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

十甫

〈2〉【续:异种】

 

“喂!”樱木叫了一下正专心开车的帕尔妮。
“干嘛?”眼睛斜瞄了一下,“有话快说,吞吞吐吐的不像你呀!”

“嗯……你……怕不怕有一天会被我咬死……或者被狐狸吸干了……血?”

“怕?……哈哈哈,天呀!真受不了你!你这句话问迟了两个月了,哈哈。流川骂得对,你真的很白痴!笑死我了!”帕尔妮笑得前俯后仰,差点还连驾驶盘也握不住了。

“喂!你小心呀!我可不想死!”樱木吼道。

帕尔妮立刻止住笑声,可是脸上却有抑不住的笑意。

“妈的!你笑够了没有!”

“哎呀,人家好久没笑了,你就让我多笑一下。哈哈……樱木唷~你这小子真的很有趣!”

“……”

“哈咳……呣……其实嘛,我谢谢你的关心……哇哈哈,再让我笑一下!”

“……”

樱木抿紧了嘴不说话,他觉得再说也徒然,就让她再笑一阵子吧。难得她开怀大笑,即使笑得难听,也该忍受一下。

“……若我真怕被你们杀掉,早在两个月前就怕了,何必等到现在?”帕尔妮将车速放慢,缓缓地驶近一间屋子,然后停车。

熄了引擎后,顿时觉得周围清静极了。只隐隐约约听到一些鸟鸣以及风吹树叶的唦唦响声。

淹没在森林中的屋子,只有一条黄泥路供车子进出,若没熟人带路,找起来挺困难。而这儿,离那最早照上太阳曙光的希库朗伊山的登山入口不到两公里。

“能与你们做朋友,我很高兴。这是真心话。”帕尔妮将下巴枕在驾驶盘上沿,眼睛直视,若有所思。

“咳咳……我也想说,我和狐狸能遇上你…是我们的运气。谢谢。”樱木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不必客气。”帕尔妮笑着说,“大家是同类,何必客气。”

“切!你是哪门子的同类?”

“同是异种,不是吗?”帕尔妮转头望着樱木。

她的眼睛很温暖,一如当初知道他与流川真正身份的时候。

……

……“你是说,你们都不是人类?…你是人狼……你是吸血鬼?”

樱木点点头。双手紧紧地将流川箍在怀里,全神贯注,害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流川就向眼前的女子扑去。

眼前这毛利女子,不知怎么的竟会惹得流川“嗜血”本性大发,而平常流川都只吸食自己的血液呀!

难道她不是人?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听得到二十赫兹以下的音频,人类应该做不到呀!”

“一般人是做不到的,但是……非一般人的话,也许不是问题?怎么?在想着我是什么族群吗?”帕尔妮笑道。

“你不是人。你血中的味道,不是人类所拥有的,你是什么东西?”流川虽被樱木紧箍着,可是却不见一丝难受脸色,反而神态悠闲,似乎正享受躺在樱木怀中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帕尔妮微微一笑,“我是毛利巫师族的后代。天生继承了祖先的特异能力……其实也不算什么特异能力,这种感应力对你们来说只是你们的一种天赋,平常得紧。”

“难怪狐狸会失常,他只对特殊血液有反应而已。”伸手抚了抚流川的头发。流川享受地闭上眼睛。

“你们是恋人吗?”

“是。”

“咦?人狼族与吸血族原来不是死对头呀!怎么书上的记载都说这两族群势不两立?难道传说有假?”

“不知道。”“不知道。其他人的事不关我们的事。”樱木与流川同时开口。

帕尔妮见他们俩默契十足,足见感情深厚,不禁渐渐将人狼、吸血两族势不两立的传说抛诸脑后。而心中也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人狼与吸血鬼相恋,呣,好点子……”

斜睨了他们一眼,依然亲密无间,“你们有什么事要问我?”

“世界极东之处在哪里?在哪一个地方才可以照到第一线曙光?”

“嗯。世界极东之处应在北岛的吉斯本。那里的希库朗伊山是世界上最早看到阳光的地方。”

“要怎么去?”

“……你们可以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到哪里去吗?”

樱木低头看着流川,流川点了点头。

“因为狐狸必须在元旦日照到第一线曙光,不然,他永远不能活在阳光下了。”

“诶?吸血族不是都活在黑暗中吗?可以照阳光?”

