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

月流辉

〈7〉身世(下)

 

屋内的气氛一如先前的凝重,晴子默默地替大家斟上茶,然后,在哥哥身边坐下,时不时拿着眼偷偷地瞟流川,脸上的神色半是羞怯半是仰慕。
流川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一个美丽的女孩正在想着他,在他来说,晴子只是樱木的小师姐,他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住。能让他关心的只有那个红发白痴。他的师兄们要把那些事全告诉他吗?那样一个单纯的人能接受那些残酷的事实吗?有种痛痛的感觉在心口蔓延开来。
樱木在不停的喝水,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是孤儿,是没人要的孩子,被师傅捡来养大,也不是没想过有关自己亲人的事,小时候或许想到了还会难过,但是,师傅和师兄姐们都疼自己的很,自己也实不是伤春悲秋的料,久了,也就不当回事了,偶尔想到了,一转念就又丢了开去。现下里,瞧师兄们的样子,自己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惊人身世,和自己原本以为的想是大大不同,不知为什么,不想听,不想知道,总觉得听了以后自己就再也不是以往那个樱木了,那个天真不知事,快乐无忧的樱木了。但是,也清楚这次怕是容不得自己任性了。所以,只有不停的喝水,因为除了喝水他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
“彩子,你来说吧,你说得比较清楚。”赤木沈默了半晌终于开口。
“樱木,我们现在告诉你,不是要叫你怎么做,听完所有的事后,一切全凭你自己定夺。”彩子一向爽朗的声音温柔坚定还带着淡淡悲伤。
“我听着。”心爱的绯色樱形美玉不知何时从袖袋滑落在手心,慢慢地,牢牢地收紧拳头,手心被它硌痛了,拳头却收得更紧。
“十八年前的春天……”
“哇,哇……”一阵阵婴儿的啼哭声在山林中响起。安西先生疑惑地一皱眉,向着哭声的来源处飞掠而去。
出现在眼前的场景使得安西不由得大惊失色“啊呀……”
林子正中那棵千年古樱下,满天飞舞的樱花瓣中,一个年轻妇人正躺在血泊中,双眼紧闭,脸色比纸还白,右边肩头不断地涌出鲜血,一片红色的下体处有两团肉红色的东西正在蠕动,哭声正是从他们身上发出的。
脱下外衣包住两个刚出生的孩子,轻轻的放置在一边软软的草地上。
左手探出两指确认少妇还有呼吸,右手运指如风,瞬间封住她的几处大穴。安西先生半扶起晕厥的少妇,从腰间的袋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两粒碧绿生青的药丸,喂入她口中,右掌平贴她的后心口,运劲助她催化药力。
嘤咛一声,少妇缓缓睁开眼睛,“孩……子,我的孩子……”努力动着虚弱的身体寻找着亲生骨肉。
“别急,你的孩子没事。”让她靠坐在樱树树根下,安西先生从一边抱过孩子送到她面前。
“救救他们。”露出一抹夹着安心和恳求的笑容,少妇又闭上了眼。
“好可爱的男孩。”安西先生慈蔼地轻拍哭累了睡去的小宝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心里一直在疑惑。从林子里把受伤的少妇和两个才出生的小宝宝带回自己的木屋,帮少妇包扎好伤口,又取了几件自己干净的衣裳拆开做成小宝宝的繦褓,煮了米汤喂他们吃下,忙了好一会儿,安西先生这会儿才有工夫坐下歇会儿。
低头细看这对双生兄弟,两个小婴儿都长的很漂亮,不似其他婴儿红红皱皱的像个小老鼠。这对双生子皮肤白白,睫毛长长,先前醒着的时候眼睛也是大大的,更奇的是其中一个小脑袋上的少许发丝竟是红色的,衬着短短嫩嫩的小手小脚煞是可爱。这两个孩子倒不是很像,看的出红发的那个较像母亲,看那位少妇脸部轮廓很深,想是有着外族血统,这孩子的红发应该遗传自母亲的祖先吧。
接下来的日子是忙碌的,忙着替少妇疗伤,忙着照顾两个婴儿。取来野山羊的奶喂两个孩子,时不时找来灵药为少妇补气培源,要知道妇女生产最是耗损精力,更何况又受了那么重的伤,两个孩子也是动了胎气后早产的。
一个月后,少妇伤势痊愈和安西先生月下一席长谈,把红发的孩子讬付与他。
原来少妇单名焰,娘家姓樱木,乃是关外异族之人,夫家是中原武林鼎鼎有名的天下第一庄,天下第一庄庄主当今武林盟主君上尘正是她的夫君。樱木焰和君上尘是少年夫妻,樱木焰刚到中原就与君上尘相遇倾心,嫁入天下第一庄,随夫姓。夫妻恩爱,育有一子。江湖人皆知,武林盟主君上尘的夫人艳冠群芳,名列江湖三大美女之一,芳名君焰。少有人知君夫人原姓樱木是胡族之人。这次,怀有身孕的君焰出关探亲,回程遇杀手伏击,所有随从尽皆丧命,她身受重伤,奋力杀出一条血路,逃至此处,产下麟儿。
君焰言道:“先生,我这次出行除了庄中人,无人得知,一定是庄里出了内奸,这两个孩子若是全带回去实在不放心,可若是一个也不带回去,恐惹人疑心,这个红发的孩子就让他留在此处拜先生为师,若是此去无事,十八年后让他回庄,若是有事,君家就靠他了。”为避人耳目这个孩子就让他随母姓,取名樱木花道,当日正是那满天飞舞的樱花瓣指引君夕逃到那棵千年樱树下的。
也是有缘,小樱木一被安西先生抱就笑,哭的话也只有安西先生哄得停。就这样安西先生留下了红发的小樱木。
君焰带着樱木的双生兄长回去天下第一庄。不久,一把火天下第一庄付之一炬,大火烧了整整七天七夜,整座山成一片焦土,诡异的是从大火开始燃烧就无人从庄中出来,火熄后也无一具焦尸,及后再无人见过天下第一庄的人。偌大一座山庄所有的人都像是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一样。
“前些年,我们出江湖时师傅就告诉了我们这些事,并命我们暗中查探事实真相。可是线索实在是太少了。这几年,我们只可以确定,当年天下第一庄所有人已全部死了,还有就是这笔血债和唐门的人有关。那座山上的土,二师兄化验过,从中发现了剧毒,其中有一样是化尸粉,化尸粉是唐门独门奇毒。”彩子悠然一叹。
“我们还查出陵南世家和红云山庄这一代家主当年都曾是你父母的好友,可是发生血案前后都未曾离开过家。而陵南世家老太君是唐门的人,只是当年嫁入仙道家时和娘家闹翻了,这么些年也没见和唐门人有过来往,”三井在一边补充。
“你母亲当年还留下了一句话,若是天下第一庄果真出事,就让师傅告诉你‘绯樱,红枫,陵南竹’。所有的事就是这样。”赤木下了结语。
所有的人都不再出声,静静地等着樱木开口。
我爹娘在江湖上曾名噪一时,我有两个哥哥,我的家曾被称为天下第一庄,可是爹娘兄长都死了,家也被一把火全都烧了,什么也没剩下。茫茫然抬起头,视线一一移过四周的同门,坐在身边的狐狸用力握着自己的手,他们怎么了,为什么一脸担心?想要笑着告诉他们自己是天才没什么好担心的,想要和狐狸说手被握痛了快放开,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发不了声。挣开流川的手,樱木默默向门外走去。
“……”
“樱木……”
“让他一个人静静。”赤木和彩子拉住了欲追上去的流川和晴子。

