这所纯日文教学的学校?还有,既然他有校服可以穿,就不可能是新生了啊,如此说来,他更加不可能不懂日文了!
  “……”
  不说话。
  “或者,你不喜欢说话?”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
  樱木站在场边,看着他挥拍将球击出,片刻,球即被坚硬的墙壁给反弹回来,他又再次准确地挥拍……同样的动作不断重覆……
  “你不累吗?”还是不理他。“你叫什么名字?”
  碰了这么多次〝壁″,照理他应该放弃的,可是,他偏不,他决定跟他耗上了!
  “你不参加开学典礼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打网球?”樱木迳自泛着纯真、无害的笑容,询问。
  而他,除了沈默还是沈默。
  “学校全体师生请注意,尽速往云青馆移动,九点整集合完毕,九点十分准时举行开典礼。”
  这方不屈不挠的樱木才正又要开口,训导处的广播便已传来。
  场上那位沈静的酷男孩在听见广播后,随即停止练习,开始着手收拾他的物品;注视着他的举动,樱木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他听得懂日文,他倾身,顺手拾起一颗掉落在自己身旁的网球,递给他──他瞧也不瞧樱木一眼,伸手便要取他掌上的球,樱木在他探手之际又将手收回,笑容可掬地凝望高他半个头的男孩, “我帮你捡球,你至少也该说声〝谢谢″吧?”
  男孩依旧紧闭双唇,以燃着褐色火焰的双眸瞪视他阳光般的灿烂笑靥,明白地告诉樱木,他的不悦,好一会,他选择了放弃从樱木手中取回那颗球。
  樱木看他态度软化,于是得寸进尺,以不变的笑容自顾自地道,“要送我当见面礼吗?”他不回答,就表示──是的。“那么,我就收下了。虽然我不会打网球,但我还是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爱惜它的。”
  他无意阻止樱木自作主张,静默地从樱木身际越过──而就在同时,樱木那对黑水银般的灵秀眸子亮起了奇异的光芒,他略倾的视线刚好落在他稳健的胸膛──
  流川枫──他校服的右胸前是绣着这三个字没错!
  樱木面对他,倒走着,“我叫樱木花道。朋友都叫我〝花道″。”兴奋之余,他简易地向他自介绍,“你不记得我的名字没关系,只要记得〝开满樱花树的道路″就行了。”
  “我是今年一年级的新生,小你两届……从小我就立志要进这所学校,知道为什么吗?”凝视面无表情的流川枫,“因为我们学校不论男、女生的校服都很漂亮──不骗你,我真的是冲着校服进来的……”樱木紧跟在流川身侧,吱吱喳喳说个没完,“我一直都非常向往多采多姿的高中生活……虽然我的朋友并不多……”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黯了下来,即又马上回复光辨,“你可是我进入高中所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呢──”他愉悦地宣称。
  任凭樱木说得口沬横飞,一旁的流川枫仍旧三缄其口。
  忙着发表长篇大论的樱木花道,全然没发现一路上众人所投来的注目礼;而流川──不晓得是同样没发现,或根本就无心理会。
  他们从云青馆后方的门进入,礼堂内因学生陆续进入显得吵杂、混乱不已;云青馆后面不少学生因两人的到来而止住喧哗,同时以各种怪异、惊讶、好奇、不置信的目光注视他们。
  数十双眼珠子全集中在他们身上,樱木被瞧得浑身不自在,只得轻问身旁惜字如〝钻″的流川枫,“他们为什么要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们?”
  难不成他和流川有多人家一只骼臂、少人家一条腿吗?否则,为什么个个都以看怪物的眼光看他们?
  “花道!”