“狐狸不同的,他是纯血吸血族,可以活在阳光下,也不必靠吸血维持生命……都是我……害了他……”

“白痴,别说了。”

顿时一阵沉默。

“只要照到元旦曙光他就能恢复吗?”帕尔妮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头问道。

“我们不清楚,但,这是一个机会,无论如何也要试试。”

“好。我带你们去。”帕尔妮说道。

“真的?”樱木不敢相信。

“嗯。等一会儿天亮我就去买机票,搭晚上班机。你们现在就好好在这个房间休息一下……嗯,顺便‘喂’饱你的狐狸,免得他‘饿’得失常。”

樱木看着,觉得她有点黝黑的脸庞突然亮了起来,尤其是眼睛,此刻看着他们的眼神……好温暖。

“谢谢你,帕……帕…”樱木努力地想拼出她的名字发音。

“帕尔妮。”流川倒先拼出来了。

樱木的脸突显微红,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嗯,帕尔妮,谢谢。”

“不客气。”帕尔妮边走边打开房门,踏出去前回头对他们说,“忘了告诉你们,我就住在吉斯本的希库朗伊山山脚。”


* * * * * * * * *

樱木左右两手提着食用品,跟在帕尔身后进入屋内。

进屋前,樱木先跟流川“打招呼”,见他没“回应”,知道他睡觉还未醒。于是放心地让帕尔妮大方地打开紧闭的门。

阳光余晖倾刻侵占昏暗的屋内。

关上门口,屋内又再次陷入黑暗。厚重的窗帘,完美地将阳光挡在屋外。

“那家伙还在睡吗?晚餐都没准备哩。”帕尔妮问道。

“嗯。他现在晚上都睡得少,夜以作日……”樱木故做轻松地答道。

“……那今天的晚餐我来煮吧。你告诉他,要扣工钱。”帕尔妮抢过樱木手上的袋子,径自往厨房走去。

樱木带着沉甸甸的心情走进他与流川的房间。

尽管他没放轻脚步,然而床上的人依然沉睡不醒。

弯腰,低头亲了流川一下,然后坐在床边陪着他,思潮起伏。

最近与流川相处的时间很短。他睡觉的时候,他醒着;他干活的时候,是他的睡觉时间。

由于他们的东西失窃,来到吉斯本后,樱木便积极打临时工作赚取生活费。距离元旦尚有两个多月,他不想坐吃山空,更不想在帕尔妮的家白吃白住。凭什么他一个四肢健全的大男人要女子“供养”。

经帕尔妮介绍,他目前在某葡萄园出卖劳力。而流川,因为白天不能出门,则被帕尔妮聘为“管家”,负责煮饭、整理房子。

本以为流川会有异议,岂知当帕尔妮提出建议时,他答应得很干脆爽快。

樱木岂不知道流川的用意?他是不想让樱木有心理压力;不能让樱木以为他会产生“自己是癈物”、“一无是处”的沮丧想法。

“狐狸……”低头又再亲了流川一下。然而,这一次他却不能轻易抬头了,因为脖子正被一只有力的臂弯勾着。

绵长的一个吻,直到双方都感觉呼吸困难才离开彼此的唇。

“我饿了。”一伸手,流川就将樱木推倒在床上另一头,然后翻身扑在他的身上。

樱木环着流川,让他舒服地趴在自己身上吸血。

很舒畅,很安心……很热。

身随意动,一翻身,就将流川反压身下。

“吸够了吗?”声音带点沙哑,欲望的证明再明显不过。

流川伸舌舔了舔唇,“你说呢?”眼睛晶莹得灼人。

“我想,你还没吃饱吧。正好,我也饿了。”一口亲上流川的脖子,瞬间,两人的体温达到沸点……

* * * * * * * * *

半夜翻身,想将流川抱进怀里,却不料抱了个空。

顿时,清醒了。

樱木坐了起来,环顾房间一下,确定他不在房中,便下床找他去。

夜,才是流川的白天。只有在阳光散尽的深夜,流川才能走出屋外自由活动,独来独往。

樱木不晓得他离开屋子后都到那里去,白天忙了一整天,疲困的他通常在流川的吸血过程中睡着了。虽有几次朦胧醒转,然而却因禁不住睏又倒头睡去。

不是他不关心流川,而是相信他。

自从来到吉斯本,流川对血的躁动竟慢慢减少了,对血的需求量也不比以前多,而最明显的是,他已扺得住帕尔妮的血诱惑。

不明原因,但总是好事。

只是,他似乎比以往更沉默。

“狐狸……”樱木心里不断呐喊对流川的昵称。对他,自己不知该怎么办。不能表现怜惜,也不愿再粗暴对之。

打开房门,即觑见流川的背影。

原来他正依窗欣赏着月色。

然而,为什么他健美的背影看起来如此单薄?