夕阳西下,屋里的人依然心焦地等待着。流川的脸色已变得铁青,从午后开始就一直坐在屋外的石椅上没动过。
“流川公子,先进来吃点东西吧。”晴子怯生生地走了过来。
“……”
“流……流川公子”雪白的贝齿咬住了粉红的唇瓣。
不想再等了,要去找那个白痴,这么久了他还没回来,不知道怎么了,虽然相处才两天,可也知道他是最挨不得饿的。
身形一动,向林间而去。
“流川,樱木在林子正中那棵千年樱树上。”
身后传来了彩子的声音,流川煞住势子,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掠入林中。

傍晚的林子越加静谧,流川心急如焚地寻找着心上的人儿。心突地一跳,似有所感,停下了脚步,缓步穿过左手边的几株古木,眼前出现了一棵大树,树干几个成人都环抱不过来,树冠像一把奇大无比的伞。运足目力细看,一颗红头在间中一闪。
“……”想要开口叫他,又不知道该叫他樱木还是白痴,张了张口,最后走上前去倚着树干坐下。

“狐狸,狐狸,爱睏的小狐狸快醒醒。”
一阵大力摇醒沈睡的流川,眨了眨眼,抬起手遮住流泻在林间的晨曦,甩甩头使自己清醒一下,怎么回事?对了,昨天傍晚出来找樱木,找到了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后来自己睡着了吗?现在好像已经天亮了。
“喂,你是来找我的吗?怎么睡着了?还睡得这么熟,不怕野兽吃了你啊。”樱木双手插腰不满的数落他,“好好感谢本天才,哈哈。”大大的笑容又挂上两腮。
晨曦中的白痴那么耀眼,身上像洒了一层光,脸上的笑容那么灿烂,没事了吗?果然是单纯的单细胞动物。他的眼有些红,面前还有冒着烟看得出才熄没多久的焦黑的材堆,他守了自己一夜吗?
背过身去樱木淡淡的开口:“流川我没事的,虽然我是天才,但是有些事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是在叫我别担心吗?好可爱,耳朵都红了。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呢!有些松了口气又有些想笑,胸口暖暖的真想就这样抱住他。
“我们回去吧。”回过头,樱木笑着道。
“嗯……”

“樱木”
“碰”
“咚”
……一晚未曾合眼的众人看见两人都拥了上来,彩子的扇子,赤木的拳头,晴子的眼泪……一起来。
“真是的,害我们这么担心。”看樱木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没事了,有些放心又有些生气让自己这么担心,三井不甘的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红着脸抓抓头,“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是天才啊。”羞涩的红发男孩一脸白痴笑容。
“真受不了你。”大家再一次扑上去你一拳我一脚的表示“友爱”。

用完早膳,所有人坐在屋里等着樱木的决定。
“我要下山,不是想报仇,我只是想找出毁了我家的人,我要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一定要找出当年的事的真相。”樱木带着一丝稚气的脸浮上坚定。
“不管你想怎么样,我们大家都会支援你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