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誓言》

刈堇

〈上〉

 

如果说爱一个人真的必须放弃自己的自尊,放弃自己的事业,放弃自己的生活,那么,他可以做到吗?他可以毫无怨言的做到吗?或许,这些都不是他真正放弃的原因,爱一个永远都不会爱上自己的人,而且还得忍受他心中藏着另一个不灭的影子,那才是最让人崩溃的原因。他累了,累到已经没有能力再继续爱下去,即使知道,离开他,就等于离开了自己呼吸的力量,他还是得走,毫无顾恋的离开他,离开这个眼中从来就不曾有过他存在的人──樱木花道。


“我们离婚吧。”

清冷的嗓音夹杂在喧闹的人声中,但却清晰的传入了正在兴奋的看着天空中绽放着焰火的人耳中,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望向离自己不过咫尺之远的黑发的人,仅仅是一秒钟的时间,却将两人的距离扯开了数万里,不,也许只是他听错了。

灼实的目光中不再是以往温柔的暖意,隐没在黑暗中的眼眸让樱木看不清此时他的想法,只是呆呆的看着,企图看穿他,一个在神的面前曾经许下诺言永远爱他的男人,此时却对他说──“我们离婚吧。”

“狐狸?你刚才说什么?”朝流川身边迈上半步,两人的距离又近到了可以听到对方微弱的呼吸声,但樱木却没有发觉他有任何的异样,仿佛只是平常的说了一句──我饿了。

定定的锁紧樱木的眼神,流川缓缓的勾起了微妙的弧度,很浅,很淡,却能让樱木看到,他在笑,真真正正的在笑。

“白痴,我们离婚吧。”他许过诺言,当他不能再爱他的时候,就是他放手的时候了,现在,只是时间到了。

没有丝毫的眷恋,没有任何的迟疑,在樱木唇上落下轻若飞羽的浅吻后,流川转身便隐没在拥挤的人群中,待樱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有那抹高傲,孤冷的身影了。

该死的狐狸!他到底在乱七八糟的想些什么啊?!

心浮气躁的穿梭在人群中,樱木没有遗漏的在来去匆匆的身影中寻找一直伴在自己身边许久的身影,也许是太久了,太过于熟悉以至于忽略了某些看似无用却在生活中占据了无法取代的位置的东西,待观看焰火的人群渐渐稀松之后,樱木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看着墨色的天空还残留着焰火的痕迹,忽然间,樱木朝着一个方向急奔而去,shit!他该想到狐狸一定会回家的!

待樱木如风般席卷而至时,曾经属于两人的家已经不存在了,即使什么东西也没有少,即使空气中仍弥漫着节日的气氛,但樱木却能感觉得到,他走了,真的毫无留恋的离开了,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了流川枫的东西,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一个人的心跳声,一个人的呼吸声,一个人的崩溃声。

无力的滑落在地上,樱木的眼神开始涣散开来,为什么?!为什么狐狸要说离婚?为什么狐狸要离开他?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流川枫!你不是说过要永远爱我的吗?你不是答应过要永远陪在我身边的吗?你不是这世界上最爱我樱木花道的人吗?流川枫!你撒谎!你骗人!你是个大骗子!骗子!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他是天才,他是天才樱木花道!谁也不能打败他!谁也不能打倒他!谁也不能!

天下雨了吗?流川枫,你看到了吗?老天爷都在帮我,老天爷都在帮我!他要让你变成一只没有人理的笨狐狸!一只落水的死狐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儒雅的身影无声无息的蹲在樱木面前,刺眼的光亮令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下意识的眯了起来,许久之后才逐渐适应了重显的光明,“健司……”

拥有一张连女孩子都比不上的漂亮面孔的藤真此时却锁紧了那两道如月的俏眉,无损于他俏丽的容颜,只是抹上了淡淡的忧伤,褐色的眼眸中溢满了担心与无奈,“花道,你……”

温软的嗓音兀然截止在突如其来的人影手上,环抱上扑到自己怀里高挑却不失力道的身体,藤真只能幽幽的叹了口气,耳边传来的哭声让他心都拧到了一起,唉……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如果当初他们不答应流川的请求的话,那么现在是不是不会再让那个饱受折磨的人再一次陷入绝望之中,他们这么做,是不是太自私了?只想到了花道,却从来没有考虑到流川的心情,没有考虑到他到底能不能承受那种非人的折磨……

现在的流川已经崩溃了,在自己的折磨和花道的煎熬中彻底的崩溃了,所以才会选择了离开,永远的离开,只为了继续活着,活着感觉到自己爱的人的气息,但却无法再拥抱他了。

“健司,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为什么狐狸突然要和我离婚?!为什么他要走?!为什么他要那么笑?!难道他不再爱我了吗?”