  水户轻易地从人群中发现樱木──这得归功于樱木本身异于东方人的奇特发色,及他身旁那个显眼的〝标的物″!他远远站在礼堂前方,高扬着双手在空中挥舞,不顾形象地扯开嗓门大声叫唤。
  经水户这一唤,樱木也瞧见了他。
  樱木真诚地凝望他〝认定″的新朋友,“我的座位在前面,我得过去了。拜拜。”
  语毕,樱木便转身穿越混乱的人群,朝水户洋平所在的位置前进。
  流川则毅然站在原地,以他那张面具似的一号表情,凝视樱木夹杂在人群中的背影,直至樱木抵达他应到的地方,他才缓缓走向自己班级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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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才刚和樱木回到家,水户便掩不住满心的雀跃,大声地对在场的樱木家人宣布,“今天早上花道才踏进校门,就主动去跟一位学长〝搭讪″哦。”
  樱木家人不但没被水户夸张暧昧的形容词给吓到,反倒个个兴奋异常。
  “真的?!”一家之长的樱木昌水开心不已。
  “太好了!”说话的同时,樱木贵子不禁暗暗拭泪。
  眼尖的樱木忍瞧见母亲的举动,缓缓走至她身旁,体贴地搂着她略略抖动的肩膀,“妈,你也太夸张了吧?”
  “人家开心嘛。”樱木贵子羞红着脸,以手肘轻撞儿子的腰际,真不知该为儿子的体贴感动,或该气他的多嘴──现在可好了,全家都知道她在哭!
  直到这一刻,樱木花道才真正了解到家人有多为自己担心。母亲的泪让他的鼻子也开始酸了──
  “依我看,对方八成是个大美女或是个大帅哥。所以花道才会〝情不自禁″地上前〝搭讪″。”在为弟弟高兴之余,樱木忍不得不揶揄终于肯踏出〝门槛″的小弟,藉以消除现场因多感的母亲而起的感伤气氛。
  “忍哥哥说的没错!”樱木都还没来得及开口,水户便抢先发难,“对方的确是个大帅哥。而且,光〝帅″这个字根本不足以形容,他真的长得非──常好看,可以说是〝无与伦比″啊!”
  “是吗?”
  在场除了水户洋平以外的三个人,全用好奇的目光注视事件的男主角。
  “他──很漂亮。”樱木坦诚不讳地道出他初见流川枫的感觉。
  “真想见见他。”樱木忍对弟弟口中这位〝漂亮″男孩感兴趣极了!
  “他叫什么名字?”身为父亲的樱木昌水问出了第一个〝真正″的问题──至少得知道对方的基本资料吧?
  “流川枫。其他就别问了,我知道的只有这个而已。”为了避免待会可能接踵而来的炮轰式问话,樱木干脆一次全招了,省得麻烦!“因为,从我们的第一次接触到结束,都是我在说话,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他一句话也没说。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很简单,他校服上绣着这三个字。”
  终于说完了!他深呼一口气,回视众人,“就这样。”
  “没关系,”听了儿子这一席话,樱木贵子仍不愿放弃她尚未出口的坚持,“第一次嘛,话不投机总是难免的。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变成好朋友。下次有机会带你这位〝好朋友″到家里坐坐嘛。”
  “嗯。下次有机会我会跟他说的。”一定会有机会的。因为他们是朋友嘛。
  今天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洋平,回去叫你爸妈准备一下,晚上伯父请吃饭。”樱木昌水当下决定,“咱们得好好庆祝、庆祝。”
  “这有什么好庆祝的?”樱木不依地反驳,只不过是交了个新朋友而已,也值得他们如此大惊小怪!
  “对别人来说,这或许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樱木忍走至他面前,抚着他微拢的眉心,“但对我们却不同,大伙儿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让我们给盼到了这一天。你说,值不值得大肆庆祝一番?”
  “值得。”樱木忍话才落定,水户便首当其冲,第一个附和──忍哥哥说的话永远都是对的!
  “你瞧,连洋平都这么说了,你忍心拒绝大家的好意?”凝视怀中无辄的小弟,“花道?”
  他知道,家人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他,他不能再任性了──今天是个转捩点,他生命的齿轮将从今天开始重新运转!
  既然家人对他有信心,他就不能先泄气!
  “我要吃〝港式饮茶″,”樱木缓缓抬头,爬上众所期盼的淘气笑容,“还要打保龄球、还要唱KTV。”
  樱木忍轻拧他直挺的鼻梁,“好。全依你。反正老爸会付钱。”
  “你这儿子可真〝孝顺″啊──”
  樱木昌水咬牙切齿的模样逗得在场人士个个心花开──樱木家终于可以真正地关怀大笑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