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浮生》

〈1〉

 

我看见在湘北高中念一年级的流川有一天清晨时分站在小操场的铁丝网后面,隐身在树荫里,看里面樱木和晴子在讨论为什么球投不进篮框的问题。

“手,因为你的手!”流川把橘红色的球顶在食指尖上快速旋转起来,冷漠地说:“快点,完了没有!我要练习了。”

那个时候他穿着带帽子的运动服,跨着自行车,个头高脸架子端正所以显得人很帅。我看见他眼中浓重的冷漠,觉得这个人头脑简单,从不自省,极端自私。所以我大胆断定爱情也在他头脑里没有丝毫明显的痕迹。如果是沈睡在某些记忆细胞里了,那觉醒也遥遥无期。不经过一些刺激也绝无可能。而在那个清晨令人振作的光线和干净如洗的空气里樱木为了晴子小姐的一喜一愁烦恼,单纯地不去考虑喜欢以外的任何问题。

有一天藤真无意间和仙道说起有没有前世的事情。仙道说他不相信,而藤真则半信半疑。我认为藤真比较感性。他在高中最后一年和仙道同居,总是说追求很累,所以即使唾手可得的也要牢牢抓住。我认为他说得对。藤真是一个细致而沈静的人,仙道则是潇洒而沈静。即使在穿着校服的年代难免有些幼稚行为,比起樱木和流川他们好像更全面的知道自己要着什么。那时候樱木和流川的交集处只躺了一个静静的篮球,以后怎么样,完全懵懂不知。

我也觉得很难说前世是有还是没有。但巧合也许会有。有人说世间万物由生到死,由死而生,就这样周而复始,回圈不息,轮回原来是规模巨大的重覆。可是我想如果这样,那千变万化的世界要如何解释?要么也许万变不离其宗真的是宇宙间一条颠不破的真理。

不论如何。总之如果有一天我的视线真的可以做一次穿越,我决定要让它穿过时空的屏障。即使到了那时它可能会不得不地停留在不可认知的某一点上。

但我仍希望它可以停留在一片木莲树上。无论穿梭跳跃了多少个时空,都看得到它们狭长的绿叶,妩媚地冲着向阳的方向展开,或者是花蕊里喷出橘黄的花粉,在空气里氤氲着,然后在一个不被留神的当口儿上消散掉。腻到化不开的甜香,没有一丝清气,却又不像世俗的味道。它们的躯干却又硕长伟岸,离悟道的境界很远。可是树皮上的纹路,即使没有苔藓的痕迹,也一样古朴庄重,仿佛是那些可以把轻浮的时空记录成永恒的东西。我的视线也因此可以长久地挂在上面。如果由此变成了它的一部分,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已经悟道?

悟道并非我想要的。就算是世俗中至上的境界,也不过只能存在在某些意识里,脱离出来就变成不存在。不像虚无。虚无,真正是无所不在的存在。

我深切地幻想过存在于一切存在之外的存在。其实根本不用去想。我们根本不能分辨实体和虚无之间的关系。好像这种关系是造成一切混淆的本源。当我的视线可以穿透时空的时候,就是虚无被划出一道口子的时候。其他的无论悟道,都对它毫发无伤。所以,我渴望的是个无可能发生的事件。

但如果虚无可以划开一个口子,也许我就可以看到他们。樱木,流川,仙道,藤真,许许多多人。看到他们的真实存在。

如果人生是个进行时,该发生的,期待的,都没有发生,那它就颜色过于灰暗;如果该发生的,期待的都发生了,那它又颜色过于平淡,像织锦上色彩隆重的条纹,好像轰轰烈烈,其实毫无精彩。该发生的发生,没有发生,不该发生的没有发生,发生了。这样错落有致,曲曲折折的才有了意思。

我幻想着虚无上的口子可以让我看到很多。幻想令我的思维无法条理分明。而且如果没有巧合的因素,幻想还不可靠。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就好像我现在说冷兵器的战国时代,也和那个有铁丝网的小操场一样,我们不知道那是哪里。我说樱木流川,也和那些玩篮球的高中生一样,我们不知道那是谁。

总之,一个冷兵器时代的战国。我看到其中无数美丽的植物,色彩绚丽富有层次感,山丘都是柔和起伏的,像起潮时大海表层的波浪。无论渲染上去多么艳丽的彩色,底色始终是沈着的绿。好似学院派的风格,又像极了那一个民族的风格,似乎活泼的,其实内蕴幽雅,似乎古板的,灵动无可比拟。

那一个民族的风格在细微处的表现比宏观的地方更加淋漓尽致。我看到亭子形的石灯笼和一大块鹅卵石般线条模糊的石地藏王菩萨。斗笠是很规整的圆锥形,茶具上漆着折枝梅,连灶的浴池方方正正,清水在嫋嫋升出水气。榻榻米上精洁的枕褥,叫和服的东西搭在横木上,前后一整幅,优雅得近乎包容。净而简的室内,空竹引流,发出洞彻幽微声响的庭院。我看见花影扶疏,枝叶清晰地伸展在熹微晨光里,风过后簌簌地陡抖动,是充满感恩的欣喜的生命姿态。寺庙,佛龛,墓穴,茶道,绯句,插画。总古朴里透着喜悦般的幼稚,宜庄宜谐,又风雅地,像在做超脱凡尘的追求,又像沈淀在时空里迟迟不肯散去的韵律。

这令我想更清楚地看这民族,不仅从形之于外的地方。我想看冷兵器战国时代的樱木,流川,仙道和藤真。让他们为上述的话做个总结。

战国时代,樱木和流川是竹取城主的长子和次子,出生只隔几小时。我喜欢这样的近。贴近,无所遁形的,很纯粹,没有疏隔的。一切像距离带来美这样的屁话都不能拿来亵渎的。

樱木是我心爱的人物。无论他在篮球馆练习灌篮还是洋洋得意自称天才。但我更希望看到穿过时空才能看见的他。那时他也一头红发,眼睛英气勃勃地发亮,也要称霸全国,虽然不是用篮球的形式而是用冷兵器的形式。那时候的流川也是冷漠的,不过因为多了内省的缘故,在某些时候就感性得无人可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