失去的恐惧已经占据了樱木薄如履冰的心灵,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迷了路,找不到方向的小孩一般,没有任何的安全感,没有任何的勇气来面对以后的一切,如果他不能站起来,那么,以后他们就不会再看到那个拥有阳光的大男孩了。

十年,他和狐狸已经结婚十年了,为什么在他们结婚纪念日的时候狐狸要提出要和他解除婚约,为什么要走得那么的决然,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他不要!他不要这样!狐狸是他的,他也是狐狸的,永远!

“花道,你爱他吗?我说的是他──流川枫……”幽然的嗓音就像是从天际传来的一样,樱木没有抬起头,只是仍然俯在藤真坏里,“健司,你知道,这辈子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即使那个人是枫,我也不会……”

调整了自己的姿势,藤真也颓然的坐在了地上,将樱木从自己的怀中拉了起来,对上那双经过泪水洗刷的灿烂的金红色泽了眼眸,他还是个孩子,即使已经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他仍然保持了少年的天性,纯真,自然,没有任何被世俗污染的痕迹,流川将他保护得太好了,也正是因为此,他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在不经意间在流川心上划下无法愈合的伤口。

“花道,流川累了,真的累了,所以他才会选择离开,选择放你自由的。”他知道,这些年来流川一直在努力,努力将花道心中的“他”给抹杀掉,他不求自己成为花道的唯一,只希望在这双灿烂的眼眸中占据一席之地,也就足够了,只是……他连这样的奢求都不被允许,再坚强的人在爱情的面前都会变得毫无防备力,只能用自己的鲜血来换取一次次的前行。

原本就瘦削的他一年比一年疲倦,一年比一年不堪,就连曾经令人眩目的光芒也在时间的流逝中被磨损得没有一点残留,但他无怨无悔,只因为他伴着的人,是他此生此世唯一的爱恋,他们无语,只能在一旁看着这个深爱着花道的人一天比一天憔悴,一天比一天更接近崩溃的边缘,但他们却无能为力,这是他们的错,是他们酿成的悲剧啊。

难道他不再爱人也有错吗?当初狐狸向他求婚的时候,他就已经告诉他,这辈子,他是不会再爱上第二个人了,因为他的爱,已经都给了另一个人,另一个让他尝到恋爱滋味,又让他尝到绝望与痛苦的人。

“流川他不求你能给他多深的爱,他只希望,你能看着他,眼睛能看着他啊……”不只一次,他捕捉到流川隐藏在黑眸下的痛苦,谁又会愿意看到自己心爱的人在看着自己的时候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人,而且,连让他容身的位置都没有,即使是小得只能站一只脚的位置也行啊,但他却做不到,他乞求了上天,放下了自己的一切,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心,不能承受太重的负担的。

“我不是一直在看着狐狸吗?”不明白藤真意思,樱木困惑的看着他,自己一直在看着狐狸啊,健司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轻柔的抹去樱木脸上未干的泪痕,藤真浅浅的笑开了,但笑容中却溢满了无尽的哀伤,“花道,你还是在欺骗自己,你好好想想,你是在看着流川吗?是在认真的看着他?只看他一人吗?”同样是王者风范,同样能吸引无数人的目光,同样将焦点聚集到身上的两个人,真的不知道该说这是流川的幸运呢?还是他的悲哀。

被藤真脸上的笑容迷去了心神,樱木下意识的抚上眼前的笑容,模糊的觉得自己仿佛也曾看到过这样的笑容,在哪里呢?“狐狸……枫……他也是这么对我笑的……他笑起来……好美,好美……但我的心……却像被针扎似的……痛……”


他在看枫吗?他在认真的看着枫吗?脑海中掠过以往的一切,但樱木却捕捉不到任何一张清晰的画面,为什么?!为什么他找不到认真的枫,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的脸?!所有记忆都是“他”,都是“他”!