是月色的错觉,还是因为他的孤单?

心痛。

越注视着他,越觉得他离自己越远。

以前,他虽然沉默寡言,但内心活力澎湃,与他抬扛、吵嘴、打架不断;然而现在,两人和平相处,然而他显得沉静的心底下,却宛若一池死水,毫无生气。

不再争锋相对、缺少竞争,竟无形中夺去了他们之间的一些东西,一种让人感到活力又亲昵的相依感觉……

他与他,有着白天与黑夜的分野,不能在白天黑夜共同进退。

“狐狸……”

他绝不能再让他躲在黑暗。他的狐狸,是活在阳光下的骄傲男人。

倘若他不能恢复……

樱木不敢再往下想。

虽然再过十天就到元旦了,这个他雀跃期待的日子近来却让他困惑、担忧。

倘若狐狸不能恢复,他会不会离开我?

这个念头此时清晰无比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一个箭步冲向流川,将他揽腰抱着。

“狐狸,不要离开我。”

“笨蛋!说什么话!”

“你不可以离开我。”樱木坚决地说道。

“嗯。”流川往后靠在樱木的身上应道。

“你在想什么?”

一阵沉默。

良久,才听流川回答道,“我快忘记阳光的温暖了。”

* * * * * * * * *

俯视着已熟睡的樱木,流川的心更沉默了。

樱木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他就是如此被他深深地注视着,趁他熟睡的时候。

樱木,这个一直追逐着自己成长的人,也许并不知道,他才是他追逐的目标。

从天台上的初遇,就已注定了两人不能分隔的命运。

体内流着异种血液的樱木,早已引起流川的注意。在一个又一个交际碰撞中,自己竟然会对他产生莫名的情愫。待了解那是怎么样的感情后,对他,早已不能自拔了。

异种、同类,这都不是障碍,最难的是,樱木当初逃避的心。

将头枕在樱木的胸膛,吸入的是樱木的气息。

越接近月圆,樱木的体味越重。别人都说是膻味,闻者皆呕,但对他来说却是令他安心的气息。他最爱他的味道。

自己是否能永远独享这个味道呢?

答案很快就揭晓。

只要再过九天。

当初去吸那混蛋的血液时,自己可没想那么多,只是认为自己必须替樱木除去麻烦。虽已预知自己迟早变成吸血鬼,再也不能活在阳光下,可是没想到,这个结局竟来得如此快。不能活在阳光下,也就表示自己再也不能碰篮球了,同时也意味着不能跟樱木一起奔驰飞翔……被樱木追逐成长的快感,将消失得无影无踪。对樱木而言,他已不再是他追逐的目标,而是累赘。

流川昂头亲了亲樱木。随后又再亲了一次。接着又亲了一次。

一次又一次,仿佛要将一生的次数亲够。

倘若我……

不敢往下想,因为根本就不愿想。

听着樱木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浮躁的心再次安定。而伴随着这规律的鼓动,是窗外的吱吱鸟声……

呣,快天亮了。

只要阳光出来了,樱木的就会显得活力,精神充沛。

他只适合活在阳光下……

若流川自私一点,他根本就不会去多想。

然而这个表面看似自我、自私到极点的男子,其实也有易感的神经。

而牵动他这根神经线的就是,樱木花道。

他让他这从不关心他人感受的人,变得敏感,纵然关心的对象只有他而已。

……倘若我真的能自私一点,我一定将你牵绊于黑暗。

即将十七岁的少年,刚陷入爱情的少年,已做了一个决定。

* * * * * * * * *

帕尔妮从凌晨开始就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

她是一个作家,成名于写惊悚小说。由于这个名气,才让自己逃过被当嫌犯的侦查。

这件事让她非常生气,为什么因为自己不是白人就得被怀疑?虽然政府明文规定公平对待每个族群,共享权益,然而民间的歧视却不曾减少。你看不起我,我就不屑与你为伍;不是同肤色的,非我族群的,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决不能再放纵这种歧视情绪。

然而,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想要改变整个社会观念是杯水车薪的事。

帕尔妮突然觉得疲累,奋斗了多年,连自己族群中的观念都未能改变,又怎么能谈改变整个社会格局?