发觉樱木掠过无法置信的神情,藤真知道,他已经找到了答案,“花道,你明白了吗?你一直没有办法忘记‘他’,一直都在看着‘他’,通过流川在看着‘他’,你对流川不公平,真的不公平啊……”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真的在努力,努力的忘记他,努力的和枫过日子,努力的让自己笑起来,但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

“花道,放了流川,也放了你自己吧……”

在樱木额上落下轻柔的一吻,藤真把身边的纸袋交给樱木,“这是流川让我交给你的,他已经在上面签好字,交给律师就可以了。”

起身离去之下,藤真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花道,你真的不爱他吗?流川枫……”

他爱他吗?不,不可能的,他今生今世早就已经决定,不再爱第二个人了……

目光接触到方才藤真离开前递给他的纸袋,樱木有些困惑的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只不过一秒钟的时间,苍白的恐惧充斥着他紧绷的神经。

──离婚协议书

狐狸,真的要和他离婚啊……

勾起抹苦笑,樱木拿起协议书上的信封,熟悉的字迹出现在眼前,是枫……

樱: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特别的单叫你的姓氏,我一直不愿告诉你,因为我有种感觉,如果我告诉你的时候,也就到了我要离开你的时候了,狐狸的直觉很准,不是吗?想想真的很幼稚,不是吗?因为你说过“他”一直叫你“花道”,可我不想和“他”做一样的事,所以我才坚持叫你“樱”,现在你知道了,一定又会说我是笨狐狸了吧。枫樱,合在一起很好听,可惜的是,我以后都不能再喊你这个名字了……

狐狸真的是一种很没有毅力的动物啊,我曾经在神的面前发过誓,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不离不弃,而现在我失约了,或许神要生气,为什么会帮我这么个不守信的家伙,对啊,我不值得神帮忙的,这十年的时光,真的已经是奢求而来的记忆了,不属于我的东西,不应该强求,这是我母亲告诉我的,只可惜她的不孝子直到现在才明白。

樱,我真的很爱你,所以……我累了,好累好累,想哭都哭不出来的感觉很难受,我终于知道你当初的感觉了,樱,你可以告诉我,你曾经爱我吗?哪怕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也好啊,或者你可以骗我,蒙我,诓我也可以,只要你说一句,哪怕只有一次爱我……

呵……我又在白日做梦了,你怎么可能爱我?爱上一只没修养,没水平的狐狸呢?而且……我也听不到了……

和你在一起真的好可开心,好开心,可是……心好疼,好痛……但渐渐的,不痛了,也不疼了,或许……我已经没有心了,一个没有心的男人怎么有资格留在你身边呢?所以我选择了离开,只是,我带走了我们的结婚戒指,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戴着它,因为它会让你有一种背叛“他”的感觉,你把它放在了相框的底座那,我一直知道,除了婚礼那天你戴过它之外,我再也没有看见过它,樱,你不会反对我带走你不要的东西吧,我只要它,所以,我带走了。

樱,或许我的离开对于你来说是种解脱,因为你从来就不喜欢被别人束缚着,但你可以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吗?就当是一只任性的狐狸最后一个要求吧──好好珍惜身边的缘分,该是你的,总会是你的。而且,你是天才,天才樱木花道,什么事情都难不到你这个天才的!

我走了,希望,不会再见到你了……

祝你幸福,樱!




任手上的纸无声无息的飘落,樱木脸上的神情夹杂着无名的色彩,原来,枫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是他在骗着他,骗他说是要好好的珍惜他送给他的戒指,所以才藏起来的,原来一直任性的都是他,不是那只狐狸,狐狸从来都不是任性的动物的。

笨狐狸,呆狐狸,傻狐狸,他可以对他发脾气,他可以强迫他一定要戴上戒指啊,一定要好好的看着他,一定要和他永远在一起啊!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藏在心里,他的强悍都到哪去了?他的专制都到哪去了?他可以逼他爱上他啊!死狐狸!

“铃……铃铃铃……”

待电话声响了大概半分钟后,才自动转换到电话留言,藤真疲倦的嗓音自偌大的房子里回旋而起──

{……花道,流川让我告诉你……他回来了,希望你好好把握住他……还有……祝你幸福……}

──

他回来了?!

一时之间,脆弱的平衡再次崩溃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