孤军作战,此刻真的希望有一个战友并肩奋斗。

打从心底羡慕樱木和流川呀。

与他们相遇也许是缘份,是上天让她了解,她其实是那么地寂寞、孤独。

她虽然是毛利巫师族的后裔,但他的父亲早与家人脱离关系。因为思想观念不同,父亲不愿再受家族袭传的任务牵绊自由,决定高飞。而让父亲坚决做这一个决定的,是她的母亲,一个华侨。

由于母亲是虔诚的基督教徒,父亲毅然入教,然而此举触怒了家族。一个巫师后裔,竟抛弃自己的信仰去投身他教,也就等同否定了自己的身份。

断绝关系、离乡背境是父亲采取的行动。

可是,即使远离了吉斯本,父亲身上流着的血液以及特异能力,在在显示他与家族间的牵绊。为了保护特异血脉的继承,家族十分抗外,婚嫁制度更是不容非我族群,因此家族传人越加单薄,至到爷爷这一代,毛移巫师族已是单脉相传了。

父亲的远离导致了家族的崩坏,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却是开枝散叶,因为父母总共生了七个孩子。可是,继承特异血液的就只有帕尔妮一人。因此,从小她就显得与其他兄弟姐妹格格不入。每当大伙儿快快乐乐地做礼拜、唱圣歌的时候,只有她漫不经心,对热闹的圣诞节更不以为然。对宗教的淡漠,使她与家人感情疏离。

她一直都不了解,为何自己是异常的。直到父亲在她上大学离家前夕,才告诉她原因。她那时才明白,自己原来是属于毛利巫师族的。

咯咯咯……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帕尔妮的思潮,抬起眼就看见流川站在门口。

“什么事?”帕尔妮见流川表情严肃,不禁取笑道,“你在这个时候还不睡觉,该不会想向我要血吧?”

“我看到黄眼走了。”流川简洁地说道。

“黄眼走了?几时的事?”帕尔妮立刻跳了起来。她知道流川每天晚上都会去看看黄眼,那种有着孤独特性的生物,最让流川放心不下……想必当初对樱木的感觉也如此吧。

“两天前。”简短的答案。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帕尔妮焦急异常,抓起了外套就往外跑,经过流川身边时还不忘说,“晚餐拜托你了。”

然而,那一个晚上,帕尔妮并没有回来。第二天,也不见踪影。

第二天晚上,樱木不安地在屋里踱来踱去,“狐狸,她真的没说几时回来吗?”

“没有。”流川答道。这个答案他不知重复了多少次。

“狐狸,我要去找她,怕她出意外了。她前天才跟三个混蛋起了冲突,我担心她……”

“走吧。”流川站起来,拉了樱木就走。

“等一下。你知道从哪里找起吗?”

“去黄眼的巢吧。她应该在哪儿附近。况且血的气味骗不了人。”

“黄眼?怎么会去那儿呢?”

“黄眼不见了,也许对她来说有什么征兆吧。”

想想帕尔妮的古怪个性,这个可能性极大,不知不觉紧张的心情也缓了下来。樱木对流川说,“那我们走吧。1”突然,樱木停下脚步,“等一下……狐狸,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喝点血。”

欲解开衣领的手被流川按住。

只见他摇了摇头,“不必了。其实来到这里后,我就不太需要血来维持能量了。”

樱木楞了一下,随即竖起眉毛,“那你怎么还天天喝我的血!你不知道你咬人很痛的吗?”

流川看了樱木一下,突然伸手棒住他的脸,趋嘴向他的唇咬去。

“哎唷!痛死了!”

听到樱木含糊不清地呼痛,流川才满意地放开他。

“你这死狐狸,尽干些偷袭手段。我告诉你,本天才要教训你,你来受死吧!”樱木向流川扑去,很轻易地就将他扑倒在地。

仰面看着他的流川,眼睛炯炯有神,竟有说不出的动人。

“死狐狸……我……”话没说完,就吻上流川的唇。

心中有澎湃难抑的激动,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月圆将近的关系。

流川衣衫渐乱,虽也想释放欲望,然而想到帕尔妮的安危,终保持一丝意志,“白痴……我们要尽快找到帕尔妮……”若帕尔妮有个万一,他知道樱木一定会很懊恼自责的。

“呀……帕尔妮……我差点忘了……”樱木突然涨红了脸。连忙爬了起来,然后拉起流川,“我们快点找她去。”

 

——待